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枷鎖
- 卿君別
- 流瑩離
- 2594字
- 2022-09-26 17:47:16
上上輩的恩恩怨怨到我這代已是所知不多,而母親和表兄的恩怨,正式拉開了帷幕,在外祖父故去后,母親第一件事便是請奏接我出宮,表兄委婉拒絕。
表兄忌憚母親,如法炮制了外祖父的方法,把奸臣后代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才足夠放心,還美其名曰教養我,母親逼急了說:“沒有任何人可以替我教養她,哪怕你是皇帝?!?
如此出言不遜,擱旁人身上誅九族都不夠,母親似乎還沒意識到,表兄已不是當初任她拿捏的太孫,他是皇帝,是天子,即便母親有輔政之要,也不代表她可以無視禮法綱常。
彼時朝局已定,表兄底氣足了幾分,他拿出外祖父的遺詔:“念在姑母為國盡力的功勞上,我可免姑母此番不敬之罪,但先帝遺詔,姑母,您要違抗嗎?”
外祖父留下的第三份遺詔,是讓我在宮中待到十六歲,理由便是表兄身旁無親人,望我能給他添幾分親情。
宮中是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或者說,表兄根本不太愿意讓我接觸前朝大事,天真的我以為,他們一派和諧,而每回家宴上,他們在我面前從不露什么馬腳,姑侄溫情上演得熱火朝天。
所有人都覺得,我應該怨恨外祖父怨恨表兄,因為他們讓我失去了母女情深,讓我和母親老爹一家三口無法團圓。
但很奇怪,我從無怨恨之心,也許我生來便是個沒心沒肺之人,加之對朝廷政事的遲鈍,我從始至終都把表兄當成很親很親的親人,而表兄把我教養得天真爛漫無憂無慮,即便天上要塌,也是表兄會先給我頂著。
多年以后,我試圖剖析表兄這個人,我覺得,他這混蛋可能一開始想把我養廢,后來怕我太廢,不好給天下人交代,才又逼著我讀書。
表兄念我已八歲,整天與宮婢內侍上竄下跳爬樹掏鳥窩實在是不雅,尤其這一次,我竟然還跳河,把自己弄得一身泥,表兄嚇個半死,一番思慮之下,決定給我找個閨蜜伴友,讓我好好學一學別人家的女兒。
于是,跟我同歲但差我幾個月的小表妹就進宮了。
這位小表妹便是那位表姨的小女兒,表姨夫婿在朝中官職不低,后來還是表兄對付母親的得力助手之一,外祖父曾為了表姨,還賜了其夫婿國公的身價,小表妹高低來說,是個縣主之尊,也是外祖父提筆允的。
外祖父還在世時,表姨常去宮中探望,也會帶上小表妹,讓小表妹給我當伴友是表姨第一次提的,只是那時外祖父回絕了,理由是兩個孩子都還小,他養我這個小不點已是精力交瘁,難得再照顧第二個,說是再過幾年懂事些,再接進宮。
小表妹并沒有當成我的閨蜜,她是我上半輩子的克星和死敵,小表妹仗著她母親是夏朝公主,父親是國公大臣且深得表兄信任,一入宮,她就給我下馬威。
她端著身子,像極了大家閨秀的模樣,她說,她是縣主,而我什么都不是,按尊卑規矩,我應當給她請安。
在表兄面前,我都是免跪的,我連自己親父母都沒跪過,小表妹,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入宮來陪我玩的,不是讓我來伺候你的?
我尊你個奶奶腿兒!
不好意思,當時年齡小,撿到話就想學一學,也不知是從哪個刁鉆老麼麼嘴里學的,小妹愣了愣,又說我粗鄙,定是跟我那個夷人父親學的,還說她入宮,便是來教我規矩。
我!不能忍!
我和她打架了。
表兄聞聲而來時,她端張的儀態不復,頭發釵飾被我扯得七零八落,我這兩年被表兄慣著野蠻了許多,打架這方面,我在行,但畢竟是兩個小孩子打鬧,我也沒有太占上風。
表兄率先關心我,畢竟,親姑母的女兒,和表姑母的女兒,孰親孰疏,表兄拎得清,得知來龍去脈后,表兄訓斥了小表妹一頓,還讓表姨進宮教育了她一番。
即便這樣,我還是委屈得不行,表兄看著我身上的淤青,嘆氣得不行:“她是與你同齡人中,被教養得最好的姑娘,這倒好,你們一見面,就成了別人的笑話。”
我問表兄有沒有能壓過縣主的身份,可不可以給我一個,表兄明白了我心中的勝負欲,大筆一揮,賜了我一個郡主之位,原本我母親該是堂堂正正的公主,我有個郡主之尊也不過分。
就此,我壓了小表妹一頭,她被表姨教育過之后,雖沉住了氣,卻時不時會酸我兩句,有種陰陽怪氣之色,但除了語氣不好,她從沒做太過分的事,小表妹自小聰明伶俐,高低是個貴女,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她是不會做的。
畢竟我要是做錯事,首個挨罰的便是她,所以每當我有壞點子,她總是要扯我后腿苦苦哀求我。
我總是在思考著各種各樣的壞主意捉弄人,整個皇宮是我游玩的天地,表兄被我這種放浪不拘無法無天任性妄為且三天兩頭給他惹事的性子攪得頭疼不已。
又一次,表兄把我從池子里撈出來,隨手拿過厚厚的披風把我包上,把我送回宮殿,聽得太醫說我身體強壯并無大礙,表兄嘆了口氣,待人都走光,他才責備我:“上上次是要扯蓮藕,上次是為了藏著不讓人發現,這次,又是為何下水?”
我把手伸出來給他看,小小的手心里,有一顆田螺。
表兄頭疼得更厲害,旁敲側擊的問我,除了這些小玩意,可有一點其他的志向,我思慮半響,指著旁邊一株夜草,這株夜草從我七歲開始播種,到如今九歲,它雖然長得茂盛,卻沒開過花,我悶悶不樂的說:“哥哥,你幫我養吧,讓它沾沾你天子的氣息,等開了花,你一定叫我。”
遙想當年,九歲的表兄在廢寢忘食勤奮苦讀,而今,九歲的我卻在水里玩泥巴,這差距不是一般的大,表兄嘆氣半響,終于確信,我真的快被他養廢了,他痛定思痛的接受了這個事實,還把我辛苦養的夜草打包帶走了。
撿回來的田螺拿盆養著,養了三個月,沒有變化,它一點也沒長大,我找上表兄,把書本甩給他,怪他說書本上的東西都是騙人的,別人家的田螺能養得有巴掌大,而我的,只有拇指頭大小。
表兄內心惆悵,隔天便命人往臨海的地去尋巴掌大的海螺,把海螺打造成樂器送給我,順帶還給我帶來了一個很大很大的海貝,養在一個大水缸里,還騙我說,只要我安安靜靜好好讀書不作妖,海貝就會自己打開吐出一顆珍珠。
信了他才有鬼。
我苦哈哈堅持了半個月,在一個夜黑風高日,徒手扳開……
有珍珠是真的,表兄沒騙我,我把珍珠磨得圓滑透亮,用紅繩穿過去做成手鏈子,贈給表兄,然后繼續我的下一個樂趣——爬房頂。
表兄坐在屋頂,他似乎有點恐高,聲音微顫:“你想要自由嗎?”
“什么是自由?”
“自由就是——”表兄憋了半久:“無拘無束,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礙你,無需背負任何枷鎖。”
“我很自由啊?!蔽艺f。
表兄換了個問法:“你想不想出宮?”
“哥哥。”我叫了他一聲,忽然就不開心了,問:“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表兄摸我頭以示安慰,繼續換了個問法:“你喜不喜歡皇宮?”
“喜歡。”
表兄不理解:“為什么喜歡?”
“我在這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更不理解:“我當然喜歡?!?
難道會有人不喜歡這種金絲雀的日子嗎?
表兄沉默了半響,大抵是覺得我還小,可能理解不了他話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