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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1

陳安娜穿著一套漂亮又修身的小香裝,手提閃亮的LV包包,穿著紅色小高跟鞋,一雙筆直的大長腿走路帶風,整個人都分外耀眼。她面帶微笑地走過來,我也不知道是慌張還是心虛,一把抓住了身旁金少天的手。

不得不說,作為“契約情侶”金少天是非常合格的,他飛快地反握住我的手,一秒切換成了情侶模式。

他歪過頭,面帶微笑地把嘴湊到我耳邊:“你不是說就是死也不會與我為伍嗎?”

“什么?晚上去看電影呀?好呀好呀!”誠信誠可貴,生命價更高;若為虛榮心,兩者皆可拋。

“你不是覺得我在坑蒙拐騙嗎?”金少天繼續(xù)他的“甜言蜜語”。

“看完電影再吃小龍蝦?好呀好呀!”

“最后給你一次機會,加入萬能委托社。”

“……是。”

“好巧啊,金學長。”陳安娜笑容甜美地來到了我們跟前,“你也來這兒旅游嗎?”

“嗯。”金少天態(tài)度冷淡。

“旅游……”我有點蒙,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他們說的是汐江古鎮(zhèn)。汐江古鎮(zhèn)就在我家附近,是星城的一個三星級景區(qū),由于我是本地人,小時候汐江古鎮(zhèn)還沒開始收門票那會兒,我跟林欣欣就把那兒逛爛了,所以在我的印象中它壓根兒算不上什么景點。還真是印證了那句話,旅游就是從自己待膩的地方去到一個別人待膩的地方。

這時候苗苗和小七也出現(xiàn)了,兩人捧著一碗臭豆腐,看來她們也跟陳安娜一起來旅游的。

“珊珊!”小七吃驚地喊起來,“你怎么在這兒呀?”

“我家就住這兒呀。”

“對呀,我差點忘了你是本地人。”

“可以啊,這么快就帶男朋友見家長啦?”苗苗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和金少天一眼,我趕緊把手抽回來:“不是不是,就……他送我回家,對吧金少天?”

金少天點點頭。

我趕緊轉(zhuǎn)移話題,熱情地邀請道:“那個……你們要不要去我家坐坐呀?小七你不是喜歡吃排骨嗎?我媽做的糖醋排骨可好吃了,哦,去我家樓頂正好可以看到汐江古鎮(zhèn)的全貌,方便你們拍全景圖……”

小七和苗苗有些心動,不過她們沒敢答應(yīng),紛紛看向了陳安娜。陳安娜不看我,從包里拿出碗一樣大的墨鏡戴上:“下次吧,我還是想去汐江古鎮(zhèn)走走,我還答應(yīng)了給同學買紀念品呢,再見!”

陳安娜繞開我就走,苗苗跟小七跟上去。

我又想起什么,趕忙朝她喊道:“汐江古鎮(zhèn)自從開始收門票后就變得很坑了,那兒的紀念品又貴又不好,還都是義烏小商品批發(fā)市場的,淘寶上都有,你們要買可以去……”

金少天用力拉了我一把:“張愛珊,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干嗎呀你,說話那么難聽?”

“你難道看不出人家根本不想理你嗎?還在這里熱臉貼冷屁股,你不嫌丟人我都替你丟人。”

“……”被戳到脊梁骨的我無言以對。其實我也知道陳安娜討厭我啊,可是不管怎么樣我還是想努力合群,想跟寢室的人保持良好的關(guān)系。金少天根本不明白,寢室里明明有四個人,可是每天都只能一個人去上課、打飯、上廁所的感覺有多糟糕。

“我又不像你會讀心術(shù),哪知道人家怎么想的。”我嘴硬。

金少天目光一凜:“你怎么知道我會讀心術(shù)?”

“哦……我、我、我猜的!”完了,我一不小心說漏嘴了。

“你剛才的語氣很確定,可不像是在猜。”金少天逼近我,我趕緊閉上眼睛:“你走開,別讀我的心!”

“對于你我根本用不著讀心術(shù),你的腦回路是直線,一眼就看到底了。”金少天雙手插兜,又回到了那個傲慢模樣,“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是張家男告訴你的。這樣吧,公平起見,你跟我說說你的催眠術(shù)是怎么來的。”說完他瞪了我一眼,“別騙我,我會讀心術(shù)。”

“別讀我……”我趕忙捂住胸口,又捂住眼睛,我忽然覺得自己像是澡堂失火來不及穿衣服就跑上大街的人,一時間都不知道要用毛巾遮擋哪個部位,最后我只好轉(zhuǎn)過身去,“我講就是了。”

幾分鐘后,我背對著金少天,大致講述了自己催眠術(shù)的來源:“總之,我們張家的這個能力是隔代遺傳,傳女不傳男。其實關(guān)于這個能力,我還有許多不清楚的地方,我外婆比較清楚,不過她說等我滿十八歲了再告訴我。”

“那你平時是如何使用的?”金少天問。

“就是集中精神,盯著對方的眼睛,腦海中想象一些畫面和感受,然后這些畫面和感覺就會鉆進對方的腦子里……”

“那你當初為何不催眠我?”

“我是那么卑鄙的人嗎?”

“說實話。”

“呃,你當我不想啊,但是催眠術(shù)很不穩(wěn)定,對有些人輕而易舉,對有些人很難,有時候也要看自己的狀態(tài),越緊張的時候越容易失敗……”

“想對我催眠,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金少天冷冷地從背后湊過來,“如果你不想被別人知道你那些不為人知的小秘密!”

我猛地跳開幾步,再次抱住胸:“你,流氓!變態(tài)!”

我實在不想跟這家伙糾纏下去,拿出手機撥打了張家男的電話:“喂?張家男你在哪兒?快點過來救駕……”

“啥?救駕?我人在體育館,馬上就要打比賽了。”

我簡要跟張家男說明了一下情況:“總之我不管,你快把金少天弄走,我快被他煩死了!”

“小事,把電話給他。”

我把手機拋給金少天,又警惕地退后好幾步,生怕他讀我的心。金少天接過電話,嗯了幾聲,又將電話拋回給我:“張家男叫我去體育館。”

“去去去,快去!”我催促。

“我不會走。”

“用手機地圖啊。”

“不會看……”

“那你滴滴打車啊。”

“沒下APP。”

“你……”

“你送我過去。”

“不送!門都沒有。”金少天你簡直厚顏無恥!

02

我決定把金少天送去體育館,因為這家伙不僅厚顏無恥,還十分狡詐,非常懂得威逼利誘,我一個單純可愛的十八歲少女,哪是他的對手?不過為了防止金少天“偷襲”我,我去十元店買了一副桃心墨鏡戴上,直覺告訴我,金少天的讀心術(shù)也跟我的催眠術(shù)一樣,需要眼神交流,那么只要給心靈的窗口穿上衣服,我就不再是裸奔了。

金少天看到我的墨鏡造型露出一個介于“不屑”和“嘲諷”之間的微笑,然后他也拿出墨鏡給自己戴上。我們并肩走在街頭,由于身高差懸殊,外加全程冷漠臉,頓時有一種《這個殺手不太冷》的既視感,酷得不行。

我們攔了一輛出租車,并排坐在后座,全程也是一言不發(fā)。司機開了一段路,躍躍欲試地搭起了話。

“兩位,辦案嗎?直接跟我說跟哪輛車吧。”

“放心,我跟蹤技術(shù)一個字:穩(wěn)!上次幫一富婆跟蹤他老公,一直跟到了酒店都沒被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捉奸那叫一個爽!”

“我跟你說,我這人沒別的愛好,平時就愛看福爾摩斯,推理能力也很不錯,尤其擅長本格推理,我還可以做你們的眼線……”

“師傅,那個師傅……”我不得不打斷他,“你誤會了,他就是單純的瞎了。”

司機有些尷尬,嘿嘿笑了:“是嗎?小伙子長得一表人才,可惜了,我知道有個盲人按摩店特別不錯,可以考慮……”

“不用,我已經(jīng)在盲人按摩店上班了。”金少天拍拍我的肩,“這位是我的同事。”

“哎!”師傅一臉驚詫,“小姑娘你也瞎了啊?”

我皮笑肉不笑:“是、是啊。”

“你可別欺負我們盲人看不見,我方向感特別好,你要繞路了我肯定知道。”金少天還真是戲精附體,已經(jīng)完全進入了角色。

“怎么會!我再缺德也不欺負殘疾人啊!”師傅非常激動,“啥也別說了小伙子,這趟車我不收錢。”

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這也行?!

二十分鐘后,我跟金少天假裝什么也看不見,互相攙扶著下了車,車子一開走我立刻松開金少天:“你也忒缺德了!打車費都騙,小心以后真瞎!”

金少天冷哼一聲:“你不也演得很開心嗎?”

“我那叫騎虎難下!”

按照張家男發(fā)過來的定位,我?guī)е鹕偬靵淼绞畜w育館。剛走進去,就看到一群妝容跟年齡極不符合的女中學生跳著啦啦操給兩個球隊加油,一個個跳得無精打采,一臉不情愿的樣子。對此我是十分理解的,想當年我為了社會實踐學分,也跟林欣欣參加過這樣的活動,犧牲了寶貴的節(jié)假日,腿都快要跳抽筋了,最后領(lǐng)到的盒飯里連個雞腿都沒有,回家還得趕作業(yè),可以說是非常凄慘了。

我跟金少天走到稀稀疏疏的觀眾席上,找到離球場最近的位置坐下。這會兒籃球比賽已經(jīng)進入中場休息時間,張家男滿身大汗地走過來:“老妹你怎么才過來?你都不知道,上半場我屢立奇功……”

“行啦,自己人就別吹了。”我懶洋洋地揮揮手,“人給你帶來了,我先走啦。”我起身要走,忽然在對方的球隊中找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這不是我們班的實習輔導(dǎo)員夏之翰學長嗎?我停下腳步。

“怎么?”張家男看著我,“你不是要走嗎?”

“啊,忽然有點累,我休息一下再走。”又坐下了。

裁判一聲哨響,張家男趕緊喝了兩口水,跑回了球場。我不是很懂籃球,不過接下來的比賽,我明顯感覺夏之翰的隊伍打得更流暢,節(jié)奏感更好。至于我老哥的球隊則打得很亂,張家男的運球、過人能力都很強,但是他很少傳球,每次一拿球不是投三分就是強行上籃,雖然拿分也不少,但失誤也很多。到了最后十幾分鐘,張家男明顯體力不支,防守上有心無力,夏之翰找準機會,投了兩個三分,將比分繼續(xù)拉大。

張家男急了,開始效仿夏之翰,在外圍投三分,結(jié)果被夏之翰看穿,直接一個成功的蓋帽,啦啦隊里發(fā)出一陣花癡的“尖叫”,之前還無精打采的姑娘們顯然也被白熱化的比賽給吸引了,或者說,被夏之翰的風采給圈粉了。果然,“10號加油”的口號越來越響亮,最后竟然蓋過了其他的加油聲——夏之翰穿的正是10號球服。

比賽結(jié)束時,張家男的球隊以16分的差距輸給了夏之翰的球隊。張家男罵罵咧咧地出了球場,搭著一條毛巾朝我們走過來:“下半場狀態(tài)不對,隊友也不給力,不懂我的打法,還有那個裁判,有兩次對方都打手犯規(guī)了,居然不吹哨……”

金少天不知何時摘下了墨鏡:“沒有自知之明的人活得就是輕松。”

“我?”張家男指著自己的鼻子。

“你明顯把比賽當作了個人秀,下半場你至少有九次機會傳球,但你都選擇了自己上籃。我粗略算了下,你隊友在心里罵了你二十八遍蠢貨、十四遍白癡,六次問候了你的妹妹……”金少天看向我:“也就是你。”

“我不算!我跟他沒有血緣關(guān)系!”我趕緊澄清。

金少天似笑非笑地回過頭:“哦還有,幾秒之后,有人會把礦泉水潑你臉上。”

張家男的一名隊友氣沖沖地走向張家男,手里拿著一瓶擰開了瓶蓋的礦泉水,就在他要揚起手時,被另一只手抓住了手腕。

“一場友誼賽而已,沒必要這樣。”夏之翰的出現(xiàn)及時阻止了一場沖突。

“張家男!我跟你說多少次了,籃球是五個人的運動,講究團隊配合,你再這樣搞,以后就等著坐冷板凳吧!”

“怎么怪我頭上了!別忘了,今天我拿分最多!”張家男嘴硬。

“你失誤也最多!”

“那是你們不懂我的打法。”

“是你拒絕配合!”

我看不下去了,朝張家男喊了一聲:“張家男,道歉。”

“憑什么?”張家男很不服氣,但是在看到我“老母親般慈祥”的微笑時,他忍下來了。他不情不愿地回頭朝隊友低頭認錯,“對不起!”

“算了,我剛才也有錯。以后好好打,不玩?zhèn)€人英雄主義。”隊友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點過頭了,他揮揮手走了。

這才對嘛,我心里松了口氣。正想跟輔導(dǎo)員夏學長打個招呼,卻發(fā)現(xiàn)夏之翰跟金少天已經(jīng)對上了。夏之翰臉色不悅地看著金少天,而金少天還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面癱臉。直覺告訴我,兩人正在天人交戰(zhàn),我還是不要插手為好。

夏之翰先打破了沉默:“剛才的事情,你完全可以出手化解的,就那么喜歡看熱鬧?”

“哪里,有你在,我可不敢出風頭。”

“是嗎?那我怎么聽說你幾天后打算出一次大風頭。”

“社團活動而已,有空來玩。”

“金少天!”夏之翰抬高了聲音,“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個社團的事,我勸你最好收手!”

“不然呢?”

“不然你小心自食其果。”

“謝謝關(guān)心,拜拜!”

金少天戴上墨鏡,轉(zhuǎn)身就走。張家男有點不明所以,他朝夏之翰訕笑了一下,跟著金少天離開了。

“嗨,巧啊,夏學長……”我抓緊機會,趕緊跟輔導(dǎo)員打招呼,我決定跟他好好解釋一下:雖然張家男是我哥,但我已經(jīng)跟他劃清界限了,以及如果今后夏學長你看到我也出現(xiàn)在萬能委托社千萬別驚訝,我其實是臥底,我的目標是從內(nèi)部腐蝕他們,從而曲線救國……我什么都沒來得及說,滿身汗臭的張家男又折回來,將我粗魯?shù)刈ё吡恕?

03

一走出體育館,張家男就問金少天晚上有沒有事,想叫他去我家吃晚飯。在我擠眉弄眼的瘋狂暗示下,張家男總算是及時打住,改口為請金少天去吃一碗涼皮。我本來是要回家的,一聽到?jīng)銎裳劬椭绷恕?

張家男說的涼皮是我高中母校附近的一家店,味道特別好,我高中吃了三年,隔一段時間沒吃就饞得不行,經(jīng)過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之后,我還是向美食屈服了。一路上我不停地安慰我自己,我現(xiàn)在戴著墨鏡,又有我哥在,量金少天也不敢把我怎么樣。

我們?nèi)チ藳銎さ辏c了三碗涼皮和三杯冰鎮(zhèn)豆奶,我掰開一次性筷子,倒上好多醋,剛要吃,手機微信就響了。

給我發(fā)信息的是小七,上大學這段時間,寢室里也就小七跟我關(guān)系好點,雖然大部分時間她都選擇了站隊陳安娜,但私下也會跟我聊聊八卦什么的。小七告訴我她們這會兒還在汐江古鎮(zhèn)逛,但是陳安娜一直繃著臉,心情莫名其妙地暴躁,講話充滿了火藥味,搞得她跟苗苗都很難受。

我趕忙安慰小七:可能是來那個了吧?

小七:她不是上星期才來過嗎?珊珊,你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呀?

我:知道什么?

小七:安娜她喜歡金少天呀!她剛才一路上一直在罵金少天是不是瞎眼了,怎么就看上了你,你可千萬別跟她說啊,不然我死定了。

我:!!!

我猛地抬頭看向桌對面的金少天,此刻他正叼著一根吸管喝豆奶,他瞪我一眼:“看什么看?”

金少天啊金少天,你害得我好慘!轉(zhuǎn)念一想好像也不能全怪他,是我自己作死,當初就為了給張家男爭口氣,現(xiàn)在騎虎難下。我看了一眼張家男,他正大口地吃著涼皮,他抹了一把嘴巴上的油:“看什么看?”

我輕嘆一聲:“真是家門不幸。”

我心想著要不回頭還是跟室友們說實話吧,班級微信群卻炸開了鍋。先是班主任在微信群里給同學們發(fā)了一個過節(jié)的大紅包,之后代理輔導(dǎo)員夏之翰也追加了一個過節(jié)的紅包,就在同學們紛紛刷表情包捧場時,夏之翰又發(fā)出一段信息:各位同學請注意,放假返校后是各大社團的招新活動,有一個叫“萬能委托社”的社團,此社團的活動宣揚封建迷信,蠱惑人心,性質(zhì)惡劣,請大家保管好財物,謹防上當。

我才來得及把這段文字看完,就被莫名其妙地拉到了一個幾人小組的八卦群。

朱飛翔:女主角給你們請過來了!

苗苗:萬能委托社不就是金少天那個社團嗎?

小七:夏之翰跟金少天是不是有什么恩怨啊?

苗苗:快說說呀,你是金少天女朋友,你肯定知道!

……

我沒敢說話,立馬從群里退出來。我又看了一眼桌旁的兩個男生,金少天還在慢吞吞地吃著涼皮,真沒想到他一個大男人吃東西這么慢。張家男已經(jīng)吃完,他見我的涼皮一口沒動,直接搶過去吃起來:“不吃浪費,給我吃!”

“吃吃吃,吃死你。”我心情煩悶。果然撒一個謊就需要更多的謊言來彌補,現(xiàn)在事情越搞越大,我已經(jīng)被卷入了金少天和夏之翰的復(fù)雜關(guān)系中,然而對于這兩位帥哥的恩怨情仇我并不比路人清楚多少。

小七看起來軟軟糯糯的,可一旦在網(wǎng)上就變得特別八卦,這會兒她又給我發(fā)來了其他聊天組的截圖,找我確認真假。

我看了下聊天記錄,原來兩人是因為獎學金的事鬧掰的,夏之翰懷疑金少天之前的成績?nèi)峭ㄟ^作弊取得的,具體怎么做的弊,眾說紛紜。有人說是金少天抄了夏之翰的試卷,導(dǎo)致夏之翰沒能取得第一名;有人說金少天一直跟教務(wù)處王老師的關(guān)系很好,所以王老師泄題給了金少天;還有人說兩人共同愛上了一個成績很差的女孩子,金少天幫助其作弊,導(dǎo)致非常有原則的夏之翰跟金少天鬧掰,最后勢不兩立。

這樣看來,夏之翰應(yīng)該還不知道金少天有讀心術(shù)。要我看,以金少天的能力,想作弊真的太簡單了。我看著眼前這個吃涼皮慢吞吞的金少天,不禁產(chǎn)生了一種恐懼,這個人,神通廣大又深不可測,我今后加入他的社團,真的不會被他吃得骨頭都不剩嗎?

“張愛珊!”金少天不爽了,“你到底在看什么?”

“我沒有!”我趕忙否認,“誰看你啊,我在看你……身后的人。”

金少天身后的座位上正坐著一個渾身肥肉的油膩男人,張家男瞄了一眼,一口涼皮吐出來,他壓低了聲音:“老妹你的審美有點清奇啊……”

“要你管?!”我面紅耳赤。

“當然要管,你不是一直愛著你的青梅竹馬毛毛哥嗎?就算找不到放棄了,你也用不著這么自暴自棄啊!”張家男拍拍金少天的肩,壞笑道,“金大師,你說我妹這花癡病還有得治嗎?”

“你還有臉說我,我起碼一心一意、忠貞不渝。哪像你,看到美女就流哈喇子,跟只泰迪似的,活該單身一輩子!”

張家男吵不過我,有點不開心了,他半開玩笑半生氣道:“行啊,金大師,我來給你講講我老妹的奇葩事跡,你看看她這病還有沒有得治!”

之后,張家男這個渾蛋便把我高中時的丑事給抖了出來,我攔都攔不住。

當一個人對命運的安排無能為力時,就只能尋找精神寄托,這就是俗稱的迷信。我也不能免俗,為了知道我何時能再見到毛毛哥,什么星座啊,塔羅牌啊,生辰八字啊,我都算過。高一那會兒,林欣欣聽人說隔壁高中有個很厲害的同學,能掐會算,可神了。

那幾天我正好患上了流感,怕傳染給別人,便戴上了口罩。我跟林欣欣偷偷翹課,一起去隔壁高中后山的一個小破屋里,屋里沒有燈光,十分昏暗,墻壁上掛滿了帶有五芒星圖案的黑色幕布,透著一股吉卜賽女巫的異域風。

房間中央盤腿坐著一個人,他穿著寬大的黑袍子,帽子把臉遮住大半,還戴著一張白色面具,神秘兮兮的樣子。他前面擺著一張桌子,上面放著一個水晶球,我跟林欣欣怯生生地走了過去。

“卜問前世今生,姻緣匹配,旦夕禍福……”我被這聲音嚇一跳,猛地發(fā)現(xiàn)原來大師的身后還站著一個男生,這男生穿著那吒一樣的衣服,手里拿著一把說不上是棍子還是叉子的武器,他表示自己是占卜大神的座下童子,我當時竟然傻乎乎地信了。

“請問大師,我什么時候才能找到我的毛毛哥啊?”

大師抬起手,一指前方,身后的男生突然大叫一聲。

“大師慧眼大開,已經(jīng)為你指明方向,就在東南方,朝著東南方一直找下去,一定可以找到你的有緣人。好了,就到這里吧,跟大師結(jié)緣費用一百塊,刷卡還是付現(xiàn)?”

“這么貴?”

“剛才大師泄露了天機,會遭天譴的,你們也會連帶遭受懲罰,所以大師其實也是在幫你們化解劫數(shù),希望你們好自為之……”

只怪當年的我和林欣欣太單純,被他們唬得一愣一愣的,立刻將省吃儉用下來的一百塊交到了這兩個“騙子”手里,為什么說他們是騙子呢?因為之后我們按照大師的指點一直朝著東南方走下去,還沒走多遠,我倆就掉進了水溝里。然后我倆渾身臟兮兮地回到學校,我們翹課的事也被父母知道了,我媽不僅減了我的生活費,還讓張家男每天在學校監(jiān)視我,護送我放學回家,這樣他每個月就能多五十塊生活費。

講完我的故事,張家男已經(jīng)笑得前仰后合,我不停地罵著那個騙子。

金少天忽然打了個噴嚏,我和張家男都看向他,他有些尷尬地咳嗽了兩聲,趕忙掏出錢包:“今天這頓我請。”

“什么?你請客?!”我跟張家男異口同聲,誰能想到呢,長南大學第一摳門的金少天會主動掏腰包。

金少天拿出手機掃二維碼,結(jié)賬完后他又說:“張愛珊,你的那個毛毛哥……我?guī)湍阏野桑赓M。”

“真的嗎?!”我欣喜萬分,金少天可會讀心術(shù),而且他的人脈那么廣,還跟警察有過合作,如果有他的幫助找到毛毛哥或許不是夢。

“真的。”金少天點頭。

“好人一生平安!”我左顧右盼,趕緊抽出一張餐巾紙和一支寫菜單的圓珠筆,“我現(xiàn)在就給你畫毛毛哥的肖像……”

“不急,在這之前,我還有個條件。”金少天微微一笑。

“什么條件?”我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趕緊雙手抱住自己,“你別打歪主意啊。”

04

金少天沒打我的歪主意,用他的話說,他對我是有一點興趣,但是對我這個人完全沒興趣,這句話有點繞,也很矛盾,我似懂非懂。金少天的條件也很簡單,他讓我第二天晚上九點去他在校外的辦事處報到,我覺得這個條件可以接受,就爽快答應(yīng)了。

第二晚九點,我按照金少天給的地址來到長南大學附近的“墮落街”。我站在燈火通明的街頭,心情十分復(fù)雜,本以為哪兒的墮落街都差不多,無非就是一條擁擠嘈雜的美食小巷,可是長南大學的墮落街明顯高級不少,到處都是酒吧和我叫不上名的聲色場所,一派紅男綠女、紙醉金迷的景象。

老媽從小就告訴我,這種地方千萬不能去,壞人特別多。每次一有女大學生被灌醉然后被拐賣之類的新聞,老媽都會拿給我看,還大聲念給我聽,我這人腦補能力又特別強,都被她給念出心理陰影了。此刻,我看著來往的人流,總覺得每個人都不懷好意,利欲熏心地盯著我的身體,不,是我的腎。

“美女,一個人嗎?進來坐坐唄?”一個紅毛小哥發(fā)現(xiàn)了我。

“不了不了……”

“小妹妹別害羞嘛,本店正在搞活動,幫忙捧個場唄。”

大哥,你見過害羞的人兩腿哆嗦嗎?我這是害怕啊!然而小哥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機會,熱情地拽著我去了一家酒吧。

酒吧門口有兩個小哥正在熱舞,有不少人一邊圍觀一邊拍照。我被紅毛小哥推到中間,我?guī)状蜗氤鋈ィ「缍紝⑽覕r下:“跳嘛!不要害羞!”

“我……不會……”

“不要緊!跟著感覺律動,釋放天性!”小哥鼓勵我。

天哪,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心一橫,牙一咬,跳起了廣播體操,一邊跳一邊默念: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我發(fā)誓我真的盡力了,也不知道尬舞了多久,一個帶著鴨舌帽的小哥沖進人群,與之前的兩位小哥斗起了舞,我也不是太懂,只見他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立刻贏得眾人的喝彩,最后他又來了一個高難度的倒立旋轉(zhuǎn),直接將氣氛推向高潮。

我心下大喜,找機會開溜,剛打算鉆進人群,斗舞的帥哥就停了下來,他追上來,一把摟住我的肩膀。

“救命啊!偷腎了!”我條件反射地喊起來。

“瞎喊什么啊你!”帥哥慌了,趕忙捂住我的嘴。然而太遲了,幾個見義勇為的路人立刻圍了上來。

“你干什么呢?”

“放開她!”

“會跳舞了不起啊!大庭廣眾之下對女生動手動腳,膽子太大了點吧!”

“誤會誤會,她是我妹,我妹……”跳街舞的小哥趕緊解釋。

“少來這套,一看就是耍流氓!”一個肌肉男沖上前,“我最痛恨的就是人販子,看我不揍死你!”

街舞小哥的鴨舌帽被打落,眼看他就要被幾個男生按在地上摩擦了,我總算看清了,還真是我哥!

“張家男?!”

“珊珊,救我……”張家男要哭了。

“等一下,別打了……他真是我哥!”我趕緊推開人群,扶起張家男。

“你哥?你倆長得也差太遠了吧!”一個小哥喊起來。

“是啊,都怪我媽,從小給我喝AD鈣奶,給他喝椰汁,結(jié)果我倆越走越偏,給大家添麻煩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一邊道歉一邊拖著張家男跑了。

“你怎么在這兒啊?”其實我想說,他剛才跳舞的樣子還是有點小帥的,我還真沒認出來。張家男初中就開始自學街舞,經(jīng)常去立交橋地下的公園跟一幫街舞少年鬼混,我本來以為他就是裝腔作勢,這次還真是對他刮目相看。

“還不是怪你磨磨蹭蹭,我只好來接你了。”

“你們的窩點也太奇怪了,怎么在這種地方呀?”

“什么窩點,會不會講話,F(xiàn)ollow me!”

張家男領(lǐng)著我七拐八繞,轉(zhuǎn)得我暈頭轉(zhuǎn)向,我們走進巷子深處,嘈雜的音樂和鼎沸的人聲漸漸遠去,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穿越到了另一個世界。最終我們在一個老宅院前停下,宅前是一棵茂盛的槐樹,門口掛著一個紅燈籠。后來我才知道,這老宅子曾經(jīng)是名揚一時的“鬼屋”,吸引了不少大學生前來體驗,后來桌游吧和密室逃脫風靡了起來,這個“鬼屋”也就無人問津,金少天看準時機,低價租下,當成了自己的據(jù)點。

我看著頭頂?shù)臒艋\,撇撇嘴:“都什么年代了還裝神弄鬼的,也不怕燒起來。”

張家男頭也不抬,推門進去:“燒不起來,里面是電燈”。

“……”

門內(nèi)是一個破敗的小院,迎面走來兩位穿金戴銀、打扮貴氣的中年婦女,兩人十分興奮,聊得歡快。

“這個金大師真是神了!我還沒說話呢,他就知道我想問什么了……”

“可不是嗎,連我老公私房錢藏哪兒都算得出來!”

這個金少天,果然在利用讀心術(shù)裝神弄鬼、坑蒙拐騙!我痛心疾首地說:“你們別信他啊,他就是個騙子啊!”

兩個中年婦女被我嚇一跳,我還要繼續(xù)揭露金少天的真面目,張家男上前堵住了我的嘴:“對!騙子,男人全是感情騙子!妹妹,失戀沒什么大不了的,要堅強,不要當著別人的面哭……”

我掰開張家男的手:“我——”

張家男一把將我摟在懷里,勒得我要喘不過氣:“妹妹!你別怕,不就是癌癥嗎?不就是被負心漢拋棄嗎?哥哥答應(yīng)你,一定會治好你的……我一定不會讓你死!”

我死命掙扎:張家男你要再不松手,我可真要窒息而死了啊!

“年輕人別難過,這個大師很神的!”貴婦上前安慰。

“沒錯,一定能治好你妹妹的!”

“謝謝姐姐,姐姐你們這么善良,一定會有福報的!”

兩個貴婦一聽到“姐姐”頓時心花怒放,滿意地離去。確認她們走遠后張家男才松開了我,我大口呼吸,半天才緩過一口氣。

“張家男!我要殺了——”

“走你!”張家男不等我說完,一手將我推進了屋內(nèi)。

屋子里燈光昏暗,我被門檻給絆倒了,一頭撞進了一個人懷里。我摸著額頭抬起頭,只見金少天穿著一身青色道袍,拿著桃木劍,劍眉星目,不茍言笑,還真有那么點仙風道骨的感覺,但是不知道為啥,我隨之腦補的卻是林正英扮演的茅山道士,撲哧一聲笑了。

“嚴肅點。”金少天,不,應(yīng)該叫金大師早已戲精附體。

“是。”我假裝配合。

屋內(nèi)氣氛詭異,幾支蠟燭分布在角落里,我仔細看,果然都是插電的仿品。金少天坐在矮幾之后,上面還放著一個面目可怖的鬼神面具,想來上面還有他的余溫,旁邊是一個簽筒和幾枚錢幣,在他身后的墻上掛著一幅八卦圖,四周還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符紙,其中一行字特別顯眼: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我四處打量,作為美術(shù)生在心里瘋狂吐槽:這都是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混搭風,審美真差。

金大師脫下了道袍,摘下帽子,放回桃木劍,總算變回了金少天:“歡迎加入萬能委托社,張家男,你去拿個碗,我去拿把刀。”

“好嘞!”張家男沖進廚房搗鼓起來。

“你……你們要干嗎?”

“歃血為盟。”金少天手里多了一把水果刀。

“金哥,你在講笑話吧?”我雙腿發(fā)軟。

“我從不講笑話。”

“啊,我忽然想起素描作業(yè)還沒交,先走一步!”我想開溜,門卻被牢牢鎖上了。

“別急著走啊,你不是答應(yīng)我們要入社嗎,來,干了它,感情深,一口悶。”張家男走出廚房,手里端著一碗紅得瘆人的液體。

“張家男,你想干嗎?你不怕我回家告訴爸媽嗎?”我緊貼著大門,渾身都在哆嗦。

“哈哈哈,看把你嚇的……”張家男開懷大笑,“這是金大師親自釀的酸梅湯,解暑止渴,來嘗嘗。”

我看向金少天,他果然在用刀撬一個黑色壇子,又倒了一碗,遞到我面前,我將信將疑,端起碗,聞了聞,果然是楊梅的香氣。

我謹慎地抿了一小口,酸酸甜甜,味道竟然很不錯。

“好,以后你就是我社的成員了。”張家男很激動地跟我說,“我社可不輕易招人,你應(yīng)該感到榮幸!”

“榮幸個屁!先申明,加入社團可以,壞事我可不干,我還不想年紀輕輕就吃牢飯。”我又喝了一口碗里的酸梅湯,越喝越甜。

“瞧你這話說的!看過《復(fù)仇者聯(lián)盟》嗎?幫助弱小,鋤奸懲惡,維護世界和平!意義十分重大。”

“鬼扯!”我才不相信張家男,“金少天,你實話跟我說,你們到底是干什么的?”

金少天已經(jīng)在收拾東西,看樣子金大師今晚要下班了:“這樣吧,你明天過來參加我們新學期的第一場活動,參加完你就知道了。”

我有些猶豫,雖然夏之翰特意警告過我們要保管好財物,別去參加他的活動,但反正我也沒錢,應(yīng)該騙不到我。

“行!來就來!”我一口將酸梅湯喝光,重重地把碗摔在桌上。

“你干嗎?有意見也別摔碗啊。”張家男喊起來。

“續(xù)杯!”

連喝三碗酸梅湯后,我離開了金大師的窩點。距寢室熄燈還有半個小時,張家男騎著他的摩托車載我回學校,一路上他開得非快,我的頭發(fā)絲都被吹到嘴巴里了,導(dǎo)致一路上我不停地“呸呸呸”。這個張家男,要是后座換成陳安娜那種美女,他還不知道得多溫柔體貼。

“哥,我問你,金少天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啊?”我迎著夜風大喊。

“干啥?你對他有意思啊?”

“我?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那張臉不知欺騙了多少無知少女。不過啊,我勸你別對他動心,他會讀心術(shù),什么事都瞞不過他,跟這種人談戀愛一點隱私都沒有,遲早精神崩潰!”

“哼!就算他沒讀心術(shù)我也不會喜歡他!小肚雞腸、摳門、不體貼、嘴臭,這種人還是孤獨終老吧,不要禍害別人了。”

“是啊,他呀連朋友都交不到,也只有我這種待人真誠、老實厚道、熱心善良、心胸廣闊的人能受得了他。”

“不要臉!”我掐了一下張家男的背,他嗷嗷叫。叫了一會兒,他又感慨起來:“不過他對你估計有點意思。”

“啥?”

“他這人從來不搭理女生的,我們社團也不招女成員,不少人都傳他是同性戀。可這樣一個人,不僅幫你解圍,跟你說那么多話,還三番五次邀你入社。”

其實,張家男說的這種可能我也不是沒有想過,但在第一時間就排除了,這種粉紅幻想在畫漫畫的時候臆想一下就行了,我可沒傻到相信它會在三次元發(fā)生。再說了,退一萬步,就算這是真的,我跟他也毫無可能,我的真愛可是毛毛哥,即便我這輩子都找不到他,我也永遠不會背叛他!

“哥,你說金少天真能幫我找到毛毛哥嗎?”其實,我最關(guān)心的還是這件事。

“放心啦,就沒有他辦不到的事!”

張家男豪氣沖天地保證完,又開始加速,摩托車從一塊石板上開過去,劇烈地顛簸了一下,我剛要說話,一下子咬到了舌頭,差點沒把我痛死!

“Zhang Jianan,你個二傻子!”我咬到舌頭后說話都不利落了。

“那你就是二傻妹。”張家男哈哈大笑。

05

第二天上午,我跟林欣欣、張家男一起返校。寢室里只有小七在,我便跟小七一起去食堂吃午飯,順便聽小七說了一些八卦。其中最令人震驚的八卦莫過于咱室友陳安娜的,聽說她昨晚突然宣告結(jié)束了單身,答應(yīng)跟一個校外的男人交往了,據(jù)說對方是個高富帥,還開了一家公司。小七這次難得沒有羨慕,反而憂心忡忡:“唉,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感覺安娜是在賭氣,因為她真正喜歡的人跟你在一塊了。”

我剛夾起一塊肉送到嘴邊,手一滑就掉桌上了。

下午兩點,我按照金少天給的地址,來到萬能委托社的第二個“窩點”,長南大學老校區(qū)后山的一棟庭院式小洋房。聽張家男說,這個小洋房是建校初給一個老教授居住的,后來老教授去了臺灣,變成校長辦公室;再后來,學校越擴越大,興建各種樓屋,這里就荒廢了,給學生們租來做社團。

我走進院落,剛靠近別墅的屋門,震耳欲聾的聲浪從里面?zhèn)鱽怼N乙煌崎_門,險些被迎面撲來的聲浪給擊倒。

一層的大廳被幾十位同學圍得水泄不通,我踮起腳尖,勉強看到人群里臨時搭建的小舞臺,干冰從舞臺兩邊噴射出來,整個舞臺煙霧繚繞,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哪個地下樂團的演唱會。

忽然,有人奮力尖叫起來,一個戴著奇怪面具、穿著古老法師袍的人從天而降。

“碟仙!碟仙!碟仙!”尖叫聲變得持續(xù)而有節(jié)奏,我捂著耳朵,抬頭看了一眼閃亮登場的碟仙,我的天,居然連威亞都用上了!要不要這么拼?也難怪,投入越大,回報越大,正所謂搏一搏,單車變摩托;賭一賭,摩托變吉普。

我自認為算是交智商稅的大戶了,從小到大,什么占卜啊,算命啊,沒信過,但眼下這些同學,他們究竟是智商堪憂還是校園生活太閑呀,竟然連一個吊威亞的冒牌碟仙也信。

我強忍住吐槽的沖動,四處尋找金少天的身影。很快,我就在舞臺旁的一個角落里看到他,他穿著不起眼的T恤和短褲,扣著一頂鴨舌帽,坐在小板凳上,低調(diào)得像一個道具。至于今晚的主角——舞臺上的碟仙大人,他已經(jīng)坐下,蹺著二郎腿,頗有江湖郎中等著給病人把脈的即視感。

一個打扮得騷里騷氣的男生從舞臺后的幕布中躥出來,我都不用看臉,一聽那打了雞血似的大嗓門就知道是張家男。

我趕緊捂著臉:丟人!

“在座的學長學弟學姐學妹們,有任何疑問盡管上臺來,一個問題五十塊;五十塊,不過就是一頓小火鍋、一張電影票、一條打底褲!五十塊,你買不了吃虧,你買不了上當!五十塊,你就可以領(lǐng)略碟仙的神通廣大,預(yù)知自己的姻緣事業(yè)……”

我羞憤地捂住臉:太丟人了!

“我先來!”一個短發(fā)女孩大膽地走上舞臺,她拿出一張五十元投進了碟仙旁邊的功德箱里,我剛想評價功德箱做得還蠻中國風,結(jié)果就瞥見側(cè)面一個碩大的二維碼,還真是……與時俱進啊。

張家男把話筒遞給女孩,女孩沒接,而是湊上前,輕聲問了碟仙一個問題。因為這個神秘的舉動,全場安靜了下來。

碟仙裝模作樣地盯著女孩看了一會兒,又抓住她的手摸了摸,怎么看都像是在揩油!女孩大氣都不敢出一聲,靜靜等待著。碟仙重重“咳嗽”了一聲,摸耳朵的同時飛快地瞄了一眼金少天。我注意到了,只見金少天窩在角落的小板凳上,鬼鬼祟祟嘀咕著什么——原來兩人是在用耳麥交流。

不一會兒,碟仙發(fā)言了:“姑娘,好好感受一下,他現(xiàn)在就站在你的右手邊,對著你笑。”

碟仙的聲線帶著一點播音腔,很富有感染力,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紛紛看向舞臺上那個不存在的人。

“怎……怎么會?”少女難以置信,“我什么都看不見。”

碟仙又摸了摸耳朵:“你父親早就原諒你了啊,他的額頭上有個傷疤對不對?”

女孩趕忙點頭:“對!我爸有一次在廠里加班,勞累過度直接睡過去,腦袋磕在了機器上。”

“天哪,這也太神了吧!”一個女孩尖叫起來!

“切,八成是個托。”陪在女孩身邊的男生不服氣。

“我才不是托!”臺上的短發(fā)女孩朝臺下喊了一聲,雙眼已經(jīng)通紅。看那樣子,是真的很傷心。

“麻煩安靜一下!”張家男喊起來,“不相信的同學可以離開,希望大家求同存異,佛系追仙!”

碟仙清清嗓子:“你父親說,他不怪你,你成績下降他動手打你的那次,他自己心里也很后悔,他其實是在氣自己沒本事,不能讓你和你媽過上更好的生活。那天晚上,他是喝多了酒,不小心摔進了河里,他不是因為對你失望才自尋短見的。”

少女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盯著碟仙。

碟仙傷感地嘆了口氣,伸出手,輕輕觸碰了一下少女的額頭:“你爸爸出事那天,穿著棕色夾克和藍色牛仔褲,這套衣服是你送他的生日禮物吧?”

“是的,是我送的,他每次從廠里回來都臟兮兮的,從沒給自己買過一套像樣的衣服,我當時送他禮物,其實是希望他能穿著過來參加我的初中家長會,因為我那時候覺得他的樣子會給我丟臉……”

“你爸爸早知道了,他現(xiàn)在還穿著那套衣服呢,就站在你身邊。這幾年,他一直在默默守護著你,來,面對他,他有話跟你說。”

女孩一邊抽泣,一邊看向不存在的空氣,碟仙在一旁充當“翻譯”:“小晴呀,這幾年你長大啦,懂事啦,爸爸很開心。小晴呀,是時候放下爸爸啦,這樣,爸爸也可以安心去投胎轉(zhuǎn)世了,下輩子,如果你不嫌棄,我還做你的爸爸。小晴,爸爸永遠愛你。”

女孩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爸爸,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抱抱他吧。”碟仙拍拍少女的小臂,“往前走兩步,他就站在那兒,跟他說聲再見吧。”

這次女孩沒有任何猶豫,上前兩步,走進了干冰繚繞的霧氣中。她張開雙臂,抱住了那一縷若隱若現(xiàn)的霧氣:“爸爸,對不起!爸爸我愛你……爸爸……再見,來世,我還做你的女兒……”

現(xiàn)場早已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震撼到了。我承認,我也莫名就被這一幕給感動了,如果這個叫小晴的女孩是金少天他們找來的演員,我只能說這女孩可以去拿奧斯卡的小金人了。

小晴鄭重地向碟仙鞠了一躬,說了聲“謝謝”便離開了。

臺下沸騰起來了。

“我早說了吧,很靈的!”我身邊的女孩子非常自豪。

“還蠻神的!”另一個女孩壞笑起來,“要不你也算一卦,去問問碟仙,跟你家那位到底能不能……”

“你討厭!”

兩個女孩子嬌嗔地打鬧起來。

好幾名觀眾已經(jīng)躍躍欲試,這時一個身材性感的金發(fā)女孩三兩步走上舞臺,張家男立刻眼冒桃花,殷切地上前給她安排在隊伍的最前面。

“大師,給我看看唄。”金發(fā)美女伸出手。

碟仙抓著那只手摸了老半天,但就是不說話。

“摸夠了沒啊?再摸我收錢了啊。”金發(fā)美女有點不耐煩了。

“呃,這個……”碟仙有點慌了,他又偷瞄了一眼金少天,金少天正在調(diào)整耳麥,似乎設(shè)備出故障了。

“碟仙,你行不行啊?”

“該不會看到美女就破功了吧,哈哈哈。”臺下的人起哄了,碟仙沒辦法,他忽然起身,走向舞臺另外一邊的水族缸,撈起里面的一只小青蛙,并將小青蛙放在金發(fā)女孩的手心,“我剛才掐指一算,你之所以還沒等到你心愛的人,是因為那個人就在你身旁,只是你看不見他,就如同童話中那個變成了青蛙的王子!所以,只要吻一下這只青蛙,你就能改變運勢……”

“哇,好惡心!”金發(fā)女孩驚恐地抽出手,把青蛙甩到了張家男臉上,“什么鬼啊?大師你是不是搞錯了,我跟我男朋友感情很好,我想知道的是,我借閨密的那兩千塊什么時候能要回來!”

“喲——搞砸咯!玩脫啦!”臺下的人看熱鬧不嫌事大。

“咳咳,肅靜!”碟仙張開雙臂,示意大家冷靜,“剛才……本碟仙不過是跟諸位開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氣氛這東西是會影響風水的,我占卜時,特別講究風水……”碟仙開始瞎掰,明顯在拖延時間。

我心情大好,等著看好戲。哈哈!金少天,看你這次還怎么裝神弄鬼。

“砰——”

門被推開了。

幾個人沖進屋子,劈開人群,帶頭的人竟然是夏之翰。他走路帶風,幾步就跨上了舞臺,朝著碟仙搖晃了一下手里頭的小東西:“風水不好是假,接收不到同伙的信號是真吧?”后來我才知道,夏之翰手里頭的那個小東西叫信號干擾器,金少天跟碟仙不能靠麥聯(lián)系,就是拜它所賜。

“這人是誰呀?”

“夏之翰啊,他你都不認識!”

“就是那個心理系的系草嗎?哇,本人真帥!”

“旁邊那個是誰,是我喜歡的類型……”

“好像叫周子俊吧。”

女生們花癡地聊了起來,對此我十分理解的,畢竟第一次見到夏之翰,我也差點立地成花了。我也是后來才知道,夏之翰可謂身兼多職,不僅是我們班的代理輔導(dǎo)員,同時還是長南大學的紀律檢查委員會的會長;旁邊那個戴著黑眼鏡、長相斯文的男生叫周子俊,是副會長。

夏之翰收起干擾器,朝臺下喊道:“鬧劇到此結(jié)束,大家散了吧。”

“你你你……”張家男一緊張就會有點結(jié)巴,“別亂講話,什么鬧劇!我們碟仙可是大名鼎鼎、有口皆碑……”

夏之翰搶過話筒,視線越過舞臺下的人群,落在金少天身上:“這位同學想必比我更清楚,碟仙那一套不過是心理暗示配合主觀確認的小把戲。”

“不對!剛才碟仙的確算出了我爸爸生前的事,我絕不是他們的托!”小晴為碟仙辯護起來。

夏之翰耐心解釋:“他們肯定提前做過功課,查過你的家庭信息和背景,以及你爸當年的新聞,新聞上肯定有關(guān)于你和你爸的一些故事。只要把這些信息串聯(lián)起來,再引導(dǎo)你自己說出一部分,他們再模糊地講出一部分,騙局就成了。”

“不對……不是這樣的……”女孩動搖了,看得出她很痛苦。

“少自作聰明!”所有人都循聲看過去,金少天從小板凳上站起來,他慢悠悠地伸了一個懶腰,摘下了鴨舌帽,一時間,人炸開了。

“天哪,這不是金少天嗎,好有型……”

“什么?!金少天,就是那個心理系的高冷男神……”

“對對對!就是他,穿一雙拖鞋都那么帥……”

我身旁的兩個女生又開始花癡了,真的,她倆不去演偶像劇的女配太可惜了!

金少天雙手插兜,微微駝背,散漫地走上舞臺。他毫無懼色地看著夏之翰:“你來干什么?”

“來拆穿詐騙團伙。”夏之翰面帶微笑。

“詐騙?這頂帽子扣得有點大啊,請問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們詐騙了?”

夏之翰一把摘下金少天藏在耳蝸中的耳麥:“這就是證據(jù)。”

金少天快速奪回耳麥,塞進口袋,面不改色道:“占卜也是一門學問,從古至今風靡不絕,信則有,不信則無,求同存異懂嗎?”

“求同存異?不如你去跟校長說吧。”周子俊拿出了手機,“剛才的事我都錄下來了,回頭我就上繳教務(wù)處。”

前一秒還理直氣壯的金少天立刻心虛了,他摸摸下巴,咂了咂嘴:“同學,不用這么絕吧,沒得商量?”

夏之翰目光微微流轉(zhuǎn):“那一次,你有找我商量過嗎?”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金少天聳聳肩,“你這人就是記性太好。”

我聽得有點蒙,看來八卦是真的,這兩人之間果然有過節(jié)。舞臺下的觀眾漸漸安靜下來,大家看著臺上劍拔弩張的兩個人,等著這場好戲進入高潮。不知為何,我也緊張了起來,手心開始出汗。

“夏之翰!”張家男不爽地叫起來,“你口口聲聲說我們是騙子,自己卻搞錄視頻威脅人這種下三爛的事,算什么男人!”

“就是,給校長打小報告多沒勁!”

“是男人就正面扛啊!”

“對對對,堂堂正正比一場!”觀眾里有人站金少天一邊了。

“正合我意。”夏之翰看向金少天,“金少天,你用你的占卜學,我用我的心理學,咱們現(xiàn)場比一次怎么樣?”

金少天略一思考:“行,你想怎么比?”

“我們現(xiàn)場找一位同學,看誰能說出他心中所想,誰就算勝出。我贏的話,你就立刻解散萬能委托社。”

“要是你輸了呢?”金少天的眼神認真起來。

“我輸了,就刪掉視頻,這次的事不再追究!”

“可以。”

“選人吧。”夏之翰很自信。

“對敵人這么好?”金少天挑了挑眉。

“我可不像某人,做賊心虛。”

金少天往前走一步,臺下的人躁動了起來,好多人都爭搶著舉手,想要充當被兩個顏霸關(guān)愛的對象。金少天從左看到右,又從右看到左,最后目光似乎、好像、可能、應(yīng)該……停在了我臉上。

開什么玩笑?!我才不蹚這渾水,我要開溜。夏之翰也看過來,他一眼認出我:“好,就這位同學了!”

大家紛紛散開,我像只在偷吃大米的老鼠,被無數(shù)盞激光燈給照到,一時間無處遁形。我慌忙揮手:“不不不,我不行……”

張家男立刻把我抓上了舞臺,拿著小喇叭雞血地喊起來:“萬能委托社VS紀律委員會,現(xiàn)在開始!究竟是心理學道高一尺,還是占卜學魔高一丈,接下來,就是見證奇跡的時刻!來,先生們女士們,為你們的選手打call吧!”

“金少天!金少天!”

“夏之翰!夏之翰!”

張家男不去做傳銷真是可惜了!然而眼下可不是吐槽的時候,我只覺得舞臺上的自己像一株柔弱的蘆葦,被臺下驚濤駭浪般的加油聲沖撞著,沒出息的我雙腿發(fā)軟,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張家男扶穩(wěn)了我,把我推到金少天和夏之翰中間。我左右看看,想死的心都有了。這兩個家伙都自帶男神光環(huán),還紛紛高出我一個頭,我們?nèi)齻€站一塊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凹”字啊。

張家男完全不顧我的感受,話筒直接往我嘴里塞:“這位同學,作為這場世紀之戰(zhàn)的見證者,你有什么想說的?”

“我不吃話筒。”

他打了一個哈哈,開始宣布規(guī)則:“接下來,我們?nèi)f能委托社的首席占卜師金少天,將會根據(jù)你的行為和表情進行占卜,你不用講話,只需要看著他的眼睛就行。”張家男轉(zhuǎn)過身,不屑地看了一眼夏之翰,“你同上。”

喂?!這裁判也太偏心了吧,夏之翰連個開場介紹都沒有嗎?

“待會兒,兩人誰說的話更符合你心中所想,誰就贏。你就是他們一票決勝負的關(guān)鍵,一定要公平、公正,知道嗎?”張家男朝我擠眉弄眼,一臉勝券在握的微笑,這家伙也高興得太早了。

“哦。”

“OK!比賽正式開始。”

金少天率先走上來,我以為他這次又會盯著我的眼睛施展讀心術(shù),可他只是象征性地看了我兩眼,然后裝模作樣地拉起我的手,假裝在看手相,十秒后他松開手:“我完事了,到你了。”

“張愛珊。”

“在!”聽到有人喊我,我一側(cè)身,立刻對上輔導(dǎo)員夏之翰好看的眉眼,他微微一笑,“準備好了嗎?”

“嗯。”我實在沒勇氣直視他,眼睛不自覺地亂瞄了起來,他干凈的白襯衫里面是美麗的鎖骨,身上散發(fā)著好聞的清香,我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了,果然無形撩妹最為致命啊。

過了一會兒,夏之翰忽然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本能地閃避了一下。

夏之翰退后一步,但仍然看著我:“你的眼神里有焦慮,說明你比一般人更缺乏安全感,童年應(yīng)該經(jīng)歷過一些變故,可能是在組合家庭中長大。不過你的眼神柔軟,說明你總體上生活是比較順利的,童年也應(yīng)該有過快樂的時光。你還有點缺乏自信,心里面應(yīng)該比較在意別人的看法,同時又擔心給別人帶去麻煩,綜合而言,你屬于不自知的討好型人格,會習慣性地偽裝和委屈自己,表面上活潑開朗,實際上內(nèi)心敏感。”

我啞口無言。

“如果我說錯了,跟你說聲抱歉。”

我急忙搖搖頭,夏學長真是太為人著想了,你干嗎要道歉呢?你說得都很準啊,簡直說到了我的內(nèi)心深處,一度讓我都不想承認自己是這樣的一個人,可是,那種被人戳到軟肋的心酸感覺是不會騙人的。

夏之翰還想說什么,但張家男已經(jīng)不耐煩地搶走話筒,遞給金少天:“來,金大師,說說你的占卜結(jié)果。”

金少天接過話筒,瞄了我一眼:“她就是個花癡,誰帥喜歡誰。”

金少天你放狗屁,我才沒這么膚淺!你這是誹謗!我可以告你信不信!

“我說完了。”金少天把話筒扔給張家男,酷酷地走下了舞臺。

“好啦!這位同學,大聲說出來。”張家男朝我使眼色,“誰更符合你心中所想,誰才是今天的優(yōu)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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