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念好睡到中午才起床,她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下床,拉開窗簾,充沛得有些過分的陽光一股腦兒從外邊照進來。
手機里有好幾個未接來電,基本上是小莫打來的,還有一條賀江望發來的微信,說她的包落在他那里了,問她什么時候有空去取。
念好捏著手機走到客廳,坐在沙發上發了好久的呆,也沒能想起來自己前一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來的。記憶的最后還是她無意間聽到了“喜歡你”組的兩個男同事的對話,然后就沒有回包廂,繼續待在賀江望他們的包廂里,又喝了些酒……
她揉揉發痛的腦袋,盛薇薇恰好在這時打了電話過來。
念好去飲水機旁接了杯冷水,聽盛薇薇問:“你終于醒了啊?”
“嗯。”她靠在沙發里,沒有理會盛薇薇的揶揄,只是道,“昨晚……”
“嘿,我正想問你呢。”盛薇薇打斷了她的話,“念好你可以啊,居然敢瞞著我偷偷談戀愛了?”
“嗯?什么戀愛?”
“你還想騙我,昨天晚上陳之南都發到咱們班級群里了……”
念好把通話切到后臺,打開微信群一看,班級群里的未讀消息已經多到爆炸。她迅速往上翻了翻,果然看見昨天晚上陳之南發了張他不知什么時候偷拍的念好和賀江望的合照,然后陰陽怪氣地說她沒出息,居然和一個小孩子談戀愛。
底下的討論倒還好,大家沒有順著他的話嘲諷念好,只是紛紛問她從哪里找到的這么好看的小男生。
念好有些無語地關了通話框,盛薇薇一副“我看你還準備怎么狡辯”的語氣說:“我午休時間有限,你趕緊給我老實交代了吧。”
“你聽陳之南瞎扯,我晚上再具體和你說。”念好說,“我有個事兒想問你,你知道我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來的嗎?”
“還能怎么回來的,不是你男朋友送回來的嗎?”
念好:“……”
念好:“是賀江望送我回來的?”
“是啊,本來我還不是很信陳之南的話,后來看見賀江望送你回來,才覺得……”
念好“啪”一下掛了盛薇薇的電話,隨即發了條微信過去:“我以前怎么沒發現,你真的很八卦。”
盛薇薇回了她一個“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的表情包。
念好退出微信,徹底不想跟她說話了。她想了想,又給小莫打了個電話,問了他工作室的一些事情,告訴他自己下午會過去,就掛了電話。
直到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帖,她才翻出賀江望的對話框,思索了片刻,打字過去:“昨天晚上給你們添麻煩了吧?”
等了兩分鐘,那邊沒有回,她決定先去洗漱一下,然后給自己煮點午飯,再去公司。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賀江望卻突然發了個視頻通話過來,念好還以為他找她有什么事,把手機豎在餐桌上,點了接通,連上畫面以后,鏡頭里卻只有一只大橘貓在和她大眼瞪小眼。
什么情況?
念好瞇了瞇眼,將頭往前湊了湊,那只橘貓也瞇了瞇眼,將頭往前湊了湊。
念好:“……”
她舀了口粥塞進嘴里,喚道:“賀江望?”
貓咪“喵喵”叫了兩聲。
念好:“?”
“總不會是變成貓了吧……”她嘀咕了句。
“阿西……!”片刻后,視頻的另一頭突然傳來幾聲略微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是一個男聲低低發出一個意味不明的語氣詞,念好咬住湯匙,聽到男生淡淡地斥責道,“小貓咪,你在干嗎?”
下一秒,兩只修長的手直接穿過橘貓的腋下,將它抓起來放到了旁邊的地毯上,隨即手機鏡頭大幅度地晃動了下,念好還沒反應過來,就猝不及防地和賀江望在鏡頭兩端視線交接在了一起。
看見念好,賀江望似乎也有些驚訝,頓了頓,才慢慢地說:“沒有變成貓。”
“欸?”
賀江望語氣里帶著點笑:“我剛剛聽到你問我是不是變成貓咪了。”
念好剛剛只是隨口開了個玩笑,沒想到他會回答,還回答得這樣一本正經,倒好像她剛剛那句問話問得很真情實感似的。
她頓覺窘迫,用勺子在碗里攪了兩下,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就只好說:“哦。”
賀江望又說:“我剛剛在洗臉,是它開的視頻……”他將鏡頭轉到正歡快地蹭著他的腿的小橘貓身上。
貓咪看起來年紀不大,雖然胖,但體型很小,臉上的毛是白的,歪著腦袋不停往賀江望的褲腳上蹭。
念好瞬間被萌到了,小聲地“嚶”了聲,聽到賀江望問:“喜歡貓?”
念好“啊”了聲:“女孩都喜歡這種毛茸茸的小動物吧。”
賀江望說:“那你下次可以來看看它。”
“好啊,它叫什么名字?”
賀江望想了想:“小貓咪。”
念好:“?”
賀江望說:“就叫小貓咪。”
念好:“你不會還沒有給它起名字吧?”
賀江望抿抿唇沒說話。
念好說:“不然叫它小橘怎么樣?感覺很配它欸。”
賀江望沉默地看了她一眼,須臾道:“……我覺得小貓咪就挺好。”
兩個人就小橘貓的名字的問題討論了幾乎一整個中午,等掛掉視頻的時候,念好才想起,她還沒有問問賀江望昨天晚上送她回家的事,只好又給賀江望發了條微信,和他約了個時間去拿自己的包,打算到那時再仔細向他詢問。
謝文秋大抵還不知道念好已經清楚她的計劃,念好到公司的時候,她和兩個同事剛好從樓下買咖啡回來。看見念好,又走過來以長輩的姿態跟她說什么“年輕人貪睡正常,但是也不能因此耽誤了工作”之類的話。
她慣會做出一副溫柔的好人模樣,念好已經徹底失去了和她虛與委蛇的興趣。念好停下腳步,突然垂下了眉眼,臉上做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
她們剛好停在了工作室的門口,來往有很多人,謝文秋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見她倏地一停,問她:“怎么了?”
念好嘆了一口氣,說:“我知道,自從我媽媽過世以后,SELENE便一天不如一天了,總公司那邊也一直說要把咱們這兒關了,我雖然暫時攔住了他們,但是您知道,我才二十二歲,大學剛剛畢業,而且也不是專業的,對這個一竅不通,所以你們不愿意繼續跟著我,我真的完全可以理解。”
“我自認為沒有那么厚的臉皮,非要強留你們,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得知秋姐已經打算帶著大家出去單干……”她頓了頓,抬起眼睛,聲音里帶了點兒輕微的哽咽。
辦公室里安靜了下來,眾人表面在做自己的事情,但眼睛總有意無意地往這邊瞟。
念好又說:“我雖然很舍不得,也希望你們能繼續留下來幫我一起留住我媽媽的心血,但也明白,人想要往高處走,這是人之常情,我不能道德綁架大家。”
她咬了咬唇,說:“所以,你們的辭呈我已經批了,待會兒就讓小莫給你們送過去。雖然以后不能再繼續在一起共事了,但仍然祝你們一切順利。”
她一口氣說了很多話,完全沒有給謝文秋插話的機會,不到半個小時,她的這段話就傳得滿工作室都知道了。
小莫大抵也沒想到她會突然做出這樣的決定,看著她跟謝文秋說完以后,就走到自己的辦公室里,關上門開始狂笑,忍不住道:“昨天我還以為您想留住他們。”
“原本的確是想留一留他們的。”念好說。
不管怎么說,她在這行的確是新手,倘若謝文秋能幫一幫她,還是很好的。但是既然她已經沒有了留意,且對念好并無多少善意,那么即便暫時留下她了,以后也會是件麻煩事,不如早點解決。
況且,她剛剛在那兒聲淚俱下地演了場戲,不管怎么樣,大家也能看出來,并不是她主動要辭掉謝文秋等人,而是她自己打算單干,要甩掉念好……
同情弱者是人類的本能,眾人的天平自然會向她這邊傾一些。
念好心情好,靠在椅子上,發了個朋友圈,才兩分鐘,賀江望就給她點了個贊。念好想了想,給他發微信,問他什么時候有空,她去拿自己的包。
那邊很快回過來:“你直接來我學校里拿就好了。”
念好:“你現在正在上課?”
念好:“上課還玩手機?”
賀江望靠在座位上,看見念好的話,把自己編輯到一半的信息一個字一個字地刪除,須臾回道:“嗯。”
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念好再回,賀江望抬起胳膊捂住了眼,有些懊惱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坐在他后桌的饒飛見他一會兒偷笑一會兒捶墻的,不由得用筆頭戳了戳他的后背,小聲道:“賀神,賀神,您發生了什么事,需要我來為您排憂解難嗎?”
旁邊的男生見他一臉狗腿樣,無語地翻了個白眼:“閉嘴。”
饒飛說:“我又沒跟你說話。”
男生:“你打擾到我了。”
饒飛:“我已經壓低聲音了好不好?明明是你太注意我了。”
男生:“我沒有,你少自戀。”
饒飛:“你就有!”
男生:“我沒……”
話未落音,一個粉筆頭突然砸了過來,隨即便是老師氣勢洶洶的吼聲:“饒飛和溫在讓,你們兩個給我出去吵!”
饒飛:“……”
饒飛:“都怪你。”
溫在讓再次朝他翻了個白眼,抱著書出門去了。饒飛在后面跟過去,沒過一會兒,賀江望收到饒飛發來的微信:“都怪你。”
賀江望:“?”
直到放學后見到念好,饒飛仍在喋喋不休地向她控訴賀江望和溫在讓的可惡“罪行”。
因為晚上還要上晚自習,他們約在了他們學校對面的面店里見面。念好好久沒來這種地方,雙手撐著下巴看男孩兒們吃東西。
念好比他們大幾歲,聽饒飛在那兒說班級里的趣事,就用平日里逗姜遲的語氣問他們:“學習成績怎么樣?”
“上次模考考多少分?”
“打算考什么大學?”
幾個問題問下來,饒飛立馬就蔫兒了,悶悶地說:“想不到念好姐你年紀輕輕,也這么無趣。”
念好本來就是故意逗他們,被饒飛這么一吐槽,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腦袋:“我這是關心你們好不好?”
“行,我覺得您還是關心關心咱們賀神比較好,不要再試圖拯救我了。”
念好便望向賀江望:“那咱們賀神成績怎么樣?”
“說起這個,我可就來精神了啊。”沒等賀江望開口,饒飛又放下了筷子,用手比畫著說,“我跟你說,賀江望簡直不是人。”
“你也知道,我們經常外出比賽,還要訓練,所以會落下很多課。但就算是這樣,賀神每次模考,成績依然能保持在校前五十名以內,從來沒有掉下來過。”
“尤其是數學,次次第一,簡直不給別人留活路。所以上數學課的時候,就算他不聽課,老師也不太管,因為有些東西對他來講是真的太簡單了。”
念好神思一動,問:“所以你們今天下午那會兒在上數學課?”
“對啊,你不知道嗎?”
念好眨了眨眼:“我為什么會知道?”
饒飛說:“你當然……”
賀江望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你話好多。”
饒飛委屈巴巴地轉頭看了賀江望一眼,對上他警告的眼神,立馬轉移話題,嘀咕:“醋王,我不就多跟念好姐說了兩句話嗎……”
念好沒聽清,問他:“什么?”
饒飛立馬起身道:“是說,我們得快點兒回去了,不然晚自習要遲到了。”
念好也跟著起身,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說:“本來打算好好請你們吃頓飯,謝謝你們那天送我回家的,可惜你們太忙了,只能……”
饒飛忙道:“不用謝我,主要是賀神送的。”
他們已經出了面店,華燈初上,賀江望走在前面,雙手插在褲兜里,低著頭,路燈將他的身影拉得修長。
念好轉頭問饒飛:“我那天醉得厲害,說起來,我后面有沒有……有沒有做出什么不太得體的事情?”
“啊?你不記得了嗎?”
念好心里咯噔一下,問:“什么?”
饒飛說:“那天你喝醉了,一直抱著賀神,問賀神為什么要劈腿……我當時都驚呆了,我跟賀江望認識了這么多年,沒想到他居然是這樣的人,虧我還一直以為他不近女色呢!”
“說起來,你們什么時候在一起的啊?賀神到底劈腿誰了?什么時候劈腿的?你們兩個好能瞞啊,我之前還以為你們根本不認識……”他抬頭,看見念好滿臉恍惚,立馬道,“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我也知道劈腿這種行為很渣,絕對不能原諒,但是……但是我看我們賀神也是誠心想要悔改的,他是真的很喜歡你,你既然回來找他了,想來你對他也還有感情……”
念好聽不下去了:“你在說什么?”
“嗐!我都已經知道了,你們一個兩個的怎么還不愿意承認?算了,你們的事你們自己看著辦吧,我們旁人也不能多說什么。”
念好簡直哭笑不得:“你誤會了,我跟你們賀神以前真的不認識。”
饒飛冷漠地看她一眼:“哦。”
念好說:“我喝醉了,錯把你們賀神當成了我前男友。”
饒飛繼續冷漠:“哦。”
念好:“我說的都是真的。”
饒飛:“看來你也是真的很喜歡我們賀神。”
念好:“……”
饒飛的大腦外面好像裝了什么銅墻鐵壁,什么東西都聽不進去,念好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了,只好問:“后來呢?”
“那天晚上你一直抱著賀神不撒手,怎么都掰不開,后來他就抱著你出去了,一直把你抱到出租車里……”
念好聽得額頭青筋直跳,她捏了捏自己的耳朵,抬頭看向賀江望的方向,卻見他不知什么時候拐到了旁邊的甜品店門口。
店門旁點了燈,燈光很亮,門口除賀江望以外,還排了好幾個人,他站在最后面,正低著頭看手機。許是感受到了念好的目光,他抬了抬眼,四目相對,念好腦袋里全是剛剛饒飛描述的她抱著賀江望不撒手的畫面。
太丟臉了。
她匆促地轉開目光,想了想,又覺得自己這樣心虛,好像有點欲蓋彌彰,于是又望了回去。而賀江望已經離開原地,站到了柜臺邊,伸手去拿奶茶。
厚芋泥鮮奶。
她喜歡的。
幾分鐘后,念好盯著賀江望遞到她手邊的奶茶,有一瞬間的恍惚,轉頭問:“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這個?”
賀江望低頭看著她,想了想道:“你在朋友圈里發過。”
饒飛站在一邊,吸了滿嘴的青稞,涼涼地諷刺他們:“奧斯卡可以頒給你們,演技真好。”
賀江望和念好:“……”
饒飛說完,好像要留給他們單獨說幾句話的時間似的,說自己答應了給溫在讓買零食,要先走了,讓他倆不用等他。
好像之前瘋狂吐槽溫在讓的人不是他似的。
學校門口人很多,賀江望大抵在學校里比較有名,不停有人朝他們的方向望過來。
先前不知道那晚發生了什么事時,念好還能坦坦蕩蕩地跟賀江望說話,但現在她都知道了,難免會覺得有些心虛。
畢竟,她那晚的行為,丟人是其次,還害賀江望被他的朋友們誤會……這怎么想,都有點對不起人家。
念好摸了摸鼻子,輕咳了聲,想了想,還是說:“那天給你添麻煩了。”
賀江望走到人行道的外側,將她護在里面,有點漫不經心地“嗯”了聲:“還好。”
念好說:“還害得你被你朋友誤會……”
賀江望說:“沒事兒。”
念好又說:“需要我去跟他們解釋嗎?”
賀江望停下腳步,側頭看著她,聲音里似是壓了點兒笑意:“怎么解釋?剛剛饒飛信了嗎?”
男孩年紀小,平日里大抵不是十分愛笑,故而這會兒哪怕是笑著的,語氣聽起來仍顯得有些冷淡。
念好想到剛剛饒飛的反應,也不知道怎么接話了,停了半晌,才說:“真的很抱歉。”
他們已經走到了學校門口,學校的大門旁是一間小商店,陸續有人拿著零食從里面走出來。他們停的位置不太對,賀江望握住念好的手臂,將她往旁邊帶了帶,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問:“那你打算怎么彌補我?”
念好有些茫然地抬起了頭:“啊?”
賀江望說:“還是說,你打算只說句抱歉就這么算了?反正我們以后也不會有什么交集了,所以也不必再見面,只要不見面,就不會繼續尷尬下去……你是這么想的嗎?”
他的聲音更加冷淡了,念好張了張嘴,感覺有點羞愧。
她的確是這么想的。
只要她不再出現在賀江望的世界里,時間久了,饒飛他們自然會看出點端倪,知道那晚的事真的只是誤會一場。
但現在……看起來賀江望似乎并不打算就這么算了?
念好也摸不清他究竟想要她怎么彌補,但是她也不好意思承認自己被賀江望說中了打算,她晃了晃手里的包,又在想,她怎么會被一個十八歲的小朋友懟得啞口無言。
賀江望仍定定地注視著她,眸色微沉,嘴唇緊抿,看起來有點倔倔的不高興。
念好問:“那……那你打算讓我怎么彌補哦?”
“彌補就是幫他照看小貓咪。”
一個小時后,念好坐在盛薇薇的家里,面無表情地向她描述自己傍晚時的那一段經歷。
盛薇薇聽完,問:“就這么簡單?”
念好說:“才不簡單。我已經讓小莫幫我找房子了,過兩天我就搬出去。”
盛薇薇說:“在我這里也沒關系啊,我又不嫌棄它。”
“它嫌棄你。”念好冷冷道。
盛薇薇掐了她一下:“說什么呢?”
念好被撓到癢穴,不由得笑著往后躲了躲,說:“賀江望有時候會來看它,在你這里不太方便。”
盛薇薇點了點頭:“那也行,不過,他又不是要出遠門,干嗎要讓你幫他照顧貓?”
“他快高考了……”
盛薇薇問:“他家人呢?”
“不知道欸,我和他又不熟。”
但晚上睡前,念好還是打開了電腦,在搜索框輸入:賀江望父母。
屏幕里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詞條,但真正有用的信息卻很少。上面只說他十二歲就被周其然帶到了SUN車隊訓練,和家人大概感情并不深厚,其間幾乎沒有回過家。
念好躺在床上,想自己十二歲的時候在干什么?
大概剛剛讀初中,還躲在房間里看少女雜志,每天幻想著自己的白馬王子什么時候能夠降臨——
而賀江望的十二歲,卻已經為夢想披荊斬棘。
那個周五念好就從盛薇薇家里搬出去了,而謝文秋等人也正式離開了SELENE。整個“喜歡你”組就只有一個做美術的男生沒有走,念好從他的聲音里判斷大抵是那天說要報答她媽媽的那一位,她略微思索了一下,把他調到了“城堡”組。
周六上午賀江望就把小橘貓送了過來,那時念好正在睡覺,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去開門。看見是賀江望,又連忙回到臥室換掉睡衣,招呼賀江望:“你隨便坐。”
但屋子里哪有空可坐?
她剛搬過來,房子還沒有收拾,客廳里堆了很多東西。
念好說完以后,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了,尷尬地笑了一下,把沙發上的衣服挪開,又轉身去冰箱里給賀江望拿了罐冷飲。
時已入夏,天越來越熱了,男孩額間有汗,拿過冷飲,便擰開瓶蓋兒,咕咚咕咚喝下去。
小橘貓倒是一點也不怕生,從貓包里被放出來后,就爬上爬下四處查探。
念好跟賀江望說了一聲之后,就先去衛生間洗漱了,等出來時,卻見客廳里雜亂的東西已經被規整起來,賀江望站在餐桌邊,正從自己的包里拿出面包和牛奶。
念好靠在衛生間的門框上,歪了歪頭,問賀江望:“還沒吃飯嗎?”
賀江望沒有回頭,只是說:“吃過了。”
念好說:“給我帶的?”
“嗯。”
念好把毛巾掛在衛生間的毛巾架上,走過來,心里竟然隱隱有點發酸。
她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竟然覺得男孩過于懂事、什么都會的樣子,有點讓人心疼了。
一定是昨晚在論壇里看關于他的帖子看太久導致的。
他長得好看,喜歡他的女粉絲很多,大家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他這些年一路走來的點滴,替他開心,又為他心疼。
人們只看到少年人年少就有為,卻很少有人看到他為了能夠年少有為,究竟付出過什么。
她看帖看得真情實感,自動帶入了他的粉絲的視角,越想越覺得心酸,抱著手機就睡著了。今早乍一看見他,還有些沒從故事里走出來,大腦還沒有反應過來,手就伸了上去。
他長得實在高,念好沒有考慮實際情況,手掌直接拍到了他的側臉上。
賀江望回頭,疑惑地看著她。
念好也愣住了,手僵在半路,伸也不是,縮也不是,只好踮起腳尖,另一只手扒著他的手臂。
她說:“你低下來一點。”
賀江望不明所以,卻也如她所言矮下了一點身子。
念好終于如愿揉住他的頭發,但方才的情緒早就已經過去了,只好硬著頭皮說:“我們賀神好體貼哦,一定有很多女生想做你女朋友吧?”
大抵自己也覺得自己的行為實在有些無厘頭,念好語畢,對上賀江望無語的眼神,又干巴巴地收回手。
她說:“開個玩笑。”
賀江望“哦”了聲。
念好拉開椅子坐下,發現賀江望買的面包和牛奶也都是她喜歡的牌子,她拿了一塊面包塞進嘴里,忍不住又說:“你是真的很細心欸。”
賀江望走過去抱住小橘貓,小貓咪窩在他懷里,懵懂地眨著眼睛,他抬手撓了撓小橘貓的下巴,小橘貓立馬舒服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念好一直盯著小橘貓看,停了片刻,賀江望問:“你也喜歡嗎?”
念好問:“什么?”
賀江望倚在墻邊,懶懶地說:“你也喜歡我嗎?”
“怎么會?”念好下意識地認為賀江望在開玩笑,“你還在讀高中欸。”
“讀高中怎么了?你也沒比我大多少啊。”
“四歲。”念好用手比畫,“我比你大四歲呢。”
賀江望把小貓放下,沒接她的話,指著一旁地上的箱子道:“你幫我照顧小貓咪,為了表示感謝,我幫你一起收拾屋子吧。”
念好還在說:“你知道大四歲意味著什么嗎?就是說,我讀高中的時候,你還在讀小學。”
賀江望:“你的拖把在哪里?”
念好:“……”
念好其實沒有多少行李,只是這個房子久沒人居住,雖然中介會定期來打掃,但地面上仍然落了一層灰。
昨天她搬過來時,時間太晚了,又上了一天班,洗完澡后倒頭就睡,還沒來得及收拾。
她起身過去把拖把拿給賀江望,男生低垂著眉眼,抿著嘴唇,像是不大高興的樣子。
念好早就過了青春期,也不太了解這個年紀的男生都比較忌諱什么,完全不知道自己剛剛哪句話惹到了他。
她想了想,低聲問:“你不高興啦?”頓了兩秒,又說,“我剛剛說的都是實話……”
賀江望抬頭看了她一眼,問:“你飯吃好了嗎?”
念好于是又乖乖去吃飯。
賀江望在她家里沒待多久就走了,因為他下午還要去上課。
念好看著被清掃得干干凈凈的房屋,盤腿坐在沙發里,點著小橘貓的鼻子說:“你的主人真的很奇怪欸。”
“我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
“難道青春期的小孩都這么喜怒無常?我記得我那時候也沒這么叛逆啊。”
她無聊得很,又撈過手機,在某論壇里發了個帖子,標題為: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氣什么嗎?
她在主樓簡單描述了一下她與賀江望的大致對話,然后便丟下手機,準備去看會兒書。
這個論壇還是她讀書時期比較常逛的一個論壇,論壇版塊分得很清晰且有條理,有專門討論明星八卦的版塊,也有網友們閑聊的版塊。
念好讀中學那會兒,因為追星而注冊了這個論壇,后來對偶像的喜歡雖然漸漸淡了,但偶爾還是會來到論壇里看看以前熟悉的ID發的帖子。
等她看完書再拿起手機時,手機屏幕幾乎被各種亂七八糟的消息擠滿,她仔細一看,幾乎都是那個論壇里的回帖。
大多數回帖的是她以前混論壇時常見的ID,都說好久沒有見她了,問她最近在忙什么。她趴在沙發上,一個一個地給他們回過去,翻到第二頁,才看到有個人說:他是不是喜歡你?
那條回復下面有很多人跟帖。
“我也覺得……”
“過來人的經驗告訴你,他肯定是生氣你說你比他大,不可能喜歡他。”
“好心提醒一下樓主,年下的尾巴千萬不能踩啊,你倒好,不僅踩了,還在人家尾巴上蹦了個迪。”
……
念好坐直了身子,看得滿頭都是問號。
“不可能吧?我比他大好幾歲,而且兩個人也沒有見過幾次……”
那人又回:“愛情和見過幾次也沒有關系吧。有的人見一千遍也不會喜歡,有的人只一眼就可以心動。”
念好抓了抓頭發,丟下手機,光著腳跑到飲水機邊接了杯水,又看了眼被賀江望放到陽臺上的拖把,原本在她臥室睡得正香的小橘貓被她吵醒,從房間里走出來,瞇著眼睛,“喵喵”叫了幾聲。
念好走過去,目光定在它腳上的兩撮白毛上。
之前一直沒有仔細看,到了這時候,念好才察覺到——這只貓好像有點眼熟?
她的腦海里迅速掠過一個念頭,但很快又被自己否認了。
傍晚時小莫給她打來電話,告訴她第一期“城堡”的預告已經在微博里放出來了。
念好連忙登上微博去看了眼。
由于他們是新節目,況且只是短短一分半鐘的預告,念好本來以為數據應該不怎么樣,卻沒想到微博才發出一個小時,就有了將近一萬的轉發。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刷新了好幾遍,確認無誤。
她給小莫發了條微信:“你買數據了?”
小莫:“沒有啊。”
大抵看出了她的疑惑,片刻后,小莫又說:“應該是你低估了賀江望的受歡迎程度。”
念好又仔細看了看那些轉發微博的人的ID,果然大部分是跟賀江望相關的。
小莫說:“起初您說要請賀江望來錄第一期節目的時候,我還有些不贊同,現在看來,還是你眼光比較獨到。”
獨到倒談不上,只是覺得現在給明星做訪談的節目太多了,所以想另辟蹊徑,找點別的故事講一講罷了。
成片在一周后的周六才放出來。
念好并沒有特意去通知賀江望,畢竟他和饒飛就快要高考了,時間緊迫,所以她只讓小莫把節目播出的時間通知了周其然。
但隔天下午,賀江望卻接到了周其然的電話,他那邊似乎有些著急,說網上出事了。
賀江望這兩年其實上過不少微博熱搜,但每一次都是正面的,且大多與比賽有關,唯有這一次,他的名字后面跟著的不再是與比賽相關的內容,而是“賀江望校園霸凌”。
點進去后,入目的便是某個微博大V說昨天看了“城堡”,很多人都被賀江望圈粉了,但是他卻收到爆料說賀江望本人性格其實很差,并不如在節目里表現得那么好相處。而且,讀初中的時候,他還校園霸凌過別人,被學校記過處分。
爆料人自稱是他的校友,名字被那個大V用馬賽克抹掉了。
“這個人分明在造謠。”周其然在電話那頭罵人,“你十二歲的時候就跟著我了,我還能不知道你什么性格,你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電話開了免提,車隊里其他人也都圍在旁邊,七嘴八舌地附和。
大家平日里雖然互相嫌棄得厲害,但到底在一起相處多年,遇到事兒的時候一群人護短得很。先是注冊小號去幫賀江望罵污蔑他的人,罵痛快了,又怕這種烏糟事兒會打擾賀江望學習,紛紛跑來讓他不要管了,他們幫他處理。
他們都沒經歷過這種事情,也不懂其中的利害關系,全憑一腔熱血做事,相信上帝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
外面起風了,賀江望走過去把臥室的窗戶關上,又走回到桌邊,打開電腦,難得乖巧地將他們的囑托都一一應下。
等他們都說得差不多了,周其然才揮揮手把人趕走,問賀江望:“你心里有懷疑的人嗎?”
有是有,但總覺得那人沒必要時隔好幾年,這時候還來找他的不痛快。
況且,他當時念初中的時候,雖然因為家里的事情,性格比較沉悶,但是并沒有主動招惹過什么人,也沒做過什么值得別人記恨這么久的事。
周其然沉默了片刻,說:“你當時的同學自然沒有必要也沒有能力搞出這么大的事,況且爆料的人半點證據也沒拿出來,熱搜還能上得這么快,必然是有第三方在其中努力。我知道你可能不愛聽,但我其實懷疑會不會是念好……”
“不會。”話未說完,卻被賀江望打斷了,“她更沒必要這么做。”
“怎么沒必要?節目要熱度,‘城堡’剛播出,就出了這種事,她的嫌疑很大。”周其然越說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而且這么多年從來沒有出過這種事,偏偏她的節目剛播完就來了,你也知道,現在的人為了流量,什么底線也沒有……”
賀江望用電腦刷著網頁,天漸漸暗了,電腦的光映在他眼里,他有些敷衍地說:“不可能是念好。”
少年的固執周其然早有領略,他知道賀江望此時相信念好,別人怎么說他也不會聽。
“行吧。”他說,“不過這事兒也好解決,我到時候聯系一下你初中的老師,讓他們出個證明就行了……所以我真的搞不懂,為什么要造這種毫無水平的謠,除了想要炒作熱度,我完全想不到別的原因。”
他自顧自地嘀咕了兩句,又連忙說:“行了,你去看書吧,我給你打電話就是怕你自個兒看到熱搜瞎著急。你不要擔心,我馬上就聯系人來澄清。”
卻沒想到,隔天早上,熱搜又換了個新花樣。
這次熱搜的標題直接改為了“賀江望身世”,還是他那個神秘同學爆的料,說賀江望十二歲的時候父母就因意外去世了,因而他的性格一直很孤僻,不大合群,總之和他展現出來的一點也不一樣。
由于前一天晚上賀江望的老師已經出來澄清了,所以這位同學的新爆料,沒能像上一次那樣獲得那么好的效果。評論里全是質疑聲。
況且,家庭條件以及身世這種東西也并不能成為一個人的黑點,所以這個爆料除了讓粉絲更加心疼賀江望以外,只會讓人覺得爆料人實在無聊,且人品大有問題。
早讀課剛剛結束,饒飛跟在賀江望身后,去學校門口買早餐吃。
微博上那些八卦很多人應該都看到了,一路上不停有人探究地看著賀江望,隨即又轉頭和朋友交頭接耳地議論。
饒飛被他們的目光盯得不耐煩了,一個一個瞪回去,兇巴巴地問:“那么好看嗎!”
學生們大抵也沒有惡意,聞言便說:“好看!”
賀神當然好看。
饒飛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咂了下嘴,氣呼呼地扭頭不再理人。
賀江望倒是閑適得好像處于風暴中心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似的,他一手揣在褲兜里,另一只手修長的手指包裹著手機,拇指在鍵盤上慢悠悠地敲擊著。
對話框里全是周其然的控訴。
“我真覺得是念好干的。”
“這種對你不會造成實際傷害的新聞,別人沒有必要花錢去搞。你看看這件事的直接受益人是誰?是‘城堡’,是念好!”
“雖然不會真的對你造成什么傷害,但這種揭人傷疤給自己炒熱度的手段,真的太下作了。”
“我之前真沒看出來她是這樣的人。”
賀江望瞇了瞇眼,給他回:“因為她本來就不是這樣的人。”
周其然氣得不想搭理賀江望。
他幾乎是周其然看著長大的,和他的同齡人不同,他似乎一直比旁人要成熟穩重一些。受委屈時不會像別的孩子那樣大哭大鬧,訓練受傷的時候,也從來不說一個“疼”字。
唯一有一次,他摔得狠了,被包扎得嚴嚴實實在醫院的病床上醒來的時候,眨巴著眼問周其然:“我會死嗎?”
那年他多大?
十三歲。
別的小孩十三歲時,還在父母的庇護下無憂無慮地玩汽車模型;賀江望的十三歲,哪怕遍體鱗傷也不會掉一滴眼淚。
那時的他對死亡的概念還很模糊,只知道他的爸爸媽媽死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聽到周其然說他不會死,他的手攥得緊緊的,又小心翼翼地問:“那……還能騎車嗎?”
“能。”
他閉上眼,沒有再問其他的了。
周其然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這樣不理智的賀江望了。
——全心全意地信任一個人,明明疑點重重,明明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她,但他還是堅定地說:“不可能是她。”
周其然沉默了片刻,發了條語音過來:“這么喜歡她啊?”
小孩兒長大了,情竇初開,有了自己喜歡的人——不知道為什么,周其然想到這里,心里莫名酸脹得厲害。
可惜他喜歡的人,可能沒有他想象中那么好。
不等賀江望回話,他又說:“行,你相信她,哥也相信她,這事兒總歸對你沒有大影響,不用管了,現在高考第一,其他的事都先靠后。”
賀江望停下腳步,饒飛嘴里咬著一只牛肉包,從后面端了兩碗雞蛋湯送過來,一碗擱在賀江望面前。
“還在跟然哥聊天呢?”
賀江望說:“是。”
“嗐!”饒飛說,“你不用管他怎么說,我也相信這事兒不是念好姐干的。”賀江望沒有說話,低頭給周其然發消息:“你又趁機占我便宜了。”
周其然剛起床就看到了微博里的糟心事兒,到現在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呢,就怕賀江望看到新聞后心情受影響。
這會兒看他沒事,周其然也就放心了,低聲罵了句:“這臭小子……”
低頭,調出通訊錄,周其然給念好發了條信息。
念好正在給陶歡打電話。
大抵還沒起床,陶歡過了很久才接通。
她跟念好私底下素來沒有什么交流,手機號在通訊錄里宛如一個擺設,從來沒有派上過用場,乍一看見來電人是念好,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她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眼睛,仔細看了看,確實是念好沒錯。
這姑娘一直對她意見很大,不知道一大早給她打電話是要干什么。
她猶豫了一下,點了接通,聽到念好在那頭問:“是不是你做的?”
在和念好父親結婚之前,陶歡就在念氏工作很久了,念好太了解她了。陶歡這人說不上壞,但也絕對不是什么原則分明的好人,倘若對自己有利,哪怕稍微傷害點兒別人,在她看來,都是無傷大雅的。
所以,當看到賀江望的新聞的時候,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陶歡。
那頭陶歡聽到她的問話,卻是滿臉茫然:“什么是不是我做的?”
念好坐在陽臺上,這日多云,天氣沉悶,青白的天色將遠處的山峰籠在一片茫茫白霧中。
她垂著眉眼,發絲遮擋住了半張臉,露出的眼睛里神色有些冷。
“賀江望的事。”念好說,她實在懶得跟陶歡虛與委蛇,“賀江望的事,是你做的嗎?”
念好去SELENE之后的所作所為,包括“城堡”的播出,陶歡也一直有關注,故而念好一說,她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她從臥室里走出去,示意阿姨把早餐拿出來,便進了盥洗室,邊洗臉邊和念好說話。
“怎么可能是我?這事兒說到底是在給‘城堡’送熱度,你覺得我會做?”
念好“嗯”了聲,直接掛斷了電話,打開微信,看到周其然發來的是這兩天的熱搜的截圖。說他們家賀江望出了點事,如果影響到“城堡”,他代賀江望向她說句抱歉。
他表面上是向念好道歉,但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念好不會想不到,周其然不過是想要試探一下她罷了。
他在懷疑她。
她嘆了口氣,給他回:“應該是針對我來的,該我道歉才對。”
下午放學后,賀江望和饒飛再一次在學校門口看見了念好。
這次她是自己開車來的。
傍晚時天意外地放晴了,夕陽在遠處涂抹出一片絢爛的色彩。
女孩倚在車邊,長發被風吹得有些雜亂,夏日的黃昏,一哄而出的學生們從學校里出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她今天出門時沒有化妝,但皮膚很好,瑩潤透亮,亭亭立在暮色里,令人難以移開目光。
饒飛在后面嘖嘖贊嘆:“念好姐真的好漂亮啊。”
走在他旁邊的溫在讓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賀江望的腳步微微停滯了半刻。
饒飛大大咧咧地朝念好招手,大聲喊:“念好姐!”
念好聞聲望過來,首先看到的卻是被人群簇擁著往前走的賀江望。
他長得實在是高,瘦且挺拔,眼睛清清冷冷地掃過來,念好的心沒來由地悸動了一下。
他真的完全長在她的審美點上,只可惜年紀太小了。
念好在心里小小地遺憾了一下,聽到已經走到她面前的饒飛說:“你是來找賀神的嗎?”
念好轉著車鑰匙,輕輕“啊”了聲。
饒飛又說:“你們有什么誤會,就好好解釋清楚,反正我是不相信這事兒是你干的,畢竟你是真的很喜歡我們賀神啊。”
念好聽到前面半句還覺得有些感動,再聽后半句,直接無言以對了。
她無語地翻了個白眼,見饒飛已經扯住了溫在讓的手臂,笑嘻嘻地說:“我和我同桌還有事,先走了啊,你們慢慢聊。”
少年說完,就風風火火鉆進了旁邊的店鋪里,一點也沒注意到門口粉紅色的木板上大大的三個字——女裝店。
念好眼里暈開了點兒笑意,抬頭,正好對上賀江望同樣暈著笑意的雙眼。
有點甜。
好像——也不是像他的粉絲說的那樣,那么不愛笑。
學校附近沒有適合談事情的地方,念好直接開車載著賀江望去了距離學校最近的一間私房菜館。
晚高峰的時間,車子在路上堵了很久,念好抬腕看了看時間,又有些擔心耽誤賀江望上晚自習。
許是瞧出了她的焦急,賀江望指了指旁邊一間咖啡店道:“要不就在這里吧。”
夏日天色暗得晚,窗外透出一點暗色的光,屋內燈火通明。
咖啡店里放著首年代久遠的英文歌,不知是什么原因,一直在單曲循環。
念好坐在椅子上,看賀江望專心致志地吃蛋糕。
少年面色冷淡,認認真真,一口一口將膩人的粉色奶油塞進嘴里。
好乖,好冷,還莫名有點可愛。
冷不防,男生突然抬眼看過來,眼角微微上挑,眼尾的雙眼皮掃出好看的弧度。
偷看被人抓個正著,念好目光一頓,緋色從耳后迅速蔓延過來。
十八歲的異性也是異性,況且他又長得那么好看。
念好撫了撫自己的胸口,移開視線,欲蓋彌彰地道:“你太瘦了,多吃點,嗯……‘五三’做完了嗎?”
賀江望:“……”
賀江望:“你想說什么?”
念好有些羞窘地咬住咖啡勺,說:“熱搜你應該看到了……”
賀江望說:“嗯。”
念好說:“不是我做的。”
賀江望:“我知道。”
念好:“欸?”
賀江望:“是你前男友。”
念好:“欸,欸?”
賀江望說:“楊琦說的。”
楊琦就是那個爆料人。
早上跟周其然聊完以后,賀江望就加上了楊琦的聯系方式。
他本來不想管的,因為事情已經過去了那么多年,老實說,已經不會影響到他了。
包括眾人的議論、目光、憐憫,都不會傷害到他了,因為他早已經習慣了。
但是他不希望周其然因此而懷疑念好。
于是賀江望找到了當年的同學,加上楊琦的微信,幾經逼問,他最終說了實話,說是陳之南讓他做的。
其實整件事情也并沒有經陳之南本人的手,他都是交代給一些下屬做的。但是周其然在車隊里混了那么多年,別的沒有,就是人脈比較廣,稍微一打聽,就知道主謀是誰了。
況且也不知道是陳之南太自大,還是不夠聰明,他壓根兒就沒有想過要抹掉那些痕跡,所以很容易就查到了。
念好雙手撐著下巴,有些抱歉地說:“這一次真的是我連累你……”
她早上剛和陶歡聊完,緊接著就給陳之南打了電話。
雖然她第一個懷疑的人是陶歡,但是誠如陶歡所說,這件事里,她其實是受益人,陶歡是聰明人,不可能會做這種事。
給陶歡打電話,不過是想要再一次確認一下罷了。
陳之南那日在念好那里沒討到好,回去后看到賀江望的照片,怎么看怎么眼熟,緊接著就著手讓人去查了他的信息。后來趁“城堡”的播出,陳之南迅速買通營銷號將他的所謂“黑料”發了出來。
念好打電話質問他時,他還一副理直氣壯的語氣說:“要不是我,你那破節目能有這么大的熱度?你不感謝我就算了,居然還來怪我?”
念好忍住想要暴打他一頓的沖動,說了句“你給我等著”,就掛了電話。
掛完電話后還不解氣,她將陳之南做的種種事情發給了念應輝,又在底下說:“麻煩您告訴陳叔叔,如果他不想管教一下陳之南,我不介意幫他管管。”
幾分鐘后,念應輝回:“嗯。”
念好盯著手機屏幕里那冷冰冰的字看了片刻,把手機丟到床上,抬起胳膊捂住了眼,有些想不明白,所謂的親人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等他們從咖啡店里走出來時,天幾乎已經黑透了,路燈在道路兩旁漸次亮起來。
念好又連說了好多句抱歉,賀江望懶懶地“嗯”著。
說完,念好也覺得自己說這些好像很沒有意義,只是第一眼看到新聞時,“賀江望、孤兒”這樣的字眼連在一起,讓她難受了。
以前盛薇薇就說過,念好這人,哪兒哪兒都好,就是共情能力太強了。
看個悲劇收尾的電視劇能哭好幾天,在路上看到一只蜜蜂被踩死,也能崩潰得號啕大哭。
何況賀江望是站在她面前的、活生生的,她還挺喜歡的一個小男孩。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點什么,好像也就只有道歉,能讓她心里稍微不那么愧疚一點。
賀江望大抵也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手里握著個他剛從書包里拿出的一塊魔方,在漫不經心地轉著。
他說:“這件事是你做的嗎?”
念好眨了眨眼:“什么?”
賀江望說:“是你找人爆料的嗎?”
念好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這所有的一切都并不是她做的,所以她不必感到抱歉。
少年垂著眼睫,燈火在他眼下投下鴉翅般的灰影。
念好在心里無聲地嘆了口氣,側頭,朝他彎了彎眼睛,說:“對,不是我。”
語氣溫軟,帶著輕盈笑意。
賀江望抬頭看了她一眼,拉開車門坐進去,唇角勾出一點不大明晰的笑來。
“那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