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們現在有錢嗎？”宋二郎又跟她吵了起來。

“沒錢不要緊，大不了先生一算完，我們就賴賬！”

李氏覺得有些丟臉，可又沒有錢，只能點頭同意。

一行人朝路人打聽了一下，路人說在縣城的橋頭有一個先生經常在那里算命。

他們來到了橋頭，可是橋頭沒有算命先生，倒是有兩個人在橋邊洗東西，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這幾天怎么沒看到老張呢？”

“走啦！宅子都鎖了！”

“喲呵，去哪兒了？不是說外地沒有親戚嗎？”

“說是弄了一筆錢，打算去外面躲躲！”

“弄了筆什么錢呀？”

“搞不清楚，說是幫人做了兩個法，搞來了一百兩銀子呢！”

“他可真能騙！”

“啥叫騙啊？他那也是憑本事吃飯呢！”

“這話哄一下外人也就罷了，咱多少年的街坊了？他是什么貨色？就是靠著蒙人過日子的唄！”

……

李氏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臉上堆著笑容：“經常在橋頭擺攤的算命先生，是不是個頭不高？嘴唇兩邊各有一顆大黑痣？長了一雙三角眼？胡子垂到了胸口？”

“是啊，你找他有事兒？不過他短時間內肯定不會回來了，你要是著急，就上別處去找算命先生吧！”其中一個洗東西的婦人說道。

李氏一聽這話心里一個疙瘩，頓時就知道自己被騙了。

其他三人臉色亦是慘白。

李氏攥緊了拳頭，聲音顫抖：“那他什么時候回來呀？”

“這我可不知道！也許十天半個月，也許三兩個月，也許半年？”婦人聳了聳肩。

“那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沒告訴我們呀！”婦人搖了搖頭，“你找他有事？要不然你在我這里留個言，我回頭轉告給他！”

“沒、沒事。”李氏整個人都快要崩潰了。

而此時宋三郎已經受不了了，他上去就扯住了李氏的頭發，哐哐兩個耳光就甩在了她的臉上。

“讓你心思多，讓你心思多！現在好了，錢全讓人騙了！”宋三郎氣得大叫。

在河邊洗東西的兩個婦人頓時覺得有些不妙，趕緊收拾東西離開了。

“我、我這也是為了這個家啊……”李氏哭了起來。

可是宋三郎不聽，狠狠地將她打了一頓。

宋三郎一邊打一邊罵，不少路人都站在了一旁圍觀。

這其中還有兩人剛好是桃源村的村民。

他們在宋三郎的罵聲當中，也算是明白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們打算回村就說，讓村里人一起嘲笑這兩房人。

這叫啥？

報應！

宋三郎在外人面前表現得慫，所以他在家里橫，這已經是他第二次打李氏了！

以前為什么沒打李氏呢？

因為打的都是宋云萱！

那真是往死里打，好幾次打得她只剩下了一口氣。

李氏心里怨恨了起來，暗暗想著，為什么這個死丫頭要性情大變呢？

她要是性情不變的話，被打的還不是她？

她現在是替這個小.賤.人被打的！

于是，錢氏一身傷，李氏也一身傷。

周圍的人散開之后，宋二郎問道：“現在怎么辦？總不可能真的等著別人催債上門吧？”

“那就讓她來還高利貸！”錢氏大叫了起來。

“你覺得她會同意？”宋二郎無語地抬頭看了她一眼。

“干嘛要經過她的同意？我們直接去借不就成了嗎？到時候，借據上寫她的名字和地址，再在上面按個手印，這錢自然得由她來還！”錢氏冷笑道。

“那咱們呢？”宋二郎問道。

“咱們就多借點銀子，遠走高飛唄！桃源村又窮又破，老娘才不想回來呢！”錢氏道。

“你這回出的主意倒是不錯。”李氏幽幽地說道。

錢氏頓時得意了起來。

“這樣吧，咱們分頭去找當鋪借高利貸！薅羊毛也不能逮著一只羊薅！”李氏分析道。

“那我現在就去！”錢氏迫不及待地說道。

“哎，你就打算這么去嗎？”李氏驚訝地問道“雖然咱們穿的不錯，但是當鋪看在我們的穿著打扮上，給我們借個二三十兩銀子，就算是頂了天了！我們若是再想多借一點銀子，就只能把村里的房契拿出來抵押！”

“那可不行！”錢氏立刻叫道。

“當然不行，我們只是想遠走高飛，可不愿意把房子給搭進去！我的意思是，找人假扮那個小賤人，以那個小賤人的身份去借高利貸！那個小賤人現在在縣城里可出名了，以她的身份少說也能借到個三百兩銀子！”

“說的對，說的對！”錢氏點了點頭。

最后，他們決定讓李氏的女兒小桃來冒這個風險，因為小桃和宋云萱年紀相仿。

回村之后，李氏立刻叫來了小桃，叮囑了很久。

小桃連連點頭。

兩家人又迫不及待地進了城。

小桃非常機靈，她先后進了兩家當鋪，為兩家人各借到了五百兩銀子。

她說自己是宋云萱，借這些銀子是為了賑災，以后肯定會加倍還上。

小桃將拿出來的銀票交給了他們，兩房分了銀票之后，火急火燎地趕回了桃源村，立刻開始收拾行李。

他們打算明天就跑路。

至于欠村里的陳麻子的高利貸？

不還了！

此時，白天在橋頭看熱鬧的兩個桃源村的村民回來了，他們將兩家人被算命先生騙了的事情說了出來，村里人幸災樂禍，對這兩家冷嘲熱諷。

而此時，宋云萱結束了一天的義診之后，抱著匣子上了馬車。

慕藏淵已經失眠好幾夜，眼底有著一層淡淡的青黑。

他極力想要不去想，可是他沒有辦法不去想。

銀翼說：“主上，經過屬下的調查，屬下發現跟宋姑娘合作的藥材商，根本不存在。”

宋云萱說： “你送的能不好喝呀？只要是在你身邊，別說這精心煲好的濃湯了，就算是酸棗，那也好吃！”

銀翼說： “就好像，她手里的藥材是憑空冒出來的一樣。”

宋云萱說：“我也沒有特別喜歡吃。我只是，想把自己遇到的新鮮的吃食分享給你，就好像，每天都想把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告訴你，把每一件事情都告訴你，事無巨細。可又怕你嫌煩。”

銀翼說：“根本沒有花草商來過，可是院子里卻憑空出現了一堆奇花異草。”

宋云萱說：“等你傷好了，你教我練武啊。我不怕苦，我這輩子什么苦沒吃過？更何況，不是你在教我嗎？只要是你，我就會覺得很開心，一點也不會覺得辛苦。”

……

一半想遠離，一半想靠近。

慕藏淵飽受折磨。

在查她的幾個夜里，在黎明降至的時刻，他依舊沒有閉上眼睛。

閉不閉眼，沒有區別。

睜眼，腦子里是她。

閉眼，腦子里還是她。

干脆披衣而起，點燈而坐，繪一副她的丹青。

天亮時，畫中少女栩栩如生。

墨跡未干，晨露未落。

窗外落花成冢。

窗內一人寂寥。

幾個夜晚。

幾張畫。

畫被他藏了起來，埋在了深深地抽屜底。

可他真的能埋住自己的那顆悸動的心嗎？

今早，銀翼匯報了情況之后，他沿著蕭瑟、崎嶇的小路，獨自登上了高山之巔的道觀。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他這一生見過太多的民間疾苦、見過太多的生死廝殺、見過太多的王朝更迭，他不信君、不信命、不信神！

可是這一刻，他迷茫了。

是誰指引他上了山？

是誰指引他拜了從不拜的神？

他虔誠地拜完了廟里的每一尊神像，卻還是找不到答案。

觀主打量著他，掃了掃浮塵：“居士似有心事？”

慕藏淵沉默不語。

他不知從何說起，也不能對外言說。

“無妨，如果對著我說不出口，那就對著三清道祖說一說，凡事不必太執著，一切自有天注定。”他摸了摸花白的胡子，語重心長地說道。

慕藏淵微微閉上了眼睛。

片刻后，他一臉沉重地睜開了眼睛。

禱訴，依舊未能解他心頭之苦。

“居士不如抽個簽！”觀主將簽筒遞給了他。

慕藏淵遲疑地接了過去，閉上眼睛默念所求之事，前后搖晃起了簽筒，不一會兒，一支竹簽便掉了出來。

竹簽上刻了兩行字：

富貴總是天注定，五轂豐登券上旱。

共享太平歌舜日，含哺鼓腹樂堯天。

觀主微微一笑，看完了竹簽后，將它遞給了慕藏淵：“居士，這可是好簽啊！”

“好簽？”

“不知居士求何？”

“姻緣。”

“姻緣的話，”他摸了摸胡子，“呵呵，你這份緣分倒是罕見，是兩世之緣。”

“何謂兩世之緣？”

“前世今生，命中注定。”觀主神秘莫測地說道。

慕藏淵長睫微掀，墨瞳微深。

“居士不信，可看解簽之書，他將桌邊的一本快要翻爛的書遞給了他，“此乃第六簽。”

慕藏淵翻到了第六簽，只見上面寫道：天作之合也，前世注定必能偕老。

他心念微動。

窗外一縷陽光透過窗格，照耀在了他的身上，空氣中的塵埃飛舞著，散發著淡淡的金色光芒。

那一愁萬古之人，此刻一悅萬物春。

兩世之緣，天作之合。

前世今生，命中注定。

他捏著這一頁紙，舍不得放開。

“觀主高壽，可曾聽聞過精怪仙神之說？”

“不曾聽說，”觀主搖了搖頭，“不過，書上的記載倒是不少，歷朝歷代不都有得道高人嗎？別的不說，就說你跪拜的太上老君，從前亦是凡人。

“長壽也好、成仙也罷，都是虛無縹緲的，老道這一世聽說過、沒見過，但不代表不存在，若是公子遇見了行大功德之人，也必定是公子的福氣。”

“福氣？”他垂眸，捉摸著這兩個字。

“姻緣天定，白頭偕老，公子定要好好珍惜這兩世良緣。”觀主提點道。

“謹記觀主教誨。”

慕藏淵拉回了思緒，深深地凝望著面前的宋云萱，眼底的情意好似濃得化不開的墨，讓宋云萱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

“你怎么了？前幾天又好像是不開心的樣子，怎么今天看我的眼神又這么古怪？”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我的臉上沒什么吧？”

“沒什么。”他搖了搖頭，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舍不得移開目光。

“說說看，你前幾天到底怎么了？心事好像格外多。”宋云萱撐起下巴，凝望著他。

“沒有。”

“你說說嘛，不要隱瞞我。”宋云萱撒嬌。

她的聲音軟軟的，讓他的心都要化了。

他沉默片刻后，認真地問道： “如果你有一個很在意的人，隱瞞了你很多事情，你會怎么做？”

慕藏淵給她盛了一碗熱湯，問得漫不經心。

他現在，基本上已經看開了，倒是可以坦然面對。

“那要看是什么事情了，不是有違于道德的事情，如果不是會傷害自己的事情，那就算是別人很私密的事情啊，我當然尊重對方的隱私。”宋云萱接過他推過來的湯，微微一笑，很坦然地說道。

“如果不只是隱私呢？”他隱忍而又克制望著她清澈又明凈的雙眸，試探地問道。

“那還能是什么？”宋云萱微微歪頭。

“一些無法解釋的事情。”

“會跟你有關嗎？”她的身體微微前傾。

“說不上。”

“那干嘛要管？又不關你的事，也不會傷害到你，而且還不會有違于道德，你就隨他去唄！任何事情都有一定的原因可以進行邏輯自洽，在你看來無法解釋，可也許他有他的原因！保持尊重就好了啦！”

她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就比如我，就算我可能會有秘密，我也永遠不會傷害你的！要是誰想傷害你，除非從我的尸體上蹋過去！連我都舍不得傷害的人，我愿意為了你對抗全世界！”

她的話太溫暖，她的眼神太明媚，讓他移不開眼睛。

“好。”他微微點頭，選擇相信。

“不要糾結于這件事情啦，”她捧著他的臉，甜甜一笑，與他四目相對，“人和人之間總會有秘密的。不過呢，有些事情也不能稱之為秘密，只是沒必要讓對方知道罷了！你難道會將軍機告訴我嗎？我可能會走漏消息，讓你兵敗如山倒哦！我還有可能讓自己置身于危險當中，難道這是你希望看到的嗎？”

他微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