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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傷別

  • 卿君別
  • 流瑩離
  • 2966字
  • 2022-09-27 08:44:38

表兄只出宮來看過我一次,那次,三公子帶我去校場,騎射二課我并未學過,起先表兄說女子學琴棋書畫便可,而宮中校場與后宮相隔甚遠,我再如何貪玩也混不過去,再后來,我身上患傷,基本與之絕緣。

說起來,那是我第一次手握弓弩,一箭紅心,第一次上馬背緊握韁繩,在場上策馬揚鞭,我心里有一種很強大的信念感,仿若我天生該是馬背上的人。

但很不幸,信念蹦塌得賊快,馬上的運動太劇烈起伏,忽然的巨疼從心口蔓延,直沖我大腦。

醒時,表兄候在榻邊,他臉色差,定然是我惹禍讓他沒休息好,拉著表兄袖子,先讓自己委屈一點,表兄卻非常嚴肅:“你再怎么鬧騰,也不能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我知道,那回遇刺傷及心肺,能活下來已是大幸,太醫說,需慢慢溫養數載,不能做任何過激過烈的事,有些人一過激舊傷復發,可能當場就去了,有些人天天蹦跳也能活個七老八十,世上的事難說得很,讓我以保守診療為主。

有段時間表兄連讓我爬樹下水都不允許,騎那種風一樣的快馬跟找死沒什么區別,所以,不瞞你說,我真的是個廢人。

表兄見我頸上垂掛墜玉,臉色有異,我便與他說許多開心的事,表兄囑咐我休息,與三公子在門外談了很久很久,我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

等我睡過再醒,表兄已回宮,三公子臉色奇怪,我拉著他的手:“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可是,我很開心。”

“用丟性命換來的片刻開心,實屬不易。”三公子嘆氣說:“以后,我注意。”

“我哥哥沒為難你吧?”

“你哥哥……”三公子凝目,欲言而止:“他把我批了個狗血淋頭,還說若我讓你再出意外,他便砍我的頭。”

許多日后,表兄昏迷,數日未臨朝,朝野轟動。

三公子才跟我說實話,表兄的身體略有異樣,他當時看出端倪,只是表兄讓他隱瞞,表兄并未批評他,而是語重心長的交代,要照顧好我。

表兄,是第一個讓我直面死亡的親人。

讓我想想該從哪兒說起,我……

在這里,我停頓了很久,說來慚愧,想到表兄,還是難免讓我有些哽咽,久久不能平靜,明明都說我與他最親近,如親兄妹,可是為什么呢,為什么我是最后一個知道,他早已無藥可醫。

他才二十九歲,可他的生命,卻原來只剩下微不足道的一小截。

那是我第一次闖宮門,白日宮門未閉,可無論我怎么沖,他們堅挺戍守,哪怕叫囂著我是郡主,哪怕他們一個個都認得我,這道門,便是那樣隔在我面前,宮內朱檐壁瓦,目之能及,卻無能為力。

我最后一次見了表兄,那時半夜宮門緊閉,我一個人虛脫無力蹲在宮墻邊,迷糊間,忽然有人過來傳話,表兄人已醒,聽說我白日在宮門口大鬧不肯離去,便召見我。

我努力的回憶那天晚上,可能是我哭的太傷心,所見所聞有限,只知道表兄像回光返照,他反而不停的安慰我:“我不是只瞞著你一人,是瞞著整個天下人,我厲不厲害?”

“別哭,你的珍珠都快要掉完了,要留一點給別人才好啊。”

“你總是讓人擔心,有人照顧你,挺好。”

關于表兄,關于他的所有回憶都停在了我的十七歲,停在了這一夜,我的人生很長很長,而在我人生前十七年里的回憶和時光,所有一切皆與他息息相關,再往后,我只能空守著無限期的念想和遺憾……

表兄沒有再召我進去,他是皇帝,宮中有人侍疾,有他的嬪妃,有他的子女,有他的朝臣,他什么都不缺,而我這么微小的一個人,算不得什么,再如何親,也只是毫無價值的表親。

上次讓我進去,已是破例。

可是,我想見他,僅此而已。

我恐懼于他會死亡,害怕他的消失,忍不住的擔憂,那日午夢驚起,驅使我第二次闖宮,那時城門宮門皆閉,戍衛加倍,我仍舊被阻攔,不得入,直到宮墻內哭聲鳴耳,回聲蕩蕩,我忽然想起外祖父大行那日,宮中也是這般哭思哀鳴,好幾日連綿不絕。

那時候,六歲的我不知哭的含義,不知死亡的概念,別人哭,我便也跟著哭,哭完了,還能沒心沒肺吃著表兄偷偷遞過來的軟糖。

哥哥!仿佛有什么一瞬而塌,被放大的悲傷和痛心并存,我無法再顧及什么,把戍衛咬得鮮血直流,沖上去拍打著厚重的朱門:“開門!讓我進去,放我進去……”

我瘋狂怒拍宮門,若非戍衛認識我,只怕要將我當成謀逆分子就地處置,戍衛強行將我拖離那道門,我緊緊抓著門環,死死不松,越發的哭急:“我求你們開開門……我要進去……求你們開門……”

“放開我……”

雙手離環,我被摜跌至地,大門微開了道口子,一抹熟悉的身影擠了出來,是表兄身邊的大內侍,內侍神色極哀,他說賢妃有令,若再鬧,便要治我闖宮之罪。內侍勸說了幾句,頻頻搖頭:“郡主,請回吧。”

我不肯,奮力往前掙脫,想要抓住什么,內侍回門,宮門再閉。

被送入獄司待的那三天,我異常的冷靜,不哭不鬧,老侯爺和三公子來接我出去,我只記得外頭陽光刺眼,離獄司不遠處有座廟,那里的大鐘,響的好吵。

我奔著宮門而去,三公子拉住我,替我撥正兩側亂發:“先回家吧。”我說:“皇帝大行,我可以入宮守靈。”老侯爺親切的念著我的昵稱,嘆息搖頭:“你去不了。”我問:“為什么?”

五歲的大侄奉遺詔靈前即位,數位大臣聯名請奏冊其母賢妃為太后,垂簾聽政,新帝允。太后明令,我擅闖宮禁,目無法度,無吊唁之資,另停我三月食祿。

我沒有再闖宮了,在宮墻前站了數天,見皇帝棺槨從皇門抬出,三公子死死拉住我,生怕我再做什么傻事,可我真的控制不住啊,表兄生前,我總是給他添惹麻煩不曾體諒過他半分,他死后,我卻連盡孝守靈都無資格。

我沒能忍住,往前沖了過去,可那又怎樣呢,想都不用想,層層侍衛攔擋,我怎么可能碰得到皇帝的棺槨,我真希望啊,他沒有躺在那里面,他沒有死,他還會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

后世對表兄突然的病逝有許多猜測,眾說紛紜,但這些野史寫的太匪夷所思,什么下毒服丹貪色等,我聽了都不免嗔兩句,他們都不知道,當皇帝,是有壓力的。

表兄的童年,不,應該說,他是沒有童年的,他與常人不一樣,他出生時,母死父囚,從小便是當未來皇帝培養,事事要做的完美,要得到外祖父的認可,以至于常熬夜苦讀,后來時不時被迫參與到外祖父和母親的權力爭奪之中,日日擔驚受怕。

表兄的一生,覆上了枷鎖,被困在宮墻里,那樣瘋狂的壓抑克制,讓他生病了,他沒有告訴任何人。

那日醉酒,想來不是他陪我一醉方休,而是他想大醉不醒,奢望片刻的放縱松弛。我很傻啊,他與我說的那些話,我怎么卻一點察覺不到,我太傻了。

表兄在位十一年,后世對他的評價不好不壞,無功無過,算是中規中矩的守成之君。俗話說,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難,天下初定,必有梟雄明君,必會定下一大堆的規矩,之后的君王,代代更迭,要么一成不變的苦守,要么打破之前的一切規矩。

從大侄出生至立為太子,表兄替大侄打算得很好,不僅替大侄除掉了我母親政黨,又加強兵力派心腹穩固西北之境,外加數位輔政大臣,只要大侄不作死,怎么著也還能把江山守下去,但表兄唯一不曾料到的是,大侄年幼,后宮干政,外戚專權,以至于他的那些心腹,在短短的一年內,被貶流放抄家……

說的有些遠了,上面那些朝堂之事,跟我并無太大的關系,在表兄出喪后,我在一座寺廟里聽老和尚講禪,順帶誦經念佛,很奇怪吧,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年紀輕輕的我竟然跟那些大嬸一樣,開始信奉神佛。

我在那里聽了萬下喪鐘,悟了一個月的生死之道,什么落葉歸根,流水東逝,什么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簡單來說,人是會死的,早死晚死都得死,老和尚說我很有天賦,若非三公子拽著我,差點我便要皈依佛門,了卻余生。

后來,我在樹下打盹,看到一顆破土而出的豆芽,仿佛又悟了點什么,我對老和尚說:“什么是看破生死界限,好好活著,才是對已故之人最大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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