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一夜沒睡,第二天一大早起來,我便騎著自行車,拖了一大沓子紙錢趕到到了海淀農村,我母親墳上。
這兒還有我老太爺那輩的墳,兩個老爺爺那輩的墳,四個爺爺那輩兒的墳。
已經埋了四代人。
二伯自從官場失意后一直在附近的農村生活。
他說,這一塊兒地村里要動幾回了,虧了他在還有幾分薄面子。如果他不在了,真怕這里被推倒了建上房子。
他有意讓我接班看著。
大概這也是讓我留下的一種。
我說:“不是還有鐘愛國,難道我鐘家的人除了您之外都只認生意嗎?”
他搖了搖頭,走了。
我根本難以想象我的父親竟然還在世,我母親的墳很雜亂,好久沒人來打理了,如果不是石碑,我都幾乎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
唯有墳邊一顆光禿禿的柳樹好高好高,那棵柳樹正是母親下葬那天,我插上去的,15年了,現在它已經是蒼天大樹。
我每次過來燒紙都是一場噩夢,每次我腦海里首先蹦出來的母親都是一身血衣,慘不忍睹。
只有好事者才會呼朋喚友圍觀,沒人會關心親人多么肝腸寸斷。
七年沒來,我有無數話想跟她說,但是到了嘴里滿滿的都是懊喪與難過。
甚至我都會想,如果真有魂魄的話,七年了,母親還會認識我么?
“不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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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墳地里騎車出來不過才7點多鐘,四合院里有人已經起來在刷牙,幾個退了休的老人提著椅子出去還滿臉好奇地給我打招呼
“鐘家的,早!”
幾個叔伯還沒來,李琛是國企單位,他們住在四合院里,給我帶了些早餐。
“呵呵------”
我擦了擦眼淚,我以前的確最喜歡吃油條了,小時候早晨奶奶最喜歡帶我去東街去吃油條和老母雞湯。
油條在國外快餐店是可以買到的,但是如此純正的雞湯我卻七年沒有吃到過了。
“專門買的吧?”我問。
“家里也要吃,順便給買的。”
李琛雖然沒承認,但我知道他肯定是特意買的。他家里的兩個老人都是教師出身,早餐最喜歡燒個精致的雞絲粥什么的,最討厭的就是這些油乎乎的東西。
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我忍不住問道:“對了,你女兒幾歲了?什么時候結的婚?怎么不通知我?”
猶記得我走的我出國的時候他好像連對象都沒有,想不到眨眼間那么快。
問過之后我又忍不住失笑,聯系我,恐怕聯系不到我吧,我的電話只有恐怕沒人知道吧,因為我以前打電話都是電話亭的。
一提到女兒,他的話明顯變得多了,東扯西扯,就差沒說換尿布的細節了。放在以前我肯定是沒有心思聽這些的,可是現在一切卻倍感親切。
唯一出乎意料的大概是他的老婆。
張檬。
一個潑辣而大膽的BJ大妞,是我今生最對不起的幾個人之一。
“她是個好姑娘。”
我忽然有些悵然,命運真是個神奇的東西。
李琛贊同似的點了點頭,說道:“其實還是沾了你們的光,要不是你和姚方,我們是能不能在一起還兩說呢!”
“沾我倆的光?”
我微微愣了一下,竟然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我覺得你真的很適合她!”
“呵呵”
李琛笑了笑了笑,“聽二大爺說你還要走?”
“嗯,等忙完了我奶奶的事我就離開,我在國外還要上班。”
“哦。”
李琛同樣點了點頭,倒是沒有勸我。不過搓了搓手,好像有什么話要說。
“有事?”我問道。
“嗯,他們突然說近期有個我們畢業五周年的同學聚會,顧明建莫文都讓我問問你,不知道你去不去?”
“五周年了嗎?”
我當初走的時候,我們還沒有畢業,倒是真的不知道這回事,就算知道,到現在估計也忘了吧。
“所有人都會去嗎?”
我問,我不知道我心里到底在想啥,但我知道我是真的很想去的,顧明建、莫文、張揚……,一去經年,但我還是有很多好朋友的。
“你在國外談女朋友了嗎?”
“沒有。”
我淡淡道。
“你還在想她?”
“我不知道,努力忘掉吧!”
“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挺想給你說的。”
李琛的目光有點閃爍,作為一起從小玩到大的兄弟,我自然是知道他的習慣的,這家伙肯定有什么事瞞著我沒說,而且應該和阿方有關。
“說。”
盡管已經決定忘掉了,我還是忍不住要打聽她的消息,天知道國外七年沒有她消息的日子里我是怎么堅持下來了。
“那我可說了啊?”
“快說。”
“我聽說------”
“嗯,聽張檬說,姚方好像沒有和高杰在一起,他們結婚只得了個形式。”
“什么?”
我直騰騰地從站起來,雙手摁在了李琛肩上,感覺腦海里一陣雷鳴。
可笑,甚至于荒唐。
我自然不會認為是李琛騙我,對他的性格我倒是熟悉的緊。
但是我還是忍不住確認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真的。”
隔了半響,我終于意識到該放下手,強忍著心中的那股子沖動,腦子里卻仍舊在慢慢消化這個消息。
七年了,很少有東西能夠讓我再次那么震動。
姚方沒有和高杰結婚,是因為她逃婚了,她出國了,甚至于出國的時間就在我之后兩天。
而且,更巧的是,她也剛回國,回國不到一個月。
國外七年,她依舊是一個人,甚至于,望著李琛手機里那張照片,
她的模樣一點兒都沒有變!!!
這個蠢女人,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也許她一直就沒有忘記你。”
李琛小心翼翼的說,“我聽說張檬說姚方剛出國的那會,她家老爺子甚至差點和她斷絕父女關系。”
我的全部精力都放在阿方沒結婚這件事上,對于李琛后來的話聽得渾渾噩噩,但要說到阿方一直沒有忘記我,我的心就一陣陣刺痛。
既然沒有忘記,這個狠心的女人為什么當初那么絕情?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手撫摸著胸口,全身都有點震顫地發抖,一段段埋在心里的記憶重新挖了出來。
好多東西都是我掩飾下不愿提及的記憶。在國外的那么些年,有時候看著那些金發碧眼的男孩女孩們在一起野炊,我就會把他們當做我們。
就像中國小時候孩子們過家家一樣。
我們在同一個四合院長大,想想我們那些小時候的過家家,只要是姚方做新娘,我就一定會是新郎,這點倒是從來沒變過。
即使有時候小孩子們會爭風吃醋,有些滑頭更是呼朋喚友,找人嚇唬我;把我攆的滿天遍野地跑;把我揍得像沙包一樣;給我起外號叫“花癡”,我依舊還是那樣,連上課都要和姚方挨在一起,黏的很結實!
羞澀,回憶起來忍不住笑,回憶后便是痛。
那時候多好啊,那有長大后的那么多的人情世故,利益糾紛,由不得自己做主。
兩人一起吃飯。
一起收藏了很多年的大灰熊、坦克車、漫畫書
一起去偷偷逃票到少年宮,北海公園、科技館
一起約好考同一所高中
甚至最終進了同一所大學------
這一切的一切都永遠藏在了我的內心深處,我記得很清楚,也忘不掉!
可就是因為忘不掉,所以我才更心痛!
我曾經在心里編織了和她的夢二十年,可最終得到的卻是什么?
只有一個五雷轟頂的消息。
“我不能上學了,我要結婚了!”
那時候我的心第一次痛,很痛,痛的我需要用一斤一斤的白酒麻醉自己,雖然她的目光中的確有閃爍。
緊接著,當她第一次高調地和高杰一起走過我面前的時候,我再也忍不住,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就拍在了高杰的頭上,然后是臉上。
那一次,高杰重傷,而我人生第一次邁進了公安局。
我知道,那個女孩的驚慌失措,讓我沒有一丁點的負罪感,甚至我嘴角還忍不住笑了笑。
“姚方,你喜歡他是吧,現在你滿意了吧,我讓你喜歡他!”
“不,阿城!”
我可以聽到那個女人的哭,看到那個女人的眼淚。
解釋么?
可我有的只有一句歇嘶拉地的嘶吼。
“姚方,我讓你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