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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縮水版美式教育
(1868—1870年)

1867年年末,王歲奇抵達美國,當時已有數萬“中國佬”(Chinaman)在他之前乘船登陸美國。“中國佬”是當年美國人稱呼中國人的用語。1848年,人們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薩特工場發現了黃金,消息傳到中國后,中國人開始在美國大量出現。1860年,身在美國的中國移民數量接近3.5萬人,十年后,這一數字幾乎翻了一番,達到了6.3萬人。1這些人當中絕大多數為男性,其中多數人迫于生計,在加利福尼亞州當苦力。

然而,與王歲奇不同,其他所有人都來自中國南方,絕大多數來自廣東省新寧縣(今臺山),該地距登州足有1700公里。他們來美國的部分原因是老家集中發生了一系列災變事件,例如兩次鴉片戰爭、太平天國運動、省內族群間的火拼、人口過剩,以及頻發的自然災害,例如干旱、臺風以及帶來饑荒的瘟疫。清朝法律禁止移民,所有這一切讓新寧人本已貧困的生活雪上加霜。他們寧愿犯法,鋌而走險,在公海忍受長達幾個月的漂泊,為的是改善家人的生活。2

這些早期開拓者沒有復雜的背景,幾乎稱不上“蜂擁而至以圖呼吸自由”的人群。準確地說,他們是經濟移民,到美國不過是想發個財。總而言之,這些人不打算在美國居住過久,他們的夢想不過是讓一貧如洗的家人過上像樣的日子,掙到足夠的錢,以便告老還鄉,過安穩的生活。即使有融入美國社會的可能,在這些人看來也純屬遙不可及的事。如果有人不幸客死美國,所有家人和朋友都會窮盡一切辦法將其送回故鄉,葉落歸根——美國不是家,中國才是家。

雖然王歲奇抵達美國的情形與其他中國人完全不同,但他最終也會返回故土,這方面沒什么區別。薩莉·霍姆斯沒有把他帶到西海岸的礦井里當苦力,而是將他帶到了東海岸,讓他在那里完成西式教育,他早已在中國的教會學校開始了此種教育。薩莉的希望是,有朝一日,他會重返自己信奉異教的故鄉,拯救同胞們的靈魂。

不過,在美國傳教士的照料下,到美國東海岸生活并接受教育,在中國人當中王歲奇并不是第一人。在他之前,有好幾個中國男孩有過這種經歷,其中包括早在1817年抵達美國,在康涅狄格州康瓦爾學習的五個人,以及先于王歲奇整整20年抵達的三位廣東年輕人——黃勝、黃寬、容閎。3容閎于1854年從耶魯大學畢業,成為第一個畢業于美國大學的中國人。容閎將要返回中國,幫助清朝政府組建“中國幼童出洋肄業局”,于1872年派遣120個男孩前往美國新英格蘭地區學習。在其后半生中,容閎與王清福至少有過兩次正面交鋒。

我們已知的情況是,薩莉帶著幾個孩子從上海啟程赴美。但王歲奇究竟經何種途徑抵達美國,卻沒有任何文獻資料可尋。王歲奇(或王清福)1874年填寫的入籍文件顯示,他們上岸的地點為紐約(當年他填寫的抵達日期為1864年,比實際時間早了三年)。4《西部保留地紀事報》有一則簡短的消息——這是有關王清福在美國的最早的文字記錄——稱他于1868年6月來到了俄亥俄州,旁聽衛理公會主教大會。5

王歲奇覺得,生活在美國讓人魂不守舍。他對傳教士們多少有些了解,但是其他美國從業人士的言行舉止讓他感到不知所措。美國人在公開場合示愛,這樣的舉止讓他萬分訝異。當他看見一個男人在倉庫里親吻自己的妻子,他認為,兩人如此膩膩乎乎,恐怕會控制不住自己。當他第一次看見“翹臀裙裝”——19世紀60年代風靡美國上流社會的時髦女性裙裝,緊束的內衣和夸張的翹臀,讓女性的身體極度向前傾斜——他堅信,那些女人肯定患有某種先天性身體畸形。第一次乘坐火車時,他驚訝于美國的馬匹竟然跑得那么快。后來他發現,拉火車的實際上是機器。他驚訝地說,那些東西看起來特別像大爐子。每當檢票員伸手向他索要車票,他還以為他們實際上是想跟他握手。6僅華盛頓特區那些建筑的規模就已經讓他肅然起敬。在他抵達美國的幾年之前,國會大廈已經封頂,其高度達到了90多米!

有關王歲奇到美國后的初期經歷,標準的說法是——多年來,他對記者們一直如是說——他在哥倫比亞特區的哥倫比亞學院學習了三年,最后一年轉學到賓夕法尼亞州的路易斯堡學院,最終以優異的成績畢業,然后回到了中國。他的確在前述兩所學院學習過,但他早年在美國的經歷遠不足四年。在許多重要方面,他的說法不過是為自己涂脂抹粉。

王歲奇的確曾在哥倫比亞學院(準確地說是該學院的預科學校)上過學,時間為1868年秋季。哥倫比亞學院是一所男校,專門招收美國南方的孩童,王歲奇是該校建校以來的第一位中國學生。這是一所浸信會辦的學校,也是如今喬治·華盛頓大學的前身,它坐落在哥倫比亞特區的學院山(如今的子午線山),已故的花雅各牧師十年前正是從這所學校畢業的。或許薩莉利用工作上的關系,通過域外傳教理事會安排了這位年輕人到該校就讀,不過,理事會的記事簿里沒有任何相關記錄。學校的賬冊里記錄了一筆24美元的收入,時間為1868年10月16日,這是王歲奇第一個學期的學費;1869年3月21日,另一筆數額相等的收入也記錄在案,不過兩筆收入都沒有標明來源。7有可能是薩莉親自付的款。

王歲奇抵達時,美國正處于內戰結束后的重建陣痛中。兩年前通過提案的美國憲法第十四修正案于那年夏季獲得批準。該修正案定義了“所有出生在美國和歸化于美國的人”都是美國公民,并明確了該修正案也適用于本土出生的奴隸。該法案同時禁止各州未經相應程序即根據獨立立法權剝奪人們的生命、財產和自由,并且強調,聯邦法保障所有人享有平等權利。雖然該修正案根本沒有涉及中國人,多年后,美國最高法院援引該修正案,為出生在美國的中國人申請成為美國公民申明了權利。8

不過,同期接受審查的另一份文件大量提及中國人的公民權。1868年秋季,即王歲奇進入哥倫比亞預科學校同期,在不足5公里開外的國會,議員們正在辯論是否批準《蒲安臣條約》,該條約于7月底在華盛頓由美國和清政府官員簽署。蒲安臣(Anson Burlingame)代表清政府與美國政府談判,他是前美國駐中國公使,清政府對他高度信任。《蒲安臣條約》修補了1858年簽署的《天津條約》,保證美國政府不干涉中國內部事務,同時給予中國在美國港口城市任命領事的權力。最重要的是,兩國政府承諾,接受“每個人擁有改變國籍和改變效忠對象的權利,此種權利與生俱來,且不可剝奪”。另外,“為各自的公民和臣民移民海外和移民回國,雙方互為對方提供便利……適用于如下目的:做生意、臨時起意、成為永久居民”。9

實際上,這一續增條約的后續影響是鼓勵中國人向美國移民。隨后幾年間,美國公眾對中國人的態度急轉直下。正是由于這個原因,這一條約隨后遭到批判,再次進行了修正。條約明確規定:“如同享有最惠國待遇的其他國家的公民和臣民,訪問美國和居住在美國的中國臣民在美國訪問和居住期間享有同等特權、豁免權、免服兵役權。”不過,該條約進而又細化為“本條約包含的所有內容不涉及在華美國公民和在美中國臣民的入籍問題”。10換句話說,該條約簽字生效后的實際情形是:美國歡迎中國人訪美,其間中國人會受到真誠對待,不會遭到歧視,然而入籍美國不在其列。

在哥倫比亞預科學校學習期間,王歲奇受到的對待與他人相同。與其他住校生一樣,他也住在校長奧蒂斯·塔夫頓·梅森(Otis Tufton Mason)家里,并享有等同于校長家庭成員的待遇。11將近30年后,王歲奇當年的老師們回憶說,他讓“全校師生都感到恐怖”。他在校時間不長,卻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老師們仍然記得,他各方面舉止怪異,與眾不同,“富于進取,尤其勤奮,像土生土長的美國佬一樣精力充沛”。然而,他同時也“具有他那個民族的鮮明特征,性情多變,喜歡樹敵,生性頑劣”。同學們喜歡拿王歲奇當惡作劇的對象,不過,他擅長挫敗對手,然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還善于“離間最要好的同學之間的關系,似乎樂此不疲”。老師們還補充說,他對待他人特別專橫,似乎其他人必須高看他;老師們還記得,他特別聰明,腦子特別靈活。我們必須說,前述許多特征同樣適用于描述王歲奇的后半生,尤其是他希望其他人都高看他這一點。他這輩子從來不缺乏自信,從來不畏懼與他人比拼智力。實際上,他似乎很享受這么做。12

哥倫比亞預科學校的成績單表明,王歲奇在校期間學習了閱讀、文法、數學、地理、歷史、拉丁文和硬筆書法(這些是當年大學預科學校的全部課程),他在各個方面都表現優異。1868年11月,他的地理和數學成績為全優,當時他對學校的管理者們吹噓說,他對數學的認知比老師們還好。13他在閱讀、文法、拉丁文和硬筆書法等課程的考試中也斬獲了優異成績。14

然而,成績庫里僅存有王歲奇兩個月的成績——10月以及11月的。也許這些足以代表王歲奇在哥倫比亞預科學校學習領域的總體表現。從11月底開始,他已經參與到其他活動中。也許當時他還開了講座,這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地點在弗吉尼亞州的亞歷山德里亞主日學校。15接著,圣誕節剛過幾天,他又出現在位于相鄰城市巴爾的摩的主干道浸信會教堂里。《巴爾的摩太陽報》刊登的一則廣告如是說:觀眾們可以親眼目睹他身穿中式服裝出場,他同時會展示“中國皇帝的龍袍”以及其他有意思的物件,他還會向觀眾們講述弄到所有這些老物件的方法——總價值僅為25美分!16王清福一輩子都喜歡出人頭地,這一點在當時已經顯露出來,那時的他尚處在青澀的年紀。他從未在距離皇帝700公里的范圍內向他人展示那件“龍袍”,不然他會遇上大麻煩。

王歲奇3月份上繳的學費表明,1869年,在同一學年的第二學期,他與學校仍有往來。不過,人們找不到記錄在案的成績來證實這一點。學費一事,以及4月份在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喬治敦小區西大街長老會教堂進行相同的演講,6月份在南華盛頓地區主日學校聯盟進行相同的演講,這些事實都說明,那一年第二學期結束之前,王歲奇一直沒有離開華盛頓地區。17可是,他在哥倫比亞學院的在校時間加在一起也不過幾個月,比三年的“官方”說法短得多。

學年剛一結束,王歲奇就離開了華盛頓。7月中旬,他前往馬薩諸塞州,在塞勒姆市的休邦議事廳舉辦了一場講座,主題為中國的習俗和服飾。之后,為參加美國基督教青年會的會議,他去了緬因州的波特蘭市。181869年秋季,他開始在浸信會開辦的路易斯堡學院上學,該學院是如今巴克內爾大學的前身。他轉學之事肯定得到過什么人的幫助,究竟誰幫了他,如今已無從考證。和在哥倫比亞學院時一樣,該學院將他安置在預科系學習。登記文件顯示,他的監護人是喬治·布利斯(George R. Bliss)教授。19布利斯是講授希臘語和拉丁語的教授,具有浸信會傳教士身份,曾經撰寫和翻譯過研究《圣經》的評論文章。20教授是個廢奴主義者,美國內戰前,他曾經保護過逃亡奴隸。實際上,由于倡導在路易斯堡市修建地鐵,他和另外兩人是當地的名人。21

1869年秋季到1870年春季的兩個學期,學校的諸多花名冊都收錄了王歲奇的名字,不過他入學晚,離校早。直到11月,他才開始學習算術和愷撒的拉丁文作品;到了次年1月,他才開始學習代數,并增補了西塞羅的拉丁文作品。拉丁文是班里其他同學的必修課,然而,學校似乎沒有對他提同樣的要求。王歲奇各科成績都不錯,不過,他在路易斯堡似乎僅僅居留到4月底,第二學期的后兩個月,學校里已經沒有了他的蹤影。沒有證據表明他從該校畢業,更沒有證據表明他得到過學校頒發的證書,后來的證據也能佐證這一點。

究竟是什么原因導致王歲奇放棄了學業,如今人們只能猜測。王歲奇與教會決裂數年后,晏瑪太牧師成了他最嚴厲的批評者。按照牧師的說法,王歲奇把上學之事置諸腦后,四處演講。后來,“他承諾接受改造,返回學校繼續上學……大學里的朋友們湊錢……將他從監獄里贖回”。晏瑪太牧師還說,王歲奇沒有接受改造,資助人只好將他送回中國,因為他“完全不適于做傳教士,也不適于成為浸信會成員”。22如今人們已經無從知曉,王歲奇當年的資助人都有誰。

沒有任何確鑿證據表明,王歲奇當年曾經行為失當,或者說,與教會決裂的責任在他一方。實際上,離開路易斯堡一年后,他仍然篤信浸信會,并保持著與教會的關系。然而,這位年輕人的確癡迷于公開演講。5月底,他去了南卡羅來納州,在薩默維爾市和查爾斯頓市開了兩場講座。7月底,他到了紐約州的奧本市,在一座浸信會教堂發表演講,這次演講顯然是為了籌款,以便繼續學業。23依靠獎學金生存的學生常常遭遇缺錢的困擾,因而,憑借智力四處演講就成了一種辦法。王歲奇的演講由一個代理機構安排,一位名叫C. T. 謝潑德(C. T. Shepherd)的先生安排了休邦議事廳的那場演講,也許他還安排了其他幾場演講。查爾斯頓市的那場演講,成人票為25美分一張,兒童票為15美分一張。至于演講的主題,王歲奇又回到了他最熟悉的領域,即他的同胞們的習俗、服飾和宗教,以及與美國人進行對比時,雙方在這些方面的差異。作為由美國傳教士撫養長大的中國人,在比較兩種傳統方面,王歲奇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美國聽眾發現,中國文化對他們頗具吸引力。19世紀70年代,反華運動在全美各地掀起高潮,盡管如此,在這個十年剛開始之際,現實中對美國境內華人以及更多中國新移民的仇視,或多或少還停留在美國西海岸;在美國東部,人們仍然認為中國富于異邦情調,對中國人的好奇多于對他們的偏見。1870年,美國境內已有6.3萬中國人,其中生活在東海岸的寥寥無幾。當年,聯邦政府調查人口時,賓夕法尼亞州、新澤西州、紐約州根本沒有中國人統計在列;華盛頓特區僅有三個人在列;馬薩諸塞州內,僅有數十名中國鞋匠生活在同一座城市。24也許這類統計并不是特別準確,因為在之前的幾次人口統計中,中國人雖然數量不顯眼,但在紐約那樣的地方早已有中國人登記在列。重要的是,美國東部居民對中國人知之甚少,他們僅有的那點認知也許是來自傳教士以及曾經到過中國的游客發表的作品,要么就是報刊上的文章。多數人從未親眼見過中國人。

在塞勒姆市的那次講座上,王歲奇談到了中國教育——為什么接受教育的都是男性,以及科舉制度是如何運作的。他還談到了中國人的戀愛、婚姻以及媒婆的作用,進而介紹了女性的纏足習俗,他似乎很反對這種風俗。25在奧本市的那次演講中,他詳細介紹了中國人如何看待外來者。他強調,中國人相信,中國是世界的中心,由于語言、服飾、宗教不同,中國人認為外國人不應受尊重。他還說,由于英國方面的邪惡作為,導致5000萬中國人成了鴉片煙民。他進而還說,不幸的是,中國人民“看不出可恨的英國人和帶來耶穌宗教的美國人有什么不同”。

王歲奇說,對于來世,中國人沒有明確的概念,一部分人相信再生,另一部分人則根本不相信來世。對于上帝之子心甘情愿為人們而死的說法,大多數中國人都覺得不可思議。王歲奇講了個感人的故事,說的是傳教士感化一名中國女人成為基督徒的事。女人和婆婆住在一起,對婆婆必須唯唯諾諾,而婆婆要求她必須在安息日工作,首先必須完成針線活,然后完成拆洗,最后是推碾子——那是個累死人的活。女人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出路——或者累死,或者逃跑,或者自殺——她的結論是,自己根本沒有可能真的成為基督徒。26

這一時期,王歲奇到訪過好幾個東部城市。27然而,時間移至9月,他已經決心返回中國。時至今日,沒有任何證據顯示,他做出這一決定受到了他人的影響。賓夕法尼亞州地方日報《威廉斯波特憲報》在公告欄刊登了一則短消息:這位年輕的中國人“已經決定返回長滿鮮花的大地”(意指返回中國)。他是否厭倦了學習,或者經濟來源枯竭了,抑或返回中國機會更多,要么就是他對故土一往情深,至今原因不明。28

王歲奇一路西行,來到威斯康星州簡斯維爾市,在當地浸信會一座擠滿聽眾的房子里開了個講座。《簡斯維爾憲報》的消息稱,由于父親患病,他即將返回家鄉。29無論他離開美國的真實原因是什么,事實不會改變,他顯然沒有完成某位或數位資助人希望他完成的事,他好像對此滿不在乎。薩莉·霍姆斯在登州固執地挨家挨戶敲門,此舉并未讓她贏得什么改變信仰的新人。王歲奇是否從中學會了一意孤行,并將其應用到對待學業的態度上,沒有證據支持這一點。他人給了他到美國的機會,他內心是否對此充滿感恩之情,或者后悔未能充分利用這一優勢,也沒有證據指向這一點。確切無疑的是,他沒有完成學業。另外,他似乎不適于,或者說,他沒有興趣將傳教當作事業。

《憲報》對王歲奇的描述如下:他現年大約23歲,“個頭比中等身材稍矮,皮膚帶有淡淡的橄欖色”。文章還專門提到,他“身穿美式服裝,如果沒人‘提醒’,人們會把他當成長相好看的、絕頂聰明的印第安人的一員”。30引人注目的是,當時是1870年,僅有極少數身在美國的中國人接受美式服裝。事實上他并不常穿西式服裝,演講前一天晚上,他全身中式裝束,以致一些美國人認為他是一名年輕的女性。演講時,他向在場聽眾保證,他不是女性。文章接著說,他的舉止“特別高雅”,他的英語口語“不帶一丁點兒外國口音”。31

對于在公開場合演講,王歲奇的信心越來越足,聽眾普遍反映,他總能讓大家興趣盎然,他教大家動手做事時亦是如此。在其一生中,他總是能準確無誤地揣摩透美國人對中國人的哪些方面感興趣——毫無疑問,這是他早年與美國傳教士們交往時練就的本領——以便充分加以利用,無論面對的是聽眾還是讀者,他總能準確地投其所好。在簡斯維爾市演講時,他對大家說,最初他不愿意來美國,因為他擔心自己受不了“頭朝下的生活”。對于東方人和西方人在手勢以及習慣方面的差異,他喜歡在演講中加以對比。例如,中國人向對方問好時,不是向前一步握住對方的手,而是握住自己的手;中國人將姓氏放在前邊,名字放在后邊;“中國佬不會花15年時間談戀愛,然后花15分鐘辦離婚,這種事在美國卻時有發生”。他會用逗趣的方式講述這輩子第一次身穿美式襯衣的感受,還會向人們展示中國的手工制品,例如女人的小鞋(也許是專門為裹成型的小腳制作的小鞋)、筷子、算盤、睡衣等。晚場演講結束前,他會用漢語為聽眾背誦一篇晚禱詞。32

在其事業的這一節點,這位年輕人尚未形成任何特定的人生規劃。沒有任何證據顯示,他由于種族差異在美國遭遇了不好的對待。這一階段,他不過是在開辦講座,掙點小錢,只要能滿足觀眾的好奇心,他就很知足了。他演講的主題集中在中國人的生活和習慣方面——與美國的唐人街無關,這一階段,他與唐人街的中國人幾乎沒什么交往——當時他很少為受欺凌的種族代言,他所做的不過是向美國人介紹他們不熟悉的他鄉客。當時,他還沒有把身在中國的傳教士們當成抨擊目標,批判傳教士是后來的事;美國人還沒有開始折磨中國人,他還沒有感到必須站出來捍衛中國人的權利,當時必須批駁的唯有流行于美國的一種觀點——中國人吃老鼠。多年后返回美國時,王歲奇發現,美國各地正在就其境內中國人的未來展開大辯論,他被卷入了漩渦中心,美國已經今非昔比。

在西進途中,王歲奇在威斯康星州做了短暫停留,然后從猶他州奧格登市繼續西進,并于1870年10月21日抵達舊金山。33他這次西進很可能是乘坐火車,鐵路一年前剛剛貫通,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廣東同胞們苦役般的勞作,才有了這條鐵路。王歲奇的下一步行動是登上一艘輪船,橫渡太平洋,經日本橫濱返回中國。34當時他可能根本沒想過返回美國,如果有人說他想過這事,一定是嚴重誤解了他。

注釋

1Charles J. McClain, Chinese Immigrants and American Law (Florence, KY: Routledge, 1994), 448.

2Guofu Liu, The Right to Leave and Return and Chinese Migration Law(Leiden: Martinus Nijhoff, 2007), 130–32.

3Edward J. M. Rhoads, “In the Shadow of Yung Wing: Zeng Laishun and the Chinese Educational Mission to the United States,” Pacific Historical Review 74, no. 1 (February 2005): 24; Yung Wing, My Life in China and America (New York: Henry Holt and Company, 1909), 20–21.

4Wong Chin Foo Citizenship Papers, Circuit Court for the County of Kent, Michigan, April 3, 1874.

5“Town and Country,” Western Reserve Chronicle, June 22, 1868.

6“Ye Unspeakable Heathen,” New York World, May 8, 1877; “The Social, Political and Educational Peculiarities of the Celestial Empire—Lecture by Wong-Sa-Kee,” Janesville Gazette, September 9, 1870.

7Columbian College: Accounting Day Books, 1852–1873. RG0031 Series 3: Early Columbian College, 1822–1928, Box 138, Folder 1. University Archives, Special Collections Research Center, The Gelman Library, The 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y.

8United States v. Wong Kim Ark, 169 U.S. 649 (1898).

9“Burlingame Chinese Treaty Ratified in Peking,” New York Herald, December 11, 1869.

10Ibid.

11Elmer Louis Kayser, Columbian Academy, 1821–1897: The Preparatory Department of Columbian College in the District of Columbia, Records of the Columbia Historical Society, Washington, D.C., 71/72, no. 157.

12“Is Now a Chinese Editor,” Washington Times, November 20, 1896.

13“A Celestial Mathematician,” San Francisco Chronicle, November 19, 1875.

14Columbian College: Student Records, 1864–1881. RG0031 Series 3: Early Columbian College, 1822–1928, Box 116, Folder 1. University Archives, Special Collections Research Center, The Gelman Library, The 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y.

15“Yong Sa Kee,” Alexandria Gazette, November 21, 1868.

16Advertisement, Baltimore Sun, December 29, 1868.

17“Manners and Customs of the Chinese,” National Republican, April 29, 1869; “Services in the Churches Yesterday,” National Republican, June 28, 1869.

18“Local Items,” Salem Register, July 15, 1869.

19Lewisburg Academy: Classical Preparatory Department Register, First and Second Terms, 1869–1870Special Collections, University Archives, Bucknell University.

20Richard Carl Brown, Social Attitudes of American Generals, 1898–1940 (New York: Arno Press, 1979), 286.

21Charles McCool Snyder, Union County, Pennsylvania: A Celebration of History (Lewisburg, PA: Union County Historical Society, 2000), 259.

22Rev. J. C. Hyde, “Letter to the Editor,” Bucks County Gazette, December 27, 1877.

23“State News,” The Sumpter Watchman, June 1, 1870; “Novel and Instructive Lecture,” Charleston Daily News, June 3, 1870; “Local and Miscellany,” Auburn Daily Bulletin, August 1, 1870.

24“1870 United States Federal Census Online Database,” Ancestry.com Website (http://search.ancestry.com/search/db.aspx?dbid=7163). Although there are a handful of individuals listed in each state as having been born in China, the surnames of virtually all of them suggest that they were not Chinese.

25“Local Items,” Salem Register, July 15, 1869.

26“Local and Miscellany,” Auburn Daily Bulletin, August 1, 1870.

27“A Remarkable Chinaman,” Buffalo Daily Courier, October 8, 1873.

28“Going Home,” Williamsport Gazette Bulletin, September 28, 1870.

29“Social, Political and Educational Peculiarities of Celestial Empire— Lecture by Wong-Sa-Kee,” Janesville Gazette, September 9, 1870.

30這一時期所有中國男性蓄留的辮子是民族自豪感的象征,盡管這一習俗最初是由清朝統治者強加給漢人的。

31“Social, Political and Educational Peculiarities of Celestial Empire— Lecture by Wong-Sa-Kee.” Janesville Gazette, September 9, 1870.

32Ibid.

33“Passengers Overland,” Daily Alta California, November 20, 1870.

34“The Career of Wong Chin Foo,” Letter from “A Missionary,” North China Herald, August 18, 1877.


即《中美天津條約續增條約》。

指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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