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新安派諸強爭天下 南京城群雄決高低
- 中華圍棋史話
- 伯翔
- 8467字
- 2022-04-28 20:09:22
上回說到,天下第一國手方子振逃弈出游,三年不歸,后又只身赴廣東上任,自此再不涉足棋界。而那林符卿嚇走了方子振,從此將北方棋界盡數(shù)收入囊中,聲威日盛,儼然魔王再世,李釜重生。
而江南一帶,蘇之軾游歷了一圈,回到了徽州,卻發(fā)覺此時的徽州,已經(jīng)變了容貌。
時值萬歷三十年,距離蘇之軾出徽州不過過去了短短數(shù)年而已。此時的新安派他卻幾乎認(rèn)不出來了。
先是那呂存吾、汪紹慶稱雄南北,一時瑜亮,后是江用卿、蘇之軾游歷四方,戰(zhàn)績頗佳,一時間新安派在江南名聲再起,儼然天下第一大派的架勢。受此激勵,原本一直在徽州磨礪棋藝的一批小將又登上了弈壇。這批小將中,最引人矚目的乃是新安汪幼清、許敬仲,無為雍皞?cè)缛恕?
汪幼清,名一廉,字幼清。此人“沉雄精悍,絕倫逸群”,每逢對局時,目光如炬,就像是要把那棋盤看穿似的。而這個人下棋很奇怪,他前半盤很弱,但后半盤奇強。有人說汪幼清下棋的固定套路是:前半盤下著下著就走了個勺子,讓對手抓住機會狠狠砍上一下,然后他再斂手靜思,過一會兒又出一個奇策,“自誤而自救,自救而得勝”。更有離奇的,傳聞跟汪幼清下棋,不怕他不失誤,就怕他失誤,“小誤則小勝,大誤則大勝”,堪稱當(dāng)年新安棋界一大“惹不起”。操使這種贏棋靠自救的下法,也難怪這廝下棋的時候總是“目光迸裂”了。而這汪幼清除了是棋手之外,還是個武藝高強的俠士,日后曾參與到南明朝廷與滿清的戰(zhàn)爭中,善使短錘,猶精弓箭,乃是一員戰(zhàn)將棋手。
雍皞?cè)纾跏溃柲乱埃瑹o為人。與汪幼清相似,雍皞?cè)缫彩且幻渌嚫邚姷膫b士。他少年時喜歡談兵論劍,好與人武斗,為此惹了不少麻煩。也不知是他爸媽為了教育他,還是他自己覺得整天打架沒出息,突然有一天他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整月整月地不出門,光看書。涉獵群書之后,這孩子突然覺得眼界開闊了,再看自己過去做的事情真是蠢到了極點,于是改過自新,不再惹是生非。也不知是不是那書房里他爹還藏了幾卷圍棋書,這雍皞?cè)鐝臅砍鰜碇缶谷幻陨狭藝濉Km學(xué)棋晚,但天分極高,資質(zhì)卓越,很短時間內(nèi)就達(dá)到了新安派頂尖高手的水平。他自己說是因為發(fā)現(xiàn)圍棋這東西與兵法相同,原理相似,所以某日恍然大悟,于是就成了高手。與汪幼清一樣,他也是一個極其擅長后半盤的棋手,尤其是史載他“能以收著勝人”,可見其官子功力不凡。
許敬仲,字號不可查,只知籍貫新安。他的棋藝從何而來不得而知,身世如何也是個謎,但棋招凌厲,攻守得法,棋下得堂堂正正,而且一出世就頗有實力,在新安派中算是一員神秘的強手。
隨著這三位天才出世,新安派內(nèi)又生亂象。眼見徽州內(nèi)部資源已經(jīng)無法滿足新安派這么多高手了。萬歷三十年,蘇之軾回到徽州一看,此地已是物是人非,換了景象,不禁大吃一驚。他深知那江用卿、汪紹慶、呂存吾都是棋力高強之人,與自己不相上下。這新安派后輩真能有這么厲害,竟能與他們相提并論?
蘇之軾不信,于是找到了徽州當(dāng)?shù)卦J(rèn)識的公卿,請求與新安派后輩對壘。此言一出,新安派內(nèi)一片嘩然。
老霸主(其實此時蘇之軾頂多也就三十來歲,但是新安派更新?lián)Q代太快了,他也就成了“老一輩”了)回來要找回昔日的威風(fēng)了,新人怎敢怠慢?只是那汪幼清、雍皞?cè)缒耸呛梦渲耍饺绽镞€兼顧著舞槍弄棒,從軍報國什么的,前來迎戰(zhàn)蘇之軾興致上稍難了點。徽州公卿們一合計,唯有那許敬仲適合做蘇之軾的對手。
前去一請,那許敬仲聽聞要跟蘇之軾對壘,也不客氣,欣然應(yīng)允。
新安派新老兩代豪杰代表的對決,眼看將是一場激戰(zhàn)了。究竟哪一代勝得過哪一代呢?
卻說那許敬仲,端得是個怪人。此人留下了棋譜無數(shù),又名聲不小,當(dāng)時乃是爭國手的人物,偏偏不見多加記載,甚至連篇撇腳的詩文傳記都沒有。筆者尋思,想必這許敬仲是個不好投人所好之人,性子耿直,因而朋友少,更不屑于去巴結(jié)文人高官,于是也就沒什么詩文流了下來。但要論棋藝,這許敬仲卻端得不弱。
蘇之軾與許敬仲對弈,只管施展自己那天下聞名的陣法,要去框住許敬仲。豈料這許敬仲也非等閑之輩,竟與蘇之軾斗起陣法來。這一斗,雙方真?zhèn)€是神仙碰厲鬼,諸葛遇仲達(dá),竟斗得不分勝敗!
蘇之軾心底暗嘆,自己行走南北棋界多年,從未在陣法上遇到過敵手,這許敬仲不知何許人也,竟能與我以陣相爭!他卻不知這許敬仲留守徽州許多年,也是潛心研究過布勢陣法之人,絕非凡夫俗子。這兩大蛟龍在徽州一番爭奪,次次殺得天昏地暗,卻勝負(fù)相當(dāng),誰也奈何不了誰,稱得上是一對好敵手!
蘇之軾沒想到徽州竟還有如此后輩,許敬仲也才知曉新安派尚有這般人物。兩人互嘆對方棋才,竟惺惺相惜,就這么留在徽州爭奪勝負(fù),幾年下來也沒分出高下來!
至此,蘇之軾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要在徽州跟那許敬仲爭霸,咱們也就暫時抽出空來看看此時天下棋界的光景吧……
徽州廟小,容不下新安派這一眾虎將,于是他們時不時出了徽州試試身手,一時間江南棋界雞飛狗跳,人人自危。這批新安高手,個個身懷絕技,都非善與之輩,直殺得江南棋界硝煙四起。偏偏這江南地界上,此時正好是諸侯并起的亂世,于是各地豪杰為保自己名聲,紛紛現(xiàn)身試圖力抗新安眾將。那幾年,江南群豪力敵新安群狼成為了江南棋界的主旋律。而在這場激烈的爭奪戰(zhàn)中,江南棋界這時勢也造出了一批英雄人物。
先來說說永嘉派。當(dāng)年胡應(yīng)麟住在杭州時,偶遇汪紹慶、呂存吾,一時興起,贈詩兩首,卻不想驚動了新安眾將,把那蘇之軾逼出了徽州,從此天下大亂。就在遇到汪、呂二人的一兩年之后,胡應(yīng)麟又在浙江遇到了一個姓鄭的少年。這個鄭生乃永嘉人,酷好圍棋。彼時鄭生才十五六歲,但棋藝已有小成。胡應(yīng)麟游歷四方,見慣了高手。那日與這永嘉鄭生一對局,卻被那鄭生犀利的招法驚得目瞪口呆,連連驚嘆國手之才。也是天不亡永嘉派,自當(dāng)年二方之后,這鄭生出世,終于讓永嘉派保住了天下頂尖棋手名冊中的一個名額,不至于被新安派、京師派甩得太遠(yuǎn)。
幾年后,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故,那永嘉鄭生突然落發(fā)為僧,法名野雪。至此后,江湖人稱鄭野雪或鄭頭陀。那鄭頭陀人雖出家了,棋盤上本領(lǐng)卻不見退步,反而日益精進(jìn),很快便成了永嘉派的頂梁柱。
新安眾將出山之時,首先遭到打擊的便是當(dāng)年曾長年壓制新安派的浙江棋界。汪紹慶、呂存吾、蘇之軾、汪幼清、雍皞?cè)巛喎ビ兰闻蓪な拢寤⒑狭Γ睔⒌糜兰伪妼⒔锌嗖坏纻麘K重,眼看就要到了一派滅亡的關(guān)頭。那個傳聞中“以善弈名天下”的陳謙壽,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總之都沒敢出來跟這五位過上一招。正當(dāng)此時,方才弱冠的游僧野雪如神兵天降,竟一人前去抵擋新安五員虎將。那五人如轉(zhuǎn)燈般輪番上陣,先后與那鄭野雪交鋒多次,來來回回總共戰(zhàn)了大大小小幾十場。永嘉派這邊除了一個鄭野雪,哪還有第二個人能出半分力,只得躲在野雪身后眼巴巴看著這少年力戰(zhàn)群狼。但這鄭野雪也端得是一條好漢,一己之力,竟然寸步不讓,逢戰(zhàn)必應(yīng),好似個西天金剛矗在這永嘉地界。那新安五虎雖個個本領(lǐng)高強,但卻誰也無力徹底擊敗這鄭野雪,次次殺得天昏地暗,卻基本勝負(fù)各半,哪邊也沒占得便宜。
新安眾將驚嘆,那永嘉和尚手段確實高明,攻守得法,勇猛善戰(zhàn)。永嘉派得這和尚鎮(zhèn)守,縱新安眾將也難破得永嘉派城池。好在永嘉地界上也只有鄭野雪一個高手,縱使放著不管,這個過氣的棋派也鬧不出多少風(fēng)浪來,于是眾將便也繞過了永嘉,繼續(xù)往東,要去江蘇棋界鬧個天翻地覆來。
那邊鄭野雪奮力擊敗了新安派的輪番強攻,終于長舒一口氣,總算保住了這永嘉派聲威。永嘉派得那野雪助力,也終于得了喘息之機,總算躲過了這滅派大劫。于是浙江棋界,各個把那少年和尚野雪當(dāng)個寶貝供著,永嘉派的安危存亡,便就此系于鄭野雪一人之身了。
繞開永嘉,新安眾將一路向東殺去,如風(fēng)卷殘云,所到之處直殺得鬼神皆驚,無人敢擋,一路留下血跡無數(shù)。
過了浙江,殺到了江蘇,新安眾將正要一展風(fēng)采,卻很快發(fā)現(xiàn),此時的江蘇棋界,幾乎就是整個江南棋界最恐怖的一個地區(qū)……
幾十年來,三大派在江蘇棋界各劃地域,爭霸許久,這小小江蘇幾乎成了三大派交鋒的主戰(zhàn)場。江蘇本地棋手在這片戰(zhàn)火中沐浴了幾十年,竟已是人人善弈,高手輩出了。昔日那已去了河北,登頂天下第一人的方子振自不必說,后起之秀又英才輩出,堪稱明朝末年與徽州齊名的另一大天才棋手盛產(chǎn)區(qū)。
江蘇六合一帶出了個王寰王元所,棋名廣布,乃當(dāng)?shù)仄逋酢P掳脖妼⑶叭帗尩乇P,卻只見那王元所橫刀立馬,來者不拒,逢陣殺敵,好不利落。一場場硬仗下來,直殺得那新安眾將撥馬不前,搶不到半點便宜。新安眾將尋思這王元所,布陣毫無破綻,兵法運用純屬,乃是一個極不好惹的角色,比那永嘉和尚鄭野雪更難對付。與鄭野雪對弈,雖難免會有敗局,但總也有勝績,勝敗之?dāng)?shù)大致相當(dāng),殺起來也覺得有機可趁。而那王元所卻更是霸道,不論新安派哪路豪強出手對弈,都只覺步履維艱,看不到半點勝機。一場場大戰(zhàn)殺下來,王元所把個六合守得如鐵壁銅城,那新安眾將各個喘息未定,暗嘆這六合是攻不下來了。
于是新安大軍又不與那王六合糾纏,調(diào)轉(zhuǎn)馬頭,奔著江蘇別處殺去。眾將四散殺開,沿路不逢敵手,只把江蘇棋界又殺了個雞飛狗跳。然而殺到了吳興一代,這批新安虎將又碰到了對手,紛紛殺不動了。
那吳興一代,有兩位豪杰。
一個是當(dāng)年胡應(yīng)麟曾見識過的范君甫,此人棋法神出鬼沒,棄取自如,盤上對弈如有仙氣。新安眾將有不服者,前去對敵,卻只被那范君甫盤上神出鬼沒的招法殺得暈頭轉(zhuǎn)向,盤上大軍一個個如進(jìn)了鬼神之域,哪還有半點戰(zhàn)意,紛紛四散潰逃。新安眾將被那范君甫殺敗幾陣,心驚肉跳,嘆服此生未曾見過如此精妙招法,竟莫能殺動那范君甫分毫。
縱使繞開那范君甫,此時吳興卻還有一位少年豪杰。那少年,姓周名冕字元服,年不過弱冠,棋藝卻超乎尋常。新安眾將與之對弈,只見盤上這少年周生招法靈活多變又咄咄逼人,手法細(xì)膩精湛又步步殺機,直教那新安眾將驚為天人。吳興得范、周二將守城,也是堅城一座,旁人撼動不得分毫。
而彼時江南棋界,新安派棋手四處肆虐,除浙江永嘉,江蘇六合、吳興之外,新安將士所到之處無不被破城斬將,殺得納降求和。能與新安諸將匹敵者,唯有永嘉鄭野雪,六合王元所,吳興范君甫、周元服四人而已。新安眾將與這四人爭奪多年,大小百余戰(zhàn),卻始終分不出高下來。江南大地,一片亂世,諸侯并起,爭霸不止,與那北方林符卿鎮(zhèn)守下一片死氣沉沉的京師簡直有天地之別。
萬歷三十一年,方子振逃弈出游,自稱退出棋界。其后三年不歸,在蜀中默默著書整理了自己一生的棋譜對局,取名《弈微》。此書總結(jié)了方子振一生棋藝得失,同時也正式宣告這位當(dāng)今天下第一品徹底離開棋界,不再與棋手對弈了。
方子振正式罷弈,天下棋界再失魁首。方今豪杰并立,各不相服,眼看天下棋界就要進(jìn)入前所未有的亂世,天下國手之位只怕數(shù)十年內(nèi)難有繼任者。
然而,萬歷三十三年,兩個人的一個決定改變了這種現(xiàn)狀……
謝肇淛,字在杭,號武林,福建江田人。此人自幼勤學(xué),博覽群書,詩文皆工,萬歷二十年高中了進(jìn)士。在明朝歷史上,謝肇淛是個為民請命的好官,長年在地方任職,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
不過,萬歷三十三年的謝肇淛還沒有那么優(yōu)秀,他還只是個剛剛開始官運亨通的文化人而已。這一年,謝肇淛被調(diào)往了南京任職,官職不可查,但應(yīng)當(dāng)是個不小的官。當(dāng)時同在南京的,還有一個日后在明朝政壇上名聲響亮的人物。
萬歷十一年,一個名叫葉向高的才子中了進(jìn)士。萬歷二十二年,他被派往南京國子監(jiān)任職,在南京官場上連連高升,至萬歷二十六年,已經(jīng)官至南京吏部右侍郎。但由于當(dāng)年他的一道奏折得罪了當(dāng)朝重臣沈一貫,他被沈一貫壓制得九年不得升遷,在南京默默過著安逸卻又消磨銳氣的日子。
葉向高好棋,在南京一代公卿中也算是無敵的人物,號稱“天下第二品”——也就是國手頂多讓他二子。在南京任職期間不得升遷,他也就心情郁悶,終日下棋解悶。而謝肇淛也素來好棋,二人很快便因棋成了好友。再加上南京的差事本來就是閑職,空出來的時間全都用來下棋也沒問題,于是這兩人一有空便殺個天昏地暗,最后以葉向高獲勝告終。這葉向高的棋藝一邊進(jìn)步著,棋癮也一邊增長著,很快就成了江南頭號大棋迷。萬歷三十一年,方子振罷弈了,于是天下第一的位置空了出來。按照道理,天下第一沒了,天下第二品自然就要順著往前進(jìn)一位,成為天下第一。謝肇淛時不時笑話葉向高,是不是也該做做天下第一了?葉向高知道自己那名聲是吹出來的,自然笑道:“我只做天下第二就好了,做不了天下第一。如今方子振雖不在了,但接下來必定有人能繼任天下大國手之位,到時候我還繼續(xù)做我的天下第二品就行。”
說笑歸說笑,葉向高心里當(dāng)然很想知道,究竟下一個排到他名號前面的是個什么人物。而他的好棋友謝肇淛,就更想知道這一點了。
謝肇淛不只是個棋迷,同時也是一個棋壇見聞記錄者。他曾專門寫文章評價過當(dāng)時棋界的諸位豪杰,看起來應(yīng)當(dāng)是一個對各大棋手都相當(dāng)了解的人物。
恰好彼時這倆人都在江蘇,于是他們腦筋一轉(zhuǎn)——既然江南高手都在江蘇附近轉(zhuǎn)悠,何不把他們?nèi)烤奂侥暇﹣恚屗麄兎殖鰝€高下,用棋力真正決出個天下第一呢?
二人想到這里,自己都覺得自己這個主意實在太絕了。
好事不宜遲,葉向高出面,當(dāng)即廣發(fā)英雄帖,信使隨即向著四方奔去了。
明朝末年最大的一次棋壇盛會,諸侯間排定座次的大決戰(zhàn)就此到來了!
江蘇六合,王元所家中。
南京葉向高送來的戰(zhàn)書就擺在他的桌上,而他則靜靜地與人對弈。
那對手看不到勝機,早已無心戀戰(zhàn)。但面前的王六合,卻仍舊專心致志,似乎棋盤上隨時還會再突生變故似的。
看那王元所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棋盤,對手只好把早就想問的話一直憋在心里。憋了許久,終于忍不住了,他不顧還在局中,輕聲向王元所問道:“王兄,你會去南京嗎?”
王元所仍舊盯著棋盤,只是輕聲答道:“下棋。”
那友人自討沒趣,于是盯著棋盤又看了一會兒。可滿盤上哪見得有半點勝算,他只得投子認(rèn)負(fù),然后又急切地問道:“王兄,你會去南京嗎?”
“復(fù)盤。”王元所又是淡淡地答道。
友人無奈,只得陪著這王元所又復(fù)了半天盤。可他心思哪里在盤上,只好不容易等這盤棋復(fù)完了,他便急切地又問道:“王兄,你就給個話吧。南京城幾個月之后想必是群雄畢至,高手云集。謝大人已經(jīng)送來了戰(zhàn)書,邀你代表咱們六合出戰(zhàn)。這一戰(zhàn),你若力挫群雄,那就是天下國手了啊……”
王元所仍舊滿臉嚴(yán)肅,似乎沒聽到那友人說話一般。友人見王元所不搭理,更加焦急了,竟站起身子來大喊道:“這一戰(zhàn),你可不能怕啊!”
“別吵……”王元所只是輕聲答道,“天下群雄各有絕招,我正在苦思力破群雄的辦法呢……”
那友人聽了一愣,隨即大喜過望,又笑嘻嘻地坐了下來,試探著問道:“那,王兄,你這是決定要去了?勝算如何呢?”
“勝算?”王元所卻只是輕聲答道,“若勝算不足九成,我便不去了。既然要去,天下國手之位,舍我其誰。”
江蘇吳興,茶樓間。
范君甫和周元服輕輕打開手中的葉向高戰(zhàn)書,攤開來,面對面展開。只見兩封信上內(nèi)容,除了名字不一樣,其余幾乎毫無二致。二人相視,哈哈大笑,周圍吳興棋界眾人也一片贊嘆。
“原來范兄也收到了戰(zhàn)書,看來幾個月后的南京城,恐怕會出現(xiàn)不少高手啊……”周元服笑道。
“只怕整個江南,幾乎所有高手都會去南京。到時候,南京城必定熱鬧非凡。”
“只是不知這天下國手之名,會花落誰家呢?”
范君甫卻又大笑起來:“吳興有你我二人出戰(zhàn),這天下國手,除你我之外還能有別人嗎?”
二人互抱一拳,互相高聲喊道:“南京一戰(zhàn),愿君凱旋!”
永嘉,城門外。
一眾永嘉棋手聚集在城門口,前來送鄭頭陀出城。
那鄭野雪,向鄉(xiāng)親父老們重重一拜,喊道:“野雪此去南京,必爭得天下國手之名,重振我永嘉雄風(fēng),各位只管在此敬候佳音吧。”
眾永嘉高手紛紛還禮。望著那小和尚遠(yuǎn)去的背影,眾人口中稱贊,真是天不亡永嘉,讓我永嘉之地又生出鄭野雪這般人物來,門派復(fù)興有望了。
“我永嘉派自宗師鮑一中以來,受盡欺凌,威嚴(yán)盡喪,昔日第一大派的氣勢早已蕩然無存。”一位永嘉老手涕淚縱橫地說道,“今日鄭頭陀這一去,只求上蒼憐我永嘉派幾十年苦難,佑野雪在南京橫掃四方吧!”
楚中,三楚第一強手李賢甫靜靜坐在向南京去的馬車中,手里緊緊攢著那葉向高送來的戰(zhàn)書。
去往南京城的路上,汪紹慶、呂存吾、江用卿、汪幼清、雍皞?cè)缫矎乃拿姘朔絾⒊蹋蛑悄暇┏沁M(jìn)發(fā)了。
而另一邊……
徽州,蘇之軾與許敬仲剛剛戰(zhàn)罷了一局,勝敗難分。二人相視笑了笑,各自將手中的戰(zhàn)書拿起,撕了個粉碎。
“蘇兄,下一局該是你先行了。”許敬仲一邊將撕碎的紙屑扔到一邊,一邊說道。
“許兄弟,請了!”那蘇之軾抱起一拳,手便伸向了棋盒。
京城,林符卿看著那戰(zhàn)書,笑道:“天下豪杰?有幾人不是浪得虛名之輩。待他們決出了英豪,只管來京城找我,我把他們殺個屁滾尿流,讓他們知曉什么叫天下國手。”
而在清源……
葉向高的信使來到了朱玉亭的住處,卻發(fā)現(xiàn)大門緊閉,家中無人。
朱玉亭,不知所蹤……
且說那南京高官葉向高一封英雄帖,竟引得四方高手齊往南京城去了。一時間,只見南京城茶樓間四處都是高手,街頭巷尾臥虎藏龍,任何一個陌生的面孔都可能是一方豪杰,別處霸主。
風(fēng)云際會,時勢所趨,葉向高、謝肇淛不過推了一下手,只見新安有汪紹慶、呂存吾、汪幼清,婺源有江用卿,無為有雍皞?cè)纾嫌型踉瑓桥d有范君甫、周元服,永嘉有鄭野雪,三楚有李賢甫,再加上南京本地棋手,真可謂是群雄畢至,幾乎匯集了此時江南所有英才,堪稱江南群英會。
而這江南盛會,各路高手都是目中無人的厲害角色,相聚在一起,不免要有些摩擦——很快,這場大戰(zhàn)的前奏就打響了……
話說那新安派汪紹慶、呂存吾二人收到戰(zhàn)書之后,便毫不猶豫,日夜兼程趕到南京城,要先來探探虛實,順便震住南京城附近豪杰。這二人走進(jìn)一間茶座,卻見棋座旁有二人正在對弈。這倆人心中早想到一塊兒去了,偷偷溜到了旁邊觀戰(zhàn)。
那正激戰(zhàn)的二人,想必也是南京一代名手,知道過幾日南京城將群龍聚首,到時這些本地棋手只怕要面臨大敵,于是趁著高手還沒來,自己先好生練練棋藝,免得過幾日丟了人。
那汪紹慶和呂存吾在旁邊看著,只見盤上黑白兩軍殺得難分難解,卻各自又奈何不得對方,只得陷入拉鋸,兩邊都下得好生辛苦。
那呂存吾耐不住性子,看了不久,竟哈哈大笑起來。
“如此俗手,竟還敢在這大庭廣眾之下丟人現(xiàn)眼。汪兄,看來這南京棋界,果然沒有高人啊……”
汪紹慶也是個愛顯手腕的人物,被呂存吾這么一帶,一時間意氣也涌了出來,笑著答道:“這棋局若換了你我去下,隨便幫著哪一方但指一手棋,管教那對手被殺得屁滾尿流!”
二人旁若無人大笑一通,攪得那棋座旁下棋的二人好生氣惱。其中一個忍不下這口氣,竟拍案而起。
“二位好漢,有道是觀棋不語真君子。我二人還在下棋,您二位有高見大可小聲議論,這般羞辱卻是為何?”
那呂存吾跋扈慣了,哪里怕這氣勢,于是竟理直氣壯地答道:“我觀你二人對弈,行軍布陣竟無一步可取,實在忍不住這口氣。若你不服,不妨上盤上與我殺上幾合,如何?”
那南京棋手知道這二位必定是外地趕來參加南京棋會的,想是一方霸主,不好對付。又看呂存吾氣勢極盛,心中驚懼之下,那拍案而起的棋手此刻竟吞吞吐吐,說不出話來。
這邊幾個人爭吵,卻不意間驚動了一旁一位正飲酒的客人。
“那看客,好大的口氣啊……”
棋座旁正爭吵間,一個聲音卻從不遠(yuǎn)處傳來。
汪紹慶、呂存吾這邊只看著背影,卻不知真身,只道是個管閑事的。那呂存吾囂張跋扈,怎忍得有人突然插嘴幫著兩個南京棋手說話?呂存吾厲聲喝道:“那小子,好生無禮。你有眼無珠識不得本大爺,等會知道了大爺名號可別嚇破了你的膽!”
“哦?”那插嘴的冷笑一聲,只顧飲酒,連臉都沒轉(zhuǎn)過去,“未請教,閣下是哪路高人?”
呂存吾冷冷一笑,高聲喊道:“我乃新安呂存吾,你可知道?”
那兩個南京棋手一聽,嚇得渾身一抖,急忙躲開。新安虎將呂存吾,乃是新安派一員上將,戰(zhàn)功卓著,曾經(jīng)在京城打下過赫赫威名,胡應(yīng)麟還給他寫過詩呢!一聽說這呂存吾大名,眾人自然驚慌起來,不敢再多嘴。
呂存吾只道唬住了那插嘴的小子,正得意間,那人卻不屑地答道:“區(qū)區(qū)呂存吾,也敢如此放肆?”
眾人皆驚,不知那人究竟是何來頭,竟敢得罪呂存吾。
呂存吾大怒,吼道:“想我當(dāng)年大戰(zhàn)京師,連方子振、蔡學(xué)海都不敢說能勝我。行走天下,四海皆知我名,你竟敢說我是‘區(qū)區(qū)呂存吾’,膽子可真不小啊!”
“大戰(zhàn)京師?這話似乎從沒聽別人提起過,莫非是你胡謅的?”那人說完,竟哈哈大笑,哪有半點忌憚。
想那呂存吾與人對敵,從不見哪個對手在他面前尚能如此鎮(zhèn)定,一時間呂存吾的心氣反而落了千丈,竟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了。
那汪紹慶比呂存吾心細(xì)些,知道這個插嘴的必定不是凡手,想必乃是有些本事的人物。江南棋界,但凡有點本事的,新安派眾將基本都見識過了,只是現(xiàn)在看著那人背影,縱使眼熟卻也無從辨認(rèn)。那汪紹慶擠上前來,朝那人拱手抱拳,道:“閣下不知哪路豪杰,可否報上名字?”
那人哈哈大笑,轉(zhuǎn)過身來。眾人只見這高手大約三十歲年紀(jì),生得氣宇非凡,一表人才,在場眾人無不驚嘆。
看著那長相,汪紹慶、呂存吾豈能不認(rèn)識,此刻早已瞪大了眼睛,張開了嘴巴,半聲不能言語了。
只見那人也向汪、呂二人拱手抱拳,厲聲應(yīng)道:“在下六合王元所,在此靜待南京會戰(zhàn)開幕。汪先生,呂先生,好久不見了!”
這正是:
欲起風(fēng)云百獸行,江南雄主聚南京。
雙英意氣風(fēng)發(fā)日,不意先鋒入敵營。
欲知這汪紹慶,呂存吾與那王元所究竟勝負(fù)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