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歲那年，二月，斷將軍去世，享齡七十，二侄念其功績，以國葬出殯，禮拜大將軍，追贈列公，同其父親位列功臣閣，配享太廟。

北戎聽聞斷將軍病故，歡呼狂喜，開始時不時小范圍侵擾夏朝邊境，撈完就跑，讓夏朝邊軍防不勝防，打又不能打，頭疼不已。

母親身處高位，明里暗里總有反她執政之人，有人說讓母親像當年一樣去親征，再次打擊北戎，而母親卻只提議加固邊防，暫不愿出兵回擊。

因這事，朝臣爭鬧不休，竟還有人指責母親與北戎勾結，跟北戎首領不清不楚，老爹在大殿上霸氣護妻，堪稱典范。

我一直都很好奇，當年帝都守城時，北戎人喊的那些話的真假，母親和北戎首領是不是真有一腿，我旁敲側擊，提及北戎首領，只見老爹咬牙切齒一個字：“呵。”我不懂，老爹繼續嘲諷：“哼。”

情況有點不妙啊，我可不想在這時莫名其妙多個干爹。

后來母親怕我誤解，于是講述了一下她與那位北戎首領的恩怨歷程，那年母親十五歲闖西北，遇到個十歲的戎人少年，見他落魄逃亡，母親給了他一口水喝，但那少年并不領情，若非母親有功夫在身，估計早被那少年一刀宰了。

少年宰人的理由很簡單，他要活下去，那就只能搶別人身上的食物和水，但又不想被別人搶回去，而只有死人才不會跟他搶。

母親能輕而易舉把少年摁在地上摩擦，但她并非濫殺無辜之人，饒了那少年兩次，見他餓暈，又喂其食物，可那少年卻一直不走，跟了母親半個月。

母親很不喜歡這個小孩，因為他殘忍冷血，心狠手辣，陰險狡詐，得罪他的人，缺胳膊少腿都是輕罰，怎么說教都不聽，仿佛那少年骨血里有與生俱來的殘暴劣惡。

“憑什么你們夏朝人能在東南那塊富庶地方安居樂業，而我們卻要在這里風吹日曬，總有一日，我要到你們那里去，把你們踩在腳下，讓你們永遠抬不起頭，讓你們臣服于我！”

少年一直跟著母親，只是想找機會殺她，好解心口那股被人施舍被人欺負的怨氣，母親萬般提防，仍是中了他圈套，深陷風暴流沙，差點沒能走出去交代在那里，對西北那塊的天氣觀測，母親到底不如當地人，因此，才有了母親和老爹相遇的開頭。

那少年給母親留下了很大的陰影，乍見老爹這個夷人少年對她輕薄無禮，母親第一反應當然是殺人保命，若非老爹打不過及時叫她俠女……母親發現，人與人到底是不一樣的。

母親再次聽及那個少年的名字時，他已嶄露頭角，成為戎人首領，帶著他的部下到處殺伐，壯大著他的領土，趁外祖父暮年之際，甚至威脅夏朝北境。

母親命人出使，帶上誠意與他交涉，那北戎首領見過信，意識到母親是夏朝公主，是當年欺負過他的人，竟然命大沒死，于是扣留使臣，把母親的信書撕的粉碎。那北戎首領提出，想和談只有一個條件，便是讓母親和親嫁給他。

此處真要擦亮眼睛，這并不是什么感人肺腑的愛情，只是那北戎首領心懷怨恨，想以此折辱調戲母親，畢竟那時我都四五歲了，那北戎首領妻妾成群，不至于如此缺女人。

外祖父嗤之以鼻，既然不聽勸，只能下戰書開打，第一次開戰，命母親與斷將軍兵分二路出擊，北戎節節敗退，后來因外祖父病重，只能收兵回朝，并未乘勝追擊。

表兄執政時，同意母親和斷將軍再次出兵，便有了聯合南夷西羌諸國擊退北戎令其遠遁的斐然戰績，這讓北戎首領更是對母親懷恨在心。

后來母親被表兄忌憚革職不知所蹤，北戎首領說了四個字：“天助我也。”便集兵侵擾邊境，斷將軍鎮守與之交戰數月，恰逢寒流，北部之地暴雪饑寒困頓，凍死的牛羊牲畜不計其數，眼見無法強行南下，自身損失慘重，北戎撤兵和夏朝修好，開始休養生息。

再后來趁表兄身故，大夏朝堂更迭，小皇帝不成氣候，北戎首領不死心，又趁機打了下來，我只想說，北戎真是頑強不化。

只是，那時北戎的地盤冒出一個神秘人，趁北戎南下時，說服周邊月人宛人昆人等小國以及其余游牧部族聯合偷襲他大本營，再用三寸不爛之舌對其部下將領挑撥離間，瓦解他的臂膀勢力，以至于北戎內里矛盾，諸部暴亂，北戎再次撤兵。

北戎首領氣得火冒三丈，說此人竟敢處處與他作對，發誓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抓回來弄死。

后來，還真被他抓到了。

母親被抓只能說是命運作怪，當年出使的那批使臣還在北戎領地待著，有些人已投誠，有些人仍監守氣節，母親與人交涉過程中，被叛變的使臣認出，一層層匯報到北戎首領耳朵里，母親和老爹倆人面對上百戎兵，唯有束手就擒。

不過北戎首領并未弄死母親，還將其禮待，但老爹卻沒這么幸運，被北戎首領毫不留情丟去野狼谷，不準他出來，在寒芒冷凍野獸遍布之地，老爹饑寒交迫苦了大半年，憑借身堅志強，和對母親的念想，頑強的活了下來。

北戎首領見老爹有幾把刷子，又把老爹弄出來，還當老爹面說母親已做了他的夫人，讓他賣妻求榮，老爹狂怒無比，差點化身野狼想咬死他。

而實際情況，母親從未答應過這件事，以至于北戎首領翻來覆去反復把老爹折磨得不成人形，想讓母親盡早妥協。

老爹并不愿回憶受折磨的這段，未曾說太多，后來他獨自策劃讓母親親手殺了他，詐死逃出生天，因未及時與母親聯系，母親一直以為他是真的死了。

我其實不理解，難道眼見老爹受苦受難，母親一點都不心疼嗎？就沒想過暫時對北戎首領虛與委蛇一下？

母親卻說：“他這個人是不會容易滿足的，越是屈服他，反而讓他更囂張狂妄，你爹不甘受辱寧死在我手上，我對他恨之入骨，當時我只想，竭盡余生也要為你爹報仇。”

母親不屈不饒，北戎首領始終咽不下那口氣，卻一直不殺母親，有人也許想找點他們之間的愛情，但很遺憾，沒有，畢竟母親與北戎首領都年四十多，母親再如何紅顏不老風姿綽約，北戎首領對其皮囊不感興趣，且兩人都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強者，又三觀不合，實在擦不出火花。

被囚的那一年半載，母親只能眼睜睜看著北戎首領殺伐果斷，擴張疆土，兵力驟增，他把周邊的小地方一個個收服，把所謂的三大勢力打成小弟。

后來北戎首領不再強硬逼迫，開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多次勸說她投誠，還許以高官俸祿，又說夏朝對她不仁不義，她不必如此守著氣節，不如和他一起干，把夏朝打下來分她一半等等之類。

我認為這種話，連三歲小孩都不信，不承想，母親動心了。

因為北戎首領打聽到我的存在，趁母親消息不通，將我的悲慘事跡轉述給母親，說夏朝皇室痛恨母親叛變，以至于將怒火發泄到我身上，我被人虐得體無完膚，尸骨無存，死狀凄慘。

其實北戎首領從未把母親的消息散出去，夏朝壓根不知母親在何處，說來，北戎首領若那時真高調的曬出母親是他夫人，我的下場，也許跟上面差不多。

母親信了這件事，喪夫失女，觸發了她心中之惡，那一刻忽然想通，便幫著北戎首領統兵練將，詳細的鋪敘南攻計劃，先是集兵壓近北境大關，交戰半月，又退兵數里，轉攻西北關口。

母親打聽到西北守將已非斷將軍，聽說那人好大喜功，一招誘敵深入讓其戰敗失利，損失慘重，再用金銀賄賂買其手下吹耳邊風，挑撥守將與朝廷的關系，果不其然，西北守將怕朝廷追責，貪生怕死，遲遲不上報，后來欲將功補過，因急功近利盲目出戰，再次掉入母親設好的陷阱。

母親因獻計有功，在北戎營地有了自由，碰巧路過一營帳，聽見北戎首領的手下在那呵斥：“她若是知道自己女兒還活著，定不會再替首領賣命，一群廢物！怎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都殺不了！”

有人戰戰兢兢回答：“她身邊有高手護衛，實在無法近身！”

在這里，我得感謝義舅舅，有他護守，我壓根不知還有這種事，大宅空曠又顯眼，盯著的人挺多，義舅舅不知處理了多少偷竊毛賊，基本都沒太當回事。

在知道我死訊那一刻，母親覺得自己當年放棄爭權就是個笑話，無論怎么做都保不住我，她所謂的忠心一文不值，以至于特別想滅了夏朝，以此報復外祖父和表兄對她的壓迫。而在知道我還活著時，她心境發生了變化，當場殺了那個手下，闖入北戎首領營帳。

她將帶血的劍插刺入地上，告訴他：“我既已幫了你，便再無回頭路，南下計劃照舊，可若是你的人敢動我女兒分毫，別怪我心狠手辣。”

北戎首領大笑：“早知你在乎她，我就該把她接來才是。”

后來，因西北叛亂，北戎趁墟而入再次南下進犯，面對勢如破竹的北戎大軍，北境守將防御不敵，先是連退數里，后來多次反擊失敗，還被逮住，母親命人放了守將，以至于守將倉促逃命，不敢上報朝廷，北戎輕松踏入夏朝北境，取得大捷。

北戎首領同母親喝慶功宴，奉她為座上賓，他笑說，果然最懂夏朝兵力部署的人，最是知道怎么擊潰防御，這一統天下的大夢，他要與她一起實現。他喝得太醉，還迷迷糊糊說，他會把強盛的夏朝給踩下去！

母親聞及話語，已然沉默許久，我以為她是為夏朝百姓默哀，為她的所作所為愧疚，卻不料母親心里想的是，這一統天下的夢，憑什么要分他一半？憑什么她便不能獨自擁有？

但凡母親手中有把兵刃，但凡那位北戎首領身邊沒有人貼身守護，再一想到老爹死前之狀，母親真想一刀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