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他知道少爺不會算計他什么。

可他怕了這“恩”啊。

受了恩，他就活得不自在了。

……

西京市交大附屬第一醫(yī)院。

住院部。

315病房。

“少爺是好心的。”徐晴給少爺定了性，聽老爺子講的故事，她算少爺?shù)膿碥O了，“在那個年代，少爺肯將馬讓給太爺爺你騎，那么他就不會有什么壞心腸，壞心腸的人，只有少爺?shù)牡蠣敚　?

入了學(xué)堂，學(xué)新知識的少爺，怎么想也不是壞人。

這點她聽老爺子的敘述，可以肯定。

“老爺？他壞嗎？”

徐從嘆了一口氣，“他肯讓我爹和我在宅子里當(dāng)長工，每月給糧，上初等小學(xué)堂的錢不夠了，也是老爺借的，煤油燈亦是老爺送的……”

“這樣的人，他算壞人嗎？”

后半句他沒說出來，內(nèi)心自忖。

他知道老爺是壞，可到底有一定的恩。比徐三兒肯踏實能干的長工不在少數(shù)，吝嗇的財東他亦不是沒有聽聞過。

怎的，借給他錢的財東，這就算壞了心腸？

當(dāng)然……，他好歹也到了新時代，知道這“恩”與其說是恩，不如說是一層又一層的規(guī)矩。徐二愣子能模糊體會到的東西，他自然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恩大于天，規(guī)矩也大于天。

“老爺當(dāng)年啊，是十里八鄉(xiāng)的良善人家。”

徐從說出了心底的話。

盡管他不愿意承認(rèn)，可老爺確實得了鄉(xiāng)里的稱頌。任誰提起徐家堡子的徐家老爺，都會豎起大拇指，道一聲“好”字。在他八九歲的時候，徐家得了縣尊的獎賞，賜予了一面“積善之家”的匾額。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惡之家，必有余殃。”——《易傳·文言傳·坤文言》。

“壞的，只是當(dāng)時的規(guī)矩。”

“我和爹，太知恩了。”

徐從又道。

他不愿去苛責(zé)另一個人的過往。

比起其他財東，老爺算是做的不錯了。同樣，也是因為少爺?shù)脑颍辉敢馓プ肪坷蠣數(shù)摹斑^錯”。

“規(guī)矩？是禮教嗎？”

吳昊問了一聲。

他對那個時代的認(rèn)知，也大多是從語文課本中。

“封建”、“禮教”這是那個時代最多提及的字眼。

禮教吃人，吃的是人的“天性”。這規(guī)矩，也應(yīng)該就是禮教的化身吧。

“是的，規(guī)矩就是禮教。”徐從笑了笑，接過了話茬。只不過他不愿意再提及這一方面，轉(zhuǎn)而又續(xù)起了故事，他眸光中露出回憶之色，說道：“那年，我中了暑，少爺將他的馬讓給我，我不肯要。受不住這恩。不過……，少爺也沒再騎馬，而是和我一道走去學(xué)堂……”

“因此，這是我破天荒的，頭一次誤了早課。”

“我遭到了先生的訓(xùn)斥，在外罰站。”

他沒說他和少爺?shù)年P(guān)系改善。

但能一道走，那么可想而知，關(guān)系也定然發(fā)生了微末的變化。

……

弘文學(xué)堂，西面廈屋。

高等小學(xué)堂。

又是一節(jié)國文課。

誤了時辰的徐二愣子剛跑到講堂門口，就被講臺上正講課的先生痛罵了一頓，然后讓他在走廊處罰站，不準(zhǔn)進入講堂。

溫和的先生變了。

徐二愣子心里受著委屈。他得了病，天還沒亮就起床，若不是因等少爺，他就可早點來到講堂，不至于誤了早課。

他怪罪先生為什么不明察秋毫……。

忽的，灰白狐貍拉扯了一下他的褲腳。

指了指滑落在他肘彎的單肩書包。

晨曦的日光溫煦，徐二愣子明悟了狐仙的意思，壓制住內(nèi)心的委屈，他取出國文課本，聽著先生在講“第二十三課孝親”，他急忙照著目錄，翻到這一頁，默默背誦了起來。

“朱兒事孝親，每得食物，必以奉母。一日，至姑家，姑給以果鉺，兒不食。姑問故，兒曰：‘將攜歸奉母也’。”

講堂內(nèi)的朗朗讀書聲，清脆入耳。

在走廊外，和在講堂內(nèi)上課，完全是不一樣的體受。時間過得極為難捱，好在有狐仙的為伴，徐二愣子堪忍了下來。

鐘聲響起。

高等小學(xué)堂的學(xué)生魚貫而出。先生也走到了徐二愣子的身側(cè)，他望著捧書就讀的學(xué)生，微微頷首，斜睨了一眼，“跟我來吧，你好長時間沒到我的寓所來了。”

是的，他好長時間沒去先生的講師寓所了。

多了一個師娘，總感覺有些不便。

漫長的走廊上，硬質(zhì)木板嘎吱輕響。徐二愣子尾隨在先生的身后，慌促的躲避自己的身影，恐被人看見了。

遲到，是一件可恥的事情。

尤其是他升級考成功，在學(xué)堂出了一點小風(fēng)頭。

少傾，寓所門口。

劉昌達止了步，他故意做出一副嚴(yán)師的神色，“剛才我看你打開了國文課本，我講的是哪一段，你可知道？”

他試探問道。

有了胡老爺?shù)奶嵝眩於蹲訌娜萘嗽S多，不慌不忙的背出了“孝親”的內(nèi)容。

“尚可。”

劉昌達點頭，推開了屋門，讓徐二愣子隨他一起入內(nèi)。

寓所內(nèi)部，除了前面的書房外，內(nèi)里還有一個隔間，是日常的住所。以前，是先生一人居住，徐二愣子被邀請進去過。后來，師娘來了，他尚不敢臨近隔間的門，唯恐唐突，更遑論再進去過了。

“說罷，是什么原因。”

劉昌達坐在花梨木辦公桌后的太師椅上，審視著這個學(xué)生。一個家貧的學(xué)子，是不大可能遲到的。

“昨夜，回家的路上，太曬，中了暑。”

“今早……，起遲了。”

徐二愣子半真半假的答道。

他的困惑、他的委屈，他的可憐之處，要是只有先生一人在這，他或許就道出來了。師娘，縱使給他散過糖果、點心，可終究陌生了一些。再者，先生有了家室，他的苦頓，就不能麻煩先生了。

“遲了？也是，你中了暑。”

劉昌達釋然，覺得這個孩子不容易，他喊了一聲，“細(xì)君，家里還有梨子、蓮藕和米嗎？給徐從燉上一盅。”

蓮藕梨子粥可以消暑清熱，除煩解渴。

細(xì)君？

師娘原來叫細(xì)君啊。

徐二愣子頭一次聽到師娘的名字。

……

……

PS：打賞人太多了，作家說寫不下了，漏了誰，大家別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