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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階梯
  • 馮峻
  • 9081字
  • 2023-07-17 16:16:13

馬梓筠正式開始在北關監獄第三監區上班的工作時日的細枝末節不是本文累述的重點,也并不見得是適宜在本文中仔細討論的,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去翻閱這一時期國內汗牛充棟的海量監獄學論文(雖然其中絕大多數都是毫無價值的應景之作)。相對于其他更為開放透明的國家執法機關,監獄本就是帶著一定封閉性的社會普羅大眾既陌生又感興趣,帶有很重的成見其實對于內幕又知之甚少的觀察視線雖有,但是卻又多多少少受到阻礙的神秘執法領域。總之,站在一個客觀的角度視之,它本身具備了人類監獄應該具備的共通特點:高戒備、嚴管束、少自由??墒菍嵤虑笫嵌?,馬梓筠任職時的中國普通刑事犯監獄、尤其是東部沿海發達地區的監獄與非洲、拉丁美洲的那些暴亂不止、受賄成風、管理混亂的發展中國家監獄相比,還是頗具相當的文明管理外相和實質的。不僅監管安保水平世界一流,看管嚴密,罪犯很少能有機會脫逃,罪犯的生活保障、醫療、通信、會見等基本權利都能夠得到全面的保障。體罰虐待等惡劣行徑不見影蹤。監內秩序井然,牢頭獄霸被嚴厲打擊,幾乎銷聲匿跡。民警的管理風氣也算清正,絕大多數監獄警察都能做到恪盡職守,依法辦事。就連一向最為敏感的罪犯的被提請減刑、假釋和保衛就醫等核心執法環節也統一了操作流程,受到了內外各個機構全方位的高度嚴格的監督。如果硬要說與北歐、日本等發達國家的監獄相比仍然存在著什么差距,那主要也是因為我國人口總量基數龐大的背景下較大的押犯規模和國家行刑財政保障仍然存在缺口的實情下相形顯得緊張的財政投入之間產生的張力所致。而監獄與生俱來的這種枯燥的、沉悶的、單調的工作氛圍及由此衍生的同樣枯燥的、沉悶的、單調的生活氛圍可能會折磨、虐待、摧毀掉許多活潑的、自由的、外放似的心靈,但是恰好是契合馬梓筠內向、孤僻、寡淡的性格特征的。監獄警察在對罪犯行使司法行政管理權的同時,其實同時也將自身的靈肉與罪犯一起投入了這高墻森森、電網密布的可怖的國家監管場域的最深處了。這里不能說暗無天日,也存在著許多正常的甚至美好的思想和心靈,但是也更加不能說是正常的人類社會。這里集中了人類教育失力后最失敗、最可怕、最畸形的標本類型。罪犯中的多數除了嚴重的犯罪傾向在身,還往往同時兼備著身體健康的缺失、精神教養的匱乏、甚至正常人性的喪失。他們被公安緝拿審訊、被檢察院提起公訴、被法院審判,最后被刑法在脖頸上牢牢捆綁住若干刑期的刑罰的鐵鏈,步履不穩地被看守所的警車押解著交付監獄。他們猶如一件人形物品在國家刑事司法的大流水線上被來回運送打包標簽,最后流入監獄這個大夾袋之中。因為家庭教育的欠缺和自我約束不足的缺陷,他們在自由的社會中為非作歹從而被剝奪了一定時期內在自由的社會中生存的資格,被國家的大掃帚從正常的人群中挑離出來,被無情地清理進監獄這個完全與世隔離的收納箱里儲存上長短有別的一段時間。他們由合法公民淪落為犯罪的囚徒,飽含著滿腹抱怨、憤恨、仇視、苦惱、羞恥的失敗者情緒,本身就蘊含著無盡的不安定因素。而本質而論只是為謀求生計、從宣傳的高度是擔負改造育人重責的監獄警察必須得與他們在幾個月、幾年、甚至十幾年內朝夕相處。期間既得保持冷靜、公平、公正的無私職業態度,又得秉持醫生救人、教師育人、家長管人的多重偉大精神。各中潛伏的風險和蘊含的難處,確實也是顯而易見的。

馬梓筠對于罪犯,或者至少說對于他們在服刑之前、刑滿之后的社會狀態是并不陌生甚至頗為熟悉的。在寧城晃蕩的那幾年,那些在地下黑舞廳、城郊貧民窟中他的身邊出沒的許多前監獄常客和過客,那些被當地派出所常年重點盯防的、或者忽而游離于公安監視視線之外、忽而又進入監控視野的危險分子。他們中的絕大對數都是有著或深或淺的和監獄打過不同程度的交道的經歷,其中的多數人在其后的人生中的多數時日內也還將繼續和監獄打著交道。正如寺院和教堂可能是擅于冥想的馬梓筠最理想的歸宿一般,監獄生涯就是這些從不循規蹈矩的人類無法逃避的宿命。這些人好逸惡勞、行蹤詭秘、舉止粗俗、眼神蠻橫、態度跋扈。白天基本都窩在邋遢的出租房內養精蓄銳,一到天黑則乘著夜幕遮蔽在繁華都市的街角巷尾中四處游竄。無人能即刻知曉他們在夜色掩護下從事的勾當,但是最后在人民法院厚厚的審判案卷里他們那些極力掩飾的令人膽戰心驚的盜搶甚至傷人行徑最終還是得以敗露并昭然于世。馬梓筠對于罪犯的進化并無大的興趣,那是專業的犯罪學家們的研究任務;對于監獄的演變和性質當時他也缺少基本的認識,那是監獄學者們的研究任務。他只牢牢地銘記住這一點:這是他一生中第一份、無大的意外基本也應該是最后一份正式的職業。這份職業無論好壞,無論貴賤,無論富貧、無論雅俗,他養活自己、撫養妻兒、贍養父母全都得維系與它。它就是他馬梓筠今后在這個人世間為人立業的根本,也是他行走于天地間做人的基石,就是他的飯碗、他的糧倉、他的礦洞,他的信仰。他這個時候對于這份職業的社會價值和歷史作用等等也還沒有任何深層次的、崇高的甚至哲學化的理解。他只想以一種不輸與多數同行的熱情穩妥地干好這份工作。至于這份工作衍生包涵的許多題外之意以及將來自己在仕途上的進取,則一概不在他的考量之內。分監區的內部氣氛和這個國家所有其他上千個分監區一樣,嚴厲中夾帶著客氣、規矩要求下暗藏著靈活、時緊時松、忽硬忽軟,雖然表面平靜如涼冷的白開水,底下各種熱泉自在翻涌不止。虧得大多數罪犯只是將監獄視作自己人生旅程中很不幸不得不途徑的悲慘中途過站,各個都恨不得早點脫離這即便上個衛生間拉一拋屎尿也得向隊長匯報、更加沒有可愛的女人可以親熱的苦境。多數情形下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還是凡事能忍則忍,盡量做到循規蹈矩,盡力不給民警、更不給自己的刑期找麻煩的。初來乍到的馬梓筠同樣也是報著能穩則穩的求穩心態,多觀察,多學習,多思考。穩當地與他們保持安全的管理距離,盡量以一位好奇但是并不獵奇、稚嫩但是并不愚魯、熱情但是并不躁動的新手姿態緩慢地融合入整個分監區的管理大勢。

與圍墻內興旺熱鬧的人氣相比,下班后獨來獨往的日子對于馬梓筠而言可能更是無聊無趣無奇的。在這個即使以安樂縣居民看來都算是鳥不拉屎的無可救藥的偏僻鎮子里,欲求不多的馬梓筠內心更加慵懶安逸,散淡得像只被散養的豬仔。分監區里只有一名和他算得上是同齡的民警杜皓翀。比他似乎還要年輕幾歲,入職卻比他還要早上兩年。這也使得后者經常會在馬梓筠面前多多少少地流露出一些前輩和過來人的俯視姿態,盡管馬梓筠感受得到這純屬他無意識的無心托大而絕非有意的顯擺與炫耀。杜皓翀外表略顯奇特,相對常人眼眶的邊角輪廓怪異,有些近似猢猻的臉龐很有些日本浮世繪中貪杯好色男人的浮夸氣度。而且一年四季兩眼下都掛著兩圈眼黑,淚囊也是故嘟嘟的,又顯得確乎是有些縱欲過度似的。盡管他從來沒有公開承認過自己有正在交往的女朋友,而且確乎也從沒有什么酒癮。他視力估計不好,雖極少戴眼鏡,平素總是喜歡微瞇起一雙略微鼓凸的瞳仁直盯著人看,這就使得他看起來即便是在情緒平和時也總像是在很不禮貌地逼視周圍的人群、詰問身邊的世界。他的個頭比馬梓筠略高,脖頸細長柔軟前傾,脊背也稍稍有些彎曲,就更加增添了探究的色彩,使得整個人遠看都呈現出一個大寫的問號的身姿。杜皓翀口才不錯,很喜歡主動找馬梓筠聊天,也有一定的知識面,經常都是他在主動開口敘說而馬梓筠在被動地凝聽。另外幾個民警都要比馬梓筠年長,都有著至少十年以上的警齡。他們顯然早已在自己身上不自覺地形成了另類“監禁人格”,多數情形下都顯得沉默寡言,目光嚴厲戒備,但是在互遞香煙喝茶聊天時也能呈現出相同的警服之下不同的個性。最熱鬧的還是下班后聚餐時,正如馬梓筠在到達北口鎮的第一天路過那些飯店時看到的那樣。酒精與煙草最能放松他們長久繃緊的神經,放松他們上班時無時無刻持有的戒備,推動他們思想情感的交流,恰如吉他和大麻最能調劑搖滾青年的神經一樣。馬梓筠被動地出席過幾次五人以上規模的分監區酒宴,席間氣氛熱烈、場面喧而不亂。多數時候入席的全是本分監區的警察,也有幾次會叫來關系交好的其他分監區的或者監區部的警察。民警們按照職務的高低和資歷的深淺分別對應方位座次入席,也嚴格按照這樣的主次順序敬酒回敬。其中當然是喝白酒的嗓門最響,喝黃酒啤酒的嗓門次之,像馬梓筠這樣喝飲料的就只能一聲不吭了。小鎮所有飯店廚師的手藝似乎全部出自同門同一名師傅,菜肴重油重辣,加上高度的白酒酒精的催化,喝酒吃菜的人從頭到腳都彌散著一股子熱情勁頭。馬梓筠顯然不適合這種場所。首先他沒有進行這種群體社交應酬的習慣,人越多他越不自在,除了吃菜他也不想多話。對于酒精,尤其是在小鎮最受歡迎的各種低高度白酒則完全無感,飲酒對他如同飲藥嚼蠟。另外他也不是擅于以小舍博取大得的場面人,寧可自己炒兩個菜吃得開心,也不愿通過請客敬酒塞煙變相討好上級。所以在禮貌性地帶他參加了幾次酒席之后,分監區的其他好酒之人、尤其是兩位善飲又喜歡點評人的老同志也就看明白了他雖然名義上是來自于經濟發達的寧城的所謂大城市人,其實不過只是一名家境一般且涉世未深的書呆子。既不通人情世故,也不懂得禮尚往來,根本就沒有被領導栽培提點、培養為心腹、推舉為骨干的潛力和希望。民間輿情帶頭人領引的民意風向一旦形成,無論合不合理,慢慢地就會擴散成為一地的共識。分監區從上到下的多數人從此在心底也開始看輕他,也逐漸疏遠他,將他撇甩到一邊。尤其是那幾名善于主導分監區輿論風向的以牌酒見長的社交活躍分子,更是對他愛理不理的,在背后私下里更是沒有少譏諷過他。而在寧城受慣了冷落的他卻也毫不在意,正好樂得清靜。

這中間他抽了一次休息的空隙去了趟20公里外的安樂縣。彼時安樂縣的發展狀況還遠未如20年后如火如荼的今天,嚴格而論正處在由集鎮向著縣城發展的過渡階段。雖然在城周邊廣大如提子果肉般鮮美的原始鄉村美景的映襯之下,如提子果核般微小的城區風光絕對也算得上是精致秀美,相得益彰。只是縣城的中心鎮的發展那時畢竟還是處在曙光將至未至的黎明期,市政建設尚不成氣候,體格機能也十分孱弱,作為一座“城”的體量還在緩慢地發育之中??h城周邊都是大片的田地和零散的村舍,從近郊延伸到天際,讓人一眼既知這就是一座典型的擁有廣袤鄉村地帶的袖珍農業縣城。城中心不過也就是幾條垂直交叉的柏油路,路上車輛很少。路旁栽種著成行的白楊樹,黃葉飄舞,行人寥寥。樹旁是一排臨街的商鋪,靜悄悄的毫無人氣。馬梓筠慢慢地沿著路邊的人行道瞎逛,也沒有明確的目的。馬路兩邊多數都是各類男女服裝店,相對起小鎮上的同行店面則要寬敞明亮的多,貨色種類也相對豐富。但是依照馬梓筠的估計,比起寧城城區的經濟發展至少要落后了五到十年。馬梓筠想著要么找家像樣點的男裝店進去看看,自己現在好歹也是名省屬國家公務員了,老是穿著大學時代的充滿學生氣息的裝束也不妥當。正好頭幾個月的工資也已到手,恰是消費的好時機。他走進一家名為“袋鼠專賣”的路邊店。店中一位留著短發的身材纖瘦的女人正在低頭忙碌著,聽到有人進來,她抬起了臉。這是一張較為平淡無奇但是充滿賢妻良母氣韻潛質的青年女子的臉。僅以容貌評判,姿色不過平淡無奇。可是畢竟年輕,整張臉還是洋溢著一股讓人看著順眼的青春氣息。

“您好,請問您想買什么衣服?”

她先順口用當地方言問了一句,眼見得馬梓筠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換做普通話重新問了一遍。女子的普通話發音還算標準,聲音也很悅耳溫和。語速偏慢,大方中帶著一絲羞怯。聽得出是名性子極好、膽子較小的女人。

“謝謝,我自己看看。”

馬梓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在和正常的普通女人打交道時,他這輩子都不會感到自然輕松。即使面前的這個女人姿色平平,職業更是一般,激燃不起多數胃口挑剔的男人求歡或是求偶的欲望之火,可是馬梓筠首先想得到卻還是她樸素的衣著下包裹的那些可愛又無法觸碰的神秘之地。在他的主觀意識中,眼下的他不是在和一個社會意義上的銷售行業的從業人員在交談,而是在和一個能夠像小黃冊子中何雪那樣可愛地行動的純生物意義上的女人進行交談。他盡可以撫摸輕薄她,還能乘著店內無人將她拉扯進封閉的試衣間中進行調戲。想到這一點就讓他有些神思恍惚了,必須得及時進行自我調整,牢牢地拴圈住心中那頭不羈游走的狂獸。他選中了一件深灰色的夾克,身軀纖細單薄的女子耐心地在旁邊幫他提供參考意見。不知道只是出于職業習慣還是有其他什么原因,她從鏡子里看著他的眼神十分溫柔,脫口腔又十分輕柔,一度讓他產生了是自己的女友在幫著自己挑選的錯覺。他們小聲交換著意見,馬梓筠不時轉動著身軀,從各個角度評判身上的這件衣服,并且仔細聆聽女子的意見。這時候從隔間里又走出一名矮瘦的漢子,身形輪廓和五官模樣都與女子隱約有兩分相似,看著就像是兄妹兩。他先是一言不發,站在旁邊笑瞇瞇地看著他們,后來慢慢地與馬梓筠攀談了起來。當他們知道馬梓筠是北關監獄今年新進的正式民警且至今單身時,男子眼神陡然一亮,語氣愈加客氣。而女子突然變得羞澀起來,臉龐也泛起微微的潮紅。在馬梓筠試穿夾克的時候,男子低頭小聲和女子嘟嚕了些什么,女子的臉頰愈發地緋紅。一雙并不大的細眼內掠過一絲女人情竇開啟時的慌喜交加,不時抬起頭竊竊地快速地偷瞥著馬梓筠。馬梓筠經歷女人的經驗和同齡人相比雖不算多,卻也不能算少。只是因為他的外貌平凡甚至略顯木訥,不修邊幅之余還殘余著一絲書呆子氣息,一般人會覺得他對于異性至少是遲鈍無害的,更加不可能是竊玉偷香的高手。其實他的心思細密敏感,尤其是第六感十分靈敏,總能先人一步地預察到自身所處的境地。尤其是當有人開始厭惡、排擠、算計自己時,他總能夠第一時間感知并提前予以預防。可惜他預防的手段不是及時地討好他人,化敵為友,而是就地筑城,深挖壕溝,將原本的隔閡擴掘得更加寬深,將自己和敵人阻隔得更加干脆。他不會輕易樹敵,但也從來不在意四處樹敵。但是當別人獨自挑釁或者成群結伙地以他為敵,前來騷擾甚至破壞他的人生時,他也從不缺乏西班牙平野上堂吉訶德獨自沖向風車、非洲草原上“平頭哥”單挑群獅時的大無畏精神。不僅不會后退回避,甚至還會正面迎擊。普通場合下他的話語也很少,可是在難得的能夠打開心扉的契機下,無論是對于同性還是異性,他也能做到口若懸河。可這種機會少之又少,至少馬梓筠心里明白今天不會是這個場合。他很清楚眼前的這對男女應該是親生兄妹關系,這從他們共同擁有的許多遺傳學特征并不難發現:矮小的身軀、略顯四方的闊臉、月牙彎的單眼皮眼睛、彎曲的劉海。女人的紅臉和突然而至的不知所措,當然也不是因為她不曉得如何應付眼前的這位顧客,而是在知曉了他的職業省份和婚姻狀況時若有所思產生的結果。一位拿著國家固定俸祿的監獄警察對于像她這樣來自山村、文化教育程度不高、又缺乏穩定職業的未婚女性能夠產生多么大的誘惑力,這是馬梓筠第一次、但是絕對不是最后一次能夠切身感悟到的。

只可惜當時的他尚未決定如何以一種正確而適當的模式開啟自己在安樂縣的情愛之門,當時的他還未完全從履職之新的興奮和惶恐交織的情緒中掙脫出來。他就像是一只久受困頓的猛獸,突然掙脫了物質鎖鏈的禁錮,一開始還很有些不太習慣,愣在原地回味疑問困惑,還想不到如何收放自如地使用自己自由的機體和身軀,更還無法做到肆意自若的縱情狂奔。他人生第一次可以像模像樣地拿到還算不菲的工資收入,雖然北關監獄當時還處在歷史的財政最低谷,每個月的工資尚不能足額準時地發放到民警的錢袋里,可是自己法定的收入總是明擺著。即便只能兩三個月去監獄的財務科排隊提領一次,可是這種等待的希望也是甘甜醇美的。比起當時他在寧城混跡時每個月仰人鼻息、受人恩惠式的到手救濟金般的三兩張毛爺爺,已屬極大的進步了。面對兄妹兩幾乎直白的明示他之所以還能佯裝不知,未有任何響應,關鍵還是這妹妹并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她一眼瞅上去就太本分太老實了,多數時刻只會讓男人聯想到責任和義務,而不是風情和欲望。自從接觸過那本小冊子之后,馬梓筠對于女人的需求演變得異常地原始,就是喜歡那類能夠刺激自己男性本能的、如“何雪”那般妖精式的女人。這類女人未必要多么漂亮,但是看著肯定要賞心悅目,關鍵一定要是容易親近(哪怕算得上是輕佻主動),必須熟諳男女之事。有時候連馬梓筠自己也覺得荒唐。小學三年級就開始熟讀《安娜卡列尼亞》《簡愛》《德伯家的苔絲》等世界名著的他,對于那么多優秀的女性文學形象沒有產生多大的悸動,曾經有那么多的以出眾的美德與卓越的人品聞名的經典文學女性形象浮現在他的腦海中,她們曾經有著那么多跌宕起伏引人入勝的勵志人生際遇,從她們的嘴中曾經迸吐出那么多燦若明珠充滿智慧的人生箴言,她們超然璀璨的自我犧牲的壯舉曾經激發出多少世人心中的良知善意,可是這一切的一切在一本不知道出自哪個簡陋的地下印刷所的小黃書中那位除了呻吟就只會呻吟的何雪面前皆如過眼浮云。這使得他原本無邪純凈的人性底子變得光怪陸離,五光十色,其中最鮮明的一抹色彩就是淫邪好色。也得多虧了他那與生俱來的可貴自律力,每每在他的靈肉幾乎壓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意欲為非行歹時駕馭著自己的手將這股破壞力只施與自己。這種極端宗教徒以鞭繩自行鞭撻自罰似的自我傷害純粹地傷己不害人,沒有直接或間接地危害到任何他人,也沒有對這個社會產生任何破壞。它最大的后果就是將自我行動的唯一對象馬梓筠的兩性觀蹂躪得遍體鱗傷,將他的擇偶觀甚至婚姻觀拽拉到一條充滿荊棘的非比尋常之路上,將他由內之外扎戳得鮮血淋淋,表面鎮定自若,而靈魂猶如被困頓在地窖內的終日不見天光的低聲嘶吼的窮途之獸。

他高中時是在贛省鷹城一所鐵路子弟中學就讀的。這個學校招錄的基本都是鷹城這個我國南方著名的三條鐵路干線交叉匯合的鐵路樞紐城市中數量龐大的鐵路職工的子女,只有極少數學生的家庭是鐵路系統之外的。在高二的時候,他有機會聽說了一位比他低三兩個年級的某初中女生的風流軼事。說故事的室友斜靠在寢室的木床上,手舞足蹈地將那些他也是聽來的卻好像當時就站在旁邊親眼目睹的露骨的男女情愛細節講述得是繪聲繪色、唾沫亂飛。包括馬梓筠在內的一票男生各個聽得是面紅耳赤,心跳加速,極力壓抑著吞咽口水聲和下身的激烈反應。有兩個實在是聽著難受,還借著蚊帳和被子的掩護偷偷摸摸地將手伸向了私處。擼到情濃時沒控制住力度,整的上下左右睡在鋼絲床之上的鄰鋪都跟著搖晃了起來,引來了大伙的一陣嬉笑。后來馬梓筠在某次課間總算是見到了那個膽大妄為的據說是人盡可夫的女生,說實話她壓根算不上是正經意義的美女,皮膚偏黑,身形也有些豐滿。臉上最讓人難忘的就是擁有一雙不知道羞臊的敢于大膽瞅著男人的大眼睛,另外給馬梓筠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她那相對同齡女孩要明顯鼓脹的胸脯。馬梓筠分辨不出那是這女子故意穿上大號乳罩的結果,還是她過早地經歷了男女之事后生理上自然的嬗變。這女人還有一個雖不細巧但是走起路時特別擅于左右扭動的腰,這擺動的腰肢連同下部挺翹的豐臀,總是令馬梓筠浮想聯翩,難以自已。他曾經無數次地從教室窗口捕捉著這浪蝶般飄過的女人,看著她豐滿誘人的身形在校門口出現,看著這皮膚偏黑,雙眼含著春波的女人走過自己班級的樓下,看著那些不懷好意的男生對她吹著口哨,而她不但不臉紅,反而大方地還以挑逗的微笑。她的鼻子短而挺,也是肉感十足,鼻翼總是無法抑制地撲閃著,顯得每時每刻都是欲壑難填似的。她的成績自然極差,在班級里長年名列倒數。馬梓筠當時雖則心思絮亂,憑借著一些天生的小聰明,還能勉強維持在重點班。而她據說家境極差,父親只是鐵路局里最底層的保養維護鐵軌的職工,崗位卑微又辛苦。平日里沉默少言,一酗酒就成了專施家暴的魔鬼。母親是大字不識的家屬,家里下面還有兩個弟弟。這女人本就缺乏最基本的健全的家教,心性相比一般同齡的女孩又要成熟。加上那些偷雞摸狗的社會男青年的主動勾搭,過早地接觸到了男女情事,便很早就失了身,也更加沒有心思讀書了。

依照馬梓筠當年的眼光,這女人基本具備了那本小冊子中女主人公何雪的一切特質。除了兩點,一是她沒有何雪富有。馬梓筠至今記得故事中欲求不滿的何雪本身就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板娘,她的第一段攝人心魄的出軌就是發生在和自己丈夫的豪車專用司機阿強之間的。其次,她沒有何雪那般白凈細膩的肌膚。她的皮膚發黃發黑,臉上也確乎有一輛粒粉紅色的青春痣,似乎在額角、眼角和下巴附近還有幾個黑痣,按照民間的說法都是預示了她天生的淫邪與將來的苦命。不過這兩點在馬梓筠眼里根本都算不得是缺點,尤其是第二點,他相信凡是對這女人有興趣的男人都是直沖著她放浪不羈的狂野性格和一身豐滿軟糯的好肉而去的,誰在縱情的快樂時刻會在意她臉頰上的這幾粒小痣?她的淫婦的名氣遠播了,男人們爭相而至,都想著親身體驗一下她是否名符其實。難道古人去青樓狎妓時還會嫌棄頭牌的身子經歷的男人太多不干凈?各個還不都是重金以求,翹首以盼呢。馬梓筠偶爾地也能在課余上廁所或者做體操的空隙與她對面而過。馬梓筠當時剛剛開始佩戴上近視鏡,尚處在磨合期,看東西還很不習慣,總是如老學究般瞇縫著眼看人。加上運氣和實力的綜合使然,剛剛在幾次上城鐵路局全系統高中的英語、語文競賽中獲得過大獎,渾身上下更是充斥著令劣等生排斥的學霸氣息。那女人甚至連正臉都沒有看過他一眼,她歷經群男,自然十分明白男人間的奧妙與差異,并準確地將男人分門別類。不錯,她是放縱甚至淫亂的,但是她也自有自己的行為標準。她只會青睞于那類斜叼香煙痞帥的與自己氣息相投的社會青年,而馬梓筠這樣的好學生,在她眼里不過只是百無一用的自己弄不懂、也整不明白的讀書蟲子而已。自己對他們既沒興趣,更沒性趣。而馬梓筠則是利用時機近距離快速地看清了她傳說中全校第一的豐滿隆起的前胸,還有那對不是特別大但是放肆大膽的春情飄溢的眼睛,那被緊身牛仔褲蹦得緊緊的散發著肉感的大腿,特別是腿縫間的凹隆處。這第一次讓他產生了想強奸一個女人的沖動,哪怕這個女人在別人嘴里是不用錢都可以上,隨便帶到車上野外賓館都能干的。這個女人是馬梓筠高中階段最主要的一個意淫對象,無數次他幻想著自己和她在各種場所顛鸞倒鳳,巫山云雨。有一次他無意間得到了這女子的彩色學生照,他更是將其視若珍寶。他晚上躲在寢室的蚊帳中借著燈光親吻著照片上的她,將照片塞進自己的內褲之中,對著照片自褻,用自己的下體緊緊地頂著照片上的她摩擦,好幾次忍不住將男性分泌物射到照片的她的臉上。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用毛巾擦拭干凈,時間長了那女人的面貌都變得模糊不清了。到最后整張照片的表面都變得殘破了,女人只剩下了半邊眼睛和一個嘴,其余部分都剝落了,宛如詭譎的靈異照,他才戀戀不舍地丟棄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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