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定時鬧鐘(四)
- 埋葬的人生
- 芮爾糖
- 4109字
- 2024-02-15 23:17:39
最終血口還是被閔新竹止住了,他是很想死,但更想拉著盛春野一起出去,不管怎么樣,這條命必須得茍著。
他趴在桌上,望著窗外,抱著這絲希望放下了離去的念頭。
而自從上次圖書館事件過去之后,有關盛春野的傳聞更密麻散播了。
開始在外邊的碎碎念無非就是沒有去工作,傳播這人品性懶惰,村與村之間的人絲毫沒有憐憫心,后邊越來越難聽。
毀掉一個女孩的基本就是造她的黃謠,跟一個男的站在一起,無論是什么年紀,在何地,傳言出去就是男朋友這類比較親昵的關系。
關于一個人形象的毀壞,也只是初始提出自己的意見,正常人的行為,結果全部的趨勢就演變成一個不合群且亂發飆的瘋子。
時間久了,盛春野自然也聽到了這些謠言,沒想到啊,造謠造得這么污穢,好像很了解她似的,從心到外批判了個遍,很多都是些知道個名字的陌路人,根本沒有什么依據,硬要去顛倒事實。
本是清水一渠,卻被覆蓋住真相,使勁撒料在一個人的身上,把她變成大街小巷的笑柄,人性的扭曲程度很可駭又可怕,盛春野方今才意識到。
屏幕再次亮起,盛春野看也不看。
又是一些“關心”的人,美齊曰親切發出關愛的信息,實際上兩人關系也沒有到達那個地步。
有些只打過一次交道的人甚至通過她比較親近的朋友間接咨詢她的處境,她還不知道她一個小小的人物可以引來這么多人的關注呢。
“你什么時候工作?”
“有沒有意向做什么?”
“還沒去工作啊……”
“好久不見,聽說你辭職了是嗎?”
“……”
各種時間點不間斷都有人來問問題,同一個人不厭煩的發信息都發過好多次,好像他們是當事人,比本人更著急,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
開始先是辭職、工作的問題居多,現在外邊謠言紛起,問題變得多且復雜起來,這些人更是想方設法的打聽她現在的具體情況,聯系不上她就問村里的一些人。
她現在也明白了,這群都是些不嫌事大,愛看熱鬧的人,為了這個熱鬧他們可以使出渾身解數來滿足自己的惡趣味。
讓她更心寒的是她認為的所謂是她朋友說出的一些話。
[盛春野:我怎么會做那些事情!那些不好的事情都是別人造謠的,因為我維護我家的土地,現在各個不明是非的人把我當做撒潑的瘋子,我已經很累了,你還這個態度,我真的很傷心……]
對方沒有回復,盛春野繼續打字過去。
[盛春野:我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嗎?]
過了一分鐘,對面回了,可只是冷漠的幾個字。
[鄧珮:我不知道噢~]
也不清楚說的不知道指的是那些事情還是為人的問題,得,她知道與這個人沒法繼續聊下去了,她以為的友誼,在這個時刻,她發現只是單方面的奔赴而已。
雨水來勢洶洶,被敲雨點打的窗上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猶如盛春野狂躁抓亂了的頭發。
狂風冷峻,也如同冰涼的淚水一樣,涼得她哆嗦。
這段日子,她感到特別多的委屈、難受、害怕,憤怒,不明白為什么不真實的謠言散發范圍那么廣闊,最最最讓人匪夷所思的是,那么多人相信了。
曾經對村子的濾鏡、對那些村里人的一層濾鏡已經被刮花,一層不剩。
她想要出去,必須出去,不然就要在這里被毀了,可天有不測風云,在看工作時,她發現她自己生病了。
拿著病例單時坐車回程中,她整個人十分頹廢的靠在窗邊,公交車上上下下的乘客,落座的熱鬧,車內發出的聲音,都與獨自一人的她無關。
只見一個三七微分的短發小男孩轉過身來,遞給她幾顆糖,神采飛揚:“姐姐,送給你幾顆糖,希望你能開心點。”
盛春野看著眼前的小孩,面上怔然,反應過來想對他的友好表示感謝,卻發現自己好像喪失了笑容的功能,想扯出笑容卻笑不出來。
一臉嚴肅的話,小孩會以為自己的糖果沒有魔力發酵吧……
在她還在頭腦風暴想保護小孩子的童話世界時,小孩子卻像個成熟的大人,站在她面前,神色凜然,微笑道:“不用勉強自己笑,我希望笑容是你發自內心的?!闭f完抱了抱她,很快就松開了。
當她想再次開口時,發現自己睡在座位上,她起身看了看四周,早已沒有那個小孩,睡著產生的夢境嗎?
她帶著狐疑,眼神不經意間瞧向了窗外,一閃而過一名戴著口罩的男子,雖然只是輕微一眼,他高挺優雅的身姿也讓人過目難忘。
有點像剛才的那個小孩,放大版……
盛春野閉眼,自嘲的扯了扯嘴角:“真是瘋了,剛才的是夢,那個人也只是瞄了一眼,竟然延伸起來,真的是病得不輕……”
口罩男子看著飛馳而去的公交車,轉身走去。
片刻,很輕地笑了一下:“你好啊,又見面了?!?
夕陽溫柔的照耀在男子身上,仿佛回到過去的那時候。
小周惟清摔了一跤,慢慢爬起身,覺得頭也有點疼,時間越久疼痛感越劇烈。
他看了看周邊都沒有人,自己如今還只是個八歲的小孩,平時也都有人陪著,今天放學之后他跑得飛快,想獨自回家,最后發現自己迷路了,這個公園好像被廢棄很久了,所有的設備都是破破舊舊的。
他扯了扯書包帶子,就像找到救命繩子似的,這樣好像安全感多一點。
天色微沉,他忍著膝蓋和手部的傷口,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著,忽然身子被提抱起來。
很快他落在了一個公園長椅上,他揉了揉眼睛,看清面前的人,是一個長相很漂亮的姐姐。
“小弟弟,除了膝蓋還有手部這里,還有哪里受傷了嗎?”
漂亮姐姐不僅長得好,聲音很好聽,小周惟清默默夸道。
“沒有了,姐姐你好漂亮啊!”
這小孩真的嘴像了抹了蜜似的,由衷的夸獎讓姚語塵有點不好意思,她咳了咳:“謝謝小弟弟,姐姐先幫你處理下傷口噢。”
姚語塵半蹲下來,把小周惟清受傷的腳搭到自己膝蓋上,從背包里掏出消毒水和棉簽,細心的處理起來。
她邊處理傷口邊暗自慶幸,多虧平時有隨身攜帶醫療用品的習慣。
摔得不深,消毒完之后,她再往受傷的地方貼上創口貼。
她看了看這個小孩,正好今天大學放假,還好今天她突發奇想四處瞎溜達,不然小孩耷拉著眼皮,受了傷還孤零零的多可憐呀。
“現在好多了嗎?”姚語塵問。
小孩稍稍收起腳,微微活動了下手,咧開嘴開心的笑了:“沒有剛才那么疼了!謝謝姐姐!”
姚語塵起身坐到他身旁,發現了小周惟清的背包拉鏈敞開了一部分,一些作業本還有書籍露了半截出來。
“我幫你把露出的書本收起來好不好?”
小周惟清當然樂不思蜀,其實剛才他就已經發現了,奈何受傷了,也沒有心思整理書包。
姚語塵慢慢幫小周惟清把書本放回去,目光不小心掠過一幅畫,對上小周惟清,他眼神有些閃躲又羞澀。
“我可以看看這幅畫嗎?”
小周惟清先是糾結得皺了皺眉,后邊索性破罐子破摔:“你看吧!”
她輕輕扯出那張紙,鮮花簇簇,綠草如茵的環境中,有一個小男孩待在一個小型沙灘上,小小的雙手拿著鏟子,堆積一個城堡的形狀,旁邊還站著一個面露笑容的女人和一個慈祥的男人,應該是小男孩的父母親。
一個幸福的家,姚語塵看到這畫的第一觀后感是這樣的。
小周惟清稚嫩的聲音響起:“姐姐,是不是很丑???你可以實話說的,反正我習慣了,我爸媽還有親戚他們都覺得我沒有畫畫的天賦,還勸我早日放棄呢?!闭f著小小的孩子無措地撇起了嘴。
聽到這話的姚語塵心底泛酸,抬起臉看著他,告訴他:“有些不好聽的話,我們可以不用理,我覺得你畫的很好,以后會更棒。”
小周惟清第一次聽到有人肯定自己,挪了挪僵硬的屁股,摸了摸腦袋,再次確認:“真的嗎?”
姚語塵笑著點頭。
小小的周惟清覺得姚語塵簡直是天使轉世,讓他的世界瞬間變得五彩斑斕。
微風卷起,紙頁飄動,與盛春野長相無異的一張素描攤開來。
長大后的周惟清合上素描本,動作輕柔,身下的影子逐漸消散。
回到家之后,盛春野坐在桌前,抓了抓頭發,真是世事弄人,肝癌,她竟然得了這個病。
她用力朝自己扇了一巴掌,是真的痛,也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她長久的呆滯,沒吭聲,又過了十分鐘,滑落出來的淚水打破這片寧靜,先是小聲的抽泣聲,聲響后邊逐漸擴大,轉為撕心裂肺的哭聲。
清晨一打開門,就是明媚的陽光,好像告訴她其實沒有那么糟糕,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關門打算去找閔新竹,偶爾路過一些人家時,她還能聽到身邊人的小聲的議論,不過都無所謂了,反正也快聽不到了。
之前因為自己的私人原因無暇顧及閔新竹,盛春野一直很愧疚,現在好了,生病了,還有什么畏懼的呢?
她要出去,更要拉閔新竹出去。
她迫切的想見到閔新竹,雙腳剛開始只是提速,后邊狂奔起來。
當來到他的樓下那刻,只見到那個少年的身影從樓上狠狠墜了下來。
身軀掉落的聲響震耳欲聾,讓盛春野耳鳴不止,鮮紅的血跡,也灼痛了盛春野的雙眼。
她無力的跪倒在地,眼前的場景讓她臉色都僵硬了,是閔新竹,怎么會是他……
她驚嚇得喘不過氣,但是她要過去確認才行,說不定剛才看錯人了呢,她極力調節自己呼吸,沒有力氣站立起來,她就爬跪過去,慌張的步履出賣了她危如累卵的心臟。
她知道五樓的高處落地,足以讓人粉身碎骨,但還是在心底虔誠地祈禱著沒事。
眼前人已經摔得血肉模糊,可盛春野還是認出了他,這么多年了,她不會認錯,但也是她第一次希望自己出錯。
盛春野伸出手,想去觸碰,又不敢碰,張開嘴卻失聲,發不出任何聲音,最后像個小孩,崩潰得毫無章法,眼淚水嘩啦啦地直流。
太陽成了染遍紅色的夕陽。
落下的一個人,周邊慢慢聚攏大小不一的黑色影團,沒有了刀氣的庇護,它們隨意從遍體鱗傷的軀體里,用力一抽,一縷魂體出了來。
剩余的殘魂逐漸碎裂,最終也全部抽身而去,只留下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
一直在波濤駭浪顛簸的小舟也終于撐不住,久久地沉了下去。
曾經的盛春野因為一個緣由很喜歡自己的名字。
有個朋友對她說過,她認為她父母給她名字寓意,一定是這樣的:“希望我的孩子在每個春天都能野蠻生長!”
所以她一直都在努力野蠻生長。
她不知道盛鳴、李瑩最初的期許卻是想要一個兒子。
這是她永遠發現不了的秘密。
李瑩身子不好,懷孕幾率很低,懷上她時,一直認為堅信是男孩子,絲毫沒有往女孩子的方向考慮,所以早早就決定好了比較男性化的名字。
最后誕下了她——一個女娃子。
盛鳴、李瑩也繼續用了這個名字,不是寄托,而是怨恨這個女孩奪了他們的兒子,這個名字最終落戶到她,他們心底比誰都清楚,這是給夭折的兒子一個“活下”的機會。
“盛春野”本人只是其中的一個陪葬品。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閔新竹的爺爺給他取名時,就希望他孫子的每一年都能嶄新而璀璨。
又是一次新年,竹子卻折了下去,伏地永眠。
叮叮?!?
盛春野被噩夢般的鬧鈴吵醒,她快速從床上起身,腦子還有些發怔。
她四處張望,發現房間內還是她學生時期時的裝設。
她側身看了眼旁墻上懸掛著的日歷,被嚇得滾下了床。
叮叮?!?
定時的鬧鐘提醒起她,夢魘又重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