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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興亡殘像

聽到司南絮絮叨叨,戴胄抬眼皮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對五姓七宗好像有敵意啊?”

“沒有的事,羨慕嫉妒恨而已。”

司南哈哈一笑……對五姓七宗有敵意,開什么玩笑,這種事他絕不承認。

問就是羨慕嫉妒。

戴胄倒也沒有深究,又低眼瞥了一眼司南展開的輿圖。

出于混淆視聽的考慮,不讓對方直接猜中他的目的。司南并沒有直接標明他主要的那兩塊目標。

而是在那之外又特意多選了幾塊,反正少是買,多也是買。

不過這些地方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都是貧瘠之地,要么就是鹽堿地,要么就是碎石山或者沙土地。

戴胄看了也忍不住微微皺眉,不知道這小孺子盡買這些貧瘠荒地做什么。

但是卻沒有問,也沒答話,只是瞥了一眼便再次冷冷的看著他,“司主事還有旁的事嗎?若是無事,老夫公務……”

“戴公先別忙著趕人!”

司南抬手打斷他,微微一笑道:“也別忙著生氣,還是先聽我說完我買這些地的目的再說。”

“可是老夫不想聽。”

“那不行,我現(xiàn)在想說。”

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這天沒法聊了。

旁邊戴府的老家人還滿臉欣慰呢,“不愧是爺兩,這聊天風格真像。”

不過還好戴胄也沒再說送客的話,司南便假裝他默許了,自顧自的說道:“戴公,我之前在朝堂上應該就曾問過戴公一句話,戴公認為這賑災首要的是什么?

當時戴公好像沒有回答我,那么小子現(xiàn)在便再問一次戴公,這賑災首要的是什么?”

戴胄沒想到這小孺子臉皮居然這么厚,根本不管他想不想聽,就真自顧自的說。

有心不理他,但是既然說到賑災了,不理也不行。

而且他要是不理,搞不好這小孺子還真以為老夫是個草包,連這種問題都答不上來。

也罷,便看看他究竟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戴胄如此想著,冷漠的吐出兩個字:“安民!”

“戴公一語中的,不錯,安民!”

司南夸張的稱贊道。

“哼。”

戴胄卻不領情,一聲嗤笑,那意思是,老夫要是連這個都不知道,那還做什么戶部尚書,小孺子也太小覷吾了。

司南卻又問:“又敢問戴公,要如何安民?”

戴胄一皺眉,正要說話,可司南這一次卻沒有等他回答,直接冷笑道:“難道就是架起粥棚,放一些稀粥,讓老百姓餓不死嗎?

那么這些百姓要是聚在一起生事呢?”

戴胄聽他這么一問,倒是認真了起來,因為歷朝歷代,朝廷賑災,然后造成流民聚集而生事的確實不是少數(shù)。

因此看來這小孺子確實考慮過賑災的事。

不過他也沒有往太深了考慮,便自然而然的道:“自然是善加約束!”

“如何約束?”

司南迅速的發(fā)問,隨即譏諷的一聲輕笑道:“難道就是讓人把粥熬的稀一點,然后讓老百姓餓不死也吃不飽,沒力氣鬧事?”

戴胄已經(jīng)不記得第幾次皺眉了,這小孺子說話真難聽……雖然官府歷來確實是如此做的,但是這說出來居然如此刺耳。

司南的問題卻還沒完,緊接著便又連珠炮一般的發(fā)問。

“就算這樣做能讓饑民不鬧出大事,那么賑濟之后呢?這些人又當如何安排?”

“就算明年春天旱情過去,但這些人怕是大多數(shù)都已經(jīng)沒有土地了,因為有土地的,他們早就把土地送給那些世家豪強們換一口吃食了。”

“他們要往何處去?繼續(xù)做流民,還是去給豪強們?yōu)榕銎停俊?

“難道朝廷耗費錢糧辛辛苦苦把這些人救活之后,就是為了給那些世家豪強撿便宜?”

“這也就罷了,還有那些世家豪強都看不上的老弱婦孺怎么辦?”

司南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戴胄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從前隋開始為官,后效力于王世充,然后又轉從李唐,到如今官至戶部尚書,他經(jīng)歷過多少離亂,多少人心鬼蜮。

難道司南說的這些他不知道嗎?

可是知道又能怎么辦,這些問題,不只是他,在這個時代的大多數(shù),甚至幾乎所有人看來大多都是無解的。

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只能選擇睜只眼閉只眼。

但是現(xiàn)在,這小孺子卻咄咄逼人……戴胄臉色陰沉,冷眼看著司南。

后者卻毫不在意,反而展顏一笑,“所以,我才說戴公和諸公的賑濟之法只是治標不治本。”

隨即一聲嘆息道:“這樣賑災的結果就是大災來臨時,天下豪強們紛紛高筑墻廣積糧,對高墻之外的離亂視而不見,順便用低廉到令人發(fā)指的代價兼并掉自耕農手中最后的那一點土地。

然后等大災過后,朝廷費盡心血好不容保住了其中一些百姓得以活命,他們才拿出糧食來迫使,那些劫后余生的青壯年成為他們的奴仆,去替他們耕種那些本就屬于這些百姓自己的土地。

然后拼命的奪取這些百姓從牙縫里省下的一點剩余,再次開始筑墻積糧,坐等下一次大災來臨。

周而復始,直到當時的王朝終于承受不住,進而改朝換代……又一次開啟下一個輪回。”

司南說到此處,終于停了下來,緩緩吐出一口氣,微笑看著戴胄,“戴公,這樣的賑災有意義嗎?”

戴胄眉頭糾結成了一團,卻沒有說話,只是雙眸定定的看著司南。心中卻如驚濤駭浪一般。

華夏大地從秦漢以來,千年的王朝更迭,尤其是魏晉以來數(shù)百年一個個短命的王朝如走馬燈一般更迭。

便是強大如前隋也沒能逃脫這個厄運。

如今的李唐上下,不僅僅是天子,諸臣也無不為此憂心。

在思考這其中的緣故和改變的方法。

就如同后世清末以來的無數(shù)仁人志士一樣,無人不在思考華夏文明到底怎么了,要如何才能發(fā)憤圖強,完成國家民族的復興。

這個時代的人也一樣。

他們此時還并不知道大唐究竟能不能逃過這個厄運。

很多人都在思考這天下興亡的癥結所在。

當然能看出世家豪強乃是時代隱患的人有很多。

卻沒人像司南這樣從這樣一個特別的角度,如此簡單直白的闡述出一個王朝輪回的殘像。

這不是說他們不如司南,而是司南是站在千年后的時間維度上看這個世界。

這是這個時代人無能如何也不可能具備的條件。

這樣跨越千年而來的對話,這對戴胄這樣的人,真是好似洪鐘大呂,當頭棒喝。

戴胄一時間久久不能言語,半晌之后才開口問道:“你能治本?”

“能!”

司南沒有絲毫遲疑。

“和這些土地有關?”戴胄點了點面前的那幾張輿圖,又問。

“是!”司南再次點頭。

戴胄卻忽然眼睛一瞇,瞳孔中射出懾人的寒芒,“流民突然加速往長安聚集是你在背后引導?!”

“……”

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司南忍不住陡然一驚,錯愕的抬頭看向戴胄……這一問太突然了,突然到司南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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