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 北洋亂局
  • 宋連生
  • 5721字
  • 2022-04-12 14:25:22

第一集 袁世凱的最后時刻

清朝末期,袁世凱奉命在天津小站訓練新軍,是為北洋軍之發端。中華民國成立后,袁世凱及其手下的北洋軍重要將領,相互勾結,形成一個盤根錯節、權力巨大的軍事政治集團,史稱“北洋軍閥”。北洋軍閥統治中國 17年,充斥著黑暗與混亂。特別是在袁世凱死后,北洋軍群龍無首,天下大亂,奇事、怪事、荒唐事層出不窮。這本書中,我們分幾個專題講一講袁世凱死后,北洋軍閥治理下的政局亂象。


故事從病入膏肓的袁世凱講起。

那是在民國五年(1916)6月5日深夜,徐世昌、王士珍、段祺瑞、張鎮芳四位北洋大員接到袁世凱病危的電話,急匆匆地乘車趕到中南海袁氏官邸,要趕在袁世凱咽氣前聆聽遺囑。

以上四位接受遺囑的人,不僅是北洋重臣,也是最受袁世凱信任的人。其中,徐世昌為北洋元老,是北洋軍中名望僅次于袁世凱的“二號人物”,袁世凱稱帝前后,他官拜國務卿,相當于古時的“宰相”;王士珍從小站練兵時就是袁世凱手下最得力的干將,位居“北洋三杰”之首,人稱“北洋之龍”;段祺瑞在“北洋三杰”中位列第二,人稱“北洋之虎”,時任國務總理,袁世凱病重期間,他是北洋政府事實上的當家人;張鎮芳亦為北洋重臣,又是袁世凱的河南項城同鄉,還是袁世凱嫂子的弟弟,管袁世凱叫表哥,算是袁世凱的“同鄉加親戚”。前清時期,人們通常稱皇親國戚為“黃帶子”,張鎮芳在袁世凱稱帝時也被人稱為“黃帶子”。

當年袁世凱家住中南海居仁堂,是位于中南海萬字廊后面的一座西式小樓。這個地方本來是前清慈禧太后所居住的儀鸞殿,在庚子國難時被八國聯軍中的日本軍隊占據,后因大火被焚毀。《辛丑條約》簽訂之后,為了向洋人靠攏,慈禧老佛爺下令在儀鸞殿原址修建西洋式建筑,用以接見外賓,改名海晏堂。中華民國成立后,袁世凱入主中南海,將其更名為居仁堂。

四位接受遺囑的人一進居仁堂大門,就看到袁家人三三兩兩地議論著,從他們驚慌的神色就可以看出,袁世凱病情危重,恐怕真的不行了。四個人顧不上多問,便徑直走進袁世凱的臥室,見袁世凱面色慘白地躺在床上。袁世凱向這幾人望了一眼,有氣無力地說了句:“菊人來得很好,我已經是不中用的人了。”

“菊人”是徐世昌的別號,他剛從河南衛輝趕來接受遺囑,在幾位接受遺囑的人里面最為年長,名望最高,又走在最前面,所以袁世凱首先同他說話。徐世昌聞言趕忙安慰道:“總統不必心焦,靜養幾天自然會好。”稍一停頓,可能是意識到現在是非常時期,自己身負接受遺囑的重任,不能只說客氣話,便又補了一句:“總統有話早點安排出來也是好的。”這話說得有些含蓄,但意思還是說明白了,袁世凱應當能夠聽得出來,就是要讓他就死后誰來繼承總統職位給個說法。

當時的北洋政權可謂既有外患,又有內憂,確實急需袁世凱有個明白交代。

所謂外患,主要是西南諸省的討袁護國運動。民國五年(1916)1月1日,袁世凱在北京登基做皇帝,改元“洪憲”,將民國五年定為洪憲元年。就在同一天,在西南邊陲的云南省會昆明,以唐繼堯、蔡鍔為首的云南護國軍政府發布討袁檄文,歷數袁世凱二十大罪狀,號召全國軍民共同討伐袁世凱,捍衛中華民國。隨后,貴州、廣西、廣東、浙江、陜西、四川、湖南等省相繼宣布加入護國運動,脫離袁世凱的北洋政府而獨立,其他沒有宣布獨立的省份,也大多自謀出路,不再聽從北京政府的號令。

與外患相比,內憂更讓袁世凱以及他的北洋政府揪心。所謂內憂,就是在北洋軍閥內部,圍繞著如何對待袁世凱以及由誰來執掌北洋政權的問題上產生了嚴重的分化與斗爭。少數“帝制派”主張繼續維持袁世凱的統治地位,多數手握實權的北洋將領已經看到袁世凱眾叛親離,大勢已去,都不同程度地與袁世凱劃清界限以求自保;更有部分北洋軍將領,包括一些曾被袁世凱視為親信的人,迫于外界壓力,也公開舉起反袁旗幟。1916年3月20日,由江蘇督軍馮國璋領銜,山東將軍靳云鵬、江西將軍李純、浙江將軍朱瑞和湖南將軍湯薌銘聯名發出“密電”,人稱“五將軍密電”。所謂“密電”,就是不公開發表。這是因為馮國璋覺得五人聯名聲勢不夠大,還想進一步擴大范圍,因此五人聯名密電征求其他各省將軍的同意。密電要求袁世凱“迅速取消帝制,以安人心”。馮國璋是袁世凱手下最為得力的大將之一,與王士珍、段祺瑞并稱“北洋三杰”,人稱“北洋之狗”。就實力與地位而言,他在北洋軍中與段祺瑞旗鼓相當,二人曾是袁世凱的左膀右臂,為袁世凱打江山立下過汗馬功勛,由此也讓袁世凱對二人產生了戒心,是所謂功高震主。且比較而言,段祺瑞在北京,手里并不直接掌管軍隊,馮國璋在外地,手里直接握有重兵,因而袁世凱對馮國璋之戒心更甚于段祺瑞。尤其是在袁世凱復辟帝制當皇帝的時候,最不放心的就是馮國璋,對其戒備重重,嚴密封鎖消息。民國四年(1915)6月,外面關于袁世凱要做皇帝的風聲已經流傳很廣,在一次袁世凱召見馮國璋的時候,馮國璋想了解些袁世凱對于復辟帝制的真實想法,便探詢道:“外間傳說大總統欲改帝制,請予為秘示,以便在地方上著手布置。”袁世凱正色答道:“你我多年在一起,難道不懂得我的心事?我絕無皇帝思想,袁家沒有過60歲的人,我今年已58歲,就算做皇帝能有幾年?”馮國璋還是不放心,又試探了一句:“是啊,南方流言紛紛,都是不明了總統的心跡,不過到了將來中國轉弱為強,天與人歸的時候,雖然大總統謙讓為懷,就怕推也推不掉。”袁世凱聽后神色凜然地大聲說道:“什么話!我有一個孩子在倫敦求學,我已叫他在那里購置一些產業,倘若有人再逼我,我就到那里做寓公,從此不問國事。”當時袁世凱已經授意親信為復辟帝制做了大量準備工作,但在馮國璋面前卻無半點表露,可見他對馮國璋防范之深。聽了袁世凱的這番表白,馮國璋信以為真,還通過新聞記者將袁世凱的這些話公布于報端,以打消人們對于袁世凱要搞帝制、當皇帝的顧慮。也正因有了這么個過程,后來袁世凱的帝制活動公開化了,馮國璋便有了一種受欺騙、被愚弄的感覺,這也使馮國璋成為北洋軍高級將領中較早公開要求袁世凱取消帝制的人。

“五將軍密電”通過一些北洋將領很快落到袁世凱的兒子袁克定手里。袁克定拿到密電后不敢直接交給乃父,擔心老頭子受不了這份打擊,后來還是由直隸巡按使朱家寶將此電轉呈給袁世凱。據說,袁世凱閱此電后,雙目發呆,半晌說不出話。這份“五將軍密電”背后都是些手握重兵的實權派人物,他們的反對讓袁世凱意識到,帝制絕難維持,能夠保住大總統的位子就不錯了。3月22日,也就是馮國璋等人的“密電”發出兩天以后,袁世凱宣布取消帝制。

然而到了這個時候,袁世凱要做大總統也已經很難為各方接受了。4月中旬,西南護國軍在一封電報中提出與北京政府議和的六項條件,其中第一項即為“袁退位后貸其一死,但須逐出國外”。意思是說,袁世凱不僅不能做總統,而且必須驅逐出國,才能免其一死。我們前面曾說到全國共有八個宣布脫離袁世凱而獨立的省份,有的省份就是在袁世凱宣布取消帝制但還要繼續做大總統的情況下宣布獨立的,其中有的省份還是在北洋軍將領的參與指揮下采取的行動。

5月9日,陜南鎮守使陳樹藩在三原就任陜西護國軍總司令,宣布陜西獨立,這件事很讓袁世凱心驚肉跳。因為反袁勢力原本聚集于西南,但陜西地處西北,陜西都督陸建章素有“屠夫”之稱,被袁世凱視為心腹,如今一個小小的陜南鎮守使竟能將袁世凱的親信陸建章驅逐出陜,可見世道大變。

十幾天后,5月22日,四川將軍陳宧宣布獨立,這件事給了袁世凱致命一擊。陳宧曾深得袁世凱信任,被袁世凱視為鐵桿保皇派。為了褒獎與拉攏他,袁世凱還讓長子袁克定與他結拜為兄弟。當初在北京一片擁袁稱帝的風潮中,陳宧曾經跪著哭求袁世凱“早正大位”。陳宧奉命入川,臨行前還向袁世凱表忠心說:不改帝制,不復入京。如今言猶在耳,卻物是人非。更有甚者,陳宧還公開宣言:“代表川人,與項城告絕。”袁世凱,河南項城人,人稱袁項城。陳宧的這番話就是要與袁世凱個人斷絕關系。據在袁世凱身邊的人回憶,袁世凱讀了陳宧的通電,當場暈了過去,醒來后連說:“人心大變!人心大變!”

在陳宧宣布“與項城告絕”的七天以后,5月29日,又傳來湖南將軍湯薌銘宣告獨立的通電,這份通電被后人稱為袁世凱的“送終湯”。湯薌銘曾是鼓吹帝制最為起勁的封疆大吏。他先是在湖南創辦《民國新報》,大力鼓吹帝制,并帶頭上勸進表,勸袁世凱做皇帝。如今袁世凱登基稱帝惹得天怒人怨,同樣是這個湯薌銘,卻反戈一擊,表示不惜與袁世凱“以干戈相見”。袁世凱讀了湯薌銘的這份通電,氣急敗壞,連呼:“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他本來已患病在身,急怒之下,病情加重。一個多星期以后,病由重而危,乃至大限將至。所以后人說袁世凱是“起病六君子,送命二陳湯”。“六君子”與“二陳湯”均為中藥名,但在這里卻是指與袁世凱的帝制與性命直接相關的幾個人。“六君子”,是當初組織籌安會,勸袁世凱行帝制做皇上最起勁的六名“學士”;而所謂“二陳湯”,就是指陜南鎮守使陳樹藩、四川將軍陳宧和湖南將軍湯薌銘。“五將軍密電”和“二陳湯”的出現,表明袁世凱已經眾叛親離,北洋集團已嚴重分化。

袁世凱即將命歸西天,北洋政權由誰來主掌?這無疑是北洋集團生死攸關的頭等大事,而在這個問題上,袁世凱的意見又是不能不聽的。所以,徐世昌等人急于想知道袁世凱此時的打算。

袁世凱聽了徐世昌的話,眨著慘白無神的眼睛,口中說出了“約法”二字。他的話雖少,但意思徐世昌等人還是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誰做總統,按“約法”辦。

當時中華民國憲法尚未制定完成,“約法”就發揮著國家根本大法的作用。但問題是,“約法”有兩部,一部是中華民國元年由孫中山主持制定的《中華民國臨時約法》,簡稱“民元約法”或“舊約法”;另一部是民國三年(1914)袁世凱為搞個人獨裁制定的《中華民國約法》,簡稱“民三約法”或“新約法”。當時西南護國軍政府及其他反袁獨立的省份提出要恢復“民元約法”,而袁世凱及其北洋政府則死死地抱著“民三約法”不放。這也是當時國內反袁與擁袁斗爭的一個焦點。現在袁世凱說到的“約法”,是指“民元約法”還是“民三約法”呢?袁世凱沒有明說,但從他一直死死地把住權力不放,以及武力剿殺要求恢復“民元約法”的西南護國軍的實際行動上,徐世昌等人判斷,袁世凱所說約法應為“民三約法”。這時,站在一旁的袁克定插了句話,等于坐實了徐世昌等人的判斷。

袁克定是袁世凱的長子,也是鼓動袁世凱做皇帝最起勁的人,此時,就站在袁世凱的病床旁。在袁世凱說了“約法”二字后,袁克定又補了一句“金匱石室”。袁世凱聽了,睜了睜眼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在這里我們要簡單介紹下當年的兩部約法,以及與之配套的總統選舉法關于總統繼任問題的相關規定。

我們先說“民元約法”。這部約法第四十二條規定:臨時副總統于臨時大總統因故去職,或不能視事時得代行其職權。在民國二年(1913)公布的《大總統選舉法》中進一步規定:大總統缺位時以副總統繼任至本任期滿為止。按照這項規定,總統缺位,由副總統繼任,任期至缺位總統本屆任期滿為止。

下面我們說“民三約法”。這部約法第二十九條規定:大總統因故去職或不能視事時,副總統代行其職權。這項規定與“民元約法”差別不大。但“民三約法”公布的當年底,袁世凱又授意約法會議通過了一個《修正大總統選舉法》,這個“修正”了的大總統選舉法,與民國二年的選舉法就有了實質性的差別。關于總統繼任問題,《修正大總統選舉法》規定:總統因故出缺時,由副總統代行職權,代理期限為三天,應在三天內組織選舉會選舉總統。按照這項規定,總統去世,副總統只能代行三天的總統職權,在這三天之內由選舉會選出新總統。怎么選舉呢?《修正大總統選舉法》規定:總統繼任人由現任總統推薦三人,將名單預書于“嘉禾金簡”,鈐蓋國璽,藏之“金匱石室”,備有鑰匙三把,由總統、參政院長、國務卿分執其一,平時不得擅自開啟,須在選舉前取出來交與選舉會,由選舉會在三人中選舉一人為總統。

由于袁克定當著袁世凱的面說了“金匱石室”,而袁世凱沒有否認,徐世昌等人明白了,袁世凱的意思是,他死后的繼位者,按“民三約法”及《修正大總統選舉法》的規定辦。但問題是,這些規定有多少可行性?按照這些規定產生的新總統,西南護國軍能接受嗎?還有,這個辦法在北洋集團內部能有多少人支持?會不會造成北洋集團更加嚴重的分裂?對于這些問題徐世昌等人還來不及多想。

病榻上的袁世凱委頓不堪,由法國醫生打了針強心劑,才又漸漸蘇醒過來,口中喃喃說道:“他害了我。”這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話,對于這句話的含義后人有多種猜測:是兒子害了他?部下害了他?還是朋友害了他?隨著袁世凱的死,答案永遠都不會有了。

1916年6月6日10時40分,袁世凱在中南海居仁堂咽下最后一口氣。他給后人留下一個處于戰亂中的國家,給北洋集團留下一大堆待解的難題。

袁世凱死后留下的最大也是最為緊迫的難題,就是由誰來收拾北洋政府這個爛攤子。誰來當總統,誰來掌大權?

不管“民三約法”及與之配套的《修正大總統選舉法》中的相關規定是否可行,既然袁世凱臨終前有過交代,徐世昌、王士珍、段祺瑞、張鎮芳四位接受遺囑的人還是按照袁之遺囑,一起去開啟“金匱石室”,看看袁世凱到底留下了一份什么樣的“嘉禾金簡”。

“金匱石室”在中南海萬字廊內。按照《修正大總統選舉法》之規定,“金匱石室”的三把鑰匙分別執掌在總統、參政院長和國務卿手里,這就意味著只有這三人才有資格開啟“金匱石室”。但問題是總統死了,國務卿的職務取消了,只剩一個參政院長,叫愛新覺羅·溥倫。此人身份很尊貴,是清乾隆皇帝的五世孫,與末代皇帝溥儀同輩,比溥儀年長30歲,是宣統年間皇族內閣的重要成員。中華民國成立后,溥倫轉而依附袁世凱,贊同洪憲帝制。民國三年(1914)9月黎元洪辭去參政院長職務后,溥倫被袁世凱任命為參政院長。但洪憲帝制短命而亡,參政院并沒有真正成立,溥倫除了領份親王俸祿外什么事情都沒有做,而且徐世昌等人也知道,溥倫手里根本沒有“金匱石室”的鑰匙。因為徐世昌和段祺瑞都曾做過國務卿,按《修正大總統選舉法》規定,也屬于執掌“金匱石室”鑰匙的人,但實際上他們誰也沒有拿到過那種鑰匙。

袁世凱精心設計的這套“秘密立儲”辦法一開始就遇到了麻煩。那么,“金匱石室”的鑰匙在誰手里?在袁世凱已去世的情況下,要怎樣才能打開那個神秘的“金匱石室”呢?


主站蜘蛛池模板: 玛多县| 建阳市| 达孜县| 孟州市| 马尔康县| 锡林浩特市| 肇庆市| 内江市| 福泉市| 正蓝旗| 东丽区| 武邑县| 保定市| 大洼县| 乳源| 甘德县| 蓝田县| 皋兰县| 襄汾县| 柯坪县| 普宁市| 永丰县| 临湘市| 高安市| 疏附县| 襄城县| 灵武市| 沅江市| 扎兰屯市| 贡觉县| 新巴尔虎右旗| 景德镇市| 太仆寺旗| 旬阳县| 清丰县| 靖边县| 吉林市| 威海市| 凯里市| 黄骅市| 宾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