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這么站著，站了許久。崔寧以為自己也許會哭？卻沒有，她只是很平靜的聽著他的心跳，聞著他的味道，享受著熟悉的懷抱，溫暖而舒適。

“阿寧……”

“嗯？”

顏晨終究什么也沒說，只是摩挲著她的頭發，心里一陣一陣的鈍痛。他的阿寧，從來“懂事”的讓人心疼。

顏晨走了沒多久，莫阡瑜就溜溜達達的下樓了來了。崔寧懷疑，這貨是不是躲在角落聽了很久墻角才出來的。

“妖孽，我累了，要去睡覺了。你下來干嘛呢？”崔寧端著水杯喝水，非常自然戳了戳莫阡瑜的手臂肌肉，有點詫異。“你最近做了什么？”

“健身啊。”莫阡瑜拍掉崔寧的爪子，抱怨的說，“哪只豬說要帶我演戲帶我飛的，把我騙到這邊來。到底是個什么安排，不給個話我能睡得著嗎？”

崔寧一拍腦袋，我去，忘記這一茬了。趕緊把國家大劇院的事情給莫阡瑜詳細講了一遍。這次機會難得，崔寧覺得也可以便宜一下莫妖孽不是。省的吧，他老是去騷擾沈鈞小鍋鍋，搞得那貨和自己一見面，就是吐槽吐槽加吐槽。

莫阡瑜聽了半天，問了一句，“我要和新人一起學習？”

“不不不，主要是你和我和其他后備組的人，一起排練。放心，我會給你先開個小灶，不會讓差距顯得太明顯。”

莫阡瑜這才點點頭，其實算起來，他根本就沒有演過什么戲。一路群嘲過來，他自己最近也確實少了點信心。

“不過你這一身肌肉，是怎么回事？剛剛你沒有說清楚，為什么要健身？和你的戲路很不相符呢？”崔寧剛剛戳他，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通常一個藝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人設。莫阡瑜之前一直是走花美男路線的。所以身材消瘦，妝容精致。如果健身太過了，一身的肌肉，會影響之前的人設。影響戲路。

“我想過了，”莫阡瑜對這崔寧點頭，“你說的對，人要做自己擅長的事情，才能做的更好。我擅長什么？不是伴靚。我擅長的是軍旅生活。我和公司商量過，我年紀也不小了。也在嘗試轉型，如果這個時候能夠轉向我擅長的，也許發展會比較合適。我也比較能適應。”

崔寧摸著下巴打量他，看起來現在的莫阡瑜確實和之前截然不同了。整個人的氣質不再是那種柔美的精致男士，而是充滿荷爾蒙氣息的男性。似乎，也不錯呢。“看起來，也不錯。”最終，崔寧認可了這種轉變。

莫阡瑜點頭。他一直一直想要好好活下去。延續這個身份，延續這個角色，延續，這個生命。替那個他最在意的人，努力的活下去。從開始的茫然無措，到后來的畏縮不前，到現在他覺得自己真的開始熱愛這個身份，熱愛這份職業，熱愛這生活。

“看起來，計劃可能要做一點調整。”崔寧再次看了他一圈，“我先想想，我們明天先去了解一下。后續安排，我明天和老師一起看看。”

清晨起來，崔寧拉開窗簾，伸展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看了對面緊閉的窗口，撇嘴吐槽了一句。然后開始洗漱，開始新的一天。

帶著一群小伙伴，走進國家大劇院的時候，林諧為老師已經帶著一幫學生在做課前準備了。見崔寧過來了，笑著招呼她過去。

“老師好！”崔寧恭敬的彎腰敬禮，“給您添麻煩了。這次的機會，真的太感激了。”

“得了吧，你心里那點小九九，我還不知道啊，后面不知道收了你多少好處費。別跟我老頭子面前賣乖。”老人嘴里嫌棄她，手上去已經走過來拉她，扯著崔寧就往教室去了。

崔寧趕緊扭頭對著徐棟使眼色，讓他們跟著一眾學生，跟上來。倒是莫阡瑜今天帶了一頂黑色的鴨舌帽，遠遠的落在后面，混在人群中不大顯眼。

“每年來看我，都是匆匆忙忙的，這次來占我便宜，你倒是開口就是兩周。”老頭還在和崔寧絮絮叨叨中，然后佯裝生氣的說：“一個月不準走！看我不好好操練操練你！”

“這敢情好！”崔寧趕緊賠笑，補充了一句：“說來很久沒有磨煉磨煉了。”

哪知老人忽然停住腳步，嚴肅的看著崔寧，似有不忍的說，“你真的決定了？退出圈子了？”

崔寧一愣，似乎那個被她刻意遺忘的事情，再次充斥在腦海中。她自己也愣著，答不上話來。

“罷了，罷了。我知道你的個性，定然有不得已的理由。”老人擺擺手，放開崔寧，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在前面。

崔寧看著那背影，忽然有種說不出的酸澀感。他們都是熱愛演戲的人，不僅僅當做一份工作，而是一份榮耀，一份追求。老人堅持了一輩子，而她就要半途而廢了。他曾經那么看好自己，如今應該很失望吧。

“老師，對不起。”崔寧追趕上老人，挽著他，恭敬的道歉。

林老師卻只是側臉看她，然后搖搖頭，“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只是對不起你自己。”

一路無話，進了教室。

崔寧只是陪著莫阡瑜，坐在比較靠后的角落里，偶爾給他補充解釋一下。一如當初她和沈鈞一般。

“今天講了人傷心時候的表達方式。我們請幾位同學上來，試試表達一下，我帶大家一起看看。”林老師掃了一圈，點了兩個自己的學生，又點了孫爾濤和徐棟上去。

“你們一起來，我們先走一個外放的悲傷。男性，官差，同伴犧牲。”林老師給了題目，就抬手點了一下大家，示意大家都仔細看好了。然后對著臺上的各位，點了一下，示意大家開始。

稍微醞釀了一小會，第一個男同學的雙眼通紅，慢慢的用雙手捂上了自己的臉。第二個同學是個妹子，她也雙眼通紅，卻是握緊了雙拳，模擬了一個踢飛瓶子的動作。孫爾濤也沒有讓人失望，雙目中眼淚已經打轉，雙膝跪地，雙拳用力捶打地面。徐棟卻比較平靜，好像遲遲沒有進入狀態，木木的，最后只是大喝一聲，殺！

這一下，倒是驚到崔寧，最后那一聲，崔寧覺得自己都被嚇了一跳。她轉頭看了一下莫阡瑜，低聲詢問，“你覺得誰比較好？”

林老師似乎也是希望給大家一點時間討論，看到下面交頭接耳的，也并沒有打斷。只是微笑著，八風不動的看著下面。

莫阡瑜順著看了一遍，回答崔寧，“徐棟嗎？外放型的悲傷？雙眼通紅什么的，似乎不是外放型？徐棟的一吼，卻很震撼。”

崔寧不置可否，演戲這種東西，見仁見智。本來也就沒有答案。

“不過你看孫爾濤，手出血了貌似，也是夠拼的。”莫阡瑜伸著脖子確認了一下，小聲嘀咕，“可惜他不火，要是一線演員在片場來這么一處，肯定是熱搜掛上的。”

崔寧卻只是皺眉，有點出乎意料。

“老幺，你的表演很不錯。但是你忽略了外放的命題，如果是一個內斂的漢子，你的表演就可以加分。現在嘛，你自己覺得呢。”林老師見大家都討論結束了，就開始一個一個點評。

“懦弱了一點？但是我覺得，人到傷處不自禁。越是外放的人，越是要用內斂來表現傷痛到克制，才深刻。”叫做老幺的學生說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又比劃了一下，然后笑著說，“老師說過，表演要融入自己的想法，用適合自己的方式呈現，相比后面那位大吼的，我自問沒有那個氣勢。”

林老師點點頭，表示贊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擅長，他確實更加主張在表演中融入自己的感悟。

“嘟嘟呢。你覺得自己的表現如何？”

女孩撓撓頭，笑說：“我也挺懦弱的？哈哈，我是看著老幺來的。我覺得外放嘛，加一點流氓的動作。”

林老師也點點，笑說，“下次我帶你們去圍觀。”

這也能圍觀？女孩吐吐舌頭，笑了笑。

“你呢？”林老師對著孫爾濤問道：“你覺得自己的表現如何？”

“老師，我覺得自己表現的很完美。”孫爾濤站的筆直，雙手背到背后。“眼中有情緒，手上動作。男人不哭，只是未到傷心處。我不認為這是懦弱。”

林老師也點點，點評道：“嗯。做的不錯。非常投入。”

孫爾濤聽到他的評價，站得更直了。眼中沒有笑意，只是看著前方。他對于這種上課的事情，是非常不屑的。一個一個科班出身，上的課還少嗎？但是同理，作為一個科班生，怎么也不能輸給其他人不是。他要向崔寧證明，來上這種課，是毫無意義的事情。

“徐棟是吧？說說看，你為什么最后只是吼了一聲？”林老師推了推眼鏡，帶了幾分調侃的問，“我以為你是醞釀不出情緒，所以出此下策罷了。”

徐棟竟然老實的點點頭，誠懇的說，“是的，我剛剛沒有醞釀出眼淚什么的。我當自己就是一個官差，如果剛剛執行完任務，看見已經倒下的同伴。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不敢相信，我看著他，看著他，等到確定他真的就這么倒下了。我心xiong之中只有一口氣，噴薄而出，帶著我所有的情緒，發泄出來。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表演結束了。沒有一點眼淚。”

林老師盯著徐棟看了許久，眼中似乎有點興奮，搖著頭，又點點頭，然后夸贊到，“所謂表演，就是融入角色，你就是它，它就是你。忘卻你自己，忘卻你周圍的所有人和事。你即為劍，劍就是你。小子，能歸元守一，進入忘我境界，你要練成絕世武功的啊。”

噗嗤，崔寧非常不合時宜的噴了一口水，老神棍這么多年了，怎么又來這一套。貌似當年，這老頭也是用這么一句，誆了自己打了一整年的白工。這這這，崔寧忽然覺得，自己走過最長的路，就是這老頭的套路啊。

“誒，注意形象。”莫阡瑜遞了一張紙給崔寧，低頭過來咬耳朵說，“這老頭是不是有精神問題？”

崔寧虛著眼睛點頭，默默回了一句，“我也覺得！”說完，轉頭看著莫阡瑜，重重的點了一下頭。

莫阡瑜見她這個傻樣子，一臉不忍直視的表情，轉過頭去。

“下課下課，今天下課！”林老師忽然對著后面揮揮手，然后旁若無人的牽著徐棟就這么走了。

臺下的學生似乎很習慣自家老師這種古怪的行為，相互笑聊了幾句，就基本散了。只有崔寧帶著的小朋友們，見老板不發話，也都不敢走，轉過來眼瞅著崔寧。

“今天大家有什么收獲？”崔寧從下面走到講臺上，拍了拍還站在上面的孫爾濤。他似乎有點愣神，一直站著沒有動。

“讓我再試一次？”孫爾濤忽然轉頭看著崔寧，眼中滿滿都是期待。

崔寧覺得這人還是很努力的，這是激發出斗志了？但是都下課了，下次等林老師在的時候，再給他機會表現吧？于是笑著回答，“下次吧？你今天已經很好了。”

“不！我也可以吼的。”孫爾濤眼中的期待，忽然變成了熊熊烈火，“我也做到的。”

這樣子就有點過了？崔寧略微皺眉，“以后還有機會。”說完，沒有看他，點了倪敏的名字。這個倪敏，人如其名，真的是匿名一樣。一直都沒有什么存在感，所以崔寧直接點他名，讓他說說收獲。

那小子看了一眼孫爾濤，點點頭，把自己的筆記本拿出來，一本正經的念了一遍。

崔寧簡直想要扶額了。“你要來試試嗎？”

倪敏皺眉想了一下，搖頭，“外放的角色，不適合我。”

“沒有什么適合不適合。表演不是演繹你自己。外放也好，內斂也罷。和你本身的性格沒有關系。你要學會，用比生活更加豐富，但不夸張的方式，呈現出來。”崔寧想了想，舉了一個例子，“就像我們看到的天，藍色因為光線的緣故，一般偏灰。而鏡頭前，就要給它補上一點點藍色，呈現出來的相片，才吸引人。但是如果太藍了，就假了。那么如果是天本身就是灰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