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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這一秒,像夢一般的心跳

  • 摘一顆青梅
  • 孜黎
  • 14828字
  • 2022-04-13 12:43:22

江湛挑了挑眉,心底暗忖,果然還是女生看人的眼光比較準。

“大一金融系某林姓女同學厚顏無恥,對醫學院男神死纏爛打且夜不歸宿,嚴重違反校風校……”

秉承“有圖有真相”的原則,那人還發了一張照片,但夜色濃重,又是遠距離從她身后拍的,因此,只有她的一個背影以及江湛那張不甚清晰的臉。

雖說看不清面孔,但稍一對比身形、輪廓,大家就知道當事人之一是江湛無疑。

林初眠有些窘迫,為什么她喝醉了會像樹袋熊一樣吊著別人的脖子啊!

為掩飾窘迫,她快速滑過照片,清清嗓子,繼續一字一句地念著屏幕上的內容,剛念到一半,江湛長臂一伸,把手機收回去:“別太在意。”

“在意?”林初眠一愣,不以為意地擺擺手,“為什么我要在意?該在意的是造謠狗好嗎。”

因為接下來,她就要開始全方位地懟人了。

事情發生在有關江湛的那個帖子下,目前被討論得最多的就是林初眠方才念的那條回復,跟帖的樓層數要是拿到現實中,都夠蓋一個獨棟別墅區了。

雖然沒露臉,但言語間已經具體到了年級、院系,生怕別人不知道林姓女同學是誰似的,就差指名道姓了。不過,嚴格說來,夜不歸宿也不算是假的,頂多是用詞不當,引人遐想,至于其他部分,則完全是“造謠一張嘴”的事了。

林初眠本就不是吃悶虧的人,照她的性格,只恨隔著網線沒法揪出對方來打一頓。

她這副模樣,顯然是沒意識到問題所在。江湛好笑地看著她,剛想出聲提醒,就被一陣手機鈴聲打斷了。

“接個電話。”她從口袋里摸出手機,看著來電顯示皺眉,嘟囔道,“這誰啊……”

約莫一兩分鐘后,林初眠掛了電話,一臉生無可戀地望向江湛:“你說,老唐百忙之中要見我,應該不是單純想請我喝茶吧?”

老唐是金融學二班的輔導員,現下不過三十歲出頭,但他頭禿得早又喜歡啰唆,沒過多久,大家就“老唐”“老唐”地叫開了。

早在上大學前她就聽人說,大學的輔導員就好比英國的女王,意味著主要工作是象征群體團結的紐帶,實際不怎么管事,大部分人學完四年,見輔導員的次數還不如見選修課老師的次數那么多。

開學后只見過輔導員一面的林初眠對此深以為然,也因此,這通電話更讓她不安。

聞言,江湛雙臂環抱,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說完,他也不等她應聲,長腿一抬,自顧自地往大門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約的什么時間?”

“啊?”林初眠愣了愣才意識到他問的是什么,“這周五,中午。”

“地點?”

“商學院103室。”林初眠沒多想,他問什么就答什么,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小跑著追上去,“不是……你問這干嗎?不會是想整我吧?現在就夠說不清了,你可別再摻和進來……”

少女跟在身后絮叨,像只嘰嘰喳喳的小麻雀,江湛聽得有些頭疼,好在他腿長,稍稍加大步伐,兩人就拉開了距離。見狀,林初眠也不由得加快速度。

“你走那么快,是因為被我說中了,心虛了嗎?我跟你說……”她話癆發作,一路上繼續喋喋不休。

忽然,江湛毫無預兆地頓住腳,跟屁蟲林初眠沒有防備,迎頭撞上他結實的背部。她蒙了一瞬,抬手摸了摸額頭,這一碰,痛感后知后覺地傳來,她“咝”地抽了口涼氣,小聲嘟囔:“你這骨頭還挺硬。”

“謝謝。”江湛的語氣無波無瀾,出于醫學生的修養,好心給她科普人體骨頭硬度的知識點,“嚴格來講,顱骨的硬度和肩胛骨相比,其實——”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打住,心想,話癆是不是也會傳染?

“你繼續啊,其實顱骨更硬嗎?”林初眠眨了眨眼,求知欲寫在了臉上。

“你好奇的話,可以再撞上來試試。”江湛一本正經地胡扯,見她額頭上的紅印在消散,手插在褲兜里轉身就走,“還有,如果你不是想參觀男寢室,就別跟著我了。”

“嘁,我又不是變態。”林初眠撇撇嘴,這次她學聰明了,走在他的右手邊,一抬眼,卻看到前方九棟的門牌——琴湖公寓既有女生宿舍也有男生宿舍,女生住一到八棟,九到十五棟就是男生的地盤了。

她悻悻然:“誰讓你一直不說目的是什么……”不然她怎么會跟到男生宿舍門口!

江湛不自然地將臉別向左邊:“為了幫你開脫,笨蛋。”

末尾兩個字,聲音放得很輕,仔細一聽,卻像是帶了幾分寵溺和縱容的意味。

林初眠猛地搖了搖頭,剛剛那一下,她大概撞得不輕,腦子里才會出現這樣的幻覺。她伸手拍了拍雙頰,好讓自己清醒一點,然后抬腳要走:“拜拜!”

恰好趕上大課間時分,有人下課從教學樓回寢室,也有人拿了書匆忙趕往教學樓,一時間人潮喧嚷。其中有人眼尖地瞥到熱門帖子上的兩個當事人,翻出帖子一看,身板、發型都對得上,竟當場和同伴討論起來:“這就是林初眠,長得多好看啊,何必想不開,倒追小白臉,追我多好。”

“追你?兄弟,凡事先問自己配不配。”

“……”

男生也這么八卦?江湛皺了皺眉,拿著門禁卡的手揚到半空,忽地又垂到身側。他開口叫住已經走出幾步的林初眠,淡淡地說:“我送你回去。”

林初眠環顧四周,確定這是白天,周圍人多,也安全,更加滿頭問號:“你不會說的是送我回宿舍吧?”

得到肯定的答復后,她開始覺得撞到頭的人是她,腦子出現問題的卻是江湛——畢竟,兩棟樓總共就隔了百來米,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她還沒來得及抗議,兩邊的肩膀上分別落下一只大掌,江湛稍稍使力將她整個人轉過一百八十度,面向七棟的方向:“走了。”

路上有結伴而行的女生偷偷看過來好幾眼,女生大抵沒怎么關注校園八卦,并不認得他們,只是轉頭推了推同伴:“你看,你看,那一對顏值好高啊!未免也太登對了……”

江湛挑了挑眉,心底暗忖,果然還是女生看人的眼光比較準。

快到七棟樓下時,林初眠才注意到前方的三個室友。

她放輕腳步靠過去,一把拍在居中的邵雪身上:“靚女,年紀輕輕,頭埋得這么低,頸椎不好啊?”

邵雪像是嚇了一跳,回頭見是她,伸手就要蹂躪她的臉,眼看有關校園八卦的“十萬個為什么”終于找到了答疑對象,話頭卻在瞥到她身后不容忽視的江湛時,生生咽了回去。

邵雪訕訕地縮回手,翻了個白眼:“早晚要被你搞出心臟病。”

“江湛,你、你還好嗎?”不知道為什么,每次見到江湛,陸雨晴都顯得有些緊張。但這次,其他兩人竟也跟魔怔了似的,盡管在極力掩飾,臉上的神色還是有些不自然。

“嗯。”江湛輕輕頷首,仿佛沒注意到幾人神色各異的臉,“我先回去了,再見。”

盛昭昭向來心直口快,目送江湛走出去五米不到,就憋不住脫口而出:“眠眠,江湛真的——嗯!”

邵雪眼明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小聲點,姑奶奶,人家不聾好吧!”

這一天都是些什么事啊。

林初眠揉了揉額角,語氣不善:“我勸你們有話快說,我目前不太想猜謎。”

邵雪看一眼某個方向,確保當事人聽不見了,才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問:“那個,江湛他是不是被那個、那個……”支吾了半天,她到底還是說不出口,“嗯嗚嗯嗚了?”

林初眠的耐心到了極限,作勢捏了捏手腕:“‘嗯嗚嗯嗚’我是不知道,不過我現在就可以讓你嗚嗚嗚。”

“她的意思是,江湛是傍上富婆了嗎?”盛昭昭看不下去,問得直白。

什么富婆?什么玩意兒?看到林初眠一臉被雷劈的表情,眾人明白過來:又一個謠言罷了。

見狀,邵雪收起手機,愉悅地哼哼:“昭昭,愿賭服輸,記得請吃飯。”

“小事一樁,”盛昭昭眉頭都沒動一下,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不過……你那么信他?”

“小江在游戲里氪金比我都狠,要是這錢是他哥淪落到這種地步賺來的,”邵雪想了下措辭,“那他沒有心。”

“嘖,一口一個小江,你倆是不是背著我打游戲了,我郁悶!”

林初眠就那么順口一說,邵雪卻摸著下巴,狀似認真地思考一番:“被你發現了,小江怕和你組隊掉分,喊我打游戲時都有意避開你來著。”

“滾哪!”林初眠笑罵一聲,要去撓邵雪的癢癢,兩人很快鬧成一團。

回寢室歇了一會兒氣,她才聽說,原來貼吧里除了討論她倒追的,還有人討論江湛是不是“小白臉”的,想來是那天江母來接人的事引起的。

她覺得好笑:“這些人吃飽了撐的吧,江湛他——”話說到這兒,她咽了咽口水,換了個說法,“他不缺錢。”

確切地說,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反過來養富婆。

怕這話引得大家追問,她也就沒說出口。只是,想到方才江湛來找她時,大概也早已看到了那些不懷好意的揣測,可他也不提,完全讓人看不出情緒。

她拿著手機走到陽臺上,下意識地想發點什么,指尖剛碰到輸入框,江湛似是心有靈犀,先發來一條消息:“對了,今天活動室門口那人是誰?”

哪個?林初眠在腦海里過了一遍,才不確定地問:“你說林沛宇嗎,就是留板寸頭、戴金絲邊眼鏡、鼻梁邊有顆痣的那個男生?”

為了防止他問錯人,她描述得盡可能詳細,卻不知這話很容易引起另一番解讀。

觀察得倒是挺仔細,江湛冷哼一聲,如果面前有一面鏡子,他應當能看見自己的表情有多不悅:“別和他走得太近。”

林初眠一噎,她和老干部?走得近?雖然火鍋之仇她是不打算計較了,但她和老干部的畫風怎么看也不像在一個頻道上的吧,怎么可能走得近!

短時間內,她實在想不起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會讓他生出這么可怕的誤會,于是千言萬語匯成茫然的一個字:“啊?”

“現在的版本是你對我死纏爛打。”

“所以呢?”

“如果你不注意,就會變成腳踏兩條船。”

林初眠看了半晌,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話,兩者有什么區別嗎?

周五這天,作為開學以來第一個被老唐約談的對象,林初眠心情沉重得跟過清明節似的。

等了不大一會兒,江湛如約出現在經管樓門口,她緊張兮兮地湊上前:“欸,你到底要干嗎?”

“不是說過了嗎?”江湛睨她一眼,伸手安撫性地揉了揉她的頭頂,“別怕,走吧。”

“我怕什么。”嘴硬歸嘴硬,林初眠深吸一口氣,做足了心理建設,才往辦公室走。

據說老唐正為攻讀博士的事忙得焦頭爛額,看起來是真的忙,也沒怎么和她客套,開門見山地說:“林初眠,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也希望你能和老師坦誠相待。”

林初眠點了點頭,老唐這才看見跟在她身后進來的人,也沒怎么意外,推了推眼鏡,問:“這就是醫學院的江湛同學吧?”

待江湛禮貌地打過招呼,他點點頭:“學校貼吧的事,你們應該也都知道了。按理說,你們也到了自由戀愛的年紀,我們本來也不該管這些事。”

事實證明,林初眠不好的預感總是會應驗,因為老唐很快就開始轉折了:“但是呢,凡事得有點分寸,開學的時候,我是不是說過,非特殊情況是不允許外宿的,尤其是在沒有跟輔導員報備的情況下?”

林初眠蒙蒙地點頭,點著點著,隱約覺得哪里不太對。沒等她搞清重點,老唐就自顧自地發散開了:“那你應該也知道,你夜不歸宿的行為是在公然挑釁規章制度,而且你看看,大半夜在公共場合摟摟抱抱,像什么話嘛!”

這會對其他從母胎單身至今的同學造成多大的心理陰影啊!

說著有點扯遠了,老唐輕咳一聲:“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夜不歸宿這個事,如果出了什么意外……”

老唐連珠炮似的說教了半天,在這過程里,兩人就跟小學生一樣站得板正地挨訓。

趁老唐喘口氣喝水的空當,江湛終于找到了開口的機會:“那天晚上,她和我在一起。”

噗!老唐剛喝進一口熱茶,聞言,如數噴出來。

他將保溫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擱,起身抽了紙巾擦桌子:“咋的,這是想破罐子破摔啊?”

林初眠眼前一黑,他今天果然是來坑她的吧?

但下一秒,就聽江湛不疾不徐地回道:“她不小心被鎖在活動室,我發現之后,就翻窗進去找她了,走廊上的監控應該有拍到。”

此時此刻,林初眠切身體會到了邵雪“快要嚇出心臟病”的感覺——直到這時,她才知道原來那天江湛所說的“幫你開脫”是這個意思。

“這樣啊,”老唐半信半疑地坐回去,顯然,心理活動與她高度相似,“你這同學,怎么不早說?”

“您沒問。”江湛仍舊不卑不亢。

林初眠:“……”

老唐:“……”

“那網上傳得那么難聽,你怎么也一聲不吭呢?且不說學校,這對咱們院里的風氣影響多不好啊!”

江湛抿抿唇,說:“抱歉,唐老師,是我處理欠妥當。”

話雖如此,這事說到底還是院里沒認真調查,他這么說無疑是給了老唐臺階下,老唐擺了擺手:“具體情況,我們回頭再核實一下,那今天就先這樣。”

“唐老師,我可以多說兩句嗎?”雖是問句,但江湛像是有備而來。

老唐扒拉一把稀疏的頭發,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當然,你說。”

“貼吧里關于我的各種猜測不要緊,但,”話拐了個彎,他若有似無地看了眼林初眠,而后直視著老唐,眼底的誠懇和坦蕩不容人忽視,“針對她的那部分明顯要惡劣很多,希望院里能嚴肅處理這件事。”

“這個是一定的,”老唐摸了摸后腦勺,隨口問道,“你怎么就不替你自己操操心呢,這事你們院里怎么說?”

也沒怎么說。

事情剛剛發酵時,江湛去找過系主任,希望院里出面刪掉這個帖子,畢竟官方自帶威懾力,也算是給造謠者一種無形的警告。

誰知系主任笑瞇瞇的,不當回事:“哎呀,辯證看待,這個帖子是你見義勇為事跡的發揚地,何況你還是新生代表,醫學院就需要這樣的榜樣!至于那些不好的聲音,你想想,還能順帶鍛煉你的抗壓能力不是?”

抗壓能力先不說,話外音江湛倒是聽出來了。醫學和工學歷來是C大的兩大強勢學科院系,院系之間明里暗里地較著勁兒,誰不希望自己院里出個話題人物。

思及此,江湛巧妙地回道:“我沒關系,但她畢竟是女生,而且——”

話沒說完,右手忽然感到一股輕微的拉力。林初眠原本是想扯他的衣角,結果方向感不好,一下捏到他的手。

老唐就跟他們隔著一張桌子,她動作幅度也不敢太大,只好就著那個姿勢,輕輕拽了拽他的小指,示意他別說了。

路人不過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等過兩天,熱度自然會被別的校園八卦替代,倘若校方再深究,她擔心他更多的隱私會被暴露在人前。

江湛垂眸,目光落在兩人指尖相觸的地方,忽地走了神,他記起從前不經意瞥到她在看的小說,書上寫,女孩子的手柔軟得像是棉花糖。

原來是真的。

“江湛同學?江湛!”老唐拔高音量,猶如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響,猛地將人拽回了現實,“你剛說而且什么?”

江湛回過神,面不改色地套用老唐的話:“而且,不查清楚對商學院影響不好。”

嘖,謊話說起來還一套一套的,林初眠在旁邊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再看看老唐一副有被感動到的樣子,險些憋不住笑。

出了辦公室,林初眠碰了碰江湛的胳膊:“喂,你本來想說什么啊?”

他那樣一個凡事都不上心的人,會在乎什么影響不影響的就怪了。這話說出來,也就只有老唐會信了。更重要的是,方才說話時,他屈起食指抵了抵鼻尖,這是他撒謊時習慣性的小動作,大抵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

而且她根本用不著對我死纏爛打。江湛在心底默默重復這句話。

“沒什么。”他再度屈指擦過鼻尖,而后將手隨意地插在口袋里,指腹仿佛仍然殘留著片刻前的觸感,明明是正常的溫度,卻一路灼燒至他的胸口。

中秋節后沒多久,C大新生人手一套軍訓大禮包。

和其他學校不太一樣,C大的新生軍訓通常是從國慶前一周開始,持續到國慶結束,其間只放一天假。這也就意味著,所有人此前的假期計劃都宣告破產。

宿舍內一片唉聲嘆氣,林初眠倒沒太大感覺,她還在和家里冷戰,既不打算回家,也沒想過在節假日出游看人頭,待在學校還能抽空寫寫新文的存稿,簡直不要太美好。

然而,才軍訓第一天,她就忍不住哀嘆:“這究竟是什么人間疾苦!”

“還好意思說,”盛昭昭全程笑到打鳴,“教官說的話,你也敢信,平時也沒見你這么好騙啊。”

邵雪更夸張,笑到幾乎昏厥:“眠眠,我敢保證,今天你就是操場上最亮眼的仔!”

“‘沒人性’三個字,我已經說累了,你們最好做個人。”林初眠蔫頭耷腦地往宿舍走,腳踩在水泥地上都沒有實感,仿佛輕飄飄地踩了一團棉花,迷彩服外套脫下來,濕得幾乎能擰出水。

這一切都要從一句“腿麻了”開始說起。

午后兩點多,太陽最是毒辣的時候,林初眠他們班因為軍姿站得歪歪斜斜,被教官罰蹲一小時。時間剛過半,隊列里就開始躁動了。

“腳有問題的可以站起來。”黑臉教官聲音嘹亮,但還算平和。

林初眠正游走在崩潰的邊緣,一聽,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然后,眾人就見一個小身板緩緩地站了起來。

“喲,還真有,說說,啥問題?”教官背著手朝她走來,不知是不是背光的原因,總感覺他的臉更黑了。

“腳沒問題,”林初眠格外誠實,眼巴巴地看著教官,“但是……腿麻了。”

“腿麻啊?”教官笑吟吟的,下一秒,就給眾人原地表演了一個“川劇變臉”,“出列!”

他抬手指了指某個方向:“看到主席臺旁邊的臺階沒?”

林初眠難得腦子轉得那么快,瞬間明白了他想干嗎,立馬改口:“報告,教官!我覺得我還能蹲……”

可惜為時已晚。

“去,跳臺階,活動活動筋骨。”

于是,整個下午,別人都在站軍姿、踢正步,只有林初眠在一片震天響的踢踏聲和口號聲里,像兔子一樣上上下下地跳著臺階,直到下訓。

除了累,還有無數道有意無意投過來的目光,休息時,她那里更是成了免費觀光景點。

算了,看就看吧,全校四萬多人,軍訓一結束,誰還記得誰啊。她自我安慰一番,情緒也從最初的羞恥變成麻木再到坦然,最后甚至還有心思琢磨晚上吃什么。

當然,她之所以有這種想法,純粹是低估了自己上校園八卦頭條的體質。

從第三天起,各類學生組織和社團就陸續開始送清涼了。

第一撥來的是化學院的生活紀保部,林初眠和盛昭昭剛到飲水桶那兒倒完水,就眼巴巴地看著一杯杯冰鎮檸檬水和奶茶向她們走來,再從她們眼前飄過。

杯子里的水瞬間失去了靈魂。

“我也想要組織的關懷。”林初眠快饞哭了。

盛昭昭瘋狂地表示贊同:“想要關懷+10086。”

林初眠:“檸檬水還是奶茶都無所謂,只要是冰的就行。”

盛昭昭:“冰鎮西瓜汁也不是不可以。”

兩人靠在墻根下邊休息邊做夢,耳畔忽然響起一道隱含笑意的男聲:“這樣呢,還行嗎?”

“老……”林初眠轉過頭,“干部”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就瞥見了他手里拎著的手提袋,透明袋子里的下面是一盒水果酸奶撈,上面的杯子里是顏色鮮紅的液體,杯壁上還沾著點點水珠,看樣子還真是冰鎮西瓜汁,她舔了舔唇,難得規規矩矩地叫一聲,“會長。”

她再往后一看,林沛宇身后跟著一行人。看到其中一個眼熟的,她眼睛都亮了,趕緊起來,幾步小跑上前:“淺淺姐!”

毫不夸張地說,這感覺就如同看到了親人——主要是“親人”兩只手都拎著相同配置的袋子。

林初眠自覺接過其中一袋,薛淺淺幫她別好耳邊散下來的頭發,溫溫柔柔地笑著:“怎么臉都曬紅了,沒涂防曬霜呀?”

“有涂的,溫度太高啦!”林初眠對溫柔的美人毫無抵抗力,連帶著說話的語氣都軟了三分。

說話間,薛淺淺塞給她一個袋子:“喏,趁還冰著,趕緊吃點水果,再喝幾口果汁。”

“嗚嗚,淺淺姐最好了!”林初眠道過謝,也沒同她客氣,回身想招呼盛昭昭一起吃水果,這才看到不知幾時盛昭昭手里也拿了同樣的東西,而且……好像又和老干部杠上了?

“沛宇哥,她是我們部門的人,前兩天乘著末班車進來的。”一個面相清爽的男生站在中間,承受著兩人間劍拔弩張的氣息,好像生怕他們一言不合打起來,而且還是盛昭昭單方面動手的那種。

其他幾個部門的部長見勢不對,打著哈哈說還有很多人要送,催著林沛宇走。他大抵也不喜與人沖突,只是走之前,特意同林初眠說了句:“軍訓結束就是我們的社團活動了,可能會有你喜歡的樂隊,開心一點。”

難道她看起來很不開心嗎?她一頭霧水,卻也沒想太多,更沒注意到林沛宇怎么會留心她喜歡哪個樂隊,眼下她最關心的是盛昭昭進了學生會的事。

“我不是你的寶貝了嗎?我居然毫不知情。”她很想像戲精一樣擺出一副委屈的模樣,奈何一塊哈密瓜下肚,舒服得她眉眼完全舒展開來,語氣和表情一結合……觀感十分微妙。

盛昭昭先對西瓜汁下了手,心滿意足地咂咂嘴:“哎呀,那不是臨時起意怕進不了嗎,我交表的時候,報名時間都過了。”

林初眠不解:“那你最后怎么進去的?”

“我報的是外聯部。”所謂外聯部,就是為各種活動拉贊助的存在,盛昭昭笑得輕松加愉悅,“我跟他們說,我爸在C城投資了幾家公司,然后就通過了。”

林初眠默了默,或許這就是有錢人的快樂吧。

可問題是——

“你不是討厭老干部嗎?”

“對啊,就是因為討厭他,所以才報名,”盛昭昭咽下一大口西瓜汁,嘿嘿一笑,“時不時在他面前晃一晃,硌硬死他。”說完,她起身拍拍屁股往隊伍里走,“休息快結束了,走吧。”

噗!林初眠坐在原地沒有動,她想起自己前段時間根據他倆做的人設和瞎開的腦洞,眼下寫到十來章節,正愁有些卡文,這不就又嗑到這對CP了嗎?

照這劇情走向,她不僅覺得完結指日可待,說不準到時還能高呼一句:“我嗑的CP是真的!”

林初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越想越“姨母笑”,順手就去拿旁邊的果汁,一伸手,卻摸了個空。

她扭頭一看,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大碼軍訓鞋,視線往上,迷彩裝包裹下的身形勻稱挺拔,整個人姿態閑散地抵著墻,如果他手里拿的不是她的西瓜汁的話,畫面就更賞心悅目了。

“江、湛!”林初眠噌地站起來,看著那杯即將見底的果汁,痛心疾首地問,“干嗎喝我的東西!”

“抱歉,沒注意。”江湛嘴上說著不好意思,臉上可一點看不出來。

林初眠憤憤地控訴:“太過分了,土匪行為。”

“出息。”見她一副小氣的樣子,江湛忍不住輕嗤一聲,目光越過她的肩頭,看向不遠處的林沛宇,不就因為是他送的嗎?

“你嘀咕什么呢?”林初眠沒聽清,剛問出口,催大家集合的哨聲就響了。

江湛將杯子精準地丟進斜前方的垃圾桶,看她一眼,慢悠悠地邁開長腿往回走:“沒什么,晚上請你吃飯,賠給你。”

一杯果汁換一頓晚餐,林初眠頓時覺得自己也不是那么小肚雞腸的人,勉強表示同意的同時,還順帶指定用餐地點:“聯建不是有家火鍋店嗎?我超想吃辣的了!”

軍訓這兩天,她一日三餐都是在食堂匆匆解決,然后趕著回寢室休息,完全不知美食為何物。所以,她現在急需鮮香麻辣的食物來刺激味蕾。

江湛頭也沒回地在耳邊打個響指,算是默許。

好不容易挨到下訓,林初眠把外套系在腰間就要走,邵雪一把拉住她:“急著干嗎去,不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啊?”

“嘻嘻,你們去吧,今晚我不吃食堂。”林初眠簡單講了講白天的事,把帽子塞進小背包里,重新扎了下頭發,“有什么想吃的夜宵嗎?我給你們帶。”

邵雪:“章魚小丸子。”

盛昭昭:“豆乳盒子。”

“那雨晴……”林初眠側過臉,話沒問完,陸雨晴就好似沒聽見,擦過她的肩膀兀自往出口走。

林初眠總覺得陸雨晴最近有些怪怪的,具體哪里怪,她也說不上來,只好低聲問:“她心情不好嗎?”

其余兩人神經一個比一個大條,聳聳肩,完全是狀況外的模樣。

天氣太過炎熱,里面那層短袖貼在身上有些黏糊,林初眠決定先回寢室沖個澡,恰好江湛也正有此意,兩人便先各自回了宿舍。

女生洗澡比較磨蹭,林初眠也不例外。江湛換了清爽的T恤等在樓下,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衣著,卻引得過路的女生紛紛側目,不乏膽子大的直接拿著手機上前要聯系方式。

記不清拒絕了第幾個人之后,江湛有些不耐煩了,他抬眼看向三樓,一個窗口一個窗口地數過去,數到左手邊倒數第二個窗口時,陽臺上的燈光忽然熄滅。

兩分鐘后,林初眠噔噔噔地跑下樓,堪堪沖到他面前才剎住腳:“我速度還成吧?”

大抵她剛洗過頭,潦草地吹過之后就任頭發垂在肩上,此時發梢還有些濕潤,夏夜晚風拂過,送來她發間淡淡的清香。

江湛淡淡地“嗯”了一聲,心頭那點不耐煩霎時散得一干二凈。他移開眼,嗓音略帶喑啞:“走吧。”

火鍋店由一對中年夫婦經營,大抵是兩人都來自川渝的原因,火鍋從鍋底到配油碟的用料都十分厚道,林初眠食指大動,大快朵頤了一番。

江湛口味清淡,即便點的鴛鴦鍋,統共也沒動幾次筷子,以至于走出店子,吃飽喝足的林初眠忍不住懷疑地問:“你真的有吃飽嗎?”

與其說他是來吃飯的,倒不如說是來幫著涮火鍋的AI機器人。他飽沒飽,她不確定,反正她現在撐得只想“咸魚躺”了。

“啊,對了!”她想起要給室友們帶的東西,朝江湛招呼道,“你跟我來一下。”

去面包店時,她從冰柜里給自己拿了罐冰可樂,又不由分說地多買了一份慕斯蛋糕塞給他:“你剛肯定沒吃飽,不是喜歡吃甜品嗎,用這個當夜宵吧。”

江湛垂眼看著她手中的慕斯蛋糕,關于他喜歡甜品這件事,其實是很久遠的誤會了。

那是初三時的暑假,彼時林初眠不知怎么迷上了烘焙,自己照著教程胡亂做一通。她第一次做的是蛋糕胚,看起來像軟趴趴的玉米糊,用手一戳又很硬,連她自己都無從下口。

第二次,她自信滿滿地選了據說難度系數為零的蛋撻,結果從烤箱里取出來時,一個個焦黑得慘不忍睹。

第三次……天知道她是怎么搗鼓出了看起來還能吃的蔓越莓餅干,結果林爸林媽嘗了一口,雙雙表示要出門散步。她覺得挺委屈,端著烤盤敲響了對面江湛家的門。

“剛烤的,你嘗嘗。”江湛一開門,就見她滿臉期待地望著自己,于是拒絕的話又默默咽了回去。他盯著烤盤看了半晌,才伸手挑了一塊最小的。

毫不夸張地說,那是他長到十幾歲吃過的最咸的蔓越莓餅干,她大概是把鹽當成砂糖放了。他再一咬開,里層的面粉像是沒烤熟,吃在嘴里是如同泥沙般的口感。

他味同嚼蠟地把食物咽下去,對上她亮晶晶的眼:“怎么樣,怎么樣?”

一秒,兩秒,三秒……半分鐘過去了,江湛都沒找到恰當的形容詞,林初眠失望地垂下頭:“我知道了。”

她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似的。

“好吃。”江湛違心地吐出這兩個字,效果顯著,林初眠自己也嘗了嘗。

不知是被那段時間的黑暗料理荼毒得太深,還是他那句“好吃”給了她錯誤的心理暗示,她一笑:“是還不錯欸。”

“那你多吃點,下次我還給你做。”說完,她將盤里剩下的餅干一股腦全包在錫紙里,慷慨地送給了他。

那就是誤會的開始。

而在那之后,江湛分別吃到了蛋腥味十足的雙皮奶、超級黏且形狀怪異的雪媚娘、出奇硌牙的雪花酥等。

對于出自林初眠手的食物,他那時覺得好不好吃已經無關緊要了,能不能吃才是唯一的問題。

好在她做什么都是三分鐘熱度,在她把能做的東西都嘗試了一遍之后,他所遭受的磨難也就此結束了。

不過從那以后,他喜歡甜品的印象就這么根深蒂固地留在了她的腦海里。

明明是好多年前的事,回想起來卻記憶猶新,那是屬于他們的少年時光。

江湛看著手里的慕斯,唇畔忽然漾開一抹溫柔的弧度。

他們買完東西出來,正趕上聯建最熱鬧的時候,夜間出來覓食的學生和騎小電動車的外賣小哥把唯一的出入口堵得水泄不通。林初眠夾在人群里艱難地前行,感覺連空氣都是渾濁的。她抬頭羨慕地看了眼江湛:“上面的空氣是不是很新鮮?”

江湛起了心思逗她,一本正經地回道:“還行。”

說完,他不經意間一低頭,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少女本就精致的鵝蛋臉更加顯得小,路邊店鋪的彩燈光映射在她的臉上,襯得她眉眼更加昳麗。

“那……讓我也感受一下!”林初眠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貍,不等他給出反應,就手腳并用地攀住他的脖子,跳上他寬闊的背部。

“你屬猴嗎?”江湛被她弄得猝不及防,向前踉蹌一步,嘴上這么說,穩住身形的第一秒,卻還是下意識地護住她,以防止她掉下去。

“嘻嘻,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她現在吃飽了,就是不想動。

林初眠心情極好地哼了幾句歌,右手鉤著打包的食物袋小幅度地晃動,左手握著手機。她下意識想把手機塞回包里,結果剛觸到鎖扣,皮革支棱出來的不規則感就滑過了掌心。

她一愣,連忙拍了拍江湛:“等等,你先放我下來。”

江湛照做,一轉身,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只見她的小包正面豁開一條筆直的口子,顯然是人為割開的,他瞬間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啊啊啊,渾蛋!”小偷大概是剛才在街口趁著人多時下的手。那一瞬,林初眠覺得自己這輩子最痛恨的人就是小偷,沒有之一。

江湛見她那副模樣,安撫道:“先別急,看看丟什么了。”

“現金。”她回答得相當篤定。包里放的東西不多,她的小兔子錢包就占了不小的空間,此時包癟成那個樣子,她不用清點都知道丟的是什么。

“多少?”

林初眠報了個數字,江湛略一挑眉:“還好,損失不大。”

“不大嗎?”她幽幽地看過去,一臉的生無可戀,“那可幾乎是我全部的家當。”

開學要買的東西多,她花錢又沒什么節制,喜歡的東西只要在能力范圍內,基本就會買。和家里鬧翻后,她以為靠自己的小金庫還能撐一段時間,結果前兩天還完花唄一看卡里的余額,差點當場去世。

“我就想把剩下的錢充到飯卡里,省得自己亂買,但充值系統出了點問題,只能去線下……”所以,她就把卡里的錢取了出來,打算抽個時間存進飯卡。

說完,林初眠重重地嘆了口氣,油然而生一股“天要亡我”的悲愴感。

江湛聽完,摸出手機,問:“叔叔阿姨平時一個月給你多少生活費?”

“三千五百元。”林初眠訥訥地回,看他長指在屏幕上滑動,才想起問,“你干嗎?”

江湛頭也不抬:“給你轉錢。”

“停、停、停,”林初眠攔住他,緩慢地眨了眨眼,“你不會是想趁機讓我叫爸爸吧?”

她之所以會有這么奇怪的想法,是因為高中時和徐暢那群人貧嘴慣了,但凡有事求對方,口頭禪就是:“除非你叫爸爸。”

江湛:“……”

他面無表情地收起手機:“本來沒這個想法,不過,”他看她一眼,“既然你這么想,那就算了。”

林初眠雙手合十:“我錯了,我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仔細想想,眼下除了找他救急,好像也沒有第二個選擇。

江湛也沒真打算見死不救,即將輸入指紋的剎那,卻被少女摁住了手,他皺了皺眉:“怎么?”

“你先借我一千元就好。”林初眠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道,“不夠的話,我再找你好了,不然我怕自己又亂花錢。”

江湛點點頭,倒是沒說什么,她吐吐舌頭:“等下個月發了稿——”

意識到差點說漏嘴,她猛地打住話頭,江湛似是沒聽清,把錢轉過去后抬頭問:“什么?”

“我的可樂呢?好渴。”林初眠心虛地低下頭,裝作在袋子里翻翻找找的樣子。

江湛默默地看了半晌,忍不住問:“你是閉著眼睛在找嗎?”

于是,林初眠把那罐可樂拿出來,又以肉眼可見的慢動作扯開拉環。一大口冰可樂下肚,她才吞吞吐吐地說:“我說,等下個月發……”她撓了撓額角,忽然靈光一閃,“發了財,對,等下個月發了財,我就還你錢。”

江湛神情復雜地看她一眼:“不急。”

他單手插在口袋里往前走,走了幾步又停下來,林初眠有前車之鑒,終于沒再撞上去,只是不解道:“怎么不走了?”

“真的不急,還不上也沒事,”江湛特意強調一遍,薄唇輕抿,道出重點,“所以你不要走歪門邪道。”

短短一個月,他認真地想了想,除了劍走偏鋒,實在是想不出她有什么別的發財渠道。

林初眠:“?”

這誤會著實有點大。

林初眠哪里想得到,遭遇小偷僅僅是她倒霉的開端。

翌日清晨六點半,寢室里幾人的鬧鐘整齊劃一地響起,是她們之前一致推選的“起床之歌”,節奏歡快,分貝夠高,室內霎時鑼鼓喧天,喜慶得就差放一掛鞭炮了。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精神不振的林初眠。她最后一個摁掉鬧鈴,去陽臺上洗漱時把邵雪都嚇了一跳:“你臉色怎么這么難看啊?”

聞言,林初眠湊到鏡子前一看,眼睛下方掛著淡淡的烏青,唇色也略顯蒼白,的確挺難看的。她神情懨懨:“沒睡好,昨天半夜我肚子疼,想吐。”

話音剛落,她兩三下刷完牙,擦掉嘴角的泡沫,又急匆匆地捂著肚子往衛生間跑。

“你沒事吧?”邵雪扯著嗓子關切地問。

感覺不太像沒事的樣子,林初眠腦子有些昏昏沉沉的。她從衛生間出來,換好衣服道:“幫我跟教官請個假吧,我得去趟校醫院。”

從校醫院出來時,林初眠拎著好幾盒藥,喜憂參半。

憂的是她的確病了,經驗豐富的醫生給她簡單做了檢查,詢問了她最近的飲食和癥狀,很快得出結論:急性腸胃炎。

醫生讓她按時服藥,多休息就好,還安慰她說不要太擔心,通常一周左右就會痊愈。

一周……也就是說,她上吐下瀉、渾身乏力的狀態,還得持續好幾天。

喜的是,她額外收獲了一份醫院診斷證明,半小時后,她就從輔導員那兒拿到了一張病假條。

忙完這些,上午的訓練已經過半,黑臉教官看了她的假條和證明,倒也沒說什么,示意她到高處的觀眾席休息。因為有遮陽棚擋著,那兒順理成章地成了一個“傷兵連”。

接近正午,太陽正烈時,林初眠坐在微風習習的觀眾席上,看操場上的人一個個汗流浹背的樣子,忽然想到了那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古人誠不欺我。

雖然她三不五時還需要往衛生間跑。

不過,一個人待久了也無趣,她左右看看,發現后排的一個女生正在和同伴頭碰頭看手機,身旁放著一本未曾翻動的閑書。她心念一動,笑瞇瞇地轉過身,還沒開口借書,對方先咯咯地笑了起來。

“笑死了,跳得跟兔子似的,男神要是喜歡這種類型,我給你表演徒手劈榴梿。”

“倒也不必,男神那條帖子底下關于她的部分全刪了,估計也是不想跟她沾上什么關系。”

林初眠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把帽子拉低了一些,幾乎遮去大半張臉,才低頭湊過去:“同學,你們剛在說什么呀?”

女生抬頭,看不清她的臉,但聽她聲音糯糯的,似乎沒什么惡意,于是熱情地講解:“同學,一看你就不混貼吧,就前兩天軍訓的事,之前傳聞猛追我男神的女生被罰跳臺階,蠢得笑死人。哦,對,我男神是醫學院的江湛,那個女生據說是……”

那個女生是我。林初眠看著屏幕,終究沒說出口,照片上的她正背著手,一級一級地往上跳,壓在帽子里的馬尾散落下來,乍一看,可不就像只蠢兔子。

她捂了捂臉,真的……好丟人。

更丟人的是,居然有人為她開了個記錄帖,夸她可愛,求認識。她大致掃了兩眼,除了她跳臺階的照片,還有蹲在墻角吃水果的,同手同腳踢正步的……她懷疑對方是反串黑。

看來之前是她錯了,或許軍訓早晚會過去,但她的糗事不會,非但不會,還永遠都被釘在了有記憶的互聯網上。

而后排的女生越說越興奮,甚至想拉她加入討論陣營,她忙裝作回消息轉回了頭。

書是沒得看了,她拿出手機,剛登上微博,就被操場上氣勢洶洶的一聲“齊步,走”驚得手一抖。

“說男神,男神到!你快看、快看,天哪,他怎么就連穿一身菜綠菜綠的衣服都能這么好看!”后排女生的聲音自帶迷妹音效。林初眠覺得,她現在轉過身,肯定能看見一雙星星眼。

但她沒有那樣做,而是舉目望過去。

嗯,不得不說,江湛無論外形還是氣場都是真的出挑,即便在清一色的迷彩服里,也能輕而易舉地吸引旁人的目光。他所在的班級方陣一排排走過主席臺,正對著她的方向而來。

鬼使神差地,她打開手機攝像頭,對焦在江湛的身上,然后偷偷拍了一張照片。

行吧,看在他救濟她的分上,她就勉強承認他的顏值。這么想著,她打開微博,編輯了一段文字:本攝影師年度力作,專拍帥哥,快來夸。

配圖就是她方才偷拍的那一張。

說是求夸,其實她這個微博小號并沒有多少人知道,互關的都是現實生活里玩得不錯的朋友,加上江湛不玩微博,因此她也不怕被他看見。

只是,這次情況好像不同——

她發完才摁滅了屏幕,手機就開始震動。起初她以為是短信提示音,沒在意,漸漸地,她察覺到不對勁兒,一頓,連忙解鎖屏幕,才發現她竟發錯號了。

“狗甜不更新,原來是跑去看帥哥了嗎?”

“檸檬樹下檸檬果,甜有帥哥我沒有。”

“甜甜這是在軍訓嗎?哈哈哈,太慘了。”

“好帥,好帥,側顏無敵,狗甜在哪所大學,我立刻辦理轉學手續!”

“……”

林初眠來不及看完評論,動作先于思維,火速刪掉了微博。她把寫作和生活分得很開,就像身邊除了父母之外就沒人知道她在寫小說,在大號上,她也從不會發涉及隱私的東西。

方才那張照片,她不太確定會不會有人手快保存,正懊惱時,就收到了私信:“甜甜,這個是逢青的原型嗎?給人的感覺好像哦!”

她眉頭緊擰著,手指在對話框上寫寫刪刪,不知該怎么回復才合適,遲疑間,一道清朗的男聲響起:“帽檐壓得這么低做什么?”

林初眠猛地一驚,明明微博已經刪了,還是莫名感到一陣心虛。她“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把手機往背后藏了藏,打哈哈道:“你怎么來了,不練了?”

“已經下訓了。”他這么一說,她才注意到,操場上只剩了稀稀拉拉的一些人,身后的兩個女生也早已不知去向。

江湛順手把她的帽檐抬起來,果然,額前的劉海已經濕了,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哪里不舒服?”

“啊,為什么這么問?”他怎么什么都知道的樣子!

江湛:“如果沒有假條,你應該沒辦法這么悠閑地坐在這兒吧?”

對哦,她差點忘了,這里是眾所周知的“傷兵連”啊。

“急性腸胃炎,”林初眠用兩指比了一厘米左右的長度,試圖辯解,“可能昨天吃得有一點點多,就多一點點。”

在江湛澄明的目光里,她終于放棄掙扎,算了,她什么食量,他又不是不知道。

“醫生沒跟你說嗎,”江湛看看她身邊裝藥的袋子,又看看她,聲音帶著笑意,臉上卻沒有笑,“跟吃多吃少沒太大關系,通常是由飲食不當或不潔引起的。”

他略一沉吟:“簡單來說,你昨天吃得太雜。”這也是他后來才意識到的,涼性水果、火鍋和冰可樂的搭配,她生病也不算奇怪。

林初眠看到他那張臉,又想起了自己片刻前微博發錯地方的烏龍事件,起身下臺階,盡量控制自己不去看他,嘴上不忘敷衍道:“再也不敢了。”

說完的剎那,眩暈感再度襲來,她失去平衡地晃了晃,腦海里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么摔下去,會不會毀容啊。

然而,預料中的痛感沒有來臨,江湛眼明手快地拽住她的胳膊,稍使力往回一帶,這才免了她的毀容之憂。

由于慣性,林初眠轉了半圈后站立不穩,連累江湛也被她往后撲倒。兩人間的距離頃刻間拉得很近,鼻尖幾乎快碰到一起。

兩人面面相覷著,一時都沒反應過來。林初眠緩慢地眨了眨眼,只聽怦怦……胸腔某處的跳動猛烈而清晰,一次比一次更甚,害得她從臉一路紅到耳根。

這也跳得太快了!

江湛顯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能感覺到她的長睫毛撲扇時產生的輕微氣流,也捕捉到她眼底的驚慌失措,像誤入叢林的小鹿,無害而懵懂,讓人心軟得一塌糊涂。

林初眠咽了咽口水,按照劇情發展,她是不是可以親他一下?

這么想著,她的臉色簡直堪比熟透的水蜜桃,但是,想歸想,就算借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在彼此都清醒的情況下這么做。

她動了動身體,還來不及為這恰到好處的氣氛感到惋惜,下一秒,就聽江湛倒吸了口涼氣。

“怎么了?”聞聲,她連忙撐著身子爬起來,一臉擔心。

江湛眉頭輕蹙,反手摸了摸背部:“不小心磕到了。”

林初眠這才看到,他方才為了護住她,后背正好磕在了膠凳的邊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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