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澤一突然窒住。

他們都是在潑天富貴里長大的孩子，小時候懵懵懂懂也就罷了，如今長了二十來歲，又不是那種混吃等死的紈绔，自然知道這些榮耀與富貴之后是什么，是責任，更是不容人探尋的黑暗。

他一時說不上話來。

容遠站起身，他體質特殊，醉酒之后不會大吵大鬧，酒醒時也不會太受影響，最重要的是，他只要稍一思索，就能想起自己在酒醉時做了什么事。

齊澤一也知道這件事，忍不住好奇，“哎，你之前，做了什么？”

容遠回之以冷淡一瞥，慢步走到窗邊，居高臨下的望下去，能看見院子里那只雪白的綿羊，那黑瘦小姑娘正在給羊添草，動作緩慢笨拙，顯然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

瞧著，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孩子。

既然普通，他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她身上破例？

莫非她會蠱術？

容小爺撫著下巴，認認真真的思索，間或間才想起一件事來，頭也不回的問齊澤一，“那圖紙，送回去了？”

“已經送過去了，你也知道我這次出來的匆忙，沒帶人也帶東西，借的還是我族兄的人手。他雖然是偏支，又離開家族多年，還好他也曾在軍中效力多年，也攢下了點東西，約莫明日就能得到叔父那邊的消息了。叔父守備荊州多年，一直苦于這些沙匪，必然高興！”

齊澤一越想越是興奮，“如果真的如她所說，那些辣椒只要真的能種植起來，到時候隨身攜帶，我們最起碼能多行一個月，多一個月的時間，我就不信，我們還找不到沙匪老巢！”

容遠漫不經心的將一捧涼水潑過去，“這么多年都找不著，你以為有了這些，就能找到了？”

“自然是能的！到時候我會親率先鋒軍去尋，我就不信，我會找不到！”齊澤一怒聲道，想起過往更是恨的牙癢，“要不是供給不足，我去年就能逮著那些沙堆里的老鼠，也不容他們再禍害我大雍！”

容遠不置可否。

他雖是容家人，卻從不曾像齊澤一這般熱血上頭，如果不是被時事逼的避無可避，他寧愿還在山里逍遙快活，如今即便下了山，他也依舊要過的逍遙快樂，那些軍務瑣事，與他無關。

他懶怠聽齊澤一的雄心壯志，徑自下了樓。

齊澤一望著他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極復雜的情緒，終究匯成一聲無奈與悵惘。

容遠走下樓時，就聽著孟燕寧與羊說話，“你也是苦人家出來的羊，怎么還這么挑嘴，還只吃青草，等回了李家村，大雪封山的，到哪里去給你割草？”

母羊咩了聲，傲嬌的扭過頭。

孟燕寧簡直是被她給氣樂了，“羊大姐，我買了你，你得聽我的，不然你就等著餓死吧。”

羊大姐為難的望著那堆干草，在餓死與難吃之間仔細權衡了下，才要勉為其難的湊過去，突然嗅到一股濃郁的青草香氣，她轉頭一看，望著某人手上那一捧翠綠欲滴的青草，眼睛放光，立刻搖頭擺尾撲上去。

孟燕寧捧著一捧干草風中凌亂，再瞧一眼喂羊喂的十分投入的容遠，十分努力的克制住自己上前理論的沖動——吃吧吃吧，等回了李家村，她就不信這只羊會餓死自己。

她默默后退一步，準備離開。

“你怕我？”容遠忽的懶懶開口，尾音微挑，帶著華麗的弧度。

孟燕寧腳步一頓，真心覺得自己冤的慌。

目前為止，她與這位爺的認識時間不足一日，而且大半時間這位都是在耍酒瘋，她著實不認為他們之間有一起哈拉喂羊的交情。

她仔細思忖片刻，客客氣氣的道，“您是貴人，我自然……”

容遠淡淡打斷她的話，“那三葉草，當真有用？”

孟燕寧一怔，霍然抬眼，望著面前少年俊美的仿佛冰雕而成的面孔，下意識再往后退了半步，微微睞眼，終于將這少年與風雪中憤世嫉俗的雪雕融合在一起，初始有些詫異，再仔細一想，居然毫無違和感。

本質上都是熊孩子。

容遠一雙好看的眸子定定的凝視她，然后慢慢的道，“我餓了。”

“……”

現在已經快到半夜了，再把掌柜的吵起來也不大恰當，孟燕寧看在他替她尋了三葉草的份上，猶豫了下，“那我去給你做點吃的。”

她去的是小廚房。

小廚房偏僻，中午她做酸辣土豆絲用剩的水和柴火還在那里，也不用費心再去拾掇，孟燕寧環視四周，想了想，煮了一小鍋小米香油粥。

容遠不知何時也跟了進來，他個子高，廚房又小，原本就稍顯局促的廚房更顯得小，孟燕寧撞了兩次東西，忍無可忍指著桌子道，“你去那邊坐著。”

容遠微微皺眉，但鬼使神差的，竟真的聽話在桌邊坐下。

等孟燕寧將熬好的小米粥端上桌，又切了兩盤小菜，清湯寡水的往桌上一擱，容小爺的臉色立刻有些不好看了，冷冷的睨過去一眼，抗拒意味分明。

孟燕寧已經將容遠當做熊孩子比照處理，完全忘了自己比容遠矮上許多，莫名其妙的道，“你酒剛醒，不喝點粥養胃，還想吃辣的？就算想吃辣的也沒有，我手里沒辣椒了。”

容遠居高臨下的掃視了她一眼，“我不喝粥。”

孟燕寧嘴角微抽，才想撂挑子走人，可眼角余光掃見容遠坐的筆直的身影，莫名想起那日風雪中的雪雕寂寥的模樣，心里一軟，咕噥了聲，從櫥柜里翻出干凈的羊奶，羊奶是傍晚才擠好的，廚房里又暖和，也沒上凍，看著也新鮮。

容遠望一眼，“我不喝奶。”

“是，你不喝奶，只會喝酒。”孟燕寧沒好氣的道，“才多大的人，就忙著學喝酒？有毛病。”

羊奶倒入鍋里，羊奶煮沸，孟燕寧手邊的玉米面已經加水稀釋調勻，再慢慢倒入奶鍋里，加入白砂糖，細細攪拌，不一會便形成粘稠膏狀，再一整鍋端出去冷卻。

如今雖已打過春，可外面還是冷的厲害，說滴水為冰也不為過，熱騰騰的羊奶膏不一會便冷凍成塊，仔仔細細切好擺盤，重又端上桌。

“爺，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