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肖
- 焚心之城
- 三筆仕途
- 2072字
- 2019-07-14 17:14:34
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他是說我那該死的父親得了胃癌嗎?
要死了嗎?
為什么我沒有一丁點兒的高興。
我問:“知道他現在在哪兒么?”
堂兄搖了搖頭,“被發(fā)現后就跟丟了。”
我不由的有些失魂落魄,提著皮包的手感覺萬分沉重。
這個該死的老混蛋是我最后的血親了,為什么要死了,他也不能學會讓我好過一點兒。
為什么不放過我!
我恨他!
開車回去的時候車壞了,在路上拋錨了,騎著自行車的年輕男女笑話我。
“早就給你說汽車不好了吧,汽車壞了能和自行車一樣推著走嗎?”
我下了車,拿石子要砸他們。
他們罵我是神經病,趕緊騎著車跑了。
我癱坐在地上。
感覺我自己就好像是個小丑一般。
不懂事的時候,沒錢最快樂。現在什么都懂了,有錢了,身家?guī)變|,開了名牌車,卻連騎自行車也會嘲笑你。
打電話給了拖車公司,我把車拋在了路上,提著我那該死的父親給我留的皮包,就這般西服革領的走了回去。
四十多里的路。
就好像起點處我還是個小伙子,走完了我也老了,渾身再沒有一絲力氣。我無數次想把手中的皮包就此扔掉。
換我的解脫。可最終我還是抱在了懷里。
回到胡同里已經天黑了好久,剛要進門,腳下踢到一個人,我順勢也栽了下去。我罵:“哪個狗?日的孫子?”
卻是瘸子四腳朝天躺在院門口的門檻上。他睡眼朦朧地抱著我的腿,“不要走,不要走,跟爸爸回家!”
他是認錯人了。
他說,他的一雙好兒女終究沒忍住這個春天,偷偷地跑了,除了沒有跟他打招呼外,還拐走了家里所有的古董字畫。
我要扶起他,他卻賴在地上不愿意起來。
瘸子說:“我上輩子做了什么孽啊!”
我不由的有些戚戚然。
我說:“爺,我請您喝酒吧!”
他抬起頭冷冷地看著我,好像是說我有什么資格?
又好像是我在譏諷他。
我說:“我爸也走了,他胃癌,要死了,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瘸子松開了我的腿,他揉了揉眼站了起來。
“同是天涯零落人,爺陪你喝。”
這是我回來后第一次到瘸子家,他家獨門獨院在胡同的最邊上,一個小門也是破破爛爛的。客廳正對著小門,屋子里連幾個像樣的家具能沒有,唯獨一側的床倒是正常的,上面擺了個小方桌,幾個精致的菜式沒吃完還在上面放著。
瘸子在地上躺了不知道多久,走起來腿都不利索,七十多的老人了,上了床腿都盤不起來,在一旁耷拉著
他說:“菜都吃過了,甭留了,扔掉也罷。”
他家里有沒酒,他說:“本來還留著兩瓶洋酒來著,一早摔了。”
我打電話叫聚豐樓送了一箱酒,兩碟小菜,他瘦成雞爪的手利索地先開了一瓶酒,自顧自地倒?jié)M,喝完,然后又倒?jié)M,又要喝。
我拉住了他,說:“您上了年紀,喝酒慢一點。”
他說:“爺都活了八十多了,早活夠了,早死早托生。”
我說:“你兒女都不在,死了誰替你收尸。”
他盯著我的眼睛,說“正好你在這,就麻煩你一下,如果爺今天真不行了,隨便找個地把爺埋了,不需要多體面,別讓爺的尸體發(fā)臭。”
我搖頭說:“其他時候都可以,今天您要死了,您就自便。”
他接著道:“我知道你做生意,不讓你白忙活。”
他掀開了席面,說:“知道這個床嗎?”
“祖上傳下來的,紫檀,少說三四百年了,你答應送你了!”
我笑了,一把把皮包打開,說:“爺,我這個包幾個億您信不?你覺得我缺錢?”
他說:“你四叔那個手下敗將好像沒那么多資本。”
這下,我猛喝了一杯酒,道:“這是我父親的,他給我留的遺產。”
瘸子嘆了一口氣。看著我的眼睛,說:“爺倒還不如你父親那個后生……”
“想當年爺在這燕京城也算一號人物,就連你爺見了也得叫聲爺。年少時最想的就是做官,所以就去做了,但卻沒享過幾天清福,就被革命黨拉了下來,我始終覺得我一輩子唯一做錯的一件事是當官兒。”
“我以為是因為我當了官,所以這老天爺批斗我,打斷我的腿,讓我媳婦兒餓死,讓我的兒女沒有學可以上,讓他們到街上當流氓,讓他們和別人家的狗爭食吃,讓他們不認我。最后讓我無所依靠,無人送終……”
可是今天我發(fā)現我錯了,除了當官之外,我竟然境界上也不夠。
這么多年,我守著幾百萬的古董,到處里藏,卻從來都沒想過把它們變賣了讓我們生活好一點,否則我的媳婦兒也不會餓死。”
“即使到我老了,我也是一直埋怨兒女不來找我,卻沒想過把古董變賣去找一下我的兒女,去探索一下他們究竟是是生是死!”
他講到激動處唾沫星子直飛,我拿住他的手有些松動,他拿著酒又灌了下去。
他問:“鐘家小子,你知道我們老燕京人最怕什么吧?”
“我們最怕的就是沒人送終!”
“老了沒人送終多可憐啊,自己的崽兒不認自己,這一輩子活的窩囊啊!”
是窩囊啊。
我不知道我該死的父親是不是有同等感受,是不是這一刻他也在我看不見的哪兒喝著酒,望著燕京城。
瘸子譏諷我說:“今天我們這個酒喝的有點沒意思了,爺窩囊是爺境界不夠,你爹窩囊卻是你不肖。”
他擺手讓我走。
他說:“胡同里都知道,我的崽兒沒回來我是當他們死在了外面,我當父親的確不稱職。他們回來了,我高興。雖然現在他們是騙我了,但是最起碼在騙我的幾天了給了我做父親的尊重。”
“但你……呵呵……”
我忽的有些沉默。
我母親死了十七年了,真的好漫長,這十七年里好像我和我那該死的父親只說過一句話。
在醫(yī)院里,我讓他滾。
這一刻,我忽然想,當時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他轉身走出去的那一刻是不是同樣的窩囊,同樣的活夠了,同樣的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