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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天堂、地獄、永恒的夢境?

大多數醫生要花費幾個小時手術,而他只需要30~40分鐘就能搞定,這不可避免地會發生問題。我記得一個女人腦部長了一顆很大的聽神經瘤,他用剝離器時鉤到了脊椎動脈,出現了大出血。顯然,那個女人的一生都被毀了。

處于爭議漩渦中的死亡權

神經系統科學告訴我們,人類不太可能擁有靈魂,因為我們的所思所想不外乎是神經細胞間電化學反應的震顫。大腦死亡后,人類的意識、感情、思想、對他人的愛戀、希望和雄心、憎恨和恐懼也都隨即消失。許多人對這種觀點深惡痛絕,因為它不僅剝奪了我們的來世人生,而且還把思想貶低為電化學反應,把人類看作自動裝置和機器設備。其實他們大錯特錯,實際的情況只是將物質升級到人類無法理解的無限神秘層面。我們大腦中有1 000億個神經細胞,每個細胞里都有一點意識的碎片嗎?要保持意識清醒或者感知疼痛需要多少神經細胞?意識和思維是將這1 000億個細胞聚在一起的電化學刺激造成的嗎?蝸牛有意識嗎?當人把它踩碎時,它會感到疼痛嗎?沒有人知道答案。

一位知名且性情古怪的神經內科醫生在過去幾年中給我帶來了許多患者,有一次他請我檢查一年前我曾實施手術的植物人患者。這位患者出現了危及生命的大出血,我為她做了動靜脈畸形切除的手術。這是一例緊急手術,過程非常復雜,雖然保住了她的生命,但無法消除大出血對大腦造成的損傷。手術前她就處于昏迷狀態,術后幾個星期仍未蘇醒。幾星期后她又轉回了當地醫院,在那里接受神經內科醫生的治療。之后這位神經內科醫生讓我到一家長期療養院去看望這位患者,她將在此度過余生。在被轉到療養院之前,我為她進行了腦積水分流術,她的腦積水正是最初的腦出血后遺癥。

分流手術相對來說是小手術,通常都會讓下屬去做,但我記得非常清楚,因為手術是在當地醫院做的,而不是在我工作的神經外科中心做的。除了在國外,我很少離開自己的手術室做手術。我帶著一托盤的工具和一個注冊醫生去了她所在的當地醫院。剛到那里的時候我自視甚高,認為一個高級神經外科醫生的到訪一定是影響極深的大事,會引起人們的興趣,因為那里甚少進行手術,但事實上除了心情急迫的家屬,醫院里其他人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我。當地的神經內科醫生在我到達的時候碰巧外出,他出發之前已經告知家屬手術有可能解除她的植物人狀態。我并未如此樂觀,也如實對家屬這樣說,但嘗試一下幾乎沒有任何損失,因此與他們商議一番后我直接來到了手術室。他們告訴我,員工都已經準備就緒,只等著我來實施手術。

護士和麻醉師跟我打招呼時態度非常冷淡,這令我感到十分不快。我等了將近兩個小時,患者才被抬到手術室。她到達手術室后,全體員工的動作非常遲緩,死氣沉沉,這與我所在的手術室那種輕快友好、激情洋溢的氛圍形成了十分鮮明的對比。我無從知曉他們是否認為給植物人手術是在浪費時間,抑或他們本來就是這種工作狀態。做完手術,我跟患者家屬做了通報,便開車回到了倫敦。

第二次手術后又過了幾個月,很顯然分流術對于患者的病情沒有什么影響。她的神經內科醫生希望我能檢查一下,以確定分流術是否發揮了一定作用,是否存在堵塞的地方。在我看來,用救護車再把她弄到我們的醫院似乎有些殘忍,而且也沒有必要。我有些不太情愿,因為我知道自己幫不上什么忙,但答應到現在收養患者的療養院去看望她。

處于植物人狀態(簡稱PVS)的患者看上去似乎都醒著,因為他們睜著雙眼,但對于外部世界沒有任何意識或反應。有人認為,這些患者有意識,但他們的意識并無實質內容。他們已經成為空洞的“軀殼”,里面已經沒有“真正的人”駐留。然而最近研究大腦功能的腦掃描表明,情況并非一直如此。有些患者盡管無法說話,對外界刺激沒有反應,但他們的大腦內部似乎有些活動,對于外部世界似乎有些殘存的意識,但根本不清楚這到底意味著什么。他們會一直處于永恒的夢境中嗎?他們是在天堂還是在地獄?或者只是處在一片朦朧地帶,殘存了他們自己都難以感知的意識片段?

最近幾年,有幾樁令人矚目的庭審案件探討了維持生命的治療措施是否需要取消,讓患者自生自滅,畢竟他們已經滴水不進。有幾樁案子的法官斷定終止治療使植物人死亡是合理的。然而這一過程并不會立即完成,既莊嚴又荒唐的律師堅持稱饑餓脫水會使患者緩慢致死,這需要幾天的時間。

撕裂的脊椎動脈

8點鐘,我結束了門診出診,在初秋晚間開車離開倫敦。當我到達神經內科醫生的家里時已經很晚了,他開著自己的車載著我來到了幾英里外的療養院。這是一個怡人的郊外院落,周圍都是高大的古樹。夜深之時,我們停好車,穿過廢棄、鋪滿干燥落葉的網球場,透過漆黑的樹枝,看到了療養院里溫馨柔和的燈光。這家療養院是由天主教的修女開辦的,專門接納那些大腦受到致命性損傷的患者。這里一切都干凈整潔,員工非常友善和藹,這與一年前我進行分流手術的那家醫院簡直是天壤之別。篤信天主教的員工并不接受神經系統科學的嚴肅說教,因為這種科學認定人類一切的活動都取決于健全的物理性大腦。長久以來,那些員工一直信仰非物質的人類靈魂,這意味著她們可以為這些植物人及其家人創建一座充滿善良和關愛的療養院。

一個修女帶我走過華麗的樓梯去見患者。我想知道最初住在這里的主人是誰,也許是愛德華時代的資本家或者小貴族,這種人家中都豢養著一群仆人。我想知道如果他們得知這所豪宅現在轉變為療養院,會作何感想。二樓有一條寬大、鋪著地毯的走廊,我們沿著走廊前行,兩邊的房間里住著許多患者。所有的房門都開著,我們可以看見患者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每一扇門邊都有一塊涂釉的飾板,上面寫有患者的名字,因為要在那里生活多年直到死亡,他們都有正當的飾板而不是一些普通醫院常見的紙質標簽。令我感到驚愕的是,至少有5個人是我之前的患者。

以前有一位培訓我的高級神經外科醫生,他是我非常敬畏的人,給我講述了他當年跟著一個著名且有爵位頭銜的神經外科醫生學習的驚悚故事。

“他以前用骨膜剝離器切除患者的聽神經瘤,這種工具通常是用來開顱的,”他告訴我,“大多數醫生要花費幾個小時手術,而他只要30~40分鐘就能搞定,這不可避免地會發生問題。我記得一個女人腦部長了一顆很大的聽神經瘤,他用剝離器時鉤到了脊椎動脈,出現了大出血。很明顯,那個女人的一生都被毀了。手術是我進行的收尾工作,就那樣。我每天早晨7點鐘會準時打電話向他通報所有患者的情況,我瀏覽了一下所有住院患者的名單,最后提到了患有聽神經瘤的那個女人。她叫B太太,我現在還記得這個名字。B太太病情正在日益惡化,我說了一些這樣的話。‘B太太?’他問道,‘她是誰呀?’他已經完全把她忘了。我也希望自己能有那種記憶力,”這位培訓我的醫生很是羨慕,“了不起的神經外科醫生,”他繼續說道,“往往記憶力都很差。”

我希望自己也是一名優秀的神經外科醫生,但肯定還不是一名偉大的神經外科醫生。我記住的或者說喜歡回想的不是成功的手術,而是失敗的案例,但已經忘記的這幾名患者現在就在療養院里。對于有些人的病情我已經無能為力,但是至少有一名男子的人生,按照下屬年幼無知又不懂圓通的說法,正是我一手毀掉的。

許多年前,年輕氣盛的我很不明智地給他那巨大的腫瘤做了手術。手術持續了18個小時,凌晨兩點時由于疏忽,我撕破了給腦干供血的基底動脈,從此他再也沒有蘇醒過來。此時,我看到他蜷縮著身子躺在床上,如果不是門口涂釉飾板上有他的名字,我絕對不會認出他。

讀心,與植物人交流

我要見的那個患者躺在床上不能說話,一動不動、四肢僵硬、面無表情,睜著雙眼。她以前是當地一家報社的記者,充滿生機和活力,但意外的大出血使她變成了這副模樣,我的手術也于事無補。房間的墻面上貼著她出事前的照片,照片中她的臉上洋溢著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她偶爾也會發出嗚嗚的哭聲。通過用針刺穿頭皮的方法,我只用幾分鐘就能檢測分流,最后確定分流仍然正常。這次我真的無能為力。

看起來她還可以移動一根手指,顯然她可以通過莫爾斯密碼蜂鳴器來進行交流。一個護士坐在她的身邊,全神貫注、微皺著眉頭,耐心地聽著“嗶嗶”聲,為我們翻譯。護士解釋道,患者向我打聽分流的情況,然后她對我表示感謝,并祝我晚安。

她的媽媽也在場,和我一起走出了房間,在外面寬敞的走廊里不顧一切地跟我搭訕。我們聊了一會兒,提到了她女兒寄給我的一些信,這是一個護士通過莫爾斯密碼的“嗶嗶”聲翻譯過來的。她對于女兒是否真的說了護士翻譯出來的那些話表示懷疑。

當然,沒有什么辦法能證明她的想法。這個患者的媽媽生活在噩夢中,錯綜復雜的未知因素和毫無希望的愛心交織在一起,她的女兒與她既同處一世又分隔兩界。在她女兒僵硬且毫無表情的面孔背后,她真的醒著嗎?她是否意識到了癱瘓的身體之外發生的一切?那些護士是否有意無意地虛構了她的信件?她們的信仰是否蒙蔽了她們自己?我們能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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