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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深挖逆孽,恤蔭反閹之君子

  • 大明最后的十七年
  • 蔚旻
  • 3582字
  • 2022-03-28 16:37:55

清查閹黨的案子持續(xù)了整整一年,朱由檢終于將幾個手握重權(quán)的閹黨分子扳倒,順便燒了他們的“經(jīng)典”——《三朝要典》。這看似成就顯著,但行百里者半九十,斗爭遠(yuǎn)未結(jié)束。無數(shù)官職不大、匿于角落的閹黨人員仍充斥著朝堂,他們未必有翻云覆雨的本事,卻有蟻穴潰堤之潛質(zhì)。

崇禎二年的正月,朱由檢召集了內(nèi)閣的韓爌、錢龍錫和李標(biāo),還有吏部尚書王永光等人,開了一個會,要求他們確定逆黨名單。朱由檢生怕這幫人糊弄,親自指示了工作原則和操作方式,要求按照不同的罪行,將罪名定為不同等級,從首惡魏忠賢和乳母客氏,到給魏忠賢辦事及修生祠的人,甚至是贊美過魏忠賢的人,都要統(tǒng)統(tǒng)揪出、無枉無徇。他還特別強(qiáng)調(diào)此事要保密,大家做事要親力親為,不許假手于人。

這些內(nèi)閣大臣得了指示,言辭鑿鑿要全力以赴,卻不過是嘴上說說,混官場又不是打仗,何必拼命。他們草草了事,列了四五十個劣跡明顯之人就罷手,免得四處樹敵、引火燒身。朱由檢看了并不滿意,下令接著查,加大力度查,絕不能給任何閹黨分子以任何漏網(wǎng)的可能。

對朱由檢來說,清查閹黨就是打仗,而且是一線。

再次查辦的大臣們顯然不懂或者裝作不懂皇帝的意思,二次上報的名單仍僅有幾十人。朱由檢感到被嚴(yán)重地糊弄了,非常生氣,嚴(yán)厲指責(zé)他們“不稱職”,要求加上內(nèi)臣(宦官)一并清算。

大臣們實(shí)在不愿蹚這渾水,都忙說自己是外臣,哪里知道宮內(nèi)的事情。朱由檢毫不留情,直接指出:“豈皆不知,特畏任怨耳!”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就是:“怎么不知道,只是怕?lián)?zé)任怕樹敵罷了!”

為了敲打敲打這些大臣,朱由檢讓人擺出幾個大包裹,打開一看,里面裝滿了諂媚魏忠賢的奏疏(又稱“紅本”)。原來什么人干過什么事,皇帝心里早就有數(shù)。

大臣們心里頓時慌了,又不想蹚這趟渾水,就要罷工。

內(nèi)閣大臣們表示自己只管票擬,管不了查案。吏部尚書王永光本身就不干凈,絕不會攬這催命活,聲稱自己只知道考試不知道刑法,實(shí)在難堪重任。

這幫大臣百無一用,朱由檢無可奈何,只得找刑部尚書喬允升來辦案。

新名單又?jǐn)M了兩次,終于和朱由檢心中的名單大致對上了。三月十九日,欽定逆案結(jié)果最終公布,其中,罪犯分為了七類,即首逆(魏忠賢和客氏)、首逆同謀、結(jié)交近侍、結(jié)交近侍次等、逆孽軍犯、結(jié)交近侍又次等、諂附擁戴,共二百一十人,再加上祠頌和漏網(wǎng)的,總共有三百一十一人。

涉案人數(shù)從最初的四五十人一下拓展到了三百余人,閣臣等人給出了他們最終的建議,“能寬則寬”。或許是人數(shù)太多,朱由檢同意了閣臣等人的建議,一些只是參與建生祠的人,比如張鳳翼、袁崇煥等,悉數(shù)從輕發(fā)落,其余一些人也有不少得了寬限,就不一一列舉了。

朱由檢從欽定逆案之初的再三要求除惡務(wù)盡,到最后不得不點(diǎn)到為止,可見閹黨在朝中的勢力之大。如今就算徹查出這三百余人,也不能完全根除閹黨問題了,閹黨這棵樹的根須早已占據(jù)了朝堂每一寸土壤。因此,崇禎朝十七年時間里,不斷有閹黨分子企圖翻案,明的暗的,防不勝防,有如附骨之蛆。至南明弘光朝廷,閹黨逆案徹底翻案,崇禎帝朱由檢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讓大明王朝在末路上做最后的掙扎罷了。

當(dāng)初,魏忠賢為了緊握大權(quán),以殘酷手段鎮(zhèn)壓與其政見不同的大臣,還將其悉數(shù)歸為“東林邪黨”。所謂“東林黨”,并非什么有組織有綱領(lǐng)的黨派,僅僅是一個政治派系,因起源于東林書院而得名,主要政治觀點(diǎn)包括:阻止宦官干政,開放言路,反對派遣礦監(jiān)、稅吏無度斂財,等等。

只不過,在魏忠賢眼里,你是否是東林書院出來的學(xué)生不重要,只要你不歸附他,你就是“東林黨”。凡是上了他《東林點(diǎn)將錄》的,一個都別想跑,全都要倒霉。

曾經(jīng),督察院左副都御史楊漣,為了對抗魏忠賢專權(quán),列舉其二十四大罪,包括欺君滅法、專權(quán)亂政、大干祖制、殘害后宮、貪污腐敗、欺壓百姓等等,條條屬實(shí),足以置魏忠賢死地。

這是魏忠賢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他慌了,白天坐立不安,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無助之際,一雙帶著草木清香的手將他拉出了恐懼的深淵,沒錯,是朱由校。朱由校向魏忠賢展示了比天地還大的胸懷,包容他的一切罪惡;向楊漣展示了比針尖還小的氣度,指責(zé)他肆意詆毀。

驚魂甫定的魏忠賢恐懼化為憤怒,第一時間清算東林君子,他掘地三尺,調(diào)查君子們的背景,希望找出罪名。無奈君子們清正廉潔,一身正氣,查無可查。

沒有罪名就編造罪名,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魏忠賢派出許顯純,對東林汪文言嚴(yán)刑拷打,逼迫他誣陷楊漣行賄。

許顯純此人十分變態(tài),他的出現(xiàn)使得詔獄成為名副其實(shí)的人間地獄——用刑沒有限度,只有想不到?jīng)]有做不到。在許顯純這里,板子和夾棍都是小兒科,他喜歡刷子和鐵釘。刷子,不是普通的毛刷,是鐵制的鋼刷,蘸點(diǎn)鹽水,直接對著人的皮肉刷,一刷子刷下去,連皮帶肉,能薅下二兩。鐵釘,也不是普通的鐵釘,是大號的鐵釘,用法和普通鐵釘一樣,只不過它不往墻上釘,專往人身上釘。

汪文言遭到了極其慘烈的逼供,遍體鱗傷,哪怕此刻放出去,也命不久矣。但他沒有屈服,臨死之前仰天長笑:“這世上哪來貪贓枉法的楊漣(安有貪贓楊大洪乎)?”

他以性命詮釋了什么是“義”,壯哉!

魏忠賢氣瘋了,汪文言簡直是滾刀肉,但是沒關(guān)系,我要你楊漣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憑什么,就憑皇帝會支持我!魏忠賢撕破最后一絲偽裝,直接傳圣旨逮捕了楊漣和左光斗等人,押入詔獄清算。

楊漣被捕時,當(dāng)?shù)匕傩湛尢栂嗨停瑢χ俨畲舐暫霸瑮顫i卻說:“(我的罪名)無需辯駁!”

楊漣和魏忠賢是一對反義詞,楊漣做事剛正不阿,他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也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歪,他并非心中有光,因?yàn)樗揪褪枪狻,F(xiàn)在,這束光即將照進(jìn)這世間最黑暗的地方,也將淹沒于那黑暗中。但是,借著這束光,當(dāng)時以及后世的人都將看見人性的極致丑惡與善良,他會刺破黑暗、撕開邪惡,也會證明正義長存。

不出意外地,楊漣在獄中遭到了比汪文言更加殘酷的審訊。每五天他就會被提審一次,遭受嚴(yán)刑拷打。他下頜脫臼,牙齒掉落,渾身上下被鋼刷刷到?jīng)]有一絲好皮,鮮血洇滿地面。

有些人活著是為了欲望,比如魏忠賢;有些人活著是為了大義,比如楊漣。楊漣不怕死,一個不怕死的人是不會被打敗的。

魏忠賢再次感到害怕,以他的腦殼,無法理解世上竟有如此“冥頑不靈”之人。他下令加刑,他要讓楊漣徹底死掉,你人都死了,還能贏我嗎?

許顯純繼續(xù)充分發(fā)揮他的變態(tài),用銅錘砸斷楊漣的肋骨,再用裝滿土的布袋壓其胸口,可楊漣都沒有死。

在這千古奇冤中,有那么一刻,楊漣也發(fā)出了天問,他在給兒子的信中寫道:“人生夢幻,忠義千秋不朽,難道世道只是混濁的?”但他不后悔,不屈服,緊跟著又寫:“讀書做官,做得些好事,也不枉生一場。”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天啟五年七月二十四日,夜,許顯純將一枚鐵釘釘入楊漣的頭骨,楊漣最終沒有扛過去死了。

死前,楊漣留下一封血書,結(jié)尾寫道:“大笑還大笑,一刀砍東風(fēng),于我何有哉!”

在這場善惡對決中,惡以壓倒性的優(yōu)勢戰(zhàn)勝了善。魏忠賢很得意,以同樣的方式殺害了更多的君子。對他來說,最硬的骨頭都敲碎了,從此世間再無敵手。

可他錯了,黑夜再長,也有盡時,就算把所有人都關(guān)到黑屋里,也總有人會點(diǎn)亮燭火。太陽不在時,燭火便就是光明,若是打翻他們手中的燭火,他們就會把自己燃燒給你看,不為別的,只因燃燒就可以創(chuàng)造光,他們不是倒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他們是在黎明前就帶來光的人!

崇禎元年,破曉了,魏忠賢徹底倒臺,遭迫害致死者的遺孤們開始上疏伸冤。

首先上疏的是原福建道監(jiān)察御史周宗建的兩個兒子,他們將父親在獄中的遭遇寫下:“昨日傷殘剩骨,復(fù)遭慘訊奇兇……酷暑蒸腐,肢體殘落。”死時“身填牢戶,尸供蠅蛆……一絲不掛,身首零落”。朱由檢還收到了一封楊漣生前寫給朱由校的絕筆信,結(jié)尾如下:“但愿國家強(qiáng)固,圣德剛明,海內(nèi)長享太平之福。漣即身無完肉,尸供蛆蟻,原所甘心。”是的,直到最后,楊漣心中所想仍是“天下太平”。

朱由檢當(dāng)即批準(zhǔn)了所有撫恤和豁免。一下子,遺孤們被壓抑的冤屈和憤恨統(tǒng)統(tǒng)爆發(fā)出來,他們甚至開始寫血書,怨憤之情從血字中奔涌而出,不論是白天還是晚上,皆觸目驚心,以至于皇帝不得不明確阻止。

崇禎二年九月,朱由檢下達(dá)了為死難諸君子贈官銜、謚號的御旨。楊漣贈右都御史,謚號忠烈;魏大中贈太常寺卿,謚號忠節(jié);等等。所有謚號都有一個“忠”字,表彰并肯定他們?yōu)榇竺魍醭瞎M瘁、死而后已的精神。

同時,還有人提出應(yīng)該將因反對魏忠賢而丟官的人重新任用,并附上了一張含有九十個人的名單。經(jīng)批示,這些官員開始被逐步起用、官復(fù)原職。

為了防止吏治進(jìn)一步腐敗,朱由檢發(fā)出一系列諭旨,要求:撤回各處鎮(zhèn)守的監(jiān)軍太監(jiān),暫停蘇松等處織造,褒贈恤蔭被害的大臣,禁止私自凈身入宮。只可惜,再高明的醫(yī)生也治不了晚期的癌癥,面對深入骨髓的制度性腐敗,這些新政措施也只是杯水車薪而已。

當(dāng)然,無論如何,崇禎帝朱由檢在面對滿朝閹黨時的冷靜,決定根除閹黨時的勇氣以及與閹黨斗爭時的智慧,都證明了他是一個合格的政治家。欽定逆案也算得上是澄清吏治、蕩除妖氛的大手筆,必將為歷代史書所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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