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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正直的人

皮埃爾·米歇爾

一五三〇年,在人文學者紀堯姆·比代的影響下,弗朗索瓦一世創建了王家學院,不僅教授拉丁語,同時還教授希臘語和希伯來語。一五三二年,拉伯雷的第一部小說《龐大固埃》在里昂問世。蒙田就是在人文主義獲得輝煌勝利之時呱呱落地的。

一五三三年,米歇爾·埃康[1]誕生于佩里戈爾地區[2]距卡斯蒂翁鎮四公里的蒙田城堡。他家祖輩通過在波爾多開魚行和向英國出口葡萄酒而發財致富。他的曾祖父拉蒙·埃康購置了良田和蒙田城堡(又稱蒙塔涅城堡,直至十八世紀還有人這樣稱呼)。蒙田的父親不像斯卡利杰[3]所說的那樣是賣魚的,而和龍沙[4]的父親一樣,是一位真正的貴族老爺,參加過征服意大利的戰爭,回來時,已成為意大利文化的狂熱崇拜者。那里,古代的遺跡和文藝復興時代的創新相互結合,人們頌揚生活的美好和樂趣。他的鄉親對他推崇備至,選他為波爾多市長。

獨出心裁的教育

據蒙田證實,皮埃爾·埃康不通文學,他想讓兒子受到更好的教育;因為拉丁語是學者和文人的通用語言,他就設法讓兒子牙牙學語時就把拉丁語當作母語。在《論兒童教育》一章中,蒙田深有感觸地憶及他父親如何高薪聘請一個德國人當他的家庭教師,那位教師的任務是和孩子講拉丁語,絕對排斥法語和佩里戈爾方言,這兩種語言,孩子是后來才學會的。這樣,蒙田熟知拉丁語,視之如一種活的語言,很早就能閱讀古代經典著作,用拉丁語寫的各種現代作品。但他父親怕他這樣下去會落后于其他孩子,就把他送進波爾多的居耶納中學。那所中學剛由一個叫安德烈·德·戈維亞的葡萄牙籍校長重新改組,他和皮埃爾·埃康非常熟悉,因為他是在皮埃爾·埃康任波爾多市長時獲得法國國籍的。照蒙田的說法,他是法國最優秀的中學校長。還有幾位出類拔萃的教師:人文主義者布卡南、蓋朗特、米雷;如果《隨筆集》中的回憶符合事實的話,他們甚至還是蒙田的個別輔導老師。這又怎樣呢!最好的學校在獨立和古怪的孩子看來,從來就是“監禁青少年的牢房”。蒙田把自己說成一個思維遲鈍、笨頭笨腦的學生,他不愛吵不愛動,無精打采,懶惰散漫;他只對愛看的書感興趣:奧維德的《變形記》,維吉爾的《埃涅阿斯紀》,他“一口氣讀完了這兩本書”;還有泰倫提烏斯和普勞圖斯……但當他在布卡南、蓋朗特和米雷的拉丁語悲劇中扮演角色時,他就從昏昏沉沉中清醒過來。后來,他不僅不否認他對戲劇的癡迷,還為這種愛好辯護說:“我很贊成貴族子弟演戲,這對他們是一種娛樂。”他認為戲劇是一種極好的社會娛樂活動,看到喜劇演員威信掃地的樣子,感到非常驚訝。如果說他在居耶納中學所學不多,至少他的判斷力未受損害,在那時,他的判斷力就很敏銳了。

法官生涯

中學畢業后,蒙田開始學習法律,很可能是在圖盧茲和巴黎。他先在佩里格審理間接稅案件的最高法院當推事,該法院撤銷后,他就成了波爾多最高法院的推事。但不久,他對這個職務厭煩了:法律多如牛毛,終于失去了效果,況且,它們的來源“極不牢靠”,與其說是理性的產物,不如說是因襲習俗。還有,某些法官出于無知或狂熱,常常濫用職權。“我親眼看到,多少判決比罪犯的罪行還罪惡!”他在《隨筆集》中如是說。他當了十三年法官,在這十三年中,他寧愿有負于法院,也不肯愧對人類。蒙田有力地抨擊酷刑,在這方面,他是孟德斯鳩的先驅。

這歷時許久的法官生涯盡管令他大失所望,但也使他結識了可愛的人:他和妻子弗朗索瓦茲·德·拉夏塞涅,以及和他的摯友拉博埃西就是在法律界邂逅的。拉博埃西生在薩爾拉[5],是法官的楷模。他精力充沛,廉潔奉公,深受斯多葛派哲學思想的影響,他對蒙田的友誼熱情真摯,不可替代,他給蒙田帶來了后者所缺乏的堅定不移和持之以恒的品德。如果說從前柏拉圖因遇見蘇格拉底而從此走上了哲學之路的話,那么,與拉博埃西的真摯友誼則幫助蒙田理解了一種學說,從而增加了他的獨立性。受拉博埃西的影響,蒙田對斯多葛式的英雄敬佩不已,不管是奴隸、哲學家還是皇帝,不管是愛比克泰德[6]、塞涅卡[7]還是馬可·奧勒留。一五六三年,拉博埃西不幸逝世,這獨一無二的友誼于是中斷,但并沒有破滅。拉博埃西在九泉之下仍然指引蒙田在艱難的人生旅途上前進。他遺贈給蒙田的藏書以及他自己寫的著作,對蒙田來說既是精神食糧,也是光輝指引。蒙田的首次文學活動,乃是出版亡友的拉丁語詩、法語十四行詩及希臘語作品譯本。只有《甘愿受奴役》這篇演講稿沒有收進拉博埃西的作品集中,因為這篇文章已被新教徒作為抨擊國王的檄文發表了。此外,出于對父親的熱愛,蒙田還翻譯了雷蒙·塞邦[8]的《自然神學》,想借此給他的老父親以宗教的安慰。在《隨筆集》中,蒙田用整整一章(指上卷,第二十八章)的篇幅來闡述友誼。文中他所寫的“因為是他,因為是我”這句話,流露出了他常常掩飾起來的真摯感情,讀來令人萬分感動。

一個自由的人

一五七〇年,蒙田三十八歲,他賣掉了法院推事的官職,回到蒙田城堡定居。再沒有什么可以把他留在法院里了:他看透了他的工作毫無意義,而且不再有朋友在旁督促他忍耐克制;他父親已過世兩年,給他留下了地產和蒙田的稱號;他的婚姻給他帶來了一筆可觀的財產。因此,他“厭倦了宮廷和法院的束縛”,現在可以盡情地享受他書房里的一條拉丁語銘文所說的“自由、安寧和閑暇”了。這絕不是一個憤世者或苦行僧的遺世獨居,而是一個鄉紳的離群索居,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安排自己的生活,有時受野心驅使,也與大人物打打交道,過問一下政治,但更多的是精心維護自己的獨立:“我們要保留一個完全屬于我們自己的自由空間,猶如店鋪的后間,建立起我們真正的自由和最最重要的隱逸和清靜。”(上卷,第三十九章)具體地說,這個“后間”,他安排在城堡拐角處的一個塔樓里,那里有他的小教堂、臥室和書房。這是他的私人領地,他竭力保護他這方領地免受“夫婦、父女和家庭生活”的騷擾。他的書房里有一千冊藏書,這在當時算是很大的數目了。為了隨時能領受永恒智慧的教誨,他從《福音書》或古代哲學著作中摘錄了一些箴言,把它們的形象描繪在天花板的擱柵上。他就躲在書房里,逃避“一切責任”,潛心讀書,踱步沉思,為他喜愛的作者寫寫評注,抑或邊凝視佩里戈爾鄉村風光,邊逗弄他的小貓。十九世紀,一場大火將蒙田城堡的主體部分毀于一旦,但蒼天有眼,那塔樓幸免于難,這樣,人們仍能在蒙田撰寫《隨筆集》的環境里回憶蒙田。

思想孕育的孩子

就在一五七〇年,《圣日耳曼條約》使宗教戰爭暫告結束;一五七一年,萊奧諾誕生,這是蒙田唯一成活的孩子。《隨筆集》毫不掩飾蒙田對只有一個女兒的失望心情,他把教育女兒的責任全部推給妻子。他本希望能生個男孩,就可以把他的人生體會、他的姓氏和地產傳給兒子。正因為如此,他對孩子不感興趣,這讓我們難以接受。其實,這恰恰是他對溫情的一種抑制。也正因如此,他便在他思想孕育的孩子身上尋覓慰藉:“我們智慧、勇氣和才能的產物,由比肉體更高尚的器官產生,更像是我們的孩子……”(中卷,第八章)就在這一五七一年,他在巴黎出版了拉博埃西的作品,從而向他個人的作品邁出了第一步。

不任公職和相對清靜的生活不一定帶來心靈的平靜,因為隱居時也有可能不清靜。對于一個求知欲非常強烈的人,無所事事會導致精神上的無政府主義;蒙田有過切身體會:“最近我退隱在家,決定盡量好好休息,不管他事以度余生,仿佛讓我的思想無所事事,只同自己對話,只想自己的事,這是對它最大的愛護……但我覺得事與愿違……它就像脫韁的野馬,成天有想不完的事,要比給它一件事思考時還要多想一百倍;我腦海里幻覺叢生,重重疊疊,雜亂無章。為了能夠隨時細察這種愚蠢和奇怪的行為,我開始將之一一筆錄下來,指望日后會自感羞愧。”(上卷,第八章)蒙田和古代神話中的那喀索斯[9]一樣,需要一池清泉來認識自己。而這清泉,就是拉博埃西留給他的,以及他自己覓得的哲學著作,尤其是普魯塔克的《道德論叢》,一五七二年,阿米奧把這部書譯成了法文。蒙田更是將人生的教訓和書本的教誨捏合起來苦思冥想,試試自己有多大的能力。

一五八〇年的《隨筆集》

蒙田將用什么形式來表現他的幻覺呢?按照當時的風尚,他可以到古人的著作中去抄襲警句格言,就像《加圖箴言集》、伊拉斯謨[10]的《格言集》、亨利·埃蒂安納[11]的《希臘人和拉丁人的道德格言》。他也可以像有些人那樣,模仿塞涅卡的《致盧齊利烏斯》,寫一些論道德的信札或文章,如西班牙人格瓦拉[12]的《金色信札》、皮埃爾·德·梅西的《訓誡大全》。把他自己的回憶錄寫進他那個時代的歷史中去,這對他很有吸引力:他是法蘭西國王和納瓦拉[13]國王的宮廷內侍,他對公眾事務了如指掌,加之他看問題的客觀性,這使他成為一個享有特權的觀察家;因此,他的朋友們鼓勵他寫這樣一部著作。不行!在這內戰年代,一部歷史書無異于一種表態:不是辯護,便是抨擊。他不是意大利戰爭中的老戰士,不像杜貝萊統帥[14]或他的鄉親蒙呂克元帥[15]那樣有英勇業績可供敘述。此外,他不喜歡歷史的報刊文體,生性鐘愛生動幽默的詩歌文體。他的天才之舉,是博采眾長,將這些不同體裁的特點融進《隨筆集》中;《隨筆集》既是一個學徒的習作,又是一個敢想敢為者的奇想,一個并不燦爛輝煌卻經受過磨煉的人的人生體會。誠然,今天的讀者看到一個極其厭惡賣弄學問的作家竟如此大量地借鑒古希臘和羅馬作家,會感到不勝驚訝,然而,他這樣引經據典不是為了炫耀知識淵博;那些引語變成了蒙田“自我”的一部分,并使他的“自我”更加豐滿,但仍保持無拘無束。這部著作的構思史無前例,成為作者不可分離的一部分,因此,蒙田可以在他的《致讀者》中宣稱:“我自己是這部書的材料。”

一五八〇年至一五八一年的旅行

一五八〇年,兩卷《隨筆集》在波爾多由出版商西蒙·米朗日出版。接著,他離開妻子、女兒和城堡去外地度假,一去就是十七個月零八天。這就招來了許多閑言碎語。蒙田在下卷第九章中對這些批評進行了反擊,并陳述了自己的理由:首先是為了進行一系列的溫泉治療;他患腎結石多年,他父親就死于此病;在那個時候,這是一種痛苦的不治之癥。然而,蒙田厭惡吃藥,這是祖傳的習慣。怎能相信藥劑師讓“腹痛病人”服用的“磨成粉末的老鼠屎”呢?相反,大自然提供的溫泉能治百病:蒙田已試過比利牛斯山和奧弗涅的溫泉,但沒有根治之效。他還沒去過洛林、蒂羅爾[16]、意大利等地的溫泉。此外,他那時四十八歲,連續騎馬十小時也不覺難受,這不正是出外旅游的好時光嗎?他對他的鐘樓的墻角塔有點膩煩了,渴望“讓自己的腦子接觸一下別人的腦子”,在潛心研讀過書本知識之后,現在特別想去“發現新鮮事物”。

隨行人員除仆人外,還有一群親戚和朋友:他的弟弟、他的連襟貝爾納·德·卡扎利、一位洛林的貴族杜奧圖瓦、年輕的代蒂薩克,后者是普圖瓦名門望族的后裔,這個家族是拉伯雷的保護人。蒙田沒有直接去溫泉:他先到巴黎,把他的《隨筆集》敬獻給國王。反過來,他聆聽了國王的指示,并得到了御筆親書的介紹信。中間還有一個與戰爭有關的插曲:他隨國王去圍攻拉費爾要塞,然后在蘇瓦松參加了他朋友格拉蒙伯爵[17]的葬禮。接著,他又返回巴黎地區,穿過香檳和洛林,瞻仰了多姆雷米的貞德故居,進行了溫泉治療,然后去德國的南方、奧地利的蒂羅爾,從布倫納山口[18]進入意大利。那時候,溫泉比比皆是,名勝層出不窮,那群旅行者一路上盡情游山玩水:“如右邊天氣陰沉多雨,我便往左邊走……”(下卷,第九章)。他們終于抵達羅馬,那是人文主義者人人向往的地方。和拉伯雷、杜貝萊一樣,蒙田崇拜古代的羅馬,但對文藝復興時代的羅馬和教皇的羅馬也頗感興趣,那是“唯一的萬國共有之城……所有基督教國家的大都會”(下卷,第九章)。他受到教皇的接見,他對教廷圖書館舉世無雙的手稿贊嘆不迭,他把《隨筆集》呈送教廷圣職部審查,比起索邦神學院來,教廷圣職部往往更寬容。他們在盧卡[19]和維拉溫泉浴場逗留的時間最長,這也是最愉快的一站。蒙田從未感到像這樣自由過:“我想睡就睡,想學習就學習;當我心血來潮想出去走走,到處都能找到我談得來的男男女女……”要不是他被波爾多市議會選為市長,他在意大利逗留的時間會更長。市長職位雖然令人向往,但這意味著放棄自由,要去對付比家庭瑣事還要煩人的公眾事務。一五八一年十月十五日,他離開羅馬,經由米蘭、都靈、尚貝里、里昂、克萊蒙費朗和里摩日,回到了蒙田城堡。一回到家,他就看見亨利三世的親筆信,信中不乏恭維之詞,但也給他下了命令,要他盡早去波爾多赴任。

旅行帶來什么好處呢?蒙田歸來,腎結石依舊未愈;事實上,礦泉水淡而無味,他就用白葡萄酒和牡蠣來提味。他寧死也不能不喝白葡萄酒,不食牡蠣!可他的人文經驗大大豐富了。尚未旅行時,他就深信習俗對個人和國家起著支配作用。在旅行中,他到過許許多多地方,他的相對主義得到了證實。因此,《隨筆集》下卷比起上卷和中卷來更加豐富多彩,更有個人見地。蒙田對自己的記憶力不甚信任,于是便堅持記日記,把所到之處及其特點都寫下來:這日記不是用來出版的,但在十八世紀被一位叫普呂尼的議事司鐸發現,并于一七七四年由出版商默尼埃·德·凱隆出版了。若將《日記》和《隨筆集》進行比較,就可看出它們之間的差別:前者是將事實進行藝術的搬移,后者則是從這些事實引發的道德勸諭。

波爾多市長

這位人文主義者極其自豪地獲得了“羅馬市民”的稱號,又榮升為阿基坦地區[20]首府的行政長官。他未走馬上任就已知這一職位的分量:在他之前,他父親就因此而把“溫馨的家庭拋至腦后”。因此,蒙田不打算讓自己的意志受到太多的考驗,一上來就給自己規定了應有的狀態:“到任后,我就忠實認真地介紹自己的性格,完全如我感覺到的那樣準確:沒有記性,沒有警覺,沒有經驗,沒有魄力;也沒有仇恨,沒有野心,沒有貪欲,沒有粗暴。”(下卷,第十章)為了評價他這一表白的意義,有必要用他的另一個聲明作補充:“我并不主張人在承擔公職之后又漫不經心,拒絕奔波、演講、流汗或在必要時流血。”(下卷,第十章)第一個“市長任期”沒遇到太大的困難就過去了,顯然,波爾多市民對蒙田是很滿意的,因為他們再次選他為市長,這是異乎尋常的。可是,這第二個任期卻讓他到處奔波,費盡口舌,不僅流了大汗,還差點兒流血。居耶納和波爾多附屬于法蘭西國王,但納瓦拉國王在那里也有利益;此外,神圣聯盟[21]非常活躍。最后,形形色色的海盜,還不算布魯瓦日[22]的海盜在紀龍德河上攔截運酒的船只,對酒商們敲詐勒索。波爾多軍隊不大可靠,密謀利用閱兵謀殺市長。面臨如此混亂的局面,蒙田表現得果斷潑辣。他和要塞司令密切聯系,從而恢復了秩序,排除了新教的威脅。在他第二個任期結束之際,爆發了一場新的災難:蒙田在他的城堡時,波爾多發生了瘟疫;他因此而沒有回波爾多主持選舉他的繼任者,那是出于謹慎,而不是膽怯。

蒙田家門口的戰爭

蒙田又變成了普通人,他就更容易受到攻擊了。但他既不狂熱,也不左右逢源,因此,他受到兩個陣營里的極端分子的懷疑:“在國王派眼里,我是教皇派的,而在教皇派眼里,我又是國王派的。”一五八五年,國王和神圣聯盟的軍隊包圍新教控制的卡斯蒂翁鎮;士兵們將當地掠奪一空:“我當時的遭遇,若是落在一個雄心勃勃的人身上,他就會像省吃儉用的人那樣去上吊尋死。”然而,蒙田依然心境恬靜,拒絕武裝他的城堡:“我想使這個角落免受社會風暴的侵襲,就像我在自己的心靈中營造另一個這樣的角落那樣。……在這么多武裝起來的房屋之中,我知道像我這樣地位的人,在法國只有我一個把自己的房屋完全交給上天來保護。……我怕就要怕到底,逃命就要完全逃脫。”(中卷,第十五章)更糟糕的是,波爾多地區發生了瘟疫,死亡者不計其數,葡萄園一片荒蕪;蒙田家雇用的一百來號農業工人被迫失業。蒙田平日非常好客,現在也只好離鄉背井,四處尋找避難處。后來,戰爭遠離了,瘟疫平息了,生活恢復了正常。蒙田準備再版《隨筆集》,并和凱瑟琳·德·梅第奇[23]恢復了關系。

一五八八年的《隨筆集》

一五八八年,《隨筆集》第三卷準備就緒,那是意大利之行、兩次連任波爾多市長和戰爭及瘟疫嚴峻考驗的產物。蒙田前往巴黎,讓阿貝爾·朗熱利埃給他印刷出版。他還給亨利三世捎去了納瓦拉國王的一封信:宗教戰爭已持續三十多年,在這混亂的局面中,兩國君主終于試圖接近了!可是,蒙田抵達那天恰好是巴黎街壘日[24];神圣聯盟首領亨利·德·吉斯[25]攻占巴黎,把亨利三世趕了出去。蒙田與納瓦拉國王亨利過從甚密,這是盡人皆知的事,他因此被投入監獄,后來,因為神圣聯盟的一個成員被凱瑟琳·德·梅第奇抓獲,作為交換,蒙田獲釋出獄。他離開巴黎,到皮卡第的一位狂熱崇拜者德·古內小姐那里小住幾周,這是無數坎坷中的一次愉快的間歇。接著,他陪同國王四處流浪,并列席了在布盧瓦召開的三級會議[26],此間,亨利·德·吉斯公爵被謀殺。這對所有希望和平的人猶如冷水澆頭。蒙田對政治越來越厭倦,便回他的城堡去了。

順應自然

蒙田感到自己年邁體衰,腎結石發作的次數日漸頻繁。于是,他真正解甲歸田,致力于修改和增補他的《隨筆集》,這是他生存的最終目的。誠然,他對亨利四世登上法國王位感到由衷的高興:他終于有了一位稱心如意的君主!但他年事已高,又不愿受束縛,因此不可能加入新政府;他僅限于向新國王提一些穩重而公正的建議。他尋求過各種哲學的幫助,從今以后他要順應自然,認為“最美好的生活……是過普普通通、合乎人道的生活”。他像他的摯友拉博埃西那樣,懷著對天主教的信仰,勇敢地面對死亡。

就這樣,這個人悄然棄世。他畢生都在逃避時代的種種沖突,安詳地超越這血腥的混亂。“蒙田最與眾不同并使他成為奇才的地方,是他在那樣一個時代,始終是節制、謹慎和折中的化身。”圣伯夫如是說。在蒙田同時代的名人中,比他杰出的不乏其人,如阿德雷男爵[27]、蒙呂克或阿格里帕·多比涅[28],他們總是刀不離手。蒙田的生活雖然動蕩不定,但他過得平平靜靜,沒有參與破壞和屠殺。雖然初看起來他因為從沒有過激行為而成為反傳統人物的代表,但他卻實踐了非凡的品德。《隨筆集》描繪了蒙田深刻的“自我”,它已成為人類文明的象征,是世界各國正直人的枕邊書。《隨筆集》不僅在全歐洲,而且在美洲和亞洲被廣為閱讀和評論:二次大戰結束后,日本出版了《隨筆集》,一萬冊在一年中便銷售一空。不!《隨筆集》不是寫給少數人看的,也不是曇花一現,而是那些依然相信人類尊嚴的人永久而普遍的讀物。

(潘麗珍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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