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關山和平常一樣，六點半起床，去操場跑半個小時步，然后回家洗澡吃早飯，這是他堅持了十多年的習慣。

一個人的時候，他的早餐很簡單，兩片吐司、一塊原味奶酪、一杯果汁或是牛奶，有時候也烤幾片培根或火腿、夾點生菜，做個三明治。今天早上，姐姐做了綠豆粥和茶葉蛋。姐姐在的時候，關山的早餐豐盛得多。姐姐有時會做媽媽常做的雞蛋餅，她總是抱怨自己沒有媽媽做的好吃，太硬了、太軟了、小蔥沒有奶奶種的香，油多了、油少了、鹽稍微多了一些什么的，每當這個時候，關山總會安慰她：一樣好吃，我吃不出區別。

關河在廬城文理學院外語系當了好幾年講師，因為沒有博士學位，晉升副教授很困難，她便報了國家理工大學英語系雙證在職博士。前兩年，她周五晚上和周六周日都要上課，所以自周五晚上起，她便住在弟弟這里。

早飯后，姐姐去上課，關山查查郵件、看看新聞，稍磨蹭一會。他只允許自己在周日摸一會兒魚，九點多去辦公室，工作日他都是七點五十五分左右到辦公室。

進了辦公室，關山便開始埋頭專注在自己的事情上，不一會兒，他聽到動靜，抬頭一看，朱櫻也來了。

乍一看，朱櫻和校園里的其他理工科女大學生沒什么兩樣，中等身高，烏黑的直發扎了條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白T恤、淺藍背帶牛仔裙、白色帆布鞋，背著個稍嫌大的粉藍雙肩書包。

單看五官的話，朱櫻也就是中等偏上的樣貌，眉清目秀，一對黑眸干凈清澈，小巧的瓜子臉上還帶著幾分嬰兒肥，也許是平日里素面朝天的緣故，她眉目稍顯寡淡，不過勝在肌膚勝雪，再加上纖秾合度的身材，算得上是個清秀佳人。大約是剛在驕陽下走了一段路的緣故，朱櫻面色粉嫩、櫻唇紅潤，清秀的臉上倒顯出幾分明艷的味道來。

在理工科院校，這樣的女孩已經非常難得，所以課上的男生們蠢蠢欲動，也在關山意料之中。好在學物理的男生悶騷的居多，絕大部分有賊心沒賊膽，估計最多也就在朱櫻的習題課上多磨蹭一會兒，或是開臥談會的時候，嘴上過過干癮，痛快兩句。這段時間也沒聽說課上的男生追求朱櫻，關老師很安心。這樣的好學生如果被騷擾，不能專心科研，是組里的大損失。

朱櫻徑自坐下來開始看書。關山看了她兩眼，也埋下頭，專注地做事。朱櫻看了一會兒書，拿起水杯接水，這才發現導師也在辦公室，他低著頭，遠遠望去，只能看見滿頭烏黑濃密的短發。

十多分鐘后，張博也從外面進來了。他滿臉苦大仇深，看來昨晚又被相親對象教訓了。這是第十六個？關山有時也暗地里琢磨：張博為什么智商不低，科研上也很靠譜，但戀愛商卻基本為零？

張博去年本校博士后出站，正趕上關山組建團隊，人手緊缺。關山面試過后，覺得他基礎扎實，人也踏實能干，便邀請張博加入了自己的團隊，講師職稱。

小伙子健康開朗，長得也挺齊整，但姻緣路上卻頗為坎坷。二十六歲博士畢業，但到二十八歲博后快出站時，還沒交過女朋友。他爸媽急了，從老家趕到兒子單位，請組織上幫兒子解決個人問題。張博是江繼川院士的親傳弟子，老爺子便發動老伴兒和學院的秘書、后勤大姐，給他介紹對象。

這一年來，他相親無數，可惜每次都是無疾而終，大家不免懷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多番調查詢問推理之下，大家拼湊出一些畫面。

一次他和女孩子第一次見面，他帶著人家到圖書城逛了一下午，一個勁推薦《時間簡史》、《愛因斯坦傳》之類的書籍，還興致勃勃地翻著希拉里自傳，看得入神。人家姑娘什么時候離開的，他都不知道。

下一次，他吸取教訓，第一次見面，他帶著女孩去吃飯看電影。因為介紹人說他凈身高一米八，所以那女孩穿了雙細高跟鞋。電影散場后吃晚飯，交談中，兩個人感覺還不錯。晚飯后，他便帶著女孩子在馬路上溜達了一個多小時，根本沒有注意到人家女孩子不舒服。女孩子腳痛難忍，賭氣打車回去，和介紹人說他一點都不懂得體恤別人。

再有就是女方嫌他不通情理、盛氣凌人、自命清高、說起話來云山霧罩的，還經常擺一副老夫子的樣子教訓人。

還有女生嫌他花錢小氣。

另外有人說他有直男癌、沒有情趣、像個算盤珠子，撥一次動一次，一點都不會主動關心人，送花、送巧克力、買禮物什么的，根本不主動，非要女孩子提醒要求，才會去執行。

還有人說跟他說話的時候，他心不在焉的，好像有毛病的樣子。

作為一個年輕有為的實驗物理學家，張博其實非常擅長總結經驗教訓，學習能力也不錯。他把所有相親的案例都寫在一個Excel文件里，每一次約會時碰到的問題都記錄下來。每次相親失敗，他都和軍師關山趙寧認真討論，總結經驗教訓，設計整改方案。但可惜，每一個案例都不太一樣。

幾經周折，暑假里，他終于處上一個女朋友。交往這兩個月，張博吸取以往的經驗教訓，躲過了各種雷區，終于通過了初步考察。可不知道為什么，女孩兒最近好像很不高興，兩個人約好了周六見面詳談。

周五晚上，張博預感不太好，急召狗頭軍師們討論應急預案。有女朋友的趙寧不知所蹤，關山母胎單身，關山和張博原本也想不出什么好對策。關山建議他和女孩好好溝通，搞清楚她為什么不高興，然后對癥下藥。如果是自己不好，就好好認錯，給她買個禮物，花點錢，表示一下誠意。

張博推門進屋，看起來面色不豫，估計又黃了。關山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張博咧開嘴苦笑，邁著長腿，跨進關山的辦公室，關上門，攤在沙發上，半天不愿意說話。見慣了他相親失敗后垂頭喪氣的樣子，關山沒有多嘴，自顧自干活去了。

過了半天，張博悶悶地說：昨晚和第16號相親對象張夢婉見面，被教訓了半個小時。最后終于搞明白，這一次失敗的原因是因為自己在暑假里忙著出差、開會、做報告、做實驗、寫報告、寫本子、寫文章，沒留太多時間陪女朋友。那個女孩子說，當老師的，放暑假不用上班，還忙這忙那、假模假式的，拿喬給誰看呢？這將來要是結了婚，還不得翻了天去？

“哎！我當時有點懵，咱們商量好的對策沒有發揮出來。”張博枕著手臂，雙眼盯著天花板，悶悶地說：“我跟她說，我們這些做科研的，假期里本來就是比學期里更忙，希望她能夠多多體諒。不知道觸動她的哪根神經，她說我嫌她不夠體貼大度，說我暗示她沒見過世面。把我撂在那里，自己走了，這次估計又不成了。”

見張博垂頭喪氣的，關山很是同情，他撓著脖子想了半天，也沒找出什么高招。“要不，你總結一下經驗教訓，對比前幾次，看看到底是什么地方容易出問題？下次避免犯同樣錯誤。我覺得，這一次比前以前好多了，你看，你這次和她交往了兩個月，破紀錄了，下次肯定能成！”

張博翻了個白眼，暗自腹誹：我這實驗記錄都寫了一兆了，還沒解決問題。站著說話不腰疼！

見張博依舊愁眉苦臉，關山故作平淡地閑話，“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大概找到上次的那個問題了。”

“哪個問題？”張博無精打采，本能地反應。

“就是咱們倆上次做數據分析，發現那個擬合度不夠的問題……”

“太好了！”張博一骨碌坐起來，從書包里掏出筆記本電腦，和關山討論起來。兩個人看數據，在白板上寫寫畫畫，張博的激動情緒慢慢地平息了。關山見他雖然心情不好，但工作為重，也暗自佩服。

中午，朱櫻聽到敲門聲，打開門，見一個清秀高挑的女生站在門口。她沖著朱櫻微微一笑，梨渦隱現，“我找關山。”

朱櫻微微一愣，往后讓了讓，“關老師在里面房間。”

美女沖著朱櫻淺淺一笑，“謝謝。”

美女熟門熟路地走進了關山的辦公室。看著她的背影，朱櫻暗想：這應該是關老師的女朋友吧，還挺漂亮的，氣質也蠻好。

見到關河，張博忙不迭地收拾東西，跟在關河的后面出了門。關河第一次見到弟弟的女學生，非常好奇，走到朱櫻桌前，笑著問：“你好，你是朱櫻嗎？”

朱櫻連忙站起來，“您好，我是朱櫻。”

張博忙不迭地介紹：“她是今年的研一新生，燕大的高材生。”

關河笑語盈盈，“你好朱櫻。燕大的高材生，好厲害哦！中午和我們一起吃飯吧。我們去教工食堂，你也一起去好不好？那兒環境比學生食堂好。讓你們關老師請客。”

關河身材高挑，骨肉勻停，雖說不是特別艷麗，但也非常耐看。見美女不和關山商量，便自作主張讓關山請客，朱櫻認定了：她一定是未來師娘。

美女滿臉笑意，朱櫻卻有點不自在，更是不愿意和長輩們一起吃飯，便恭恭敬敬托辭，“我今天約了室友中午聚餐，不能和你們一起吃飯了，謝謝您。”

關山最后一個踏出辦公室，“姐，她有事就算了，咱們走吧。你和同學們好好玩。”

朱櫻咬著唇，欲言又止，但到底沒好意思改口。她一個人去了食堂，點了一盤牛肉炒面，清淡無味，大師傅大概忘了放鹽。

關河一行三人到了食堂，點了三葷一素，一盆紫菜蛋花湯，五碗米飯。等著上菜的時候，他們聊起了美國大選。共和黨有個大嘴巴候選人，特別沒譜。關山認為美國選一個不可控的總統，對咱們國家危害很大。他要是哪一天腦子一熱，挑起戰爭，那可就麻煩大了。相比之下，還是那個女的稍微好一些，最起碼她的行為可以預測。

想到那本希拉里傳給自己帶來的遭遇，張博心情郁悶，嘟囔了一句：“Who care？”

聽見這句帶著語法錯誤的話，關河下意識地糾正：“Who cares（關我什么事），注意一般現在時第三人稱單數，動詞的形，”話還沒有說完，關河發覺不對勁，尷尬一笑，便低聲說了句，“不好意思。”

張博原本心情就不太好，又被老板的漂亮姐姐鄙視，說了聲沒事，但不免還是有些不自在。

見張博帶了點臉色，關河也有些訕訕的，暗想：這個男生，平時看著沒心沒肺的，一有點事就這樣小氣，我又不是故意的，也給你道過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