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智綱智庫作品合集(全17冊)
- 智綱智庫
- 36281字
- 2022-03-31 11:03:46
第三章 解碼商幫
商幫,一個歷史的范疇
鄧小平同志以力挽狂瀾的驚人魄力、大開大合的恢弘氣度,打開了沉睡已久的古老中華的大門,響亮地喊出了“貧窮不是社會主義”、“發展才是硬道理”、“三個有利于”等務實性的口號。中華民族自此躬逢千年未遇之變局,國人受壓千百年的創造潛能得以空前釋放,猶如噴薄之巖漿、決堤之洪波,鋪天蓋地、呼嘯而來。
在短短的30年里,中華民族取得了以往幾百年,甚至幾千年都難以望其項背的偉大成就——“高峽出平湖,當驚世界殊”。
以此為背景,一個消失已久的群體,一個沉寂已久的話題,一個塵封已久的標本——中國商幫又再次崛起了!它引起了世人的廣泛關注。
中國的商幫為何在此時熱浪滾滾?其勃發背后的深層原因為何?我們應怎樣看待這一現象?研究、考察中國商幫的興衰軌跡,在今天又有怎樣的現實意義?
商幫,一個歷史的范疇
晉商與徽商的崛起
明清之際,中國的農耕文化與游牧文化已經發展到了很高的水平。而農、牧產品的相對充裕,使得這兩類產品的交換成為歷史的必然,這也就為晉商的興起提供了最重要的機緣。
從歷史上看,北方游牧民族與中原統治者的沖突幾乎從未間斷過。為了征討北方游牧民族、維護邊疆安定,明清兩朝的統治者都面臨著同一個問題,即如何解決在北方地廣人稀的土地上,作戰軍隊的后勤供應。對晉商來說,這是一個良機。它不僅為長袖善舞的晉商提供了發財的商機,也促進了他們與皇權、與官府的結合,為他們成為具有壟斷特權的皇商奠定了基礎。以上兩點,為晉商的崛起提供了最重要的“天時”。
山西所處的獨特地理位置,則為晉商的崛起提供了最重要的“地利”。從整個中國的大視角來看,我們不難發現,山西正好位于中原農耕文化與北方游牧文化的交界處,北鄰蒙古草原,南接中原腹地。草原牧民需要中原農民的茶和布,中原農民也需要牧民的牛和馬。由此,晉商便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雙方交易的樞紐和橋梁。
在晉商崛起的地利因素中還有一個重要方面,那就是山西惡劣的自然條件——“無平地沃土之饒,無水泉灌溉之益,無舟車漁米之利”。山西不但土地貧瘠,而且自然災害頻繁。據統計,山西省在1464~1949年的475年中,共發生旱災284次,平均不到兩年一次。清光緒初年,河南、河北、陜西、山西等地曾遭受特大旱災,“大地生煙,野絕青草,寸粒不收,雁糞充饑,骨肉相食,十室九空”,其中以山西的旱情最為嚴重,有1/3的人口在災荒中死去。當一方水土不足以養活一方人時,山西人只能選擇“走西口”——山西與內蒙交界的一處長城隘口。從這里走出去,有些人成了富商大賈,更多的人卻由此走上了不歸之路。但不管怎樣,作為農耕文化不利之地的山西,確是晉商崛起的有利之地。
最初的交易局限于山西及周邊地區,但隨著兩種文化、兩類產品的互補需求越來越大,加入這一商貿活動的商人越來越多,交易的輻射及聚合半徑就迅速擴大了——向內,擴展至幾百萬平方公里的華夏大地;向外,延伸至遠東、貝加爾湖,直至蘇聯廣袤的游牧之所。
龐大的市場,巨大的吞吐量,使原本只具有地方意義的晉商,能量迅速放大,成為一支商業勁旅。此外,晉商的生意之所以能滲透到漠北的游牧地區,還因為在一望無際的草原或沙丘上,交通沒有阻礙,用馬匹、駱駝就可以運送貨物。
徽商的形成也大致如此。其原始啟動力是茶葉,主要市場在內陸腹地,運輸憑借的主要工具是舟楫。在徽商的作用下,源源不斷的物資由長江到上海入海口,順海而下到廣州,直抵南洋。
“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但考察過中國商幫的崛起,我們完全可以倒過來說“人和不如地利,地利不如天時”:是天時,呼喚了商幫,催生了商幫,造就了商幫;是地利,強化了某一特定區域(如山西和安徽)商幫的價值和地位;是人和,在商幫崛起過程中使商人們產生了一種精神,形成了一種能量。
由此,一旦客觀環境(天時)發生巨大而深刻的變化,貿易的通路及所依憑的交通手段(地利)改變,“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商幫很快就會銷聲匿跡,甚至蕩然無存。
作為經濟實體的商幫雖然消失了,但其文化余脈及其精神理念卻隨著流動的商人融合到了新的經濟社會之中。比如,徽商中的一部分消融于江浙一帶,特別是十里風華的揚州;而晉商,隨著社會的發展變革,在進入民國時期后,他們留下的不僅僅是一些老字號和傳說,更是晉商文化與晉商意識。這種文化、意識與政治相互結合,便成為了政治圈中長袖善舞、亦政亦商的官僚資本,像國民黨時期四大家族之一的孔祥熙。山西軍閥閻錫山也屬此類,他任地方軍閥時的很多做法更像商人,如不同的鐵軌軌距,不同的貨幣等。
晉商與徽商:商品經濟的侏儒
在分析資本主義經濟結構時,馬克思就指出,商品經濟的發展必然經歷從初級形態、中級形態到高級形態的遞進階段。初級形態發生在流通領域,可以稱之為“商業資本”。先有相互的需求,才會產生交換商品的行為,進而形成商業活動,貿易的高級形式是國際貿易。商業資本發展到一定的階段肯定會進入產業資本,再從產業資本進化到金融資本。縱觀世界市場經濟的發展,大都逃不掉這個規律。
但中國商幫的發展情況,不太一樣,他就像一個侏儒,長到1.2米就不長了,說他是大人,他的身體是小孩的;說他是小孩,他卻有一顆大人的腦袋。不管是晉商還是徽商,他們都主要停留在流通領域這個層面,產業資本的發育嚴重不足。
之所以會成為侏儒,原因很多,諸如資本主義的發端不是中國歷史內在邏輯的必然結果,在封建帝制的卵翼之下,不可能出現產業革命以及與之相匹配的法律制度、憲政意識及產權關系。即便是近現代的中國資本主義,也是在巨大的民族危機壓力下產生的。
在漫長的封建帝制時代,士農工商,士為首,官為本,商為末。再有錢的商人,也沒有多少社會地位。相反,功名在身的士人(讀書人)再窮,也會受到封建社會的廣泛推崇和尊重。所以,為了生存,為了發展,當然也為了緩解內心的焦慮和道德上的自卑,商人們紛紛依附官場,或者買個翎子(如胡雪巖),或者干脆亦商亦士,讓自家有資質的子弟拼命讀書,博取功名,以期“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光宗耀祖、揚名顯親。
讀書是另一種天賦,另一種家族遺傳,但讀不了怎么辦?聚斂起大量財富的中國商人們就會在祖居之地大興土木,用千金萬銀拼命地打造如宮殿一般富麗堂皇的宅第。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超越自卑,顯示價值,抬高身價。在山西,在安徽,這樣固化了的商業精神和價值載體隨處可見。這些富商巨賈的建筑,無不厚重偉岸、雕梁畫棟,“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斗角”。但在其富麗、恢弘的氣勢下,仍然不可避免地散發出一股濃烈的酸腐、淺薄之氣,比如鐘上放個瓶,就叫“終身平安”;五個蝙蝠聚集一起,就叫“五福鬧壽”。
中國的商幫是商品經濟的侏儒,因為它的“根”在流通領域,沒有形成完善的產業資本。但生意規模要做大,要獲取更大的利潤,于是他們引進了金融資本,甚至是官僚資本。于是,中國的商幫,雖然不長個子了,但卻長出了成年人的生理特征。坐在桌子上是個大人,站起來只是個孩子——這是中國封建時代商幫的最大特點。
正因如此,雖然在封建帝制時代,中國的商幫,尤其是晉商和徽商,他們的資本從商業資本轉入金融資本后,就出現了類似現代銀行的票號和錢莊。票號和錢莊建立的基礎一是網絡,二是信用。晉商、徽商遍及全國的銷售通路及店鋪為其票號和錢莊的產生提供了龐大的網絡,而其在相當長的時間里所累計的商業信用則為票號和錢莊注入了“靈魂”。說到底,金融資本靠的就是信用。為什么目前人們要將錢存入銀行或購買保險,就是因為有國家信用的支撐。
不論怎樣,票號、錢莊是中國封建時代商幫文化的高峰與絕響,它創造了無數的輝煌與奇跡,并且作為一種精神遺產消融于中華民族的血脈之中。
然而,中國商幫雖然為近代中國資本主義的產生創造了一些條件,但遺憾的是,它卻無法走向資本主義,它就像生長于牛糞之上的幼苗,不管長勢如何誘人,當有滔天的洪水奔襲而來時,卻必然會隨著牛糞一起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之中。
亦商亦盜的粵商與浙商
其實,當晉商與徽商如日中天、橫掃華夏大地時,身處南國沿海邊陲的廣東粵商與位于東部沿海的浙商也已經活躍在了中國的萬里海疆和內陸大地之上。
由于天時不同、地利迥異,粵商、浙商與晉商、徽商既有相似的一面,也有不同的一面:相似的是,它們都在封建經濟的框架內產生,都以資源的交易流通為主。不同的是,粵商與浙商主要經營國際貿易,尤其是粵商,他們充當國際二道販子,將西方國家的香料、毛制品、工業品,甚至印度的鴉片販了進來,同時他們也將中國的茶葉、絲綢等手工制品輸往西方。其次,其大量貿易主要在海面上或港口內完成,與晉商、徽商通過網絡及店鋪不同。再次,這種獨特的貿易形勢以及其天高皇帝遠的地理區位,使他們具有雙重角色——亦商亦盜。生意順利的時候,他們是規矩的商人,而貿易受阻或虧損連連的時候,他們就成了“夜黑殺人,風高放火”的強盜。最后,粵商、浙商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都具有海洋意識或國際意識。
隨著中國的兩大商幫——晉商及徽商的失落與消亡,粵商與浙商也完成了其歷史使命。但他們卻未完全消失,而是帶著強烈的國際意識融入到了一個新生命的血脈當中。西方列強用堅船利炮打開了古老中國的大門,五口通商之后,他們(尤其是粵商)首先進入了專司國際貿易的廣州十三行,搞貿易、辦洋務,轉變成了中國近現代意義上的商人。上海開埠之后,因其“襟三江而帶五湖”的特殊區位優勢,浙商與粵商又紛紛進入上海,成為“大上海”現代商人的鼻祖。很多年前我去上海,朋友相約到霞飛路看一些一百多年前大商家的公館。路上我問朋友,一流公館屬于廣東潮汕幫,還是寧波幫?他們說肯定是寧波幫。我說,錯了,最大、最有氣派的公館一定是潮汕人建的,不信打個賭。一路參觀下來,果不其然,最大的公館真的是廣東商人陳氏兄弟發財之后修建起來的。不僅如此,凡是一些規模較大的公館都屬于潮汕幫,幾個小的公館才屬于寧波幫。
與此相關的問題是,上海話是怎樣構成的?用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如果說,上海話是一座金字塔,那么,處于塔尖部分的就是潮州話。現在上海話中的一些俗話、俚語,還可見潮州話的痕跡,比如,形容一個人精明無比時說“潮州人的門檻”。因為處于社會金字塔尖的大買辦、大老板大都是潮汕人。塔的中部,類似于職業經理人的階層,如襄理、經理等高級伙計則以寧波人為主,故上海話中有寧波方言的色彩。再往下,則是類似于打工階層的安徽人、蘇北人,所以,上海話有蘇北、安徽等地的口音。總之,潮州話、寧波話、蘇北話、安徽話等構成了今天的上海話。
直到今天,“阿拉”上海人優越感十足,幾乎把全國人民都當成鄉下人,但卻唯獨不敢小瞧廣東人與寧波人。
現代商幫的復興
當今崛起的商幫,其組成背景與以往有很大的不同:
首先,商幫已不是社會之末,而是經濟社會的主流。隨著社會轉向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今日商幫的發展情況,已成為一個地區經濟能否持續發展、能否被其他地區認同、區域經濟是否強大的決定性因素之一,即商幫扮演的是區域經濟“火車頭”的角色。
其次,與昨日的商幫相比,今日的商幫從內涵到外延都已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昨日的商幫不過是某一地區商人的聚合體,主要的活動空間是流通領域,而今日的商幫幾乎成了一方經濟的代名詞,涉及的領域已經從流通領域擴散至房地產業、金融業。昔日的商人在今天被稱之為企業家,已經登堂入室,傲然成為社會的主流,備受民眾和媒體的追捧,其中的佼佼者甚至成為政府的高官。今日的商幫已經從“烏鴉”變成了“鳳凰”,主導著區域經濟的走勢,影響著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甚至社會的價值觀念。
第三,今日的商幫,強勁地支撐著特定區域經濟的發展和人文精神的塑造。經濟的成功徹底擺脫了其心靈的枷鎖,也使他們釋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創造精神,而這種逐漸增強的自尊心、自信心、成就感與榮譽感反過來又會促進經濟社會的迅猛發展。
今日最生猛的商幫:粵商與浙商
晉商與徽商,雖然當地政府、專家及學者們還在津津樂道地探討著,但是,作為一個強有力的商人群體,他們早已煙消云散了,只不過在其故土上還保留著一些飽含著傳奇色彩的高樓深院、古宅大房。而今,獨領風騷的是重新崛起的浙商與粵商,尤其是浙商,他們大有攻城略地、席卷八荒、氣吞萬里之勢。有人歡呼,有人敬佩,有人驚恐。正因為浙商厚積薄發的凌厲攻勢,尤其是最近兩年“長三角”的高歌猛進,消失已久的商幫又激發起了專家、學者、媒體及民眾的濃厚興趣。
建國之后的30年,由于計劃經濟占主導地位,沒有真正的流通及產業,也就根本沒有所謂的商幫。改革開放25年以來,隨著經濟的發展、社會的進步,尤其是市場經濟地位的確立,新時期的商幫風云際會,應運而生。如果說,前20年粵商因為天時與地利成為了最有江湖感召力的商幫,那么,在此后相當長的時間里,草根出身的浙江商幫可能會奏響歷史的最強音。
憑借改革開放試驗田的先發效應,粵商成為最具感召力的商幫
1978~1993年,即從正式改革開放到中國市場經濟體系建立前,幾乎是廣東獨霸外貿的時期。換句話說,這15年“摸著石頭過河”的改革開放主要是針對香港人的改革開放。這一時期祖國大陸70%以上的外資是港資,其余30%才是所謂的國際資本。中國大陸的改革開放促進了香港地區的繁榮,反過來,香港又帶動了與之一衣帶水的祖居之地——廣東。15年的外貿獨占讓廣東完成了原始積累,原始積累又鑄成了廣東經濟革命性的變化,廣東經濟的巨大成功反過來支撐了全國改革開放的雄心和壯志。
為什么當時鄧小平同志要讓廣東先殺開一條血路?為什么會選擇廣東作為改革開放的試驗田?第一,歷史上廣東就有開放的傳統,粵商因其處于特殊的區位,很早就有海洋意識、國際意識,因此,廣東人的外向性很強。第二,在地理上廣東與香港一衣帶水、唇齒相依,開放既可以吸收港人的投資,又可以近距離地震撼港人的心靈,為平穩收回香港埋下了重重的伏筆。第三,廣東長期是“化外之地”,即使改革開放的試驗失敗了,國內大局也不會受到大的影響。第四,按照黨一貫的思維和以往的經驗,一般是要先做樣板,成功了才會加以推廣。
為什么說這15年的改革開放主要是針對香港的改革開放呢?因為在那個特殊的時期,香港地區是祖國與全球尤其是與西方發達國家對接的唯一通道。像打排球一樣,當時全國人民的球都托給廣東這個二傳手,它再轉托給香港地區這個扣球手,香港地區再將球扣向英國、美國、法國、德國、意大利,扣向全世界。這樣,整個中國催肥了香港地區,也催肥了廣東。
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講,廣東就像一個靠祖上的家產過著養尊處優生活的富家弟子。那時的廣東人賺錢簡直太容易了,連當時的民謠都說“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不到廣東不知道錢少”。多少熱血青年、仁人志士拋棄工作、檔案,告別妻子、兒女,跑到“珠三角”,以至于一時大地東南傾、孔雀東南飛。那時全國人民對老廣是又愛又恨,既羨慕,又排斥。即便是像中央電視臺這樣嚴肅的主流媒體,在小品、相聲中諷刺暴發戶、奸商之時,其諷刺的對象操的往往都是帶廣東味的普通話。
粵商一夜暴富春風得意,浙商堅韌不拔艱難創業
當廣東的抽油煙機、洗衣機、冰箱、錄音機、電視機、飲料、電子表、遮陽傘、彈簧秤、尼龍襪、柔姿紗、T恤衫等風靡中華大地的時候,當廣東人操著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話昂首挺胸地游走于中國的大街小巷、亭臺樓閣、高樓大廈的時候,當廣東兵團扛著組裝的洋槍洋炮大舉“北伐”的時候,浙江還沒有商幫,因為它沒有廣東的天時和地利,沒有什么優惠政策,也沒有什么外商的投資。
20世紀80年代的“長三角”,還完全籠罩在計劃經濟的云霧之中。而這些浙江人,這些農家子弟,這些草根階層,卻在寂寞、孤獨中游走于中國的大江南北、長城內外甚至天山腳下。男人彈棉花、做家具、修房子、下苦力;女人則擦鞋、修鞋、補鞋。那時的浙江商人,連江西、廣西、云南、貴州、甘肅等地的人都可憐他們。當這些老少邊窮地區的人們還沉浸在“三畝薄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時候,浙江商人正經歷著地獄之火的磨煉,的確是“走遍千山萬水,說盡千言萬語,想盡千方百計,吃盡千辛萬苦”。
其實,整個中國25年來的發展歷程,就是粵商與浙商以各自不同的方式進化的歷程。它們以獨特、鮮明的筆觸勾勒出了一幅新時期的“清明上河圖”。
粵商與浙商,在本質上都有共同之處:千辛萬苦、絞盡腦汁地完成了原始積累。但因各自所占據的天時、地利不同,其由“蝌蚪”變“青蛙”的進化方式也完全不同:一個是富家子弟;一個是貧家孩子。粵商猶如阿里巴巴,一不小心打開了強盜藏寶的山洞,而錢來得太容易,蘿卜快了不洗泥,容易養成一種暴發戶心態。而浙商“創業艱難百戰多”,其財富積累的過程猶如針尖挑土、聚沙成塔,像唐僧取經一樣,歷經了九九八十一難。這種煉獄般的進化,培育出了浙商堅韌不拔、刻苦勤奮、雖九死而猶未悔的執著精神。只要云開霧散、天時更新、地利變化,這種在苦難中磨煉而出的精神就會釋放出超強的能量。
臺灣地區著名作家龍應臺曾講述過這樣一個故事:有一個朋友從以色列來,帶給她一蓬枯草,它像已死掉一樣,沒有生氣,很難看。朋友告訴她,這叫沙漠玫瑰,把它浸泡在清水中,幾天以后就會復活;倒掉水,它會漸漸枯萎。藏上一兩年,再置于水中,它又會復活。半信半疑的龍應臺將這捧干枯的雜草放在清水中。第一天,沒有絲毫動靜;第二天,雜草從中心開始向外舒展,有一點綠意;第三天,模糊的綠已變成實實在在的綠;以后每一天,它的綠意都頑強地向外延伸著;到了第八天,展現在她眼前的是完整、飽滿、豐潤的沙漠玫瑰,它居然復活了!
而浙商就像這種沙漠玫瑰——嚴酷的生存環境造就了這些草根人物摧不垮、錘不癟、打不爛的強健生命力。氣候惡劣時,它會慢慢枯萎,了無生氣,但是只要有一點點清水、有一點點雨露,它就可以漸漸地復活,一圈又一圈頑強地擴展著它的綠意,演繹出驚天動地的生命贊歌。
所以,當中華大地黎明破曉、春暖花開時,當狂飆突起、各個階層重新大洗牌時,當那些長期小瞧浙江小木匠、棉花匠、泥瓦匠、補鞋匠的內地“圈養動物”們茫然不知所措時,身為“野生動物”的浙江商人卻在如魚得水、虎嘯山林。
粵商組裝洋槍攻城略地,浙商不棄薄利伺機而動
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充斥廣東媒體的都是諸如“廣東的崛起”、“大潮涌珠江”、“小廣東長高了”等新聞。那時的珠江東岸包括深圳、東莞、增城及惠州的一部分,利用“兩頭在外”的經濟模式,不僅形成了一條充滿活力的工業走廊,而且還探索出了一套“前店后廠”的模式,促成了“珠三角”與香港之間唇齒相依、良性互動的經濟關系。而以南海、順德、中山為代表的“珠三角”西岸城市,雖然沒有東岸那樣的地緣優勢,但作為連接國內外市場的二傳手,其優勢也非常明顯。于是,西岸城市憑借其先行一步的地緣優勢,將國外先進技術、全新理念及時尚消費品引進來,大做國內市場。電子、家電、建材、化纖等企業紛紛崛起,出現了粵商扛著組裝的洋槍洋炮大舉“北伐”的盛況,樂從的家具、順德的家電、南海的陶瓷、中山古鎮的燈飾、沙溪的牛仔布等蜚聲全國市場。
其實,這種依靠組裝的洋槍洋炮攻城略地、勢如破竹的廣東模式,并非是由于粵商多么強大,而是因為它的對手太弱小。就像當年的清政府面對西方列強的入侵時一樣,八旗兵的大刀長矛、棍棍棒棒,甚至畫符念咒,怎么抵擋得住西洋的洋槍洋炮呢?從某種意義講,大清的覆滅是冷兵器敗給了熱兵器。而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廣東的成功,也不僅僅是廣東的勝利,它還是一個時代對另一個時代的勝利。
與此同時,日漸壯大的浙商在做什么呢?以溫州、臺州商人為代表的浙商,那時正處于從“流氓”到“紳士”轉型的關鍵時期。他們也做實業,但因為沒有廣東那樣的天時和地利,只能從做假冒偽劣產品開始其從流通到實業的轉變。20世紀80年代的溫州皮鞋差不多就是偽劣商品的代名詞。1992年前后我去溫州,發現他們很尷尬:一方面,日本人在打他們的假,比如他們先幫日本打火機做代理,很快就仿做,最后竟做得跟真的一樣,但價格只有真品的1/10;另一方面,溫州又在打自己同胞的假,因為當他們從“流氓”變成了“紳士”,開始生產自己的品牌時,比他們更弱小的同胞們又在模仿他們,侵犯他們的知識產權。
總之,當粵貨風行中國之時,浙商一方面通過快速仿造或偷襲,實現角色的轉換(由流通商變成產業家);另一方面則又像一位少了火氣的中年人,不急不躁地生產一些針頭線腦的東西,不要說財大氣粗的老廣不屑一顧,連窮得起火的內地人也未必看得上。紐扣、拉鏈、線團、螺絲釘、線路板、低壓器、皮鞋、襯衣、西裝,無所不做。他們就像沙漠玫瑰,靜靜地等待著屬于他們的陽光雨露。
粵商漸顯頹勢,浙商厚積薄發
其實在20世紀90年代后期,浙商已經開始顯示出厚積薄發的強勁力量,比如義烏的小商品城、紹興的輕紡工業城等,它們起步的思路和氣度就非同尋常。進入21世紀,粵商日漸式微,浙商開始異軍突起。健力寶老板鋃鐺入獄了,科龍易帥了,最具象征意義的是樂百氏被娃哈哈徹底地擊潰,整個班子一起下課。
歷史的車輪就這樣轉過去了。造成這種歷史循環的原因是什么呢?其實,答案就在其成長的過程之中。廣東的先天優勢造成了粵商的后天缺失,而浙江的先天缺失反而造就了它后天的優勢。這就叫做“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什么是先天優勢?即得天時、占地利、具人和。所謂“得天時”,是指中國的改革開放,世界經濟的大轉型,全球產業的重新洗牌;所謂“占地利”,是指廣東臨近港澳,是中國連接世界尤其是西方的橋頭堡,是中國走向世界的主要通道;所謂“具人和”是指廣東本身的開放傳統和意識。
此外,在粵商崛起之時,整個中國正處于市場短缺的階段。企業承包經營、放權讓利、供給制的土崩瓦解、流通領域的迅速開放,使占據960萬平方公里的中國釋放出前所未有的消費能量,而長期在計劃經濟之下形成的工藝水平和制造能力已遠遠不能滿足日益增長的社會消費需求。在此背景下,廣東充分利用它的地緣優勢,通過香港地區將國外成熟的技術、現代的管理理念,尤其是質量優良的零部件大量引進,并快速組裝成洋槍洋炮,因此,他們可以攻城略地、所向披靡。此時的競爭乃產品競爭,消費者的品牌意識還在沉睡之中。
然而,風水輪流轉,到了20世紀90年代后期,隨著經濟的高速增長,中國終于從短缺經濟全面過渡到過剩時代,從賣方市場轉化為買方市場。市場競爭也由產品競爭時代進入品牌競爭時代,品牌成為企業克敵制勝的不二法門,成為企業長治久安的根本保障。翻開中國名優企業排行榜,不難發現,“農家出身”的浙商已經遠遠超越了身為“富家子弟”的粵商。
浙商的狂飆突起與粵商的日漸式微,除了因為中國的經濟已經從短缺時代進入到過剩時代外,第二個原因是香港回歸之后,廣東外貿獨占的歷史也已經徹底結束了。游戲規則變了,由原來的“打排球”變成了“踢足球”。誰有本事盤球過中場,就可以直接射門——這個門就是世界市場之門。伴隨著中國加入WTO,整個中國全方位的對外開放,香港已不是中國聯結世界的唯一通道,廣東這樣的二傳手也已經不再需要了。此時,上海首先將球踢向了歐美,山東的青島和遼寧的大連直接將球射向了日本和韓國,東北則將球踢向了俄羅斯。此時的競爭,已經不是客觀上的競爭,而是主觀上的競爭。“艱難困苦,玉汝于成”,浙商在改變客觀過程的時候,主觀世界所經歷的磨煉與提升,是任何商幫都無法與之并肩的。
第三個原因,整個中國的市場經濟從羞羞答答、遮遮掩掩到大張旗鼓、高歌猛進,民營經濟終于枯木逢春、異軍突起,堂而皇之地步入中國的主流社會。浙江的民營企業“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短短幾年就超過了號稱“市場經濟搖籃”的廣東。襯衫、西服、時裝、皮鞋、皮具、飲料、汽車配件、輕紡制品、電子產品等名牌,從深海中一個又一個地浮出水面。浙商過去所付出的沉重代價全部得到了豐厚的回報,就像沙漠玫瑰一樣,開始舒枝展葉,他們在艱難成長過程中積累起來的以及歷史所賦予的種種優勢,逐漸得以釋放。
為何浙商愈戰愈勇
網絡為王
經過近二十年地獄般的修煉,浙商從擦鞋、修鞋、彈棉花、當木匠到做建筑、搞裝修、玩代理,最后塑造了品牌,修成了正果。
浙商令人可怕的還不是他們露出水面的部分,而是其深藏于海底的人際網絡和銷售網絡,這種網絡就像人體的細胞或毛細血管一樣,遍布于市場的末梢神經。在中國甚至海外,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浙江人,而只要有浙江人的地方,就會形成類似軍隊的完整建制——有實力的大老板是投資者,在當地建立一個浙江或溫州商城;實力較弱的老板是攤主或堂主;沒有本錢的就是伙計,看鋪子、守攤位。總之,每個人都各得其所。
這種完整的市場體系還給年輕的一代以希望,他們都知道目前名重一時的大老板都是從最基層做起來的。他們滿懷信心地從底層做起,他們能夠看到自己的明天和未來,他們深信他們當中一定會產生中國將來的億萬富豪。雖然目前廣東的一些商人依舊很成功,但你絕對看不到像浙商那樣完整、發達的市場建制。
這是一個網絡為王的時代。當這個依靠血緣、宗族、同鄉等傳統關系凝結而成的網絡與當地政府形成盤根錯節、千絲萬縷的關系時,則更能釋放出巨大的能量。網絡可以滲透到市場的每一個毛孔,一個信息、一個意念可以迅速地從終端傳遞到總部,乃至四面八方。這也就是前一段時間,全國各地的地方政府都嚴陣以待,防范溫州炒樓團“入侵”的原因。溫州“蝗蟲”被媒體炒得沸沸揚揚,有人說狼來了,有人說虛張聲勢,專家、學者爭論不休,全國民眾津津樂道。后來,溫州人終于站出來“辟謠”。其實,重要的問題并非是否存在溫州民間炒樓團,而是他們如何能制造出這么大的聲勢?為什么他們能搞得大家如驚弓之鳥,談“溫”色變?這充分說明了浙商強大而可怕的能量已經擴散至全國。
在向全國擴散的過程中,浙商與其總部的聯系就像毛細血管與心臟的微循環系統一樣——來自市場末梢神經的大量信息,被及時、準確地傳遞到總部,總部經過分析、處理,又迅速地反饋到市場末梢,形成一種遙相呼應之勢。
廣東的“前店后廠”是一個單向流動、循環的系統,即廣東通過香港地區、臺灣地區的中轉取得國外的訂單,組裝完畢后,2/3出口,1/3內銷,而浙商則類似于章魚,它有心臟、有四肢,有骨骼、肌肉,有血管、有微循環系統。總之,它是有自我更新、自我進化能力的生命機體。
所以,當歷史的聚光燈終于轉到中國,當全世界的投資者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中國時,中國市場仿佛于一瞬間就完成了從重生產到重營銷,從重產品到重品牌,從重品牌到重網絡的轉變。在這個臨界點上,粵商的日漸式微與浙商的異軍突起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抱團但不封閉
內部的凝聚力、向心力以及認同感、歸屬感,即所謂的抱團能力,可以稱之為是任何強勢商幫的共性特征。
粵商中,潮汕幫的抱團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但它的這種抱團更多的是基于血緣、宗族和同鄉的關系,排他性極強,也較封閉。而浙商的抱團雖然最早也是基于血緣與地緣的關系,但它不封閉,并且還能及時地更新換代,最后演變成具有公信力的商會組織。
目前,中國最具江湖地位和市場口碑的商會可能就是溫州商會。許多地方官員,包括省委書記、省長同我談起溫州商會時,都會眼睛發亮,認為浙江人及其背后的商業能量非常強大。浙商價值地位的提升以及各地政府對這種商業價值的期盼,使得商會的影響力大為提升,而反過來,這種力量又會增加商會與政府談判的砝碼。這種良性的博弈最終會使浙商的力量更為強大。
善于整合資源,超越自我
關注中國資本市場的人不難發現,不管是國內的A股市場,還是香港的B股市場,目前浙商所占的比重都遠遠高于粵商。金融資本是商品經濟的最高資本形式,企業要想做大、做強,一定要進入資本市場。但為什么廣東的民營企業上市公司如此之少,而浙江的卻如此之多呢?
原因其實很簡單。其一,在改革開放之初長達15年的時間里,廣東形成了其外貿獨占的優勢——它是排球場上的二傳手,把全國的球托向唯一的通路——香港地區,再由香港地區扣向全世界,同時也將全世界扣進來的球通過香港地區轉托進全國。東莞就是典型的例子,我稱之為“借腹生子”,其扮演的只是“世界加工廠”的角色,雖然規模很大,但它沒有獨立的知識產權,沒有自己的品牌,更沒有自己的營銷網絡。東莞地方政府一度意識到自己“借腹生子”的問題,想創造條件,讓發了財的老板們開創自己的制造業,做自己的品牌,但結果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為什么呢?因為通過“三來一補”、“借腹生子”這種方式賺錢太容易了,現實而理性的老板們沒有生產自己品牌的積極性。
其二,還有一種可能,就是相當多廣東老板的第一桶金是通過黑色或灰色的手段挖到的,見不得光,即資本的原罪。上市后,成了公眾公司,就必須受到監督和控制,很多問題就會暴露,權衡利弊,它們當然愿意繼續沉在深海之中。此外,如果通過靈活、變通的手法能夠在灰色領域積累到大量的財富,那么,他們就沒有動力去打造完整的制造系統及塑造自己的品牌了。
不管是“借腹生子”的發展模式,還是撈浮財的生存模式,都不可能發展成現代意義上的企業形態、管理機制以及企業文化,也就沒有可能駕馭現代企業制度。而浙商卻不同,他們原始積累的方式艱辛而悲壯,可以稱之為“針尖挑土”、“聚沙成塔”,像一個苦大仇深的農家孩子一樣,他們歷經十磨九難才積累了躍上更高臺階的財富和實力。這種苦難的歷程讓他們在積累財富的同時,也形成了自己發達而完備的營銷網絡、發展平臺,更讓他們熟悉、掌握了現代企業運作、管理的一整套操作。所以,一旦機會到來,浙商比任何商幫都要敏感。
還有一點同樣非常重要。從某種意義上說,企業做大、做強取決于企業家的胸懷,是大海才能容納百川,是高山才會不拒細壤。如果一個企業家把賺錢作為第一甚至是唯一的目標,那么我們很難期望他有多大的胸懷。而恰恰是在企業的使命和目標上,粵商與浙商具有明顯的分野,前者更注重企業利潤,而后者更注重社會責任。這無疑會影響他們的胸懷,進而會影響他們對資本整合、資源整合的態度。
整合是結構優化、要素聚集的過程,是超越自我、跨越時空的過程,是迅速擴張、做強做大的過程。全球一體化的大開放時代為企業整合各種要素提供了無限的空間與無限的可能,企業家只有勇于整合、善于整合,才能迅速聚集起翻江倒海的勢能。上帝永遠是公平的,機會永遠屬于有準備的人。
地域文化優勢
還在新華社當記者時,我曾提及粵商的特點是“敏于行而拙于思”。改革開放造就的粵商富豪,不管是廣府人(講白話)、客家人(講客家話),還是潮汕人(講潮州話),90%以上都只有初高中文化水平,甚至有的僅有小學水平。這種現象雖然與改革開放之初“摸著石頭過河”、“殺出一條血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之特殊國情有關——既然自己處于社會的最底層,放膽一搏,失敗了與過去一樣,成功了則可以雄視一方,更與廣東人重富不重貴的傳統緊密相連。
在廣東的價值排序中,富是最重要的,只要有錢,就會有社會地位,就會受人尊重。正所謂“英雄莫問出處”,哪怕是剛剛洗腳上田的農民,只要抓住機遇掙得千萬身家,照樣走到哪里哪里亮。盡管他可能連話都說不利索,只認得鈔票,只會寫自己的名字,但在大庭廣眾之下,仍不會失一分體面和尊榮。
我在廣東工作、生活、創業這么多年,應該說還是有些江湖號召力的,但是廣東的老板們只喜歡追聽我的演講,托人請我吃飯,或與我一起打高爾夫球,總之,他們最喜歡的就是與我面對面的溝通、交流。我發表在媒體上的文章,工作室所著的書,他們很少認真地分析和研究。但在浙江就不同。我們有一個客戶是寧波寶業公司的老總,他在找我們之前,居然將我們所有的書全部讀過。他跟我開玩笑說,因為工作室的書,他還與書店的小老板成為了朋友——他每次都會購買上百本。因為他的原因,書店老板想舉辦一個讀書會,屆時還將邀請我參加。
浙商中的精英們雖然90%以上也是出生于草根階層,但他們與廣東人不同,因為他們從未放棄過從書本上獲取思想及智慧的努力。萬象集團的掌門人魯冠球出身農民,初始文化并不高,但長期的學習與思考使他成為了老板中的學問家,他發表的論文和專著可能比有些教授的還要多、還要有影響。
2004年6月,我出席了浙江省政府及有關部門聯合舉辦的浙商論壇,得以與許多優秀的浙商老板交流。讓我感慨的是,他們中的許多人竟然都讀過我們的文章、研究過我們的書籍。比如,紅蜻蜓的老板就告訴我,工作室的書他幾乎全讀過,我們的網站他也經常瀏覽。
在歷史上,浙江就是一個盛產才子佳人的地方,明清兩朝,浙江一個縣高中進士的人數可能比中國一些文化落后地區一個省的人數還要多。巴爾扎克曾說“造就一個貴族需三代換血”,這里的“血”應該是特有的文化基因。在中國商幫的博弈中,為什么浙商會越來越讓人敬重、畏懼?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浙商固有的文化傳統與文化習俗在市場化的進程中,已經與現代商業逐漸融合,從而為經濟及社會的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商幫的宿命
毋庸置疑,目前如日中天的浙商對整個中國經濟社會的推動功莫大焉,它在中國昂首挺胸走向市場化、民營化、品牌化的歷史進程中無疑是最令人矚目的一支勁旅。從某種意義上講,浙商已是中國區域競爭、城市競爭中的“火車頭”、“發動機”。它的狂飆突起,大大地提升了中國區域與區域、城市與城市之間的良性競爭水平和層次,當然,也直接和間接地提升了中國在國際舞臺上的競爭力。
然而,“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浙商也注定是中國歷史長河中的一朵浪花,它逃脫不了這種宿命,就像培育出杰出的廣東商幫的珠江一樣。“風帆起珠江”,中國的改革開放自珠江始,而待千帆競發、百舸爭流的格局形成之時,珠江也就如報春的梅花一樣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從而將平凡和沉寂下來。
因此,浙商也會像以前的粵商一樣,“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它的文化、它的精神、它的商魂,會流入中華民族的大海之中,成為一種新時代、新商業形態的血脈。
縱觀中國商幫的興衰軌跡,我們不難看出,離開了特定的歷史機遇、歷史條件,任何商幫都不可能生息繁衍,就如同春季生長的植物不可能在冬天發芽一樣。同時,商幫還具有濃厚的地域特色,特定的地理條件、區位優勢、地域文化無一不影響著、制約著、決定著商幫的興衰演變,就像特定的土壤才能長出特定的植物一樣。
所以,當今天的浙商們豪情滿懷地談論自己的崛起時,當全國都在為浙商大唱贊歌時,浙商們一定不要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也不要忘了如果沒有天時、地利之機,即沒有以上海為龍頭的“長三角”的整體崛起,沒有整個中國全方位、多領域的開放,浙商們縱有三頭六臂,也只能像沙漠玫瑰一樣,在寂寞中靜靜地等待。
勤勞、智慧的中國人創造了人類迄今為止最偉大、最輝煌的農業文明。作為一個獨立運作的商幫,在中國漫長的封建帝制時代是沒有的,包括明清。他們的命運與其說是掌握在上帝手中,不如說是掌握在強勢的皇帝及官僚階層的手中,這也是官商結合成為歷史選擇的原因。
伴隨著封建帝制的崩潰,晉商與徽商的衰落成為定局。它的少部分因子匯入到新崛起的“大上海”之中,如民國時期的山西商人孔祥熙,融入了蔣介石的江浙財團。
具有現代色彩的商幫出現在鴉片戰爭之后。考察近一百年中國經濟的發展軌跡,我們不難發現,政治格局的變遷與商業通路的變化是中國商幫帥旗更換的重要原因。
第一次鴉片戰爭后,廣東商幫迅速脫胎換骨,日漸強盛。隨著《虎門條約》的簽訂,寧波與上海也成為對外通商的口岸。此后,上海由于其特殊的區位條件,經濟政治地位很快超過了廣東,迅速崛起。大批有國際貿易經驗的廣東人紛紛投奔上海,他們的經濟活動促進了上海的繁榮。另外,上海是西方列強在中國最重要的橋頭堡,租界林立,避免了戰亂的騷擾,于是上海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漁村迅速成為了中國乃至亞洲最璀璨的明珠。正是在這樣由南及北逐漸被迫開放的過程中,中國商幫的旗幟從廣東轉移到了上海,上海商幫的主體成分就是廣東的潮汕商幫與浙江的寧波商幫。為什么還有寧波商幫?因為其與粵商的遺傳因子能相互融合——都位于沿海;是最早被迫向西方開放的通商口岸;在相當長的時期內都是“亦商亦盜”,即生意順暢時,做生意,不順暢時,當海盜;都具有海洋意識和國際視野;都有從事國際貿易的經驗。到蔣介石當權時,以寧波商幫為核心的江浙財團更是成為中國商幫的執牛耳者。
在解放后長達三十年的時間里,由于我們關起門來,自給自足,昔日的亞洲之星——上海,就從一個國際都市變成了一個國內城市。上海商幫銷聲匿跡,其他商幫也灰飛煙滅。上海從國際視野內消失之后,長期灰頭土臉的香港則迅速崛起,成為東方之珠。有意思的是,香港的華商代表又主要是粵商和浙商。李嘉誠、霍英東、鄭裕彤、李兆基是廣東人,包玉剛是浙江人,首任特首董建華是上海人。
改革開放之后,因天時、地利之故,獨占商幫鰲頭的是粵商。隨著全國的開放、市場經濟地位的確立,到了世紀之交,執中國商幫牛耳的則是浙商。所以,縱觀中國商幫的命運,我們不難看出,某個商幫僅僅是一個歷史的范疇,是特定歷史長河中的一朵浪花。浮起來的,不要自以為是,更不要利令智昏;沉下去的,也無需垂頭喪氣,自甘墮落。其實,近現代以來,數次商幫大旗的更替過程中,舊的載體雖然破落乃至消亡了,但它積極的精神及文化的因子卻延續、嫁接到了新的機體之上。
人類的成長及發展總是螺旋式進行的,沒有下旋就不會有上旋,沒有低谷也不會有高峰。事實上,粵商們已經開始了對其自身性格缺失的深刻反思和對他人先進經驗的自覺汲取,相關的報道及文章不斷地見諸于各類媒體。如果誰以為粵商從此就會走向式微、走向衰落,那他就大錯特錯了。擁有悠久的商業歷史、深厚的商業文化,并在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的大潮中經過千錘百煉的粵商,不僅積累了極為雄厚的有形資產,也積累了極為豐富的無形資產。隨著“泛珠三角”的區域大整合,隨著東盟經濟的一體化,當今世界最具活力的一個經濟板塊必將在南中國大地崛起,而與之一道崛起的必將是一個強大的南粵商幫。
無論歷史上的商幫曾有多么強大,但由于天時、地利等不可抗拒的因素,最終往往都灰飛煙滅了。那么,現代商幫能否找到一條長治久安的永恒之途呢?
我的回答是肯定的,理由有二:其一,歷史給了我們成就永恒商幫的特殊機遇——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的時代環境;其二,現代意義的商幫與傳統意義的商幫有著根本的區別,傳統的商幫必須依附于封建經濟,跟皇權、官府相結合,因而他們的命運只能掌握在別人的手里。而現代意義的商幫則已經成為社會的主流階層,他們往往能夠決定一個區域的經濟能否高速發展,他們已經成為了社會的主導力量,所以,他們能夠獨立自主地掌握自己的命運。
其實,對商幫我們大可“風物長宜放眼量”,不要抱持太強的區域或地方心態。商人也好,企業家也罷,其本質是流動的,就像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一樣,什么地方有利于財富的積累,什么地方有利于企業的發展壯大,他們就會流向哪里。這也是資本的意志,這種意志是任何力量都無法抗拒的。
不管是那些曾經輝煌現在已消失的商幫,還是目前風頭正健卻不知未來走向何方的商幫,最終都將融入中華大地的土壤之中,成為民族精神和民族力量的重要因子!
粵商為鏡知興替
中國的市場經濟到現在,可以說整個源頭、整個實驗田,都是從廣東開始的。而廣東的真正高潮期是在1992~1993年,當時的廣東特別像今天的浙江。
1992年鄧小平同志的南方講話,在徹底地改寫了中國歷史、宣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走上了市場經濟道路的同時,也給了備受指責、備受爭議的廣東以極大的肯定和信心。當時我在新華社,跟新華社的老社長穆青同志一起寫了一篇通訊——《風帆起珠江》,這是對廣東的一次正視和肯定。后來深圳市的一篇《東方風來滿眼春》,正式確認了廣東是整個中國改革開放的源頭。接著,中央電視臺不惜重金組織了龐大的隊伍到廣東,拍了一個黃金檔節目——《廣東行》。在強大的攻勢下,整個廣東被壓制了十多年的非驢非馬的生活徹底改觀,廣東的自信一下子找了回來。這期間,充斥在廣東媒體的所有報道,題目都是“小廣東長高了”、“全中國喝的是珠江水,吃的是珠江糧啊”,可以說,當時的廣東是名利雙收。
在這種背景下,美國人也來湊熱鬧,一位美國民主黨政府的高參,繼一本《日本世界第一》以后,又寫了一本關于廣東的書。“珠三角”的官員們紛紛因此升官,或當省委書記,或當省長,或當縣委書記、縣長;“珠三角”的企業家們也雄心勃勃,氣沖斗牛。在這種情況下,出現了中國經濟史上非常精彩的一幕幕現代戲,這樣的例子太多了。
第一個例子是巨人集團。巨人集團當時在珠海可以說是雄心勃勃,一位中央領導人去了巨人集團以后,留下了這樣一句話:我本人都要來看看“巨人”,我帶來的人也要看“巨人”,希望你們“巨人”長得更高!當時珠海的最高領導,為了落實中央領導的最高指示,經常到巨人現場辦公,希望巨人能活出個樣子來。而當時最能體現出一個城市的雄心和魄力的,就是蓋高樓。當時的珠海市政府給了巨人最好的一塊地,希望它能蓋出中國最高的樓。
而這個時候中國最高的樓是廣州的63層。當時有個方案,有關領導看了以后說要超過63層,就變成了64層。但不知何故幾經周折之后最終變成了70層,最后,這個建筑的支出超出了企業的支撐能力。蓋樓畢竟還是市場化的行為,有些時候政府可以來支持你,但當你支撐不住的時候,它也不會冒風險來為你埋單,因此巨人只有壯烈地倒下,一朝沉沒。這是一個經典的故事。當然,史玉柱這個小伙子也不容易,居然可以咸魚翻身,成為中國MBA教材中罕見的案例。這件事我就不多說了。
第二個例子就是當時風行全國的太陽神。我記得1993年時,我們浙江的娃哈哈還在辛苦地跋涉。當時他們送了一盒娃哈哈的口服液給我,我拿著忍不住想笑,它的外包裝就像咱們打針用的瓶子,要用小砂輪割開才可以喝,搞不好還會把嘴唇劃破。當時我很奇怪,說你們怎么還用這個玩意,這是當時浙江的水平。而這時廣東的太陽神已經風行世界,他們是整個中國首先導入CI的企業,是企業形象策劃的身體力行者,成為了所有企業模仿的對象。就是這么一個風風火火的企業,在一片鶯歌燕舞的過程中,實現了其在全中國的拓展,往返3年下來,現在已經銷聲匿跡了。而此時的娃哈哈,通過農村包圍城市,通過20年的艱苦跋涉,通過浙江商人所固有的優點,從市場導入,從終端導入,從農村到城市,從低端到高端,終于形成了銷售網絡,而且開始敢于向大東家,也就是市場討價還價了。
第三個經典案例是健力寶。1992年,我曾經跟健力寶的老板一起到過上海,住在西郊賓館,當時每天趕去求見的有時甚至高達上百人。“廣東商人”這塊金字招牌,等于是李嘉誠、霍英東的化身。不管走到哪里,所有的達官顯貴都會趨附于前,所有的消費場所都當我們是座上賓。而現在看來,這種盛況全部在今天的浙江表現了出來。
當年我在新華社曾經寫過一篇報道,提出廣東有“四小虎”,即順德、中山、南海、東莞這四個經濟強市。“廣東四小虎”,事實上起了支撐廣東經濟的作用,在“四小虎”中我比較推崇的是順德,為什么是順德呢?是因為它的鄉鎮企業。我最不看好的是東莞,因為當時的東莞是村村點火、戶戶冒煙,沒有獨立的知識產權,沒有獨立的制造能力、設計能力和研發能力,是用自己的“肚皮”給別人“生娃娃”。當時排名次的時候,東莞不服氣,說為什么我排在第四,為什么不是第一?但今天的東莞已經非常有實力了,東莞的人口只有六七十萬,而據2003年的統計東莞的民間存款有2000億元。東莞這些年之所以能夠持續發展,是因為它在20年前就已經有意無意地介入了全球一體化,也就是說它并不是一個世界工廠,而是國外的一個車間。那么,當世界經濟發生重大轉變之后,這個車間還會繼續存在下去嗎?
其實在研究東莞的時候,我也一直在研究浙江。今年我去了三次溫州,通過對溫州企業進行深層次地研究,我深深地感受到,東莞的末路越來越近了。為什么呢?因為東莞沒有自己獨立的知識產權,沒有自己獨立的市場板塊。而且,有些東莞人通過當地主富起來以后,已經過上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女人搓麻將,男人包二奶”的生活。一旦產業經濟進行調整,這些路將會越走越窄。非常令人痛心的是,這些現象在浙江也已經開始出現。
浙商集結再出發
說實話,浙江經濟是在被壓抑中成長的,1992年,我來浙江采訪,當時浙江的最高領導,說了一句實話,他說:“溫州的日子好過,我的日子就不好過,我的日子好過,溫州的日子就不好過。”他當時非常矛盾,因為那時的溫州是個另類,是資本主義路線的典型。但也正是這種情況,促成了浙江人的低調、務實。當人們把目光都盯在廣東身上的時候,浙江有了20年的封閉和累積,溫州也真正地完成了一個由小到大、由“蝌蚪”到“青蛙”、由流通業到制造業、由假冒品牌到創造品牌,到重新整合,再到資本運營的過程。到現在全中國都不敢小看浙江了。
我不擔心浙江人會被小看,反而擔心浙江人會被大看、被高估。浙江商人是當代的英雄,難免會孤芳自賞,但一定要記得前車之鑒,昨天的廣東人就像今天的浙江人,但愿明天的浙江人不會成為今天的廣東人。
“大雞不吃小米”,浙江商人是吃小米長大的,總是干別人不愿意干的事情。我在中國見到過很多浙江商人,他們原來都是彈棉花、修鞋或是做別的小生意的,真是“千家萬戶、千山萬水、千言萬語、千辛萬苦”。這個過程,給浙江人提供了很多時間及空間上的發展機遇,所以才造就了今天浙江人雄厚的經濟實力,但是,今天的浙商已經開始進入浮躁期。
前不久,幾個溫州老板找我,跟我進行了一次長談,他們說的事情,嚇了我一跳。他們問我:“王先生,您在中國這么有影響,能不能跟我們合作一把,一起炒城市,我們可以當場簽字。”他們說炒樓太慢,而炒城市兩三個億就能炒到兩三百億。我說我明白你們的意思,就是說這個地方的水已經燒到了98度,只差兩度就到沸點了,但人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們在口袋里帶一把柴,順便把你們自己的面條、餃子、餛飩也帶上,先把柴加進去,燒到水一開,就把自己帶的面條、餃子、餛飩下進去,然后全部都撈出來扛著就走,是不是這個意思?他們說就是這個意思,我們每個人的身家都只有上千萬,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所以想用小資本干大事業,捆綁起來,聯手打獵。我當時聽了很害怕,我說你們的前輩、溫州的一些企業家,他們都是從“蝌蚪”到“青蛙”,完成了整個演化過程的,你們這幫年輕人不想當“蝌蚪”,甚至連長尾巴的“青蛙”都不想當,一下子就想成為“大青蛙”,而且是超級的“大蛤蟆”。這種想法很可怕,這也反映出了浙江商人中新生代的一些問題。
媒體是一把雙刃劍,它常常體現出一種馬太效應,使富有的更富有,貧困的更貧困。媒體從來都不是送子觀音,所以,當一個平臺、一個團隊被媒體發現了它的好時,媒體就會拼命地恭維它。人都有一個弱點,世界上什么屁都臭只有馬屁不臭。浙商起來了,所有的媒體都來高唱贊歌。我是媒體出身的,我知道媒體總是走兩個極端,非黑即白,非白即黑,很難有中間的平臺,因為只有這兩個極端才能抓住眼球,只有抓住眼球才有廣告,這是媒體先天的缺陷。在這個問題上,媒體就是品牌發展商,既造就了粵商,也造就了浙商。浙商的平臺和品牌出來之后,媒體覺得新奇,于是開始跟蹤,其跟蹤的結果,是浙江人、浙商、浙江文化的極大彰顯。你們出去以后會備受尊重,這樣就會帶來很大的問題。
剛才我已經說了,溫州那些三四千萬的小老板跟我談到的炒城市。回過頭來再談媒體的感受。可能最開始的時候,媒體對中瑞財團、溫州商幫等會熱衷于報道,并給予很高的評價。但接下來就會是棒殺、質疑、懷疑,好的也成了壞的。我相信中瑞財團這些天的感覺就像是坐過山車一樣,這就是媒體在經濟形態上兩面性的表現。所以我多說一句話,無論是企業營銷還是區域營銷,如何跟媒體打交道,絕對是一個大學問。我上面提到巨人、太陽神和健力寶,其最后的終結者就是媒體。健力寶和太陽神就是媒體報出來的,巨人也是這樣,巨人的史玉柱后來曾說,他只差2 000萬!再有2 000萬他的資金就接上了。但是媒體說巨人出了巨大的財務危機,誰都不敢借,誰都唯恐避之不及,最后巨人終于倒下了,壓死了一大片人。
今天的浙商成了中國響當當的一塊金字招牌,現在浙商到什么地方都可以得到超規格的接待。一串串鮮亮的數字、一個個響亮的品牌,那是昨天艱苦創業、奮力拼搏的堅實腳印。如今,浙江經濟站上了新的歷史起點。新產業、新平臺、新機遇,大責任、大跨越、大發展……從“常青樹”魯冠球到“中國首富”宗慶后,從新經濟代表馬云到跨國公司挑戰者南存輝,浙商大展宏偉藍圖。
但我發現很多后起之秀,在假浙商之名營一己之私。我擔心,這個力量越來越強大時,可能會砸掉浙商的品牌。之所以說這些話,是為了浙商能走得更好。
總之,中國未來經濟的發展如何,很大程度上在于民營經濟,而民營經濟的希望在浙江。希望浙江的商人們再接再厲,為中國的經濟騰飛做出更大的貢獻。
附:八問粵商
(王志綱在佛山論壇上的講話)
2004年11月23日,應共青團廣東省佛山市委員會、佛山市青年聯合會、佛山市青年商會的邀請,王志綱在佛山財富論壇上發表了這篇演講,通過“八問粵商”將當前中國兩個最大的商幫——粵商與浙商,進行了縱問橫比。這“八問”一步緊接一步,問問鏗鏘逼人、振聾發聵,如同飲下了一劑猛藥,令人額頭直冒微汗。
一問粵商:為何你難成“常青樹”?
二問粵商:為何只有“廣東經濟”而沒有“廣東人經濟”?
三問粵商:為何廣東的商品集散平臺總“長不大”?
四問粵商:為何廣東企業不愿上市?
五問粵商:為何廣東企業在氣勢上輸人一籌?
六問粵商:為何你的商會總成擺設?
七問粵商:為何廣東本土企業家漸漸隱退?
八問粵商:為何你放棄領跑全國?
各位老板,各位青年企業家:
下午好!站在這個講壇上,我真有點兒觸景生情。大家知道,佛山位于珠江三角洲的心臟地帶,而珠江三角洲是整個中國市場經濟的搖籃,而我的命運,可以說是與珠江三角洲直接聯系在一起的。十幾年前,我由北方被調到新華社廣東分社,按照北京總社領導的說法,就是為了強化改革開放的報道,強化中國市場經濟探索的報道。而那時的廣東,正處于“香三年、臭三年、香香臭臭又三年”的模糊時期。在那段崢嶸歲月里,我與珠江三角洲的官員、商人、企業家及民眾同呼吸、共命運,也客觀、公正地將珠江三角洲的市場實踐與探索,向全國甚至全世界報道過,并產生了相當的影響。
在這個過程中,出現過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每次我回到北京,我會是“珠三角”最堅定的辯護者;但當我回到廣東時,卻又成了“珠三角”的批判者。這種雙重角色是怎么形成的呢?中國有句古話,叫做“愛之深,責之切”。因為我太喜歡這個地方了!所以,當我發現它開始驕傲自滿,不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時候,我就扮演了一個批判者的角色;而當我到了北京、上海,發現人們掄起大棒,對珠江三角洲大加撻伐的時候,我就會以一個局內人的身份,站在現實的角度上,對他們進行批駁。
毛澤東同志曾說,人們在改造客觀世界的同時,也改造了自己的主觀世界。在參與珠江三角洲市場化的過程之中,我自己也市場化了。今天站在臺上的王志綱,已經不是10年前的新華社記者,而是在市場經濟的海洋里折騰了10年,與中國的民營企業家們同呼吸、共命運10年的一個戰略研究者。
今天的王志綱,已經不是廣東的王志綱了。我的整個工作,1/5在廣東,3/5在“長三角”,1/5在北京和其他地方。我的很多客戶在浙江,我深深地感到,浙江作為中國民營經濟異軍突起的重要力量,在很多方面大有后來居上、超越廣東之勢。如果廣東不正視這個問題,那是很危險的。“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如果廣東的企業家們不能跳出廣東,放眼中國、放眼全世界,通過研究浙江而審視自身,那么,在未來的發展當中,就會遇到很多困難。
我在廣東生活了20年,親歷和見證了廣東民營企業沉沉浮浮、風風雨雨的歷史。現在,當我站在歷史的角度,反思今天的浙商和粵商時,不免對粵商的命運產生了以下的思考。
一問粵商:為何你難成“常青樹”
為什么在創業環境、政策優勢方面遠不如粵商的浙商,產生了一大批“常青樹”?
改革開放二十多年,我同廣東不少企業家打過交道,他們大多屬于第一代和第二代的企業家。白云山的貝兆漢、萬寶的鄧紹深、科龍的潘寧等是珠江三角洲第一代老板中的代表人物。他們的名氣不僅在廣東,就是在中國、在全世界,也都是擲地有聲的。但是,彈指一揮間,我們卻發現了一個令人心酸的現實,“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這些老板,如今安在哉?抬頭仰望、雙眼噙滿淚花的李經緯,抱恨長天的畫面被記者的鏡頭忠實地記錄了下來,并在全國、全世界廣為傳播,也成了粵商終結的一個物證。
再看浙商,就在貝兆漢的白云山企業在全國聲名遠播時,浙江老板根本無法與他們相提并論,青春寶的馮根生,那時也在艱難地跋涉著。然而,十幾年過去了,廣東的白云山制藥廠早已不見蹤影,而青春寶卻枝繁葉茂、生機盎然。另外,還有魯冠球,經過長達二十年的和平演進,他把一個鄉鎮企業變成了自己的家族企業,成為了中國《福布斯》榜上有名的億萬富豪,而廣東與之同時打江山的老板們卻幾乎都被淘汰出了歷史舞臺。浙江橫店集團的掌門人徐文榮,是與珠海的鐘華生一同拓展天下的。那時,講能量、講影響,徐文榮根本不能與鐘華生相提并論。但是,10年過去了,鐘華生們已經退出了歷史舞臺,而徐文榮們卻通過改制、股權變更,把橫店變成了中國巨無霸式的民營企業集團,并宣稱要打造中國的好萊塢,目前中國的很多電視連續劇都是在橫店的影視城中拍攝的。
二十多年過去了,為什么創業環境、政策優勢遠不如粵商的浙商中產生了諸如魯冠球、徐文榮等企業“常青樹”、“不死鳥”,而盡得改革開放之天時、地利、人和的粵商中卻沒有產生這樣的不倒翁?為什么浙商能夠常青,甚至枝繁葉茂,而不少粵商卻只能帶著悲劇的色彩告別了經濟大舞臺呢?
二問粵商:為何只有“廣東經濟”而沒有“廣東人經濟”
作為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二十多年來“珠三角”經濟的活力、興旺就像川流不息的廣佛高速公路,但為什么廣東只有“廣東經濟”,卻沒有“廣東人經濟”?
浙江的人口只是廣東的一半,但現在浙江在全國有300萬老板,在全世界的其他地方有100萬老板。老板無所謂大小,只要他渴望改變自己的命運軌跡,只要他希望借助經營的平臺來發展屬于自己的事業,他就具有了老板心態。很多浙江的官員與老板都對我說,浙江本土的精英人才百分之百地想當老板,所以,高端的職業經理人只能到外地去尋找。
300萬浙江人,幾乎遍布全國的每一個角落;100萬浙江人,分布在全世界其他地方。正是這種所謂的“浙江人經濟”,使浙江人在全國甚至全世界形成了一個疏而不漏的恢恢天網,這個天網就是市場網絡、血脈網絡、信息網絡、營銷網絡,浙江的產品就是通過這種網絡沖出亞洲、走向世界的。為什么浙江的飲料巨頭娃哈哈,最終打敗了廣東的健力寶和樂百氏?是因為實力嗎?不是!那是因為什么?是因為網絡。樂百氏的老板何伯權,曾跟我長談了四五個小時,他說自己輸給娃哈哈有一點是服氣的,那就是娃哈哈對中國市場網絡的掌控能力。娃哈哈的成功體現了整個浙江人經濟的成功。正是因為這種盤根錯節、千絲萬縷的市場網絡,使浙江人能夠在第一時間把觸角伸到中國的任何一個角落。
前不久,我去新疆,到了喀什,從廣州坐飛機到烏魯木齊要幾個小時,而從烏魯木齊坐飛機到喀什也要3個小時,路途是相當遙遠的。在祖國的西部邊陲,我看到,最好的酒店是溫州人的酒店,最好的商廈是溫州人的商廈。后來我從喀什又坐了幾個小時的汽車,到了邊境,到了帕米爾高原,我看到的到處都是在尋找商業機會、準備搭建商業平臺的浙江人。
當地的官員興奮地告訴我,浙江商會建立了,其神情仿佛抱回了一個金娃娃,這就是所謂的“浙江人經濟”。
廣東有沒有“廣東人經濟”?我到江門的五邑,五邑人告訴我,五邑人在國內有800萬,在海外有800萬。我到順德,順德人告訴我,順德人在國內有120萬,在海外有150萬,但我卻沒有看到海外的廣東人同廣東的廣東人在生意上有多大的關聯,至多是在改革開放之初投資辦廠,雙方遠沒有形成內外互動、優勢互補的商業網絡。盡管廣東人曾將粵菜館開到了全國,將廣東貨賣遍了神州,但在世人眼里,廣東經濟依然是“小販經濟”,它沒有像浙商那樣,形成遍及全國乃至全世界的產業網、營銷網。
大家都知道,改革開放25年來,廣東之所以能夠取得今天的成就,靠的就是先行一步,靠的就是“廣東人經濟”——香港地區、澳門地區、東南亞乃至全世界,講白話、客家話、潮州話的親戚、朋友、同鄉,利用其與廣東千絲萬縷的地脈、人脈關系,率先在“珠三角”投資辦廠,既成就了他們自己,也成就了廣東經濟。但現在這個曾經釋放出巨大能量的“廣東人經濟”仿佛消失了,是什么原因呢?是廣東不需要了,還是被忽略了?
在區域一體化的背景下,如何充分發揮廣東的人緣、地緣及血緣關系,進而打造一個互動交流、信息通暢、優勢互補的市場網絡,這的確是一個值得大家認真思考的問題。
三問粵商:為何廣東的商品集散平臺總“長不大”
在中國開商品集散平臺風氣之先河的廣東,為什么在20年后的今天卻仍停留在原地呢?早在20世紀80年代,在中國開市場經濟風氣之先河的廣東,就建立起了聞名全國的商品集散地,如南海西橋的布市,石灣和南莊的陶瓷市場,中山古鎮的燈飾市場以及樂從的家具市場。但20年過去了,雖然這些平臺仍在,但它們就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依然維持在20世紀80年代的規模、水平上。
而這時的浙江,已經形成了一個全世界都關注的、能輻射與聚合全球的商業平臺。義烏的中國小商品城,生意興隆、客商云集、購銷兩旺,其影響力已經超越了國界,直達世界。精明的義烏人還將其“中國小商品城”作為品牌輸出到山東、河南、東北,建立起了一個個小商品城的平臺,帶動了成百上千的浙江小老板“北伐”。黃皮膚、黑頭發的日本人、韓國人隨處可見,高鼻深目、金發碧眼的歐美人你來我往,就連高鼻梁、黑頭發、面色凝重、一襲長袍裹身的阿拉伯人都能見到。當地官員告訴我,平均每年至少有一千多名中東商人來此進貨。此外,紹興柯橋的中國紡織城、永康的中國五金城、蕭山的中國花木城等,它們在中國、在世界范圍內的影響都非常大。
宋城集團是浙江的一個民營企業,居然要辦“世界休閑博覽會”,浙商“氣吞萬里如虎”的魄力由此可見一斑。在浙江,看到這些萬商云集、生意興隆的商品集散平臺,我的感覺是,這才是真正永不落幕的“廣交會”。二十多年過去了,廣東的小商品集散市場卻沒有多大的長進,“山還是那座山,梁還是那道梁”,唯一可以聊以自慰的是虎門的服裝博覽會,其影響力與效益已經超過了大連。
這幾年讓人頗感欣慰的還有東莞虎門鎮,在市場主導、企業運營及政府的引導下,很多優良的產品可以直達終端,直接與國際接軌了,因此,現在越來越多的俄羅斯商人已經知道,真正價廉物美的好產品在廣東,很多人已經直接到廣東進貨。這些例子、這些現象,值得我們認真思考。其實只要廣東的企業家、老板以及各級政府官員能夠審時度勢、認真反省,多些開放的精神,多些與時俱進的開拓意識,多發揮點兒主觀能動性,政府與企業家攜手并進,那么,廣東釋放出來的能量將會大大地超過浙江。
四問粵商:為何廣東企業不愿上市
為什么浙江企業對上市、對資本運營非常熱衷,而市場經濟最發達的廣東,尤其是珠江三角洲的老板們卻對上市持消極甚至抵制的態度呢?
今年年中,深圳開創了中小企業板市場,打開名單時,我嚇了一跳,因為我發現上面大多是浙江的企業,廣東的很少。為什么浙江的老板們對于運用資本手段、對于進入資本市場如此樂此不疲,為什么市場最發達而且先行一步的廣東“珠三角”的老板們卻對此退避三舍呢?為什么佛山、南海的這些老板們不愿意上市,而浙江紹興一個小小的楊汛橋鎮,竟然有多家上市公司?
企業對上市的追求似乎可以看成是企業的掌門人已經將自己視為社會財富的操作者與經營者,在積累了相當的財富后,他們對財富增值游戲的過程比對財富本身的興趣更大。這種超越,其實也間接地說明了他們對龐大、復雜的企業經營管理運作非常的自信。
但在今天這樣一個財富游戲規則已經發生了深刻變化的時代,一個老板對資本運營、對上市還持消極甚至抵制的態度,說明其企業規模盡管可能很大,每年的產值也可能很驚人,但其掌門人的心態依然是地主老財式的,財富在他們眼中只是浮財,他們信奉“財不露白”,他們害怕財富見光就死。
兩種不同的追求,折射出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財富態度。
五問粵商:為何廣東企業在氣勢上輸人一籌
如今,講財富、講實力,浙江依然不如廣東;但講銳氣,浙江似乎已經超過了廣東。浙江機場附近的路牌、廣告牌,幾乎全被占用。做廣告的浙江企業,都在自己企業的名字前面冠以“中國”這個名詞。比如中國橫店集團、中國萬象集團,氣沖斗牛。基本上浙江的每一個企業家,考慮的都是如何才能打造百年老店,如何才能成為中國的“奧運隊”,在世界范圍內爭雄,這就是浙江的氣魄。浙商為什么有如此的氣概?
在廣東、在“珠三角”,我們很難看到這樣的招牌——盡管它有資格冠以“中國”,也很難聽見有人要打造百年老店的豪言壯語,當然居心叵測者除外。為什么廣東的企業多是得過且過、隨遇而安,在商海中沉浮了這么多年后,它們依然抱著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游擊心態”?難道是因為浙商有上市的沖動,有追求公眾企業的渴求,因此善于“長計劃,短安排”?而粵商積累的多是浮財,怕見光,于是發了財就移民,近的去香港地區,遠的去美國、加拿大。他們對未來的不確定性是不是有些敏感過度?
當然,我們可以說,廣東人謙虛,廣東人內向,廣東人務實、不善張揚,但我認為,這只是一個表象,廣東人骨子里缺乏一種氣概、一種精神、一種追求。坦率地說,這是我們廣東文化基因的缺失,如果不能正視它,在精氣神兒上我們就比浙商低了一頭。
六問粵商:為何你的商會總成擺設
廣東號稱是“中國市場經濟的搖籃”,但為什么廣東的商會組織沒有發揮出其應有的作用?為什么目前的浙江商會被稱為“中國的第一商會”,正日益成為政府和企業追捧的商業組織?我是廣東、浙江等地很多商會的顧問,有比較才會有感慨,今天我就借此機會同在座的諸位企業家談談我對商會的看法。
中國各省市甚至各縣都有商會組織,但在我看來,只有浙江的商會實實在在地發揮了其應有之功效。舉個例子,歐盟商業協會曾以反傾銷的名義,要求對浙江溫州的打火機征收重稅。如果判決生效,那么溫州的打火機產業很可能就會被扼殺在搖籃里。我十年前就開始關注溫州的打火機了,精明異常的溫州人剛開始時是幫日本、韓國代銷打火機,后來是自己拆開、琢磨,生產其中的一些零部件,再后來,經過幾年艱苦的探索與研究,溫州人終于將打火機里面最關鍵零部件的生產技術完全掌握了,反過來用低廉的成本打敗了日本和韓國的產品,使中國成為世界上生產和銷售打火機的大國,市場份額達90%。溫州的打火機不是廣東那種安全性能不過關的一次性打火機,而是那種很漂亮的工藝打火機。溫州的打火機物美價廉,因此迅速地占領了全球市場,由于能量太大了,歐洲受不了,就進行了反傾銷。
在這種情況下,溫州商人預感到大禍臨頭了。他們找政府,政府鞭長莫及;找使館,使館愛莫能助。危難之時,溫州商會站出來了!商會就是要保護會員的權益!后來,一位商會的領導,也是一家生產虎牌打火機的溫州老板出來牽頭,先拿出了300萬元,另外一些企業也紛紛慷慨解囊,湊足了1 000萬元,在歐洲請了最好的律師,主動出擊,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按照世界通行的商業規則積極應訴。數月之后,只花了幾百萬元,就打贏了官司。
中國的一些商會,長期以來一直是聾子的耳朵——擺設,具有濃厚的計劃經濟色彩,對企業的生存和發展用處不大!溫州的商會,浙江各地的商會之所以能發揮出其原本應有的作用,是因為浙江經濟、“浙江人經濟”發展到今天,無論是其規模、形態,還是其涉及的領域、輻射與聚合的半徑都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尤其是在浙江經濟沖出亞洲、走向世界以后。當它們在更廣泛的領域內與國際接軌的時候,真正意義上的純民間性質的商會就會應運而生,發揮出其重大的溝通、交流和協調作用。
前一段時間,因做項目之故,我去了一趟溫州,遇見了那位在歐盟反傾銷戰中振臂一呼的溫州老板,他告訴我,打贏這場戰爭以后,中央有關部委專門把他請到了北京,就中國加入WTO以后商會究竟應該怎樣發揮作用的問題征求了他的意見,并問及溫州商會為什么會有這種銳氣和積極性?他回答說,首先是市場經濟的力量。我如果不出來保護自己,肯定就死掉了。為了幾個億的生意,我必須賭上這300萬。其次,商業事務通過官方的行政渠道,無法與西方對接。商會是民間組織,其功能之一就是扶持、幫助遭遇困難的企業,以商會的名義與西方的行業協會、政府打交道,他們就容易接受。第三,在西方很多國家,如法國、德國、意大利、西班牙等,有很多溫州同鄉,請老外的律師幫助打老外的官司就是他們的主意,還稱之為“以夷制夷”,或者叫做“師夷長技以制夷”。僑居歐盟的同鄉、本地律師加上我們這些本土的企業家,三方合力,終于贏得了勝利。過去我們很多反傾銷的官司之所以會輸,根本原因就在于企業各自為政,既不知彼,又不知己,更有甚者,遇到反傾銷訴訟就消極躲避,不去應訴,把原本該贏的官司也輸掉了。
類似的事情在浙江還有很多,而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于是浙江商會更以燎原之勢蓬勃地發展了起來。據說目前浙江在全國有三百多個商會,幾乎每一個省、每一個地級市都有其商會。這些商會非常活躍,在招商引資方面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不久前我去浙江參加浙商論壇,一下去了兩百多個商會會長。
會場的氣氛很活躍,沒有一絲官僚氣息。比如,新疆商會的會長站起來發言時,先自我介紹,說自己是新疆商會的會長,做了十多年生意,跑了全國很多地方,也賺了不少錢,新疆是一個好地方,那里不僅有廣袤的沙丘、漫漫的戈壁,更有大把的商機,浙江人在那里一定會大有作為。如果在座的父老鄉親對美麗的新疆感興趣,請直接找他談。
這邊話音剛落,另外一個漢子就站了起來,說他是東北商會的會長,提到東北時,大家可能想到的是兵荒馬亂、響馬出沒、胡子橫行,或是膽大妄為、賣官鬻爵,或是黑土地、紅高粱,其實東北人杰地靈、物產豐富、歷史悠久,邊貿生意十分興隆,可以說是處處商機。
當時我就很感慨,什么叫做“浙江人經濟”?這就是最典型的浙江人經濟。什么叫做商會?這就叫做商會。回頭再看廣東,我是廣東幾個商會的首席顧問,感覺是商會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年底給會員發一個帖子,說請了哪些在位的領導,邀請了哪些專家、教授,再提醒會員們別忘了交年費,于是“盛況空前”的商會就來了一些糊里糊涂的人,說了一些不痛不癢的話,辦了一些不明不白的事。而幾個永久性的副會長能雄踞寶座,是因為他們花了白花花的銀子,交了錢就是永久的名譽副會長。商會辦成這樣就非常可怕了。
雖然中國已經加入了WTO,但由于復雜的歷史、社會及政治等原因,歐美許多國家對我們的市場經濟地位還有諸多的疑慮,在此特殊的背景下,中國的企業要想在國際舞臺上龍騰虎躍、大展拳腳,就必須充分發揮商會的真正作用。
今天,我之所以愿意到佛山作這個演講,是因為在座的都是廣東的第三代企業家。說實話,第一代、第二代的企業家已經漸行漸遠,屬于他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我們第三代企業家,龍精虎猛、志向高遠、銳意創新、雄心勃勃。在我們成立青年商會的今天,我建議大家好好地向浙江商會學習。佛山是廣東市場經濟的搖籃之一,佛山青年商會應當通過學習、借鑒,在服務市場及企業、推動本地生產力發展及競爭力的提升上發揮更大的作用。從佛山做起,徹底釋放商會的市場化功能,既遵從于政府的指導,更要服務于市場和會員。這樣的商會才不會是聾子的耳朵,才能夠推動生產力的發展。
總之,浙江商會給了我們很多啟發,廣東商幫要想在全國、在全世界發揮更大的作用,必須認真思考、認真研究商會的運作模式,這是一門大學問。在廣東這個中國市場經濟的搖籃里,市場化的商會還是一片空白,但一張白紙最能畫出最新、最美的圖畫,我希望,這幅圖畫可以從我們佛山商會畫起。
七問粵商:為何廣東本土企業家漸漸隱退
在廣東的商業舞臺上,為什么外地的、北方的企業家正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原來曾經創造了很多傳奇的“珠三角”本地企業家們卻漸漸地退到了幕后,成為了配角,而在浙江,從第一代、第二代到第三代,一直都是強勢的浙商在充當著商業舞臺的主角?
健力寶,曾經是我們廣東的驕傲,20年之后,卻讓人有點“百年成之不足,一旦毀之有余”的感慨。先是市場滑坡,被浙江的娃哈哈打得抬不起頭;后來其創始人李經緯因“經濟問題”被三下五除二地撤去了頭上的光環,并被打入“灰牢”之中;再后來,背景模糊、身份難明的資本高手,年僅26歲的張海入主健力寶,幾個回合下來,也被淘汰出局。好像是一眨眼的工夫,健力寶又被當地政府收回。此時,已經坐在輪椅上的李經緯又回到了健力寶,只是這張舊船票能否登上這艘搖搖晃晃的破船還是一個問號。
還有一個比較經典的故事。當時很多人都不知道其深刻的歷史意義,但今天已經表現出來了。1995年,中山有個響當當的品牌——叫小霸王。打造這個品牌的能人是從江西過來的打工仔段永平——無線電專業的大學生。因為小霸王的銷售非常火暴,總經理段永平就大著膽子跟小霸王的老板提出了一個要求——在薪資之外給他一點兒股份。沒想到老板非常反感:想當老板,與我平起平坐,門都沒有!談崩以后,段永平一怒之下,扯旗造反,拉著隊伍去了東莞。
10年之后,我們再看這段歷史,誰對誰錯、誰勝誰負已昭然若揭。小霸王似乎已經“檣櫓灰飛煙滅”,而步步高的老總段永平2003年卻以個人資產10億的身家榮登中國百富榜。小霸王的老板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他不僅失去了一員大將,更失去了一次成功的機會。
坦率地說,段永平的勝利不僅僅是他個人的勝利,更是這個時代的勝利。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中國已經從“財富時代”逐步過渡到了“財智時代”,即一個財富與智慧共舞的時代,光有資本是沒有用的。我們可以推斷,當段永平鼓起勇氣向老板要股份時,是心如明鏡的,非常清楚平臺、網絡、人才都在自己的手里,如果老板不能接受,那就不能怪他不仁不義了,這叫先禮后兵。小霸王的老板未能看到這步棋,他認為我不給你錢,不給你品牌,你再有本事也沒有用!卻沒想到,段永平搬到東莞就把步步高做起來了。現在小霸王到哪兒去了?我們不知道。
談這些問題,我只是想說明一點:在市場化的進程中,為什么不少廣東本地的企業家在應對新的挑戰或新的游戲規則時,總是比較保守、消極?為什么科龍、健力寶、小霸王這樣的故事在浙江沒有發生過?為什么最后的事實常常證明我們的放棄、保守與拒絕往往會造成難以挽回的損失?這些問題值得在座的企業家認真地思考。
八問粵商:為何你放棄領跑全國
10年前作為中國時尚文化潮流領跑地的廣東,如今為什么卻不得不面對難言的失落?10年前的廣東,是中國時尚潮流、時尚文化的發源地。電視廣播、報紙刊物、流行音樂、前衛時尚,甚至餐飲、美發、酒店管理、家電等行業都在引領全國潮流。10年之后,我們卻明顯地感覺到了“流水落花春去也”,其風光不再。
后來居上的領跑者是浙江,今天浙江的很多行業都在領跑全國,皮鞋、服裝、五金、紡織乃至小商品莫不如此。浙江人承認高端的皮鞋還是廣東生產的,但廣東幾乎沒有全國性的品牌,而浙江卻有奧康、紅蜻蜓、康奈等全國知名品牌。廣東特別是東莞的服裝產品很好,卻沒有品牌,而浙江卻有雅戈爾、杉杉等品牌,目前國內中高檔的西裝品牌幾乎都是浙江制造的。廣東企業越往前走越艱難,缺乏培育強勢品牌的內在沖動與機制不能不說是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
浙江的宋城集團是我們工作室的老客戶,短短幾年時間,它就成了中國旅游業的頭號種子選手,這家民營企業最近正在干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籌辦世界休閑博覽會。該項目由政府主導,企業運營,市場引導。世界休閑博覽會將分成三個大板塊:第一個板塊是萬國博覽城,全世界將有近百個城市在這里展出自己獨具民族特色的樣板樓;第二個板塊,是全國許多旅游城市搭建的自己的宣傳平臺;第三個板塊,2006年5月1日,世界休閑博覽會向全世界亮相之后,世界休閑組織總部將落戶這里,以形成一個互動交流的平臺。屆時東南亞、歐美,乃至全世界的服務商、旅游產品提供商都將在這里展示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產品。我們相信,依托于世界休閑博覽會,杭州乃至浙江會真正地走向全世界。這就是現在浙商所做的事情,而在市場經濟先行一步、以思想解放見長的廣東,這些真實發生的故事聽起來可能更像是“天方夜譚”、“聊齋志異”。
總結浙商的發展路徑,我們不難發現,浙江的企業家之所以能取得今天這樣的成就,首先就是他們善于經營市場網絡、人脈網絡與地脈網絡,真正做到了網絡為王、渠道為王;其次,在此基礎上,他們樹立了牢固的品牌意識,力爭做到行業前三名,從而掌握了行業主導權;第三,在企業做大、做強的過程中,他們與時俱進,通過上市充分發揮資本運營的功效,并迅速擴大企業規模;第四,他們懷抱打造百年老店的勃勃雄心,有海納百川的胸懷,得以廣納天下英才;第五,在沖出亞洲、走向世界的同時,他們將企業發展的命運納入國家的戰略層面,利用自己的優勢地位搭建跨區域、跨國界的商業平臺,為中國經濟真正融入世界經濟循環圈貢獻出了力量。
今天,通過對照分析粵商與浙商,我們不難發現,在中國改革開放的前10年,粵商先聲奪人、一馬當先,為中國經濟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但在后10年,尤其是在最近幾年,浙商則大有咄咄逼人、后來居上之勢。到目前為止,盡管講財富、講實力,浙商還是比不過粵商,但在主觀性和銳氣上,我明顯地感到浙商已經超過粵商了!
演講中場休息時,聽眾與王志綱交流。
古人云“居安思危”,如果我們在座的各位青年企業家能夠面對現實、深刻反思,那么,我相信,廣東尤其是“珠三角”核心地帶的企業家們,一定會大有作為,未來必會形成二虎相爭的格局,一條虎是粵商,一條虎是浙商,二虎皆實力雄厚,高低相逐,對促進中國經濟的增長是一件大好事。我們期盼著這一天。
八問粵商(現場對話)
問:我是《珠江時報》的記者。請問王志綱先生,20世紀90年代初期,“廣東四小虎”順德、中山、南海、東莞以令人矚目的發展速度、經濟總量及各具特色的發展模式備受社會關注,時至今日,“廣東四小虎”的發展雖各有千秋,但也面臨著許多困惑,比如,順德、南海的產業競爭力下降,東莞的資本外流。順德、南海撤市改區后,其區域經濟的發展該如何定位?在全球一體化的背景下,佛山市又應如何發揮自己的優勢,形成綜合競爭力呢?
王志綱(以下簡稱“王”):看來你進行了很深入的思考,這個問題非常大,我只能簡要地回答。
20世紀80年代末,我還在新華社廣東分社當記者時,中央提出了國際大循環的理論,而廣東一馬當先走到了前面。為了配合這種形勢,我與一位老同事在“珠三角”跑了一圈,寫了兩篇文章,其中一篇是《廣東躍起“四小虎”》,“廣東四小虎”的雅號自此便風靡江湖,它一下子將這四個縣推到了全國、全世界的面前,形成了很好的品牌效應。
當初選“四小虎”,是為了對應“亞洲四小龍”——中國香港、新加坡、韓國及中國臺灣。那么,哪些地方可以稱為“四小虎”呢?開始有人認為應包括南海、番禺、順德,因為這些地方都是“珠三角”經濟最發達的地方。彼時番禺的經濟尚沒有特色,交通亦不便利,因此沒有選它,反而選了東莞與中山。
在排名時,因當時我們比較推崇順德的領導魄力與經營模式,故把它排在了第一,接下來是中山,南海排第三位,東莞則排在了末尾。盡管那時東莞的經濟很活躍,但我們總有一種憂慮:這種沒有品牌、沒有營銷渠道、也沒有研發能力的“借腹生子”模式,一旦遭遇世界經濟分工的轉移,很可能會出現大的問題。東莞有一位領導整天跟我辯論,說我低估了東莞,要我給東莞平反,后來我們成了朋友,算是不打不相識吧。
當時之所以推崇順德,是因為受傳統思想的影響,我們總認為國有企業不爭氣。但中國畢竟是社會主義國家,而順德的鄉鎮企業非常發達,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的經濟奇跡,所以,我們就讓鄉鎮企業的排頭兵順德坐上了“四小虎”的第一把交椅。對南海,我曾形容它的經濟是村村點火、戶戶冒煙、滿天星斗、缺乏一輪明月,即小商小販很多,經濟很活躍,民間很有錢,但是沒有大的航空母艦。沒想到十多年過去了,南海還是這樣,這個問題很值得探索。當然,南莊和石灣的陶瓷,特別是5年前洗牌之后,它們走上了品牌化、精細化之路,取得了驕人的成果,據說南莊的一些企業實行多品牌戰略,已經做到了四五十個億,這一點的確令人欣慰。
現在再看,非常有意思,“四小虎”中經濟發展最好的居然是東莞。經常有人問我,當初不被你們看好的東莞為什么現在的經濟形勢一片大好?我說,這與我們當時的思維角度有關,我們是站在中國的角度,而不是站在世界產業轉移與分工的角度的審視、研究東莞的。盡管今天的東莞儼然已是世界加工廠,產銷兩旺,但我還是堅持我的觀點——如果東莞經濟不轉型、不升華、不樹立自己的品牌,僅僅滿足于目前的運作模式,那么,東莞的前景堪憂。
為什么呢?第一,今天的東莞已經面臨一個強大對手的挑戰,那就是“長三角”的蘇南地區,現在東莞的增量投資,特別是臺資,基本上是雁陣飛行,紛紛在往蘇南跑。第二,這種“三高一低”的經營模式——高污染、高排放、高耗能及低效益的發展道路已經走不通了,所以,中央才提出了“科學發展觀”,不搞GDP掛帥,而是強調綠色GDP。第三,中國加入WTO以后,國際摩擦、沖突越來越劇烈,西方對中國反傾銷的力度也越來越大,當此之時,通過“借腹生子”的方式獲取加工費,或者用一種非常低檔的、用汽車馬車裝產品的方式去占領西方市場的做法,將會引起更多的國際商貿摩擦與沖突。西班牙商人焚燒中國浙江皮鞋城的事件,就充分反映了這種情緒。這種國際競爭格局,逼迫中國企業必須要往中高端層面走,若如此,就需要具有自己獨立的知識產權及品牌。在此背景下,東莞無疑要面臨一次轉型,如果東莞不解決好這個問題,到時恐怕連南海也趕不上,因為經過多年的打拼,南海已經具有了自己獨立的知識產權、自己獨立的品牌、自己的通道及自己的營銷網絡。
現在最尷尬的是順德。曾有不少人問我,新華社記者的經歷對我后來從事策劃工作有什么幫助?我回答說好處是使我觀察問題比較敏銳,缺陷是使我比較淺薄,看問題時,只看到房子表面的裝修,不知道其背后的問題。盡管我是學經濟學的,但只有當我跳入海中,真正地進入了市場之后,我才發現順德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在企業紅紅火火的表象背后,早就隱藏著很多非常嚴重的問題,包括原來的鎮政府出面擔保貸款,“養兒不算飯食錢”等。后來順德要走靚女先嫁的路,就是因為再不嫁出去就要出大問題了!
總之,“廣東四小虎”都有過輝煌的過去,但目前都面臨著巨大的困惑與挑戰,如果我們不能正視自己、直面自己,不能站在中國和世界的高度來思考問題,重新整合資源,那么,前面的風險還是很大的。
我始終認為,廣東是民營經濟的大本營、發源地,是中國市場經濟的搖籃,就是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對廣東,尤其是珠江三角洲的民營經濟充滿了信心。
廣東的文化基因、商業意識,廣東的務實精神,廣東二十幾年來積累的龐大財富、卓越智慧以及完全市場化的人才群落,都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但是廣東也有許多課要補。原來的廣東商幫,往往只會“生娃娃”(產品),不會“取名字”(品牌),而且他們也不屑于“取名字”,說“取名字”是虛的。但在日益激烈的市場競爭中,他們已經意識到,要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小腦要發達,大腦也得發達;不僅要看眼前,也要看長遠;不僅要看戰術,也要看戰略。只有這樣,才能走得既穩又遠。
我今天演講的主題之所以叫做“八問粵商”,其實就是想從一個新的視角來與大家共同探討廣東的困境和出路。昔日的追兵已經變成了今日的標兵,我們的第三代青年企業家應該認真地研究浙商,好好地向浙商學習,并與之交流、互動,我想,在這種背景下,昔日的老大哥,還是能夠重振雄風的!
問:王老師,廣東企業要走出低谷,光靠企業本身能否做到?政府是否要承擔一定的責任?
王:這個問題提得好!我研究廣東經濟已經很多年了。我認為,在改革開放的前10年廣東經濟之所以能取得如此輝煌的成就,可以說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政府的“無為而治”。以前我們不是常說廣東是“強勢民間,弱勢政府”,而上海則是“強勢政府,弱勢民間”嗎?正因為廣東是一個“弱勢政府”、一個“無為而治”的政府,暗合了市場經濟的潛在規律,反而成全了廣東的民營企業家們,使他們可以像神出鬼沒的“游擊隊”一樣,從無到有,從小到大。
但現在,政府如果繼續“無為而治”,該出手時不出手,那就絕對不行了!因為中國特殊的國情條件決定了我們的政府在相當長的時間里一定會成為市場經濟中的重要力量,尤其是在這個城市化高速發展的時代,政府的力量更是不容忽視的。所以,我們才反復講“市場主導,企業運營,政府引導”。因此,市長和市場如何跳好“雙人舞”,就已經是擺在我們面前的、不容回避的大問題了。
目前,工作室的工作重心已經發生了轉移,我們70%的業務是關于區域競爭和城市經營的,我們還是中國東、西、南、北、中若干城市的戰略顧問。正是因為工作的特殊性,我才深深地感到,政府作不作為,如何作為,實在是一門大學問。大家知道浙江的溫州跟廣東的“珠三角”有非常多的相似之處,它也是因為政府的“無為而治”,才產生了星火燎原的溫州現象,才產生了成千上萬的溫州民營老板。
但前一段時間我到溫州時,很多企業家告訴我,政府官員必須改變思維方式,否則溫州的經濟會遭遇發展的瓶頸。我問原因是什么,他們說,首先,溫州何去何從已經是擺在大家面前的問題,無法回避,“指點迷津,宏觀引導”,本是政府義不容辭的責任,如果政府扮演不了這種新的角色,企業家如何信服它?其次,溫州不僅要面對國內競爭,而且還要面對激烈、復雜的國際競爭。在此背景下,我們希望政府搭建平臺、整合資源、提供服務。如果政府無法提供有效的服務,我們就只能流向更為有利的城市和區域。溫州經濟的空心化,大量資本的外逃,GDP的大幅度下滑,可能就是一個信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溫州現象給我們廣東,尤其是“珠三角”的企業家們敲響了警鐘。
說到政府的“有形之手”與市場的“無形之手”跳“雙人舞”,我認為,“大佛山”的整合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對“大佛山”的整合我一直持贊成態度。以前“大佛山”的幾個地區,的確個個龍精虎猛,但是別忘了,當一個人貴為一方諸侯的時候,他就只會圍繞自己的需求來考慮問題,因為他沒有必要考慮周邊的情況。因此,他追求的只會是“小而全、大而全”的業績。這就不可避免地產生低層次的重復建設和同質性的競爭,最后的結果會是兩敗俱傷。
未來的競爭是城市與城市、區域與區域之間的競爭,而“大佛山”本來在歷史上就有諸多淵源,血脈相通、水乳交融、市場相近,為什么要用人為的行政框架來限制其發展呢?撤市變區,整合資源,就是要搭建一個更大的平臺,提高競爭的水平及質量。
廣東有句話,叫做“大船好沖浪,小船好調頭”。從這一點來說,我對整合“大佛山”是舉雙手贊成的,但行政整合之后如何互動、如何發展,的確是一個大學問,還有許多的問題需要研究,目前題還沒有破。希望“大佛山”能夠走好!
問:王志綱老師,我想問一個問題,在您的演講中,曾提及粵商在觀念上比較保守,根據您對中國經濟情況的了解,希望您給粵商提出一些實際的建議,謝謝!
王:我的“八問粵商”,嚴格來講,只是拋出了一些話題,希望能引起企業家們的注意與思考。這些問題是躲不開的。
回到這位朋友的提問,我只強調三點:第一,我并不認為第三代青年企業家們是保守的,如果保守,大家就不會組織這個青年企業家商會,就不會坐在這個地方聽我的逆耳忠言了。第二,歷史是一個接力棒,一代傳給一代,從改革開放到今天已經是第三代了,我始終認為,中國的希望、廣東的希望在于民營企業,在于第三代的企業家,也就是今天在座的諸位。也許今天你只有上百萬、幾千萬,或一兩個億的資產,但是,誰能說我們這些人中就不能產生出李嘉誠和霍英東呢?第三,今日中國的內、外環境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廣東原來獨有的優勢沒有了,中國的改革開放已經從“打排球”演變成了“踢足球”,廣東商貿一枝獨秀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當此之時,如果我們依然故步自封,還想步第一代、第二代企業家之后塵,肯定不行。
粵商要想重振雄風,必須改變思路、拓展眼光、確定新的發展方向。而要做到這一點,至少要面對兩個問題:
首先,要走出去。古人云,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廣東太富饒了,特別是“珠三角”。錢少的人,即使開個小鋪面,也可以頓頓有魚吃、天天有湯喝,晚上還可以搓麻將。如果在錢多的地方,比如佛山,就可以利用人脈、地緣關系開個陶廠,雇些從北方來的設計師,再雇幾個工人,借助一些通道,做陶瓷生意。實在不行,隨便搞個公司,只要實干,一年掙個幾十或者上百萬也不是一件難事。深圳當地的很多居民,什么都不做,只靠收房租就可以活得很光鮮。長此以往,廣東,尤其是“珠三角”一定會后果堪憂。所以,我建議大家一定要走出去,學學浙商,看看他們是怎么走出去、建立起“浙江人經濟”的。走出去,學學浙商那種氣沖斗牛的雄心壯志,他們不是要打造中國的百年老店,就是要進軍世界500強。走出去的人眼界才能開闊,只有眼界開闊才能建立起雄心和信心。因此,我認為粵商的當務之急是走出去。
其次,走出去之后,必須改變原來的那種輕車熟路的玩法。原來的玩法非常簡單。我在“珠三角”遇到過很多老板,很多是我的朋友,他們告訴我,先前他們大多給大廠如萬家樂做配套零件,后來發現這個市場太好了,為何不自己做,組裝又沒有什么技術含量,于是,幾十萬的身家就開始做起來了。果然,短短幾年就做到了七八個億。但再往前走就發現困難重重,因為頭頂到天花板了。許多領域都面臨著這個問題,似乎大把賺錢、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好日子結束了。我相信在座的老板也有這樣的感慨。形勢變了,想法要變;思路要變,玩法、打法都要變,這才叫做與時俱進。那么,怎么變?以前人們說“失敗是成功之母”,其實“學習才是成功之母”,向對手學習,成本最低,效果最好。20世紀90年代初,中國保健品行業中的龍頭企業是誰?是廣東的太陽神。那時太陽神產品的質量、效果怎樣我不知道,但它的廣告宣傳、CI策劃堪稱一流水準。巨龍騰飛,一輪紅日,氣勢非凡,廣告語也很美,“當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們的愛天長地久”,一舉轟動全國。太陽神的產品賣瘋了。當時浙江的娃哈哈做的也是保健品。我還記得有一次娃哈哈的老板宗慶后來廣東學習,送給我一盒口服液,我問是什么?他說是娃哈哈,就是那個電視中每天說的“喝了娃哈哈,吃飯就是香”。當時的情形,我現在仍記憶猶新,打開盒子以后,一排像打針時用的那種瓶子,一個黑灰色的磨片,要飲用時,啪!用它將針瓶敲開!然后慢慢地喝,因為一不小心會把嘴唇劃破。當時的娃哈哈就是這個水平。那時,宗老板經常往廣東跑,目標很明確,就是學習廣東的太陽神還有其他同行的經驗與教訓。十年之后,娃哈哈越做越大,非常可樂,連可口可樂與百事可樂都要讓它三分,而我們的太陽神、健力寶、樂百氏卻要么灰飛煙滅,要么黯然神傷。
問:粵商為什么做不大,我認為,核心問題是金融問題沒有解決好。浙江商人之所以后來居上,我想肯定是因為他們解決了這個問題。我想請教王老師,浙商在發展過程中是如何解決資金問題的?我長期從事金融工作,對此問題也百思不得其解,想借此機會聽聽您的意見。
王:金融問題,對于粵商能否做大,是一個問題,但不是唯一的問題。前一段時間,國家審計局在南海審計時,查出了一家企業,雖說這家老板以前是賣魚的,但卻是融資高手,一下子整了幾十個億進去,你說他不會玩金融嗎?玩到極限了!
他能夠搞到幾十個億,說明他的公關能力很強;而幾十個億都打了水漂,說明他在經營管理、商業平臺搭建及制度建設等方面還沒做到位,能力還不行,所以,資金雖然弄進來了,但跑、冒、滴、漏,都走光了,怎么蓋也蓋不住,最后被國家審計局逮了個正著。所以,我認為金融是粵商做不大的一個原因,但絕非關鍵的瓶頸。
我剛才曾說,對于上市、資本營運,浙商可謂樂此不疲,而粵商則避之唯恐不及,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可能與兩者發家的環境與方式有關。廣東人,尤其是“珠三角”的人,由于地利的因素,借助政策優勢先行一步,產生了中國最早、最大的民營老板群落。而由于賺錢太容易了,蘿卜快了不洗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種定勢,做老板者,寧為雞頭,不做鳳尾。
浙江人則恰恰相反,因為沒有廣東先天的地利、政策優勢,其生存空間狹小,只能絕處逢生。所以,浙江的老板,幾乎都是在浙江以外,從社會底層干起來的。比如,正泰的老板,擦鞋出身;紅蜻蜓的老板,從裁縫干起;王均瑤,則是木匠出身。他們所干的,都是別人不干或者不愿干的工作。那時不要說廣東,就連湖南、湖北、江西,甚至貴州、云南的人都瞧不起浙江的棉花匠、補鞋匠、小爐匠和木匠。那時的浙商可以說是“走遍千山萬水,說盡千言萬語,想盡千方百計,走進千家萬戶,吃盡千辛萬苦”,看夠了人們的白眼,好不容易才在一個地方立地生根。皇天不負苦心人,浙商慢慢地從奴隸到將軍,從蠶蛹蛻變成蝴蝶。
浙江的老板基本上都經歷了上述過程,就是“白天當老板,晚上睡地板”,直到今天,他們中的一些大老板還保持著這樣的一種生活方式,根本沒有排場和架子。像浙商這樣風餐露宿、篳路藍縷創業的老板在粵商中可能絕無僅有。
由此,首先粵商這種特殊的發展路徑就決定了其“寧為雞頭,不為鳳尾”的心態,放不下身段。其次,這種發家的方式也決定了粵商小富即安、落袋為安的“小販思維”。只有裝進口袋里的才叫做錢,不在自己口袋里面的就不是自己的。再次,由于粵商沒有經過浙商那樣由小到大、由弱到強的艱難進化過程,在駕馭人才和運作企業方面有諸多恐懼,特別是很多北方來的人,能力很強,控制不住,萬一他跳槽了,成為自己的對手,怎么辦?與其讓他成為對手還不如不用他,但不用他又長不大,這是一個怪圈。難怪有人說,廣東只有商人而沒有企業家。而浙江老板一開始就自己操作,先當伙計,后當經理,事事親歷親為,從總經理一直做到董事長,由于長期奔跑于江湖,閱人無數,心胸開闊,什么人都敢交,什么人都敢用,日積月累就掌握了一套管理人、駕馭人的成熟技巧。
企業做大以后,浙商有網絡、有平臺、有通路,資金、人才對他來說多多益善、來者不拒,就像一個碩大的鼎罐,管你是豬骨、牛骨還是虎骨、獅骨,扔進去,很快就會骨銷肉爛。這些浙商其實是一門心思在做水庫,完工之后他想的只是何時開閘放水,澆到田里去,所以,人才與資金有多少他都敢要。
而廣東老板,因為先行一步,有些人口袋里已經有一兩個億了,有那么多錢,又不缺錢花,上市以后卻還要去述職,給股東們寫報告,所以不干!香港也存在企業不上市的情況。比如,霍英東的企業就堅決不上市。當然,他不上市有他不上市的道理。
我的意思并不是說非要上市不可,我認為,不上市有不上市的玩法,上市有上市的玩法。但不管怎樣,都存在跟金融打交道的問題。跟金融打交道的手段有很多,最終的結果,還是要看企業的平臺和機制。如果企業的平臺、企業的機制不到位、不受力,錢越多,災難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