- 時尚及其社會議題:服裝中的階級、性別與認同(藝術與社會譯叢)
- (美)戴安娜·克蘭
- 2652字
- 2022-04-19 15:38:03
服飾與社會變遷:地位、階級與身份
服飾及其相關話語的變化表明了社會關系的轉變以及不同社群之間的張力關系,它們以各種方式體現在公共領域之中。過去的幾個世紀以來,服飾的應用范圍擴展到了不同社會階層的成員中,這與服裝成本的下降有關,并影響了時尚風格的產生與接受。在中世紀晚期,歐洲社會的服飾開始變得如我們今天所熟知的那樣:定制且合身的著裝取代了松垮的長袍,前者的形式通常受宮廷或上流社會的時尚影響。在一些國家,禁奢法令(sumptuary laws)規定了可供不同社會階級成員選用的面料以及服飾類型(Hurlock 1965)。在相對僵化的社會結構中,以著裝來協商身份邊界的嘗試,與20世紀以服飾打破性別邊界的類似嘗試一樣,都是有爭議的。
在工業革命和服裝的機械化生產出現之前,衣服通常是人們最貴重的財產之一。窮人很難接觸到新衣服,即使身上的舊衣服也是輾轉多次才到他們手中的,因此窮人很可能只有一套衣服。例如,1780年在巴黎及其周邊地區被捕的278人中,只有28人有一套以上的衣服(Roche 1994:87)。那些有錢人則將自己的大量衣物視作有價值的財產形式,它們也是所有者去世時其親人和仆人所應繼承的財產。布料是如此昂貴且珍稀,以至于它本身就構成了一種貨幣形式,并經常取代黃金而成為獲取服務的支付方式(Stallybrass 1993:37)。當資金稀缺時,衣服就會隨著珠寶和其他貴重物品一起被典當了。
在前工業社會,著裝舉止極為確切地表明了個人在社會結構中的地位(Ewen 1985)。服飾不僅揭示了社會階級和性別問題,還經常顯示出職業、宗教信仰和原籍等。每個職業都有特定的裝束。在一些國家,每個村落和地區的著裝在不同時期都有著自己的變化(Pellegrin 1989)。隨著西方社會的工業化,社會分層對著裝舉止的影響也產生了變化,對階級和性別的表達變得優先于其他類型的社會信息的傳播。工業社會的社會分層本質上可以通過職業等級予以理解(參見Goldthorpe 1987:39—42;以及Le Play 1862),職業是支配財產和其他經濟資源的指標之一。特定職業的服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同職業類型的著裝,以及在某個組織中代表特定等級的制服。區域認同不再那么重要了。
在19世紀的工業化社會中,社會階級歸屬是個體身份最突出的面向之一。社會階級之間著裝舉止的差異體現了工業化社會階級中的人際關系特征。中上階級和下層階級之間的社會“鴻溝”是巨大的。在19世紀末,下層階級占據了這一時期人口的絕大多數[法國為73%(Duroselle 1972:85),英國為85%(Runciman 1990:389),美國為82%(U.S. Bureau of the Census 1975,pt.1:139)]。這一階級和其他社會階級之間的聯系主要借助工人階級為中上階級提供服務的方式予以實現,而這種聯系又在很大程度上局限于手工藝者、商人(通常是男性)和仆人(通常是女性)。
即使在19世紀,服飾在工人階級的家庭財產中也還是占據著很大比重。在法國,工人階級男性通常會在結婚時買一套西裝,并希望能穿一輩子,以用于各種場合:禮拜天教會事宜、婚禮和葬禮。年輕女性及其女性親屬則一般會花幾年的時間來準備自己的嫁妝,這是她為未來家庭所做貢獻的重要部分,其中就包括她將會用上數十年的衣服、內衣和床上用品。在英國,貧困家庭還以省錢買衣服為目的組建了俱樂部(de Marly 1986)。相對而言,工人階級很難買到衣服,而上層階級卻輕易能買到很多衣服,因為正是上層階級創造了時尚。因此,其他階級成員如果想擁有時髦的外表,就必須效仿上層階級。
到了19世紀末,衣服變得越來越便宜,因此下層階級也變得很容易購買到。作為率先被廣泛接納的消費品,有時服裝對窮人和富人而言都是一種享受。年輕的工人階級女性往往會把工資花在時裝上,而中產階級和上流社會女性也會把家庭收入的很大一部分花在買衣服上。
服裝史學家的結論是,服裝在19世紀得到民主化,因為所有的社會階級都接納了相似類型的著裝(Steele 1989a)。他們認為正是由于美國社會結構的特性,這種轉變在美國才最為顯著。但19世紀工業化社會的階級結構并不完全相同。由于在階層等級制度中地位相似的群體往往共有獨特的、可以定義生活的經歷(Kingston 1994:4),階層等級制度的性質變化可以通過著裝舉止而變得可見。人們普遍認為19世紀的美國是一個無階級社會,其特征是高度向上的流動性。托克維爾對1840年時美國的評價是,“在任何時候,仆人都可以成為主人”,這顯著地體現了當時民眾的態度。19世紀美國女性對時尚的癡迷歸功于高度的“地位競爭”,它源于“美國社會的流動性,追求成功的普遍努力,名義上的貴族的匱乏,以及大多數美國人的樸素歷史”(Banner 1984:18,54)。諷刺的是,盡管美國對向上流動的期望高于其他國家,但流動性的實際水平并非如此(Kaelble 1986)。[1]
19世紀下半葉的大量移民使得美國的著裝問題變得尤為突出。移民們一到美國,就換下自己的傳統服飾,以此作為摒棄原有身份并建立新身份的手段(Heinze 1990:90)。由于東西部之間的內部遷移,美國也經歷了高度的地理流動,這意味著大量人口在新的地方建構了身份。而法國同樣經歷了社會環境的巨變。巴黎處于社會變革和現代化的最前沿,同時也是國內移民的中心,因此對時裝有著極高的需求。相比之下,對于巴黎之外的城市以及仍囿于傳統文化的農村社區而言,那里的人們無力效仿巴黎,也很難買到新衣服。
時尚似乎賦予了個體提高社會地位的可能性,但這僅僅是特定時期著裝的某個方面。必須將時尚和著裝的各個方面結合起來看,通過推行制服和著裝規范,它被用作一種社會控制的形式。與上個世紀相比,盡管男裝變得更為簡約,但隨著制服在行政組織中的蓬勃發展,工作裝的差異越來越大,并以此體現了組織等級制中的層級結構。在工作場所,社會階級的差異通過制服和著裝規范而變得日益明顯。
20世紀以來,隨著成衣在各個價格層次上的大規模擴張,服裝逐漸失去了經濟意義,但并未失去其象征意義。[2]廉價服飾的推廣意味著那些財力有限的人可以尋求或創造個人風格,以表達自己對身份的認知,而并非模仿那些最初售賣給有錢人的服飾風格。盡管過去也偶爾會有工人階級的街頭風格被記錄下來,但只有到了最近的五十年,街頭風格才逐漸發展起來,并成為工人階級內部亞文化的代表。從理論上講,所有社會階層的人實際上都可以接受時尚,無論是選擇自己創造用以表達自己身份的風格,還是直接采納服裝公司所創設的款式。
既然時尚的本質已然發生了變化,那么人們的應對方式也就隨之改變。19世紀的時尚標準很明確,即被廣泛接納的外觀。伴隨著當代后工業社會高度分化的性質,當代時尚也變得更加模糊和多元。凱瑟、長澤和赫頓(Kaiser,Nagasawa and Hutton 1991:166)指出,“著裝的‘時尚’風格與個人外觀的復雜范圍和多樣性……導致了市場選擇范圍界限模糊的混亂狀態”。因此,對服飾的選擇反映了我們在當代社會中互相理解方式的復雜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