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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勸學篇》與《正學報》

對于康有為學說的傳播與影響擴大,張之洞也有主動的行動。這就是他主持撰寫的《勸學篇》和準備開辦的報刊《正學報》。陳慶年日記繼續提供了許多內情。


《勸學篇》 毫無疑問,《勸學篇》是張之洞幕中多人參預的著作,同樣毫無疑問的是,該書反映的是張之洞政治思想與學術思想。該書寫于光緒二十四年春。查陳慶年日記,光緒二十四年三月二十七日(1898年4月17日)記:

南皮師近著《勸學篇》二卷。其上卷九篇:曰同心,曰教忠,曰明綱,曰知類,曰宗經,曰正權,曰循序,曰守約,曰去毒。下卷十五篇:曰益智,曰游學,曰設學,曰學制,曰廣講,曰閱報,曰變法,曰變科舉,曰農工商學,曰兵學,曰礦學,曰鐵路,曰會通,曰非弭兵,曰非攻教。在念劬處見其目如此。原稿尚未寫定,故未借來。

“念劬”,奏調湖北分省補用知府錢恂,張之洞的親信幕僚。由此可見,該書篇目已全,“原稿尚未寫定”,說明寫作工作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閏三月初九日(4月27日),陳慶年又記:

……晤梁節庵。知徐中堂奏上,上意未決,呈皇太后乃定,意召南皮陛見。然則南皮師入京以后或有大用,能否回任尚未能必。其所著《勸學篇》即發寫樣石印,聞多派寫官。擬于十日內印成。余從節庵處取來一閱,二更始畢。其說犁然當于人心,為之大快。[88]

“徐中堂奏上,上意未決”等語,即張之洞奉旨入京一事(后將詳述),然該書至此已經寫畢,正準備刊刻印行,以隨同張之洞帶往北京。

然陳慶年畢竟處于張幕的外圍,對該書的寫作背景及內幕知之不多。而此時進入張之洞幕僚核心層的辜鴻銘,在其后來的英文著作《中國牛津運動故事》中,談及《勸學篇》的寫作目的:

在這最危急的關頭,張之洞要扮演一個非常困難的角色。康有為的雅各賓主義已然脫離了他的革新方案,……馬太·阿諾德所言的那種追求優雅與美好的牛津情感,使張之洞憎恨康有為雅各賓主義的兇暴、激烈和粗陋。于是,在康有為及其雅各賓主義處于最后關頭時,張之洞便舍棄他們,折了回去。……我曾經親自出席過張之洞總督召集的一次幕僚議事會,討論如何對付康有為的雅各賓主義問題。當時康有為正以皇帝的名義大肆頒發改革法令。我非常清楚地記得那個場景,因為這是總督第一次準我參加他心腹幕僚的內部會議?!@個議事會在武昌棉紡廠的樓頂召開??偠椒浅<?。我至今依然清楚地記得老總督在月光下來回踱步的情景,他一遍一遍地重復著:“不得了!不得了!”我們的會議沒有做出任何決議?!蛟S比我的反駁更為有力的證據,是他自己那本著名的“小冊子”,就是外國人所知的題為“學習”(Learn),或更確切地應譯為“教育之必要”的書(即《勸學篇》)。外國人認為此書證明了張之洞贊成康有為的改革方案,其實大謬不然。這本著名的書,是在我們于武昌棉紡廠召開那次議事會之后立即寫出來的——它是張之洞反對康有為雅各賓主義的宣言書,也是他的“自辯書”。該書告誡他的追隨者和中國所有文人學士,要反對康有為的改良方法。……[89]

辜鴻銘的這本書發表于宣統二年(1910),由于用英文寫作,為吸引外國讀者而較多藝術筆法,似有形象的夸張。而他在同年出版的中文著作《張文襄幕府紀聞》中亦有相同的說法:

……文襄之圖富強,志不在富強也。蓋欲借富強以保中國,保中國即所以保名教。……厥后文襄門下如康有為輩誤會宗旨,不知文襄一片不得已之苦心,遂倡言變法行新政,卒釀成戊戌、庚子之禍?!藦埼南濉秳駥W篇》之所由作也。嗚呼,文襄之作《勸學篇》,又文襄之不得已也,絕康、梁并以謝天下耳。[90]

辜鴻銘(1856-1928),名湯生,以字行,祖籍福建同安,生于馬來西亞檳榔嶼。畢業于愛丁堡大學,獲文學碩士學位。光緒八年(1882)回中國,十一年入張之洞幕,為洋文案。后又兼任自強學堂講習。從辜鴻銘的記錄中可以看出,張之洞為寫《勸學篇》,特召其入“心腹幕僚的內部會議”。他是一個知情者。而協助張之洞完成此書的主要幕僚,似為梁鼎芬、錢恂、辜鴻銘等人。[91]

張之洞《勸學篇》當然是其奉行已久的政治主張的宣示,“舊學為體,新學為用”也是他倡導的文化觀。然選擇在這一時機寫作并大力發行,很大程度上是針對康有為學說的。張之洞在《勸學篇》序言中指出:

……而恢詭傾危、亂名改作之流,遂雜出其說,以蕩眾心。學者搖搖,中無所主,邪說暴行,橫流天下?!峥种袊?,不在四海之外,而在九州之內矣。[92]

此語正有所指。兩年后,光緒二十六年十一月初三日(1900年12月24日),張之洞寫信給新任浙江按察使世杰,隨信贈送其《勸學篇》。在由其幕僚起草的信件中,張之洞在《勸學篇》的內容上親筆修改,特錄于下,下加線者為張之洞親筆:

附上拙作《勸學篇》□部,此書成于戊戌之春。其時因末流波靡,邪說紛出,大有犯上作亂之憂,又以迂謬書生食古不化,亦將有神州陸沈之祻。爰酌中持平,抒管見,冀杜橫風,而棄迂說。乃未及數月而康黨逆為亂階,馴致今年而拳匪又開巨釁各執一偏之謬論,遂致大局之幾危,不幸言中,可為浩嘆[93]

張之洞稱其作《勸學篇》主旨有二:其一是針對康有為的“邪說”;其二是針對保守派的“迂說”,并認為義和團(“拳匪”)及利用義和團的保守官員屬“迂說”。兩派皆“各執一偏之謬論”。這是少見的張之洞對《勸學篇》主旨的說明。而到了張之洞的晚年,其《抱冰堂弟子記》中亦稱:

自乙未后,外患日亟,而士大夫頑固益深。戊戌春,僉壬伺隙,邪說遂張,乃著《勸學篇》上、下卷以辟之,大抵會通中西,權衡新舊。有人以此書進呈,奉旨頒行天下。秋間果有巨變。[94]

此中的“僉壬”即指康有為,“邪說”即指“康學”。檢視張之洞的《勸學篇》,其針對康有為的內容主要是兩項:其一是批評從今文經、《公羊傳》中引申出來的“康學”,即新學偽經、孔子改制等內容。其二是批評“民權”。張之洞在《勸學篇》中并沒有直接道明,而是作《同心》、《教忠》、《正權》等諸篇以進行“正面闡述”。[95]若將《勸學篇》中的非康言論一一摘錄并加以評論,將會是篇幅很大的文章,此處似無必要去細論;但在當時許多“反康”人士的心中,張之洞此舉屬衛經翼教。

《勸學篇》寫完之后,張之洞也有著很大的宣傳計劃,首先是送往北京。[96]光緒二十四年六月初三日(1898年7月21日),張之洞發電其侄吏部主事張檢、其子新任刑部主事張權:“折差寄《勸學篇》三百本,以百本交仲韜、百本交叔喬,百本自留,親友愿看者送之?!?span id="9ikfovb" class="math-super">[97]“折差”,湖廣總督派往北京遞送奏折的差弁。“仲韜”,黃紹箕,字仲弢,張之洞一般寫作仲韜;“叔喬”,楊銳,字叔嶠,張之洞經常寫作叔喬,兩人皆為張在京最為親信之人。一次即送書三百本,這在當時是一個很大的數字。

恰恰于此前的六月初一日,黃紹箕因浙江巡撫廖壽豐保舉其為“使才”,由光緒帝召見,他在召見中向光緒帝推薦了該書。六月初五日,黃紹箕通過翰林院向軍機處致送《勸學篇》二本并副本四十本。六月初七日(7月25日),軍機處正式呈遞,光緒帝當日下旨:

內外各篇,朕詳加披覽,持論平正通達,于學術人心大有裨益。著將所備四十部由軍機處頒發各省督、撫、學政各一部,俾得廣為刊布,實力勸導,以重名教而杜卮言。[98]

這是百日維新期間得到光緒帝認可的兩部政治指導性著作之一(另一部是孫家鼐推薦的馮桂棻《校邠廬抗議》),[99]《勸學篇》由此奉旨在全國各地刊印,成為晚清印量最大的著作之一。陳慶年得知這一消息后,在六月十三日日記稱:

惟本月初七日上諭:以《勸學篇》頒發各督撫刊行,謂其于學術人心大有裨益。南皮師此書糾正康黨之論極多,詔書褒嘉,是可喜也。[100]

然而,《勸學篇》之“非康”,僅是該書的目的之一,其相當篇幅且相當重要的內容,是呼應當時的變法,其中許多政策或政治設計也與康有為、梁啟超的主張大體相同。在一些人眼中,特別是保守人士,難以分清張之洞與康有為的差別。前引辜鴻銘稱“外國人認為此書證明了張之洞贊成康有為的改革方案”,是指不了解內情、尤其是無法讀懂孔子改制之類內容的外國人;而戊戌政變后,張之洞也擔心本國人尤其是當政者未識其意而不辨其異,主動站出來予以說明。光緒二十四年九月初二日(1898年10月16日),陳慶年在日記中稱:

梁節庵以字見邀,云有事要商。及去,朱強甫、陳叔伊均在,乃南皮師囑將《勸學篇》中暗攻康、梁者一一檢注,分我三人分任之。歸后,檢書為之。[101]

九月二十六日,上?!渡陥蟆芬浴蹲x南皮張制軍〈勸學篇〉書后》為題,刊出此文:

偉哉!此篇。殆綜中西之學,通新舊之郵,今日所未有,今日所不可無之書也。……然仆服膺之意,尤有進也。當大逆無道之康有為邪學倡行之日,無所忌憚,而靦然人間,始則鴟張于其鄉,漸且流毒于天下,從未有著書立說以斥之者。制軍勞心國事,寢食未遑,獨于康書康教康徒康黨,灼知其奸,先防其弊,不憚再三指斥。讀之者事前或不盡覺,事后無不曉然。試舉數條,以知旨趣。

該文共舉出《勸學篇》中刺康言論共計十四條。其中最為明顯的,是《外篇·非弭兵第十四》一節,稱言:

今世智計之士,睹時勢之日棘,慨戰守之無具,于是創議入西國弭兵會,以冀保東方太平之局。此尤無聊而召侮者也?!瓓W國之立弭兵會有年矣,始則俄攻土耳其,未幾而德攻阿洲,未幾而英攻埃及,未幾而英攻西藏,未幾而法攻馬達加斯加,未幾而西班牙攻古巴,未幾而土耳其攻希臘,未聞奧會中有起而為魯連子者也……[102]

此處所言,直指一事,即光緒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九日給事中高燮曾上奏保薦康有為入“瑞士弭兵會”,光緒帝下發總理衙門“酌核辦理”。[103]《讀南皮張制軍〈勸學篇〉書后》一文對此評論稱:“此詆康有為去年欲誑騙金錢,即銜妄議游歷外洋,入弭兵會之笑柄也?!贝撕?,湖南經學家蘇輿編輯《翼教叢編》,作為“批康”的專集,又收入了《勸學篇》中的《教忠》、《明綱》、《知類》、《正權》、《非弭兵》共五篇。


《正學報》 甲午戰敗后,學會與報刊盛行,張之洞一開始對此是支持的,如前節所述,他對京師與上海的強學會以及《強學報》都給予了實際的幫助;上海的《時務報》、湖南的《湘學報》以及上海的《農學報》,張之洞皆下令用官款訂閱,分送湖北省內的官衙、書院,以能在湖北輸入新思想。[104]然當時的《時務報》以梁啟超為主筆,《湘學報》又深感康、梁的影響,張之洞對此也頗有不滿,[105]由此打算在武昌辦一份能完整表達自己意志的報刊,并取名為《正學報》。[106]光緒二十四年二月二十六日(1898年3月18日),陳慶年在日記中記:

過官報局,晤朱強甫,報稿久呈南皮師,尚未發出。王干臣《實學報》改名《正學報》,亦歸南皮師出報,尚無付印之日也。

閏三月十八日(5月8日)日記,陳慶年又記:

……午刻始見,師(張之洞)意在以《正學報》辟諸報謬論,謂余《衛經》、《衛教》二書能作成最佳。[107]

由此可見,《正學報》以《實學報》改,其目的是“辟諸報謬論”,其主要矛頭是對準康有為及其“康學”的。四月初八日(5月27日),張之洞又親筆下令:

武昌兩湖書院梁太史、紡紗局王干臣、陳叔伊、朱強甫三君:《正學報》請梁節庵太史總理,早經議定奉達,一切館內事宜,凡選刻各報及各人撰述文字,均須節翁核定,方可印行。切要。洞。庚。[108]

由此可見,《正學報》以梁鼎芬、王仁俊、陳衍、朱克柔為班底,由梁鼎芬負總責。

王仁?。?866-1913),字捍鄭、干臣,江蘇吳縣人,俞樾弟子,光緒十八年(1892)進士,入翰林院,散館后授吏部主事。光緒二十三年八月,他在上海創辦《實學報》,旬刊,自任總理,章太炎為總撰述,另有撰述、翻譯、理事多人,館址設于上海英大馬路泥城橋鴻文局隔壁。至十二月,該報共出了14冊。[109]王仁俊曾在《實學報》上發表《實學平議》,內含《民主駁議》(在該報第3、5、13、14冊上發表)、《改制癖謬》(在該報第14冊上發表)兩文,批評“民權”論及“素王改制”論,矛頭是針對康有為的。[110]張之洞接手《實學報》,改為《正學報》,很可能出于此因。陳慶年稱新的《正學報》“尚無付印之日”,似可說明張之洞此時對《正學報》的創辦情況或擬刊內容不太滿意。

陳衍(1856-1937),字叔伊,號石遺,福建侯官人(今福州),光緒八年舉人,曾入劉銘傳幕。光緒二十三年九月,陳季同、陳壽彭兄弟在上海創辦《求是報》,以陳衍任主編。[111]而他在《求是報》上的文字,引起了張之洞的注意。光緒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1898年1月19日),梁鼎芬發電上海陳衍:

上海制造局福州陳叔伊印衍:別友愿見,南皮知君才名,亟思一談。明正初五前請來鄂。盼復。鼎芬。[112]

為了加大這一邀請的份量,同一天,張之洞又發電上海鄭孝胥,托其婉商:

上海鐵路公司鄭蘇盦:《求是報》載有陳君衍文字,才識杰出,文章俊偉,近今罕見。欲邀來鄂一談,可否?望婉商,速示復。洞。感。[113]

由此,陳衍被張之洞邀至武昌。而從梁鼎芬、張之洞發電時間來看,張之洞自行辦報的設想于光緒二十三年底便形成了。

朱克柔(1871-1902),字強甫,浙江嘉興人。光緒二十三年七月在上海創辦《萃報》,周刊,他任主筆,館址在上海泥城橋新馬路?!遁蛨蟆肥且环N文摘報,摘錄當時各種報刊,在上海先后共出版了20冊。光緒二十三年十月二十一日(1897年11月15日),梁鼎芬代張之洞發電,邀朱克柔至武昌:“上海新馬路《萃報》朱強甫:南皮約君來鄂,有要事相商。能來否?速復。芬?!?span id="sx29dwu" class="math-super">[114]該報此后移至武昌出版,改為半月刊,第21冊出版于光緒二十四年閏三月十八日,最后一冊為第24冊,于光緒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五日出版。[115]

以梁鼎芬、王仁俊、陳衍、朱克柔此時及此后的個人經歷來看,皆頗具才華;王、陳、朱又有在上海辦報刊的個人經歷,可以說,張之洞已經為《正學報》安排一個強大的陣容。而他們還請來了此時才華已露、后來名聲大振的章太炎任主筆。

章太炎(1869-1936),名炳麟,字枚叔,號太炎,浙江余杭人。光緒十七年,入杭州詁經精舍,師從俞樾、譚獻。甲午戰敗后,他關注于時政,也為康、梁參預的強學會捐款。光緒二十二年,他來到上海,任《時務報》的撰述。然因學術分歧,于光緒二十三年三月十三日(1897年4月14日)在上海被康有為弟子所毆,狼狽不堪,避走杭州。[116]此后,章太炎在給其師譚獻的私信中表達了對康黨的不滿:

麟自與梁、麥諸子相遇,論及學派,輒如冰炭。……康黨諸大賢,以長素為教皇,又目為南海圣人,謂不及十年,當有符命;其人目光炯炯如巖下電。……嘗謂鄧析、少正卯、盧杞、呂惠卿輩,咄此康瓠,皆未能為之奴隸。若鐘伯敬、李卓吾,狂悖恣肆,造言不經,乃真似之。私議及此,屬垣漏言,康黨銜次骨矣。會譚復笙來自江南,以卓如文比賈生,以麟文比相如,未稱麥君,麥忮忌甚。三月十三日,康黨麕至,攘臂大哄。梁作霖復欲往毆仲華,昌言于眾曰:昔在粵中,有某孝廉詆諆康氏,于廣坐毆之,今復毆彼二人者,足以自信其學矣。噫嘻!長素有是數子,其果如仲尼得由,惡言不入于耳耶?[117]

“梁”,梁啟超?!胞湣保溍先A?!皬腕稀?,復生,譚嗣同。“梁作霖”,梁啟超弟子?!爸偃A”,孫榮枝。章因被毆,信中言詞自然有一些意氣,但可見康黨在《時務報》館中氣焰之盛。譚獻收到此信時,正在武昌。[118]他與梁鼎芬、錢恂等交善,此事必告張之洞。很可能經錢恂介紹,張邀章太炎到武昌。[119]章太炎在《自定年譜》中稱:

余持《春秋左氏》及《周官》義,與言今文者不相會。清湖廣總督南皮張之洞亦不熹公羊家。有以余語告之者,之洞屬余為書駁難。余至武昌,館鐵政局。之洞方草《勸學篇》。出以示余,見其上篇所說,多效忠清室語,因答曰:下篇為翔實矣。……[120]

章又在《自述學術次第》中稱:

余昔在南皮張孝達所,張嘗言國學淵微,三百年發明已備,后生但當蒙業,不須更事高深。張本好疏通,不暇精理,又見是時怪說流行,懼求深適以致妄,故有是語。時即答曰:經有古、今文,自昔異路;近代諸賢,始則不別,繼有專治今文者作,而古文未有專業,此亦其缺陷也。[121]

由于張之洞、章太炎的學術宗旨有相同相通之處,皆主古文經、左氏傳;張邀章的目的,是請章寫文駁康的“素王改制”。而章被康黨所毆的經歷,更使張之洞、梁鼎芬希望其能激發討康的強烈意志。章太炎到武昌后,撰《〈正學報〉緣起》,并作《〈正學報〉例言》;《正學報緣起》稱言:

……南海梁鼎芬、吳王仁俊、侯官陳衍、秀水朱克柔、余杭章炳麟有憂之,于是重趼奔走,不期同時相見于武昌。……冀就其疆域,求所以正心術、止流說者,使人人知古今之故,得以涵泳圣涯,化其顓蒙而成其懇惻?!?span id="59w3giy" class="math-super">[122]

由此可見,此期辦報者為五人,且也沒有明顯的批康言論。

張之洞精心籌辦的《正學報》,最后未能刊行,其原因未詳。以我個人的揣度,其未刊的原因大體有二:其一,《正學報》的班底皆有較深的學術功力,以此似可辦一所學園式書院(或近代學院),各自講學研究,千妍萬艷;而若要同心協力共辦一份政論性的報刊,未必如梁啟超、麥孟華、徐勤等康門弟子那般真能力行果效。作為負總責的梁鼎芬,其對學術精神的追求,可能會過于雅致而細碎,這作為學者當屬極其自然與正當;而主持定期出版的刊物,字字處處計較,將大大不利于各位撰述的自由寫作。作為后臺老板張之洞,對報刊文論時有茍求,往往揪其一點而不及其余,且手頭事務極多,呈上稿件經常不能及時返回,這一作派明顯不利于刊物的定期發刊。其二,光緒二十四年四月“百日維新”開始之后,京師的政治局勢變動極快,這本是各類報刊充分成長的最好時機,可隨時發布評論或消息,且有眾多讀者而市場擴大;而《正學報》作為代表張之洞政治觀念與立場的政論性刊物,企圖對全國的思想與學術進行正確的指導,很難在紛亂的政局中,找到并堅持那種恰如其分的政治立場與學術態度。從前引陳慶年日記中可以看出,張之洞及其幕中人物雖在武昌,但關注的是京師,任何景象與氣溫的變幻,都會在他們的心中激起重重漣漪。政治家與政治評論家不同。政治家需要那種平靜的態度和適度的言論,以能在政治風波中保持其穩固的地位,而不能像政治評論家那樣,在政治動蕩中指引人們的前進方向。而到了秋天,政變發生了,變法中止了,此類刊物也頓然失去存在的條件和原有的意義。

從甲午到戊戌,以上海為中心,全國各地辦起了許多學會與刊物,大多是由志同道合的學人士子倉促為之,其絢麗的色彩來自于思想者的摸索與探究,不成熟,多變化,是突出的表征,也引出了眾多青年讀者的精神開放。這是那個時代的召喚?!墩龑W報》的目的如同《勸學篇》,企圖以一種唯一正確的思想,通過政治的力量,來指導人們的思想與學術,即便是刊行了,恐怕也很難像康有為、梁啟超所做的那樣,在青年人中獲得大的反響。思想與政治不同,不存在惟一正確性,且只能以浸潤的方法而不能施之指導的手段。這恐怕也是張之洞、梁鼎芬等人躊躇為難的地方,他們在“康學”的步步進逼之下,取節節防守之勢。以梁鼎芬、吳兆泰、沈曾植、周樹模、姚晉圻、曹元弼、王仁俊、胡元儀、陳衍、陳慶年、紀鉅維、朱克柔等十二人“題名”的《正學報序例》,因該刊未發,成了一篇歷史文獻,述說著張之洞等人曾經有過的設想:

……蒙等被服儒術,薄游江漢,同氣相求,不期而遇。寓公什七,邦產什三,相與攬江山之信美,感王室之多艱。外患日蹙,內憂未弭。人倫漸斁,人類將絕。輒為之掐膺擥涕,腐心切齒。思惟昌明正學,庶有以救之。痛迂謬者之誤我國家,惡狂恣者之畔我圣道,爰取海外諸國之報章,我中土賢士大夫之述作,凡可資法戒者,搜譯甄錄而傳布之,野言碎事概從芟棄。取轅固生告公孫弘之語,題曰《正學報》。吾聞古之為國者,必定國是。六書之義,是者,正也。無新無舊,惟其是而已矣,惟其正而已矣。……

可見《正學報》的主旨與《勸學篇》相同,其對敵者為“迂謬者”和“狂恣者”。在這篇《序例》中,還有一段話:

……廢棄五經,主張民權,謂君臣父子為平等,謂人人有自主之權,謂孔子為教王,不用國家建元之號紀年,創為化貧富界之說以誨盜,創為化男女界之說以誨淫,創為化中外界之說以誨叛亂,創為弭兵之說以誨分裂,逞韓非、李斯焚書坑儒之兇,襲張角、孫恩、王則、徐鴻儒諸妖賊之實,而妄冀謨罕默忒、羅馬教王之非分,三光不臨,四海不受,吾將以此義正之。[123]

這明擺是針對康有為及其“康學”的。還需注意的是,在《序例》“題名”的十二人中,已經沒有了章太炎。他因此時流露出種族革命的思想,而被梁鼎芬等人禮送。[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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