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整整一個上午葉一凡和于曉梅沉浸在過去的點點滴滴中，心里感慨萬千，直到婚禮主持人宣布婚禮結(jié)束，葉一凡才如夢初醒地從遐想中回過神來，很快被婚禮主管安排到包間參加喜筵。

喜筵豐盛而奢華，酒席上觥籌交錯、推杯換盞，葉一凡對著滿桌的酒菜卻是食不知味，沒等宴席結(jié)束就從包間里溜出來，終于在婚禮現(xiàn)場找到曉梅。

剛才如夢如幻的婚禮現(xiàn)場一片狼籍，曉梅正在指揮員工收拾現(xiàn)場設(shè)備，看到葉一凡過來急忙停下手中的事情，對著葉一凡無聲地笑笑，像十年前一樣，每次見面都是拘謹而平和地微笑。

“等你忙完了，我送你回去可以嗎？”葉一凡等到婚慶公司的員工走遠了才對曉梅誠懇地說。

于曉梅看著葉一凡，他的眼睛里寫滿真誠，如十年前一樣，她一瞬間有抱著他大哭的沖動，其實在她的心里他們重逢了千百次，在夢里她看著葉一凡微笑著向她走來，如他們相愛時的情景一樣，午夜夢回常常是淚濕枕頭。

世界說小很小，說大也很大，十年了在同一個城市他們都沒有碰到，很多次她想和他聯(lián)系，電話都握在手里了，終又放下，她的自尊不允許這樣做，她渴望的是不期而遇，能聽他溫和地說一聲“你還好嗎？”

于曉梅想著這些，心潮澎湃地對葉一凡輕輕點點頭，說：“好。”

葉一凡聽到這些高興地去幫忙收拾婚禮道具，于曉梅急忙說：“你不用忙了，讓他們收拾就可以。”

“沒事，我閑著也是閑著。”葉一凡笑道，露出潔白的牙齒，一點也沒變。

一直等到把所有的物品都收上車，葉一凡才陪曉梅一起走出酒店，黑色的帕薩特穩(wěn)穩(wěn)的停在停車場上，一如葉一凡的為人，他細心地打開車門，用手護在曉梅的頭頂，看她優(yōu)雅地坐在車座上才繞到對面上車，車里因為曉梅的存在多了淡淡地薰衣草的香水味道，葉一凡從后視鏡里看于曉梅，不著痕跡的妝容，不動聲色的表情，他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再見到于曉梅，對葉一凡的震撼是巨大的，他神思恍惚，萬千感慨，時間會改變一切，她再也不是那個柔弱無依的女孩兒了，她變化太大了，她身上有了成熟女人的自信、典雅又不乏婉約，韻味無窮。

其實葉一凡早就后悔了，他后悔自己那么輕易就放棄了曉梅，他再也沒有遇到像她一樣讓他心疼、心動、心酸的女人，他的婚姻也正因為這樣的悔恨和負疚而味同嚼蠟。當(dāng)年他終于屈從于母親，和父親的戰(zhàn)友、工商局長的女兒周莉娜結(jié)了婚，他在工商系統(tǒng)，周莉娜在稅務(wù)系統(tǒng)，一個工商一個稅務(wù)，似乎是強強聯(lián)手的政治聯(lián)姻，曾經(jīng)讓很多人十分羨慕。

但這看似美滿的婚姻卻像爬滿虱子的華麗長袍。其實從婚姻剛剛開始葉一凡就發(fā)現(xiàn)他和周莉娜根本就不是一路的人，周莉娜是獨女，從小嬌生慣養(yǎng)，體貼當(dāng)然是別指望的，家務(wù)樣樣不通，這個葉一凡倒也能忍受，他在部隊鍛煉出來了，什么都能對付一陣，真要不想干，倆人工作不錯，找個保姆也行。

關(guān)鍵是他就受不了周莉娜的脾氣，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讓她養(yǎng)成了愛虛榮、好面子的習(xí)慣，別人有的她也一定要有，沒有就發(fā)脾氣、摔東西，這樣的舉動一次兩次還能忍，但次數(shù)多了，誰也忍不了，于是只有斗爭，天長日久真是身心的疲憊和厭倦。

周莉娜和他經(jīng)常吵架，和母親的婆媳關(guān)系更是岌岌可危，三天兩頭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執(zhí)，弄得葉一凡像夾心餅一樣兩面受氣，他真是弄不明白當(dāng)初母親把周莉娜夸成了一朵花，后來怎么越看越不順眼，而周莉娜當(dāng)初對母親的恭敬結(jié)婚后也如雨后的彩虹快速消散，這是一個無解的難題。

葉一凡也曾想過離婚，但那何嘗容易，他們的父母在同一系統(tǒng)，鬧翻了彼此的面子上都掛不住，他是不想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的，特別是有了孩子后，他知道離婚對孩子的成長是十分不利的，所以只有忍，但是忍字是心上的一把刀。

在漫長的婚姻中，葉一凡偶爾想起曉梅的善解人意和溫柔體貼，深深后悔自己錯過了那塊寶貴的璞玉，現(xiàn)在再次見到曉梅，那種后悔更加強烈，他想說一些表示思念、表示尚未忘卻的話，但話到嘴邊又咽下，他早已沒有了這樣的權(quán)利。

葉一凡暗暗揣度曉梅這些年的經(jīng)歷，一個毫無背景的女孩在這個城市靠著自己打拼出一番事業(yè)，一定是經(jīng)歷了很多，看她脫胎換骨的一個人，他一時有了很多的好奇但又問不出口，他想把自己和她分手后的遭遇和她聊聊，包括分手后的心情和迫于無奈的婚姻，但他什么都沒有說出來，畢竟她已不是當(dāng)年的她，曾經(jīng)對他那么崇拜和信任。

于曉梅坐在副駕駛座上，她看著葉一凡穩(wěn)穩(wěn)把握方向盤的手，那手粗大、溫暖，曾經(jīng)握著她的手給她無限的希望，只是后來他放開了，一下讓她跌進無盡的深淵，那種萬劫不復(fù)的苦難至今還在隱隱作痛。

天堂到地獄只是一念之間，愛情越甜美，失去就越痛苦，現(xiàn)在見到葉一凡，曉梅沒法不想起那段苦難的日子。

和葉一凡分手之后，他們相依走過的每一個地方都像刺一樣扎進她的心，就連辦公室里也常常回蕩起葉一凡爽朗的笑聲，對葉一凡的思念有如萬蟻在心，只是她絕不會去找他，因為她明白在那個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她早已失去了整個陣地，于是她只有辭職，她是帶著怨離開的，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他給了她希望又輕易就放棄了，那種墜落的感覺是支離破碎的結(jié)果。

人的潛力是無窮的，曉梅曾經(jīng)以為離開葉一凡會活不下去，但經(jīng)過絕望中最困難的掙扎，她還是走過來了，只是心里有著永遠的烙印，十年她經(jīng)歷了很多，也改變了很多，命運對她的努力和堅強作出了回報，時間也帶走了她的天真和青春，但沒磨去葉一凡的影子，她在記憶里把他日夜刻畫，裝幀成最完美的版本，鞭策自己走得更高，只是希望有一天她能重新站在他面前，不再仰望。

后來，漫長的時間讓曉梅學(xué)會思考，她知道愛葉一凡是她的本能，如果世事輪回，人生可以重來，再次遇到葉一凡她還是會奮不顧身投進他的愛河，因為他是她心底永遠的烙印，生命中永遠的故事，轟轟烈烈愛一場總比平平淡淡過一生要強，她幾乎在心里原諒了他，但是相見他的愿望更強烈。

現(xiàn)在，真的重逢了，終于又離得這么近，葉一凡就坐在她的面前，曉梅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道，她記得他從前是不抽煙的，看來時間是可以改變一切的，就像她從前不用香水一樣。

看來時間沒有改變的是她的內(nèi)心，曉梅覺得自己還是像從前那個拘謹?shù)呐⒁粯樱睦锛拥孟裼袩o數(shù)只小鹿在亂跳，那些夜不成眠的歲月都淡去，他還是熟悉得像從沒有分開過。

好像有很多要說的話但又不知從何說起，曉梅曾經(jīng)有很多話要對他說，首先就是對他的思念，刻骨銘心的思念以及她所承受的痛苦和創(chuàng)業(yè)的艱難，這些她早就想要傾訴的，她想象過她和他說起這些的時候她也許會止不住的哭泣，他會溫柔地遞上柔軟的紙巾，可是那些老早就想好的語言，在見到他的時候就像被驚嚇的小鳥一樣撲楞飛走了，她只好專心地看著自己修剪的整整齊齊的手指甲，以平息內(nèi)心的狂亂。

兩個人三三兩兩地想著心事，車開得極慢，淡淡薰衣草香鉆進葉一凡的鼻子，提示著于曉梅的存在，他很多話不知從何說起，但是沉默實在不是他的風(fēng)格，總要說點什么吧？

葉一凡在腦子里搜羅著，車里雖然開了空調(diào)，但還是異常地悶，在這樣狹促的環(huán)境中實在不是談心的地方，他終于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曉梅說：“曉梅，咱們找個地方坐坐吧？”

“哦？”于曉梅猛然從自己的遐想中回過神來，感覺自己身心俱疲，一個上午，她幾乎把過去的日子重新走了一遍，腦子里亂得很，這樣的相見太突然，她竟不知如何面對，只好猶豫地說：“一凡，改天吧，我今天太累了，改天我們好好聚一聚。”

“也好”，葉一凡點點頭對著曉梅微笑一下，他心里有一點點失落和挫敗感，想要傾訴和交流的欲望蠢蠢欲動，生生地噎在了胸口。

“我快到家了，你到前面路口停一下，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曉梅往窗外看了一下說。

葉一凡聽到這話急忙從包里抽出一張名片遞給曉梅說：“希望以后保持聯(lián)系，等有時間我給你打電話，你也可以給我打。”

于曉梅看著手心里的名片感慨萬千，十年，看來真是人生不小的一道鴻溝，他們竟如初初相識的人靠名片交流了，一絲掩不住的酸楚涌上她的臉。

車緩緩地停下來，葉一凡正欲下車給曉梅開車門，被她慌亂地制止了，她自己推開車門說：“一凡，你不用這么麻煩，我也不是外人。”

車門大開，曉梅一條腿已經(jīng)邁出去了，葉一凡忽然幽幽地說：“曉梅，確切的說，我們有十年零三十五天沒見了。”

于曉梅聽到這話頓時臉色煞白，她忍住就要涌出的淚水，逃也似的往家里走去。

葉一凡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慢慢把頭靠在車座的靠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