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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李時養初識京城新貴 岑小峰力敵邵氏諸雄

上回說到,方子振為求學,北上京城,先敗岑小峰,后壓蔡學海,名蓋京城,卻無意爭奪天下國手之位,拜入太學坐監去了。

方子振雖無意與天下棋手相爭,天下棋手卻無人不知方子振大名。為將來能與方子振相抗衡,天下少年棋手有意闖出一番名聲者,無不厲兵秣馬,只待與方子振決戰之日的到來。這其中,自然也就包括剛剛敗在方子振手上的岑乾。

自隆慶末年擊敗了天下聞名的顏倫,岑乾便聲名鵲起。那一戰岑乾雖然年輕對年邁占了便宜,但是顏倫先霸北方十多年,又南下掃蕩了江蘇一帶,棋力強大也是天下公認的,他一生中有記載的唯一一場敗仗就是輸給了岑乾,可見岑乾這一勝在當時的震撼度。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后代稱這一戰是具有歷史意義的一戰——過去三大派統治天下棋界的局面,由于岑乾這一勝而被動搖了。

三大派中,永嘉派已經被李釜殺了個底朝天,沉寂了好幾年沒能鬧出丁點動靜來,原本歸屬其勢力范圍的江蘇一帶已經徹底脫離了永嘉派的控制,成為了京師派(李釜)和新安派(程汝亮)爭奪的區域。新安派自程汝亮去世之后一時間陣腳大亂,幾年內為爭新任新安霸主之位群雄并起,外戰暫時無暇顧及了。而京師派原本大有一統天下之勢,卻不想先是李釜歸隱,然后是顏倫敗亡,顏面盡失。

于是,萬歷初年的棋界,三大派誰也沒能橫掃六合,一統天下。這場已經持續了幾十年的爭霸戰進入了拉鋸階段,并且過去幾十年一直被他們所統治的棋界趁著三大派各自元氣大傷的機會,竟開始出現了新的勢力。

首先,是以方子振為代表的江蘇本地棋手。原本江蘇一帶主要是永嘉派的勢力范圍,新安派偶爾鬧點動靜。但現在三大派都勢力不穩,江蘇本地棋手趁機異軍突起,從而脫離了永嘉派的統治,出現了一股獨立的勢力在新安派和京師派之外活動著。

然后,便是以岑乾為代表的余姚一代。余姚本屬浙江,過去毫無疑問是從屬于永嘉派的。現在永嘉派大敗,又受岑乾大敗顏倫的激勵,余姚一代竟然“起義”了。永嘉派棋手再來到余姚,發現他們不像過去那樣受尊敬,甚至當地棋手已經敢于直接向路過的永嘉派棋手挑戰了!余姚本來弈風就盛,當永嘉派不能再憑借自己的強大壓制住這里時,這里的人便索性自立門派,人稱“姚江支派”——名為永嘉派的支流,實際上就是一個獨立的棋派。姚江支派以岑乾為主帥,在浙江囂張地跟昔日的天下第一棋派永嘉派分庭抗禮了。

除此之外,便是“八閩之地”福建棋界。以蔡學海為代表的福建棋界在明朝中期之前一直韜光養晦,值天下大亂之際竟異軍突起。蔡學海奔赴京城參加京城爭霸戰之后,福建棋界頓時為之一振,一時間棋手數量激增。除了蔡學海之外,還有一位“陳生”,也是當時天下知名的棋手。只可惜這位“陳生”連名字都沒能完整地流傳下來,事跡就更無從考證了。可見盡管當時有了些影響,但福建棋界在明朝棋界的話語權畢竟還不夠分量……

綜合以上幾個新興流派的介紹,大家可以有一個明確的感受:這些支派新派基本都是從永嘉派分裂出來的。可以說,李釜南下最大的受害者正是永嘉派。輝煌鼎盛時期的永嘉派,統治了幾乎整個江淮地區,彼時的浙江全境,江蘇甚至福建都是唯永嘉派馬首是瞻的。其實永嘉派內部組織十分松散,各大永嘉派棋手本身棋風也各不相同,一旦失去了一個鮑一中式的強大領袖,分裂幾乎是必然結果。晚明棋界的群雄并起,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那強大的永嘉派突然失勢導致的。而新安派,雖然由于程汝亮的死而陷入了極為混亂的內戰(這個后面會專門講到),但徽州本來與外界交流就不多,大家骨子里還是很團結的,再怎么爭也都是爭新安派王座,沒有誰振臂一呼自己搞個新派別出來,真是團結就是力量的好榜樣。因此,新安派雖然一時間打不開局面,但他們的實力卻并沒有受到多少損害,甚至新安王座之爭還讓新安派在程汝亮治下迅速成長起來的那一批棋手的棋藝有了用武之地,在爭霸戰中迅速地成熟了起來,成為了當時棋界誰都不敢忽視的一股強大的力量。而京師派,雖然顏倫敗亡讓他們損失慘重,但畢竟李釜還在。何況京城棋界也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神圣和繁華,北方棋界也一直以京城為尊,沒什么鬧獨立的省份,因此京師派算是三大派中最安穩的一個派別。但另一方面,京師派在江南的代表有且僅有一個李釜,而且李釜對江南棋界的傷害太深,以致江南棋手對李釜多少抱有些敵意,因此永嘉派所失去的那些領地最終沒能被京師派收入囊中,從而形成了江蘇、浙江余姚,以及福建地區三個巨大的權力真空帶,這也是新勢力最終在這里形成的重要原因。

這就是萬歷初年的棋界新格局。傳統的三大派由于自身的衰落(尤其是永嘉派的迅速沉淪),新興的勢力飛速地發展壯大了起來。新舊勢力之間暫時因為雙方的力量都尚未發展完全而保持著微妙的平衡,彼此相安無事。只是,大家都知道這種平衡不可能永遠保持下去。

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在京城以杰出的戰績征服了棋界的岑乾回到了江南……

萬歷七年,江蘇太倉。

隆慶年間剛剛成功回到京城的王世貞,由于與張居正意見不合,又一次被罷官了。這次與以往一樣,他回到了太倉,繼續跟李釜對弈取樂。此時程汝亮已死,李釜在江南再無對手,而他的野心也隨著一生之敵程汝亮的去世而消散了。如今他也安心于這種閑來無事每日與王世貞對弈的日子。

突然,這一天他們迎來了一位客人。

王世貞正與李釜對弈,下人突然跑了過來。

“王大人,有一位名叫‘岑乾’的人求見……”

王世貞和李釜微微一愣,隨后互相看了看。

“岑乾,這名字……”王世貞看向李釜,笑了笑,“莫非是那個余姚岑乾?”

“聽說他離開了京城?!崩罡鏌o表情地答道。

王世貞笑著,對下人說:“把岑乾帶過來吧……”

下人走了,李釜淡淡地說道:“恭喜王大人,今天又要有好戲看了。”

王世貞難以抑制心中的興奮:“只希望這岑乾,真有傳說中那么厲害就好。”

李釜揚起嘴角暗笑一下,隨即落下一子,啪地拍在了棋盤上:“王大人,你又輸了……”

另一邊,岑乾隨著下人,在王家大宅里穿行。來到了大院的棋座邊,岑乾只見那李釜端坐在棋座一旁,似是待敵已久一般,微閉著雙目,殺氣四溢。另一邊,王世貞早已起身,迎著岑乾,笑著拱手道:“閣下莫非就是余姚岑小峰?”

岑乾急忙回禮:“岑乾拜見王大人?!?

“久仰大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小峰何德何能,王大人才是大名如雷貫耳?!?

兩人客客氣氣地笑了老半天,那李釜在旁邊只管閉目養神,紋絲不動,卻只讓人感到一股股寒意。

“岑乾,若我猜得不錯,你今日來是為了他吧?!闭f著,王世貞指了指坐在棋座旁的李釜。

岑乾也不繞彎子,點了點頭。王世貞見了,笑了笑:“那就別客氣了,上棋座吧?!?

岑乾也不客氣,靜靜地便在李釜對面坐下了。再看那魔王李釜,雖然須發漸白,但那一身魔王的氣息卻不減當年。只見此刻李釜微微睜開雙目,頓時便似乎有股股殺氣向岑乾撲來。但那岑乾也是飽經戰火之人,坐到棋座一旁,便風雨不動,穩如泰山。一旁王世貞看著,只嘆這兩人氣勢真正是棋逢對手,于是搬了個小板凳就在前排坐下了。

今兒可真算是有好戲看了。

猜過先,這邊岑乾拱手行禮,那邊李釜道個請字,兩邊便再不多言語,在棋盤上捉對廝殺起來。

卻說這一場好戰,兩邊都是力戰高手,對自己的力量都極其自信。戰局一開,兩邊就各遣強兵,面對面撞上便是刀劍相交。只見這一交手,火星四濺,沙塵四起。那李釜鬼神力驚人,一刀劈下,只把那岑乾震得退下幾步去。岑乾心中暗驚,不愧是魔王李釜,力大無窮,果然不是那京城凡夫可比。這邊李釜暗笑,正要提刀再砍,掄起那刀舉過頭頂,卻哪見了刀刃,只剩了半截刀柄握在手里。魔王大吃一驚,再細想來方才察覺,剛才那一陣交兵雖把那岑乾震出老遠,但岑乾劍鋒早已削斷了魔王的刀柄,若不是自己力大剛才那一陣自己便要損兵折將!此時只見那遠去的岑乾拱手抱拳,只請魔王再戰。

兩人雖都嗜殺,但殺法卻也略有分別。李釜是全憑蠻力,岑乾則善擊要害。

王世貞在一邊看得心驚,只嘆這岑乾雖力不如李釜,卻銳氣逼人。方才盤上那一交手,兩人各斷對手軍陣,刀兵相加。眼見蠻戰勝不得李釜,岑乾率先退出了戰場,回身走了。那李釜本想趁勝掩殺,卻發現自己被那岑乾斷去一尾,再要蠻戰便得吃虧,便也收了兵。一番交手,勝負未分,留下幾支殘兵。王世貞心中叫好,暗暗贊許這岑乾銳氣,果然是擊敗過顏倫的好手。

李釜重整旗鼓,岑乾再振氣勢,兩人便又遣軍絞殺在一起。只見滿盤黑子白子,一個力大,一個劍強;一個橫掃千軍,一個削鐵如泥。盤上這一番混戰,好似青龍戰白虎,又如霸王斗子龍。來來回回,刀光劍影,直教人眼花繚亂。

這一場激戰,雙方殺得天昏地暗,滿盤都是硝煙,遍地都是殘子。直到全盤戰罷,一數城池,雙方竟是勝負難斷。一旁的王世貞看得喜上眉梢,嘆這岑乾果然名不虛傳,七年的京城棋王當之無愧。那邊李釜也靜靜勻著呼吸,心中佩服這后生如此善戰。當年在江南若遇見岑乾這般人物,只怕這天下第一之名也沒這么容易得來。

但岑乾卻似乎并無喜色。一局戰罷,他只是緩緩抬起了頭,看著眼前的李釜:“李先生的棋,比起當年,似乎弱了……”

哦?弱了?好放肆的后生!王世貞幾乎感到接下來李釜就將怒斥岑乾了。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李釜竟然笑了:“多年未曾出去征戰,手法慢了?!?

這話雖無奈,但經那魔王李釜說出來,卻又別有一番魄力,讓人不寒而栗。

岑乾點頭稱是。確實,李釜已多年不與江南強手過招,比起當年橫掃江南的時候,棋感必定不可同日而語。但單憑著多年的深厚功力,李釜仍能與自己戰個不分勝負,岑乾心中感佩這李釜真是個善戰之輩。于是,岑乾請求留在王世貞府上,日夜與李釜對弈。

然而,李釜卻面露難色了。細問之下,方才知道,李釜由于程汝亮過勞去世,心感愧疚,因此已經打算放下棋界紛爭,安心在太倉陪王世貞下棋了。岑乾若每日來與他決戰,李釜那魔王勁頭一上來,還怎么放下棋界紛爭?

這下子岑乾犯難了。他來找李釜,本是為了與李釜鍛煉棋藝,將來好勝過那方子振??扇缃襁@李釜,一副安享晚年的架勢,絲毫感不出些許戰斗欲。如此看來,一直賴在這里與李釜對弈似乎也不合適——這是打擾人家正常生活啊。

岑乾將這苦悶一股腦說給了李釜和王世貞聽,二人聽完卻哈哈大笑。岑乾不解其意,那王世貞說道:“岑先生若真有意尋個鍛煉棋藝的地方,大可不必來王世貞府上,回余姚就可以了……”

岑乾更加大惑不解:“余姚沒有能與我匹敵的棋手,所以我才去了京城。如今再回余姚,只怕受不到歷練,白回江南一趟啊……”

王世貞又笑道:“現在的余姚,已經不是當年的余姚了。你回去看看,便知道了?!?

王世貞一番勸告,岑乾便拜別了王世貞與李釜,繼續南下回家鄉余姚去了。一到余姚,余姚棋界便傾巢出來迎接,就跟接見大英雄似的。岑乾自己也沒想到自己有這么大面子,被大伙莫名其妙地就擁著回了自家的老宅。

而在余姚,有一個人早已經等著岑乾了。那天岑乾被迎進了自家大宅,眾人散了,卻有一個人沒走。岑乾看去,卻發現這個不是別人,正是他當年的好友,姓孫名礦(資料上寫的是左邊金字旁右邊一個廣字,筆者才疏學淺,不知道這個字怎么打出來,所以就暫時用另一個應該是同音的字代替了。哪位讀者知道這字怎么打,歡迎告知筆者。)

這孫礦(唉,讀書少,碰上不認識的字就是沒辦法?。┍柔觊L十歲,當年岑乾無敵于鄉里的時候他就是岑乾的手下敗將。但敗給岑乾不能說他水平就一定低,顏倫不也輸給岑乾了嗎?孫礦的棋藝,在當時的余姚名望很高,而他是古代難得一見的極其熱衷推廣圍棋的棋手。彼時在余姚,他創辦了兩個圍棋團體。其中一個,是他與永嘉新生代棋手陳謙壽合辦的“詩弈社”,另一個則是余姚本地的“棋會”。在姚江支派中,孫礦的地位大約就相當于總理,是當時姚江支派中最有話語權的人物之一。

“想不到余姚有這么多人歡迎我?!贬瑢簳r好友孫礦笑道。

“岑兄歸來,我們余姚支派終于迎回了自己的領袖,大家當然興奮?!睂O礦答道。

“余姚支派?”岑乾一頭霧水,“那是個什么東西?”

確實,在京城呆了多年,岑乾對余姚一代的棋界形勢當然不熟悉了。

孫礦笑著,給岑乾娓娓道來。

如今浙江棋界,永嘉派衰敗,余姚之地的圍棋好手不再甘心屈居于永嘉派之下,于是眾人一同打起了姚江支派的旗號,要與那永嘉派一爭高下。姚江支派兵強馬壯,唯獨缺一個能統帥眾將的主帥。大家一合計,唯有殺敗顏倫,稱霸京城的岑小峰能當此大任,于是就擅自奉岑乾為姚江支派的精神領袖了。

岑乾莫名其妙就被封了個領袖,實在是哭笑不得。

“孫兄,你說如今姚江支派兵強馬壯,不知這兵馬都有些什么人物?”

孫礦得意地笑了笑。

“余姚之地,弈風大盛,縱使孩童也通弈。要說起當今余姚一代的強手,除了你岑乾之外,當推一孫,二楊,諸邵?!?

“哦?”岑乾來了興致,“怎么叫一孫,二楊,諸邵?”

孫礦繼續說道:“一孫,便是我孫礦。這些年我走南闖北,拜會不少江南名手,棋力已不是當年敗在你手下的那個吳下阿蒙了。如今我主掌詩弈社和余姚棋會,在浙江人脈廣布,江南一帶當有我孫礦這一號人物?!?

“二楊,其中一人名叫楊世華,早年求學,進士及第,曾官至南刑部尚書。如今因觸怒張居正而罷官回鄉,每日飲酒弈棋。此人幼年便精通棋理,如今雖上了年紀,但棋力愈顯老辣。我常與他對弈,勝敗難分,當是余姚一大強手?!?

“二楊中另一位,名叫楊文煥。此人棋力高強,學問也精深,如今中了進士,官至給事中。他的棋,善爭先,行棋咄咄逼人,當是余姚一霸??上Т巳巳缃癫辉谡憬!?

“而那諸邵,更是了得。余姚有一家姓邵人家,家中上至老叟,下至學童,無不是精弈之人。余姚棋會但凡有彩棋大會,群雄一番爭奪,最后總是被他邵家人摘去頭名,余姚人士無不稱奇?!?

“那諸邵之中,最厲害的是家中大少爺,名喚邵甲。此人年輕時棋力平平,但中年時棋力突飛猛進,余姚一代幾無敵手,堪稱當今余姚棋界最強的好漢。”

“那諸邵的老太爺,姓邵名俊,昔年曾官至太仆,因此人稱邵太仆。此人在余姚棋界德高望重,培養出邵氏一門強手,無人不服,被公推為余姚棋會盟主。方今余姚棋界之盛,由此可見一斑?!?

岑乾聽完,心中大悅,心想這便是那王世貞讓自己回余姚的用意所在了吧。事不宜遲,岑乾聽完孫礦的介紹便早覺手癢難耐,于是便嚷嚷著,要跟余姚這些高手一一較量一番,就從這個當年的手下敗將孫礦開始。

一方面岑乾想找對手,一方面孫礦想顯示手腕,一方面余姚棋界想看看岑乾究竟如何妙弈,于是一拍即合,這一戰很快便敲定了下來。

且說這孫礦,絕非尋常人物。這些年孫礦在浙江棋界四處行走,見多了各路高人,喜歡結識弈中強手較量一番,是個棋癡式的人物。與岑乾的較量,他早已盼了多年。這一戰,只見孫礦一開戰火便舞著兵刃直直沖著岑乾砍殺過去。岑乾見對手大兵壓境,也不慌張,手中提著寶劍,沖上前去只一揮,孫礦雖傾舉國之兵,卻盡數折了陣腳,近不得岑乾身子。孫礦見識博廣,卻從未見過讓他近不了身的敵手,這一下大吃一驚。岑乾毫不含糊,見敵手稍有猶豫,便邁步向前,揮著寶劍沖殺進了敵陣。孫礦急忙抵擋,卻哪里抵擋得住,只被殺得雞飛狗跳,大敗而還。

這一戰,余姚一帶頗有名聲的孫礦竟敗得這么干脆,這可讓余姚棋界大開眼界,紛紛稱贊這岑乾果然是京城霸主,少年英才,余姚棋界總帥之名當之無愧。岑乾卻不滿足,這一戰勝得太過輕松,筋骨都沒活動開??磥韺O礦之流,還不足以讓岑乾大展拳腳。

余姚棋界眾人一想,連孫礦都敗下陣來了,那余姚恐怕除了諸邵,沒人能給岑乾當陪練了。岑乾也不客氣,火急火燎就給邵家邵太仆送去了一封戰書——我岑乾想見識見識如今余姚棋界究竟有多強盛,請邵家派精銳出來與我一戰吧。

邵家,邵太仆拿著岑乾送來的戰書,笑著給他一撥兒子們看。

“余姚第一國手,來向我們邵家挑戰了。孩兒們,你們誰出陣去?”

卻說那諸邵,各個都是好漢。老爺是余姚棋會盟主,孩兒們全做過余姚棋會冠軍,這撥人在余姚多少年橫行無阻,幾乎就相當于余姚市圍棋大隊。幾年無敵,這底氣讓他們多少有些狂妄。一見這岑乾剛回余姚就急著要上位,孩兒們年輕氣盛,哪里受得了這般羞辱,一個個都爭先恐后要求出陣。然而,眾人中唯有那中年的邵甲大哥一言不發,靜靜看著弟弟們爭先鋒之位。

“邵甲,你不想去會會那岑乾嗎?”邵太仆笑著對邵甲說道。

邵甲沉吟片刻,說道:“善戰之士不打無準備之仗,那岑乾究竟棋力有多強大我還不知道,不可輕易出手?!?

幾個弟弟聽了,只道哥哥是被岑乾的名頭嚇住了,一個個都請求去殺敗那岑乾給哥哥看看,口中卻說:“區區岑乾,豈勞大哥動手?我去替大哥殺殺那岑乾銳氣?!?

邵太仆便隨意點了幾個兒子出戰,但心里明白,這么急著上陣,想必只能做炮灰。

卻說岑乾這邊,聽聞諸邵應戰,心中高興,早早便擺下陣勢只等邵家人來攻。一員邵家小將殺上陣前,大喝:“岑乾何在,速速授首!”

岑乾暗笑,摸出了棋子便迎敵而去。那邵家小將也不畏懼,戰事一開便提著大軍沖殺過去。只見漫天煙塵,氣勢逼人,余姚棋界眾人只看得心驚肉跳。過去這邵家小將只憑一股蠻力,殺遍余姚豪杰,也未見得多大阻攔。久而久之,自以為這沖殺之力已是棋盤上最強的武器,任誰也抵擋不住。而那岑乾,見著這股強軍,卻毫不畏懼,腰中探出寶劍,沖上前便朝敵手心窩刺去。那邵家小將哪知道這對手竟迎著自己大軍殺過來,一時慌了手腳。兩邊一交兵,只見岑乾那利劍正中邵家小將軍陣型的薄處,竟一擊將那氣勢洶洶的軍陣給殺作兩段。邵家小將再想來救,卻哪里救得了,一番交兵下來又損了許多兵將。眼見取勝無望,那邵家小將只得投子認負,簽了城下之盟。

眼見兄弟落敗,同來那幾位邵家子弟忍不住了,又輪番沖上陣去,要把那岑乾殺個落荒而逃。那岑乾卻來者不拒,寶劍寒光掠過,便只見敵軍各個抱頭鼠竄,潰不成軍。邵家子弟驚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戰,急忙匆匆收兵回來找老太公商量對策。

這些邵家子弟一回家中,便一個個如見鬼神一般,把那岑乾的棋吹得天花亂墜,無人可敵。邵太仆和邵甲聽在耳中,記在心里,臉上卻一副從容表情。

當夜,邵家子弟把自己敗陣的棋譜一一擺了出來,全家人一塊兒研究到了深夜。眼見盤上那岑乾招法雖粗暴卻又不失技巧,一旦出手便快準狠,幾乎一擊必中對手要害,簡直是個令人膽寒的強敵。

幾局棋擺下來,那幾個做了先鋒的邵家子弟這時才明白自己與一個多么強大的敵人交了手,一時間想起來便腦后冒冷汗,心中驚駭難平。

然而,那邵甲卻似乎冷靜下來了,向邵太仆點了點頭。

“我想,我可以去與岑乾交戰了?!?

又是一日,岑乾擺下的陣勢前,迎來了傳說中在余姚一代稱王稱霸的余姚最強棋手,邵家大公子,邵甲。邵甲和岑乾見過面,行過禮,不多言語,便開始猜先。余姚棋界眾人看著,只待這余姚棋界精神領袖與舊時霸主之間會擦出怎樣一番火花來。

棋局一開,岑乾只道這邵甲必定如那前幾陣的敵手一般,陣勢未成便急著沖殺過來。于是他只持著寶劍,靜靜布開陣勢,等陣對手來攻,他便好直刺對手要害,一擊制敵。然而,棋行幾手,只見那邵甲只管把自己陣型布得堂堂正正,毫無強攻之意。岑乾看著邵甲那片漂亮的陣勢,心中暗嘆,此人果然與先前那些俗手不同,看來是個高手。

眼見對手不來,岑乾便舞起寶劍,乘一支輕騎急襲而去。只見盤上頓時風云變色,一場激戰在即。那邵甲見岑乾攻來,也不退讓,使出全力朝著岑乾那支強軍鋪天蓋地地罩過去,要將岑乾這子生吞活吃。岑乾豈是送吃之人,仗著寶劍便與那邵甲搏斗開來。那知這一斗,岑乾只感到四方都是敵軍,源源不斷,各個善戰,他卻只在這十面埋伏之中無處生根,且戰且退。邵甲攻得興起,強手頻出,直殺得盤上險象環生,要那岑乾抵擋得好苦。

觀戰之人心中喝彩,道是果然余姚棋界唯有邵甲能敵岑乾。那岑乾交手數合,竟愈感吃力,心中驚嘆這邵甲果然不是尋常棋手,在余姚一代確實難逢敵手。

戰了許久,盤上只見岑乾處處不利,邵甲四方攻勢強盛難當,岑乾雖苦苦活出,卻眼見要敗。撐過了中盤,盤上仍是邵甲領先的局面。

岑乾心中驚駭,這一戰苦戰至此他絕無法想象。但此戰還不至于就此認輸——這樣的局面正是他回江南的目的。

當年與方子振交手,棋至中盤尚且不分勝敗。但那時,最終總敗在官子上。如今局面到了官子爭勝負的時候,不正是自己練功夫的機會嗎?

岑乾平復心情,聚精會神,眼中看著,心里算著,直把那盤上棋子都看穿了。盤上變化一一在岑乾腦中演化,各個琢磨通透之后,岑乾終于笑了。

果然,還有勝機。

岑乾摸出棋子,按照自己腦中算計的最佳順序開始收束。那邵甲謹慎應對,不敢造次,卻算得不細,偏偏處處被岑乾搶得先機便宜幾手,原本中盤戰積累下來的優勢一點點被岑乾蠶食了去。待到全局戰畢,數過棋子,眾人盡皆嘆服!

盤上不多不少,岑乾恰恰勝了半個子——棋盤上所能出現的幾乎最微小的差距!

岑乾喘息未定,幸虧最后時刻自己沉靜了下來,否則這一戰必定兇多吉少。而那邊,邵甲早已拱手作揖,誠心拜道:“破顏少年岑小峰,果然名不虛傳,邵甲佩服之至。”

這邊岑乾急忙還禮,心中還冒著冷汗,嘆這邵甲果然豪杰,真是個令人恐懼的敵手,諸邵名不虛傳。

至此,岑乾正式統領姚江支派,一時間風蓋江南。然而,眼見余姚支派迎回領袖,勢力越做越大,原本統治浙江棋界的永嘉派怎能甘心。于是,一場永嘉派的抗爭終于開始醞釀了起來。這正是:

騰龍駕霧云游去,數載歸來已霸王。

未改山河真面目,人間換卻舊皮囊。

欲知那永嘉派將走出怎樣的豪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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