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平叛之戰落下帷幕,楊堅距離登上皇帝寶座也進入了倒計時。
通過禪讓來完成改朝換代可謂是歷史的一大“傳統”,和魏晉南北朝以來絕大多數的篡位者一樣,楊堅的受禪戲碼也開始在北周的朝堂上上演了。
北周大象二年(580)九月,楊堅任命長子楊勇為洛州(今河南洛陽)總管,統領北齊故地;同月,北周取消了左、右丞相制,楊堅自任大丞相。十月,誅殺了陳王宇文純和他所有的兒子;同月,益州總管王謙被斬首,蜀地徹底平定。
十一月,北周名將、平定三總管之亂的第一功臣韋孝寬因病去世,享年72歲。十二月十二日,楊堅以周靜帝宇文闡的名義下詔,所有西魏時期改為胡姓的漢人,一律恢復漢姓——當然也包括楊堅本人在內;十三日,朝廷下詔,楊堅總百揆,受封隨王,以安陸等二十個郡為隨國,隨王上朝贊拜不名,加九錫之禮。不過,為了表示謙讓,楊堅只接受了隨王和十個郡的封賞,畢竟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作秀”還是要做足的。
從大丞相到相國,從隨國公到隨王,這一切都預示著一個嶄新的時代即將來臨。
公元581年,北周改元大定。
大定,代表著天下大定,更代表著新時代的來臨。
這一年,楊堅41歲。
以李穆為首的一眾朝臣,開始了對隨王楊堅的輪番勸進。當然,按照歷史的慣例,楊堅也得來一番“作秀”,得推讓一番大臣們的勸進。
到這個節骨眼兒上,已然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楊堅已經掌控了絕對的最高權力,而名義上的北周皇帝不過是個任人擺布的傀儡娃娃罷了。此時,距離真正的改朝換代,只剩下了時間和禮節問題。
改朝換代不能馬虎了事,總得挑個良辰吉日。這個時候,精通天象歷數的太史大夫庾季才向楊堅進言,二月份太陽從正東方升起,太陽象征天子,所以應該選定二月繼承大統,而在二月當中,甲子日又是最好的(甲是天干的開始,子是地支的開始)。
另外,選擇二月甲子日還有幾個特殊的因素。一是二月甲子日正好是二十四節氣中的驚蟄,象征著陽氣復蘇、萬物生長;二是武王伐紂的日期也是在二月甲子日,并建立了周朝,周朝享國800年;三是漢高祖劉邦也是在二月甲子日登基稱帝的,漢朝享國400年。
楊堅欣然接受了庾季才的建言,于是登基大典就定在了大定元年(581)的二月甲子日(十四日)。
不過,這一切都需要另外一個人的配合,他就是周靜帝宇文闡。宇文闡當時年僅9歲,他如何配合呢?李德林為宇文闡草擬了禪位詔書,周靜帝只需要在詔書蓋上皇帝玉璽,在禪讓儀式上命人宣讀即可。
事實上,當時宇文闡的所有詔書都是由李德林代筆的,包括封楊堅為隨王、加九錫之禮種種。而李德林又是楊堅的心腹,所以,楊堅之前的種種謙讓其實都是在自導自演。楊堅一邊授意李德林以皇帝的名義草擬封賞詔書,然后自己又幾次謙讓,為自己營造出謙遜禮讓的王者風度。
《隋書·李德林傳》記載道:“禪代之際,其相國總百揆、九錫殊禮詔策箋表璽書,皆德林之辭也。”
一切準備就緒以后,在二月甲子日這天,楊堅正式接過了傳國玉璽,登基稱帝,國號為隋,改元開皇。從這一天開始,歷史翻開了嶄新的一頁,從此進入隋朝,隋朝就此建立。
如果讀者閱讀仔細的話,就會發現代周建隋過程中的一個細節問題,那就是楊堅原來的爵位是隨國公、隨王,怎么改朝換代之后就成了隋朝呢?
正史如《周書》《隋書》《北史》都沒有對這個問題做記載。而且,這三部正史中還出現了“隨”和“隋”混亂使用的情況。《隋書》和《北史》就都記載是“隋州刺史”“隋國公”“隋王”,而《周書》則為“隨州刺史”“隨國公”“隨王”。
“隋州”顯然是一種錯誤的記錄,因為這個地方的本名就是“隨”,起源于春秋時代的隨國,后來先后有了隨縣、隨郡和隨州,直到今天湖北省仍有隨州這個地名。可以看出,地名“隨”的歷史沿革是一脈相承,并不存在改“隨州”為“隋州”的情況,《隋書》《北史》的記載是錯誤的。
相對而言,《周書》的記載要相對可信。《周書·靜帝紀》記載:“甲子,隨王楊堅稱尊號,帝遜于別宮。隋氏奉帝為介國公,邑萬戶,車服禮樂一如周制,上書不為表,答表不稱詔。”可見,楊堅是以隨王的身份承接帝位的。
那么,“隨”如何就變成了“隋”呢?
一種流傳很廣的說法是,楊堅覺得“隨”字中間的“走”不太吉利,而且晦氣,所以就去掉了“走”(隨的古體字為隨)。畢竟隋朝是一個嶄新的王朝,怎么可以說走就走呢?這多晦氣啊!
這種說法最早源于唐末李涪《刊誤》卷下《洛隨》;五代時期南唐徐鍇在《說文系傳》中也復述了這一觀點;到了宋朝以后,郭忠恕、羅泌、鄭樵、胡三省等學者相繼沿用了這一說法,從而使得這一說法廣為流傳。
另外,我們也要結合當時的歷史情況來考量。要知道在隋朝之前,無論是西魏、北周,還是東魏、北齊,抑或是南朝的宋、齊、梁、陳,無一不是短命王朝。“隨”字不僅中間帶一個不吉利的“走”,而且有跟隨、追隨、隨從的意思。如果以“隨”為國號,豈不是暗示自己要“跟隨”前代短命王朝的腳步,步它們的后塵嗎?這更是大大的不吉利。
當然,這些都是后人在文字層面的猜想,歷史的真相究竟如何,由于正史對此完全沒有記載,恐怕已經很難說清了。
我們可以想象得到,楊堅在選取“隋”作為國號的時候,一定是仔細斟酌過的。事實上,楊堅還設置了一系列帶有“隋”字的地名,如隋康、隋興、隋化、隋昌、隋安、隋建等縣,這些無一不是帶有美好的政治寓意,祈愿新王朝長治久安、繁榮昌盛。
不過,后世人對“隋”這個國號卻充滿了嘲諷,有人甚至認為“隋”的國號預言了隋朝的短命。
《說文解字》記載:“隋(音duò),裂肉也。”什么是裂肉呢?就是祭祀之后所留下的剩肉。
很顯然,楊堅并不知道“隋”的國號還有“裂肉”的義項。如果楊堅改“隨”為“隋”的初衷真的是討個吉利的話,那楊堅真的是弄巧成拙了,而且鬧出了一樁歷史的大笑話。
事實上,在隋朝以前的歷史上,以及后來的唐朝,“隨”和“隋”經常被混用,“隋”字可以看作“隨”字的省筆,二者是互通的,并不存在誰優誰劣之分。這一點從2013年出土的《隨故煬帝墓志銘》中就可以看出,其中所用的正是“隨”字。
因此,楊堅大可不必改“隨”為“隋”,給后世文人留下了沒文化的把柄。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隋朝盡管實現了“大一統”,也曾輝煌一時,但最終仍然不免“跟隨”了前代的步伐,只有短短38年的國祚。
有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可以說明這一點。歷史上的國號往往會被后人重復使用,但是楊堅建國所使用的“隋”的國號在歷史上只此一例。
歷史上很多開國者選用國號,往往會選用和自己同姓的“大一統”王朝的國號。比如,后世劉姓建國者(劉淵、劉知遠等),基本都會選用“漢”做國號;李姓建國者(李存勖、李昪等),基本也都會用“唐”做國號。但是,在隋朝之后,楊姓建國者有五代十國時期的楊行密,他所用的國號卻是“吳”。
或許“隋”的國號在后人心目中是個不太吉祥的國號,一來是隋朝短命,二來是“隋”有不好的義項。
不管“隋”的國號到底如何,楊堅就這樣坐上了皇帝的寶座,這就是歷史上大名鼎鼎的隋文帝。
與此同時,楊堅也為自己精挑細選了新的年號——開皇。和選定“隋”作為國號一樣,以“開皇”為年號同樣也是別具一番講究。
《歷代三寶紀》曰:“因集業故得生人中。王領國土。故稱人王。處在胎中諸天守護。或先守護然后入胎。三十三天各以己德分與是王。以天護故稱為天子。赤若之歲黃屋馭時。土制水行興廢毀之。佛日火乘木運啟年。號以開皇。”
什么講究呢?道教經典《靈寶經》上說,天地之間,每41億萬年就是一劫,每一個劫數的開始,就有一個年號。這樣的年號有延康、赤明、龍漢、上皇、開皇,合稱“五劫”,開皇就是其中之一。此事記載于《隋書·王劭傳》中,歷代學者也多持此說。
如此看來,楊堅的雄心可真是不小,他想讓自己的王朝有億萬年的統治。因此,開皇這個年號有億萬斯年、開萬世基業的美好寓意。
不過,楊堅是個虔誠的佛教徒,他早年就被寄養在般若寺,和佛法結下了不解之緣。然而他卻選用了一個道教典故來作為自己的年號,這著實讓人頗為費解。
在歷史上,隋文帝楊堅的宗教態度是非常明確的,就是崇佛抑道。《隋書·志·卷三十》就明確記載道:“高祖雅信佛法,于道士蔑如也。”故而也有人對開皇年號源出道教典故一說抱有懷疑態度,這或許只是個巧合而已。
不管這是不是巧合,也不管“開皇”是否源出道教典故,單從文字層面來看,開皇也是極具政治寓意的。按照《說文解字》的解釋,“開”就是張,有開辟、開拓之意,“皇”就是大,因此,開皇有“開辟偉大功業”的含義。
結合歷史來看,隋朝是在兩晉南北朝300年分裂割據的局面上建立起來的,而“開皇”從字面上則給人一種“翻開歷史新一頁”的感覺。從后來發生的歷史來看,隋朝確實是一個站在歷史門檻上的王朝,它撥亂反正,開創一系列影響后世的典章制度,給人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也確實稱得上是“開辟偉大功業”,用開皇作為年號可謂實至名歸。
隨著隋朝的建立,歷史也就此翻開了嶄新的一頁,從此進入了被歷史學家黃仁宇稱為“第二帝國”的隋唐宋黃金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