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關山坐了最后一班高鐵去燕京。周四上午，他在燕京粒子物理研究所開了半天會，下午見了汪曉華等幾個研究員，討論了數據處理系統的需求。晚上坐夕發朝至的火車，周五早上趕回廬城，在火車上做軟件設計。從火車站打車回家，吃個早飯便去上班，連鍛煉的時間都沒有。

周五上午，孟云從江安趕了過來。中飯過后，孟云想要先出去買菜，然后回趙寧的宿舍先行準備一下食材，因為下午院里有個重要的學術會議，大家都需要參加，所以趙寧沒辦法陪她去購物。

孟云不太熟悉廬城，再加上要買的東西估計會比較多，趙寧有點擔心，“回來你打車吧，要不然肯定提不動那么多東西……不要怕花錢，從公共汽車站到家，還且得走一段路的……去的話，從西門口坐2路公交車，到三仙橋站下，然后過個天橋就可以了。大概四站路，那個超市最大，選擇多。記得別坐錯方向……”

關山在一邊聽著趙寧絮絮叨叨地講話，記得姐姐好像說今天下午沒事，便發個消息，問姐姐下午有沒有空陪孟云去買菜？買完菜直接放到家里，不用再折騰一次。

關河坐在公寓的小沙發上，咬著嘴唇、胸膛起伏，手里緊握著手機，指關節捏得發白。見狀，室友張婷婷體貼地關掉了電視，回到自己房間，將客廳的空間讓給了關河。

關河最近幾年一直在相親。上禮拜，學校總務處的陳主任介紹了一個工程師，說條件巨好，家庭條件好，在單位被公認技術過硬，年輕有為。兩個人在微信上聯系了幾次，技術男看了關河的照片，非常傾慕，從身高長相、學歷氣質、到交流方式、工作職位，他把關河的一切都表揚了一遍，還一直要和關河視頻聊天。

關河對于這種交流方式不太習慣，覺得他油嘴滑舌，太急色鬼，就和陳主任提了一嘴。陳主任說：“現在八零后年輕人都是這樣的！小關，你只比他大兩歲，但是也太保守了吧！你已經三十了，再挑下去，根本就沒有選擇余地了！”關河非常郁悶，想想人家也是好意，又是單位的領導，便忍了下來。

昨天晚上，關河終于有時間和相親男吃了個飯。坐下來沒幾分種，那男的就湊了上來，胳膊碰關河的胳膊，試圖拉關河的手。關河有點反感，縮到角落里，把背包擋在腿前。那個男人見關河滿臉戒備，大庭廣眾之下，也就收斂了。關河不由得暗自慶幸，還好沒有坐卡座，也沒有按他說的等小包廂。

相親男說：“我們家在城里有四套房子，我爸媽說了，三仙橋的那套，一百三十平米三房兩廳兩個衛生間，給我做婚房。咱們吃完飯去看看？”

“我親叔叔是市教委副主任，將來有什么事情，找我就可以了！跟著我，一定不會讓你吃虧！”

勉強吃完飯，關河便推說學校有事，攔了一輛出租車坐進去，說我自己回去，不要送了，謝謝你，改日再約。

相親男堅持擠進了后排，說怎么能讓你一個人回去，太不安全了。關河心想，恐怕你才不安全呢！相親男滿臉笑容地對關河說，我送你回去，咱們在路上聊一會。

不好當著出租司機的面拉拉扯扯，關河讓步了。出租車上，他攥住關河的手不放，關河掙了幾次都沒掙開。到了學校，關河在校門外下了車，借故找保安說話，堅決沒讓他送到公寓。

晚上，相親男發了一堆消息，稱贊關河美麗、溫柔、親切、大方，活生生是他夢中情人的樣子，要求和關河明天再見面。到了夜里，他甚至還開起了黃腔，說喜歡關河的大長腿，盤在身上一定很過癮。

今天一大早，關河就和陳主任說：不太合適，不想再繼續了。沒多久，那男的便瘋狂地找她視頻聊天。關河上午連著四節課，哪有時間和他掰持這個，手機關機去上課。

中午開機，發現那個人給她發了幾十條微信，示愛、哀求、利誘、威脅，到后來，他惱羞成怒，罵她是假正經、老處女。關河很頭疼，拉黑了他。

吃過午飯，關河到總務處辦公室解釋了前因后果，陳主任不咸不淡地說：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出了門，關河發現鞋帶散了，蹲下來整理，聽見里面有人說：“現在的老姑娘真是挑剔，男到三十一枝花，女到三十豆腐渣。您這么照顧她，她還不領情，真是的！再等幾年，她就只能找四五十歲，離婚帶孩子的二婚男人。”

陳主任淡淡地說：“其實我真的是一番好意。那小伙子條件可好了！獨生子，211的碩士，父母都是公務員，他爸還是正處級干部，家里四套房。人家沒嫌棄她農村人，沒嫌棄她年紀大，她倒好，挑三揀四的。要不是人家說喜歡高個子，長得好的，我都不好意思把她介紹給那個小伙子。現在倒好，她把人家拉黑了，我反倒里外不是人。”

“哎呀，陳主任，大家誰不知道您最熱心腸。”

“老姑娘都有點古怪，您不要跟她計較。”

“其實好多農村人都是這樣的！沒見過世面，情商低，不會做人，不會說話。”

“對呀，張婷婷那樣的高干子弟，審美水平、待人接物，一看就不一樣。張婷婷的氣質風度、自信心和時尚感，真是大家閨秀與生俱來的，為人處事也非常高貴大氣。小關雖然長得不錯，但到底還是有點小家子氣。不過這也不能怪她，咱們國家城鄉差距太大。農村孩子，從小沒見過世面，也是沒辦法的事。”

“對呀陳主任，張婷婷也是單身啊，比關河漂亮多了！那才是干部家庭兒媳婦的樣子。氣質又好，品味好，高貴大方。”

“他們家比較傳統，喜歡單純、顧家的，張婷婷……”

關河腦子像要爆炸了一樣，肢體一時間卻沒什么異常反應，回到宿舍，四肢才開始發抖。張婷婷幫倒了一杯熱水，關河癱在沙發上愣了半天，四肢不再發抖，屈辱帶來的頭部爆炸感才漸漸平息。她坐了起來，準備去做自己的正事。

正在這時候，關山的消息來了，關河便給弟弟回了句“可以”。她晚上的課被改為自修課，她可以帶著孟云買菜，然后直接把東西放回家。自己也可以給孟云搭把手幫幫忙。

新安大學本科畢業后，關河被保研到南西大學讀碩士，認識了老鄉孟云。雖不是一個專業，但都是農家子弟，所以關系還不錯，畢業后，兩個人一直有聯系。再后來關山回國，碰巧招了孟云的男朋友做博士后，關河與孟云的關系更密切了。關河知道弟弟非常看重趙寧，也知道孟云和趙寧一路走到今天，很不容易。

相親不成，但日子還是要認真過的，關河便收拾心情，一心一意地幫孟云打算起來。兩個人語音討論，到哪里買東西，到哪里碰頭比較合適。

張婷婷熱心建議：“我下午沒事，可以開車帶你們出去購物。去百達廣場的沃爾瑪怎么樣？我正好也想買點東西。”

關河欣然接受了張婷婷的幫助，張婷婷回屋收拾了一番，開著她的Acura MDX，去國家理工大學西門口接上孟云。

關河周一到周四住在廬城文理學院的青年教師公寓，和張婷婷同住一個套間。廬城文理學院是新成立的二本學校，是廬城市和新安省十一五和十二五的重點項目，所以硬件條件不錯。青年教師公寓都是新蓋的兩居室，兩個人共享廚房、衛生間、客廳和陽臺，每人有自己的臥室。

張婷婷也是廬城文理學院外語系的講師，是個膚白貌美大長腿的標準美女，身材更是有料，每一次在陽臺上看到她32D的內衣，就讓32B的關河郁悶無語。

自從四年前進了廬城文理學院，張婷婷一直艷壓群芳，是廬城文理學院有口皆碑的校花和女神。如今二十八歲的她，還一直是廬城文理學院最受歡迎的公共課老師。雖然課上得一般，但她人美聲甜，男生們趨之若鶩。她原本跟關河關系平平，這一年，兩個人關系好了很多。

買菜的時候，關河悄悄問了一下孟云：介不介意多加一個客人？孟云說當然不介意。關河便做主，請張婷婷也一起去玩，還抽空給弟弟發了條消息。張婷婷滿臉掩飾不住的笑意，買了一捧鮮花送給孟云，又要挑了一瓶葡萄酒帶給關山，關河忙不迭地攔住了，她到底還是買了個果籃帶上。

買完東西后，幾個人開車去了關山家。進屋以后，關河招呼大家喝水休息，自己把容易化的東西放進冰箱。

去年剛回國，學校分給關山一套一百六十平米四室兩廳兩衛的青千人才房，十五號樓一單元八零一室。一梯兩戶，南北通透，三個陽臺，因為是學校蓋給自家職工的宿舍，所以公攤也很少。

黃河以南地區一般不集中供暖，但為了照顧那些在北方住慣了的老專家老教授，市里破例給學校提供集中供暖。那是整個廬城市獨一份的特殊待遇。在陰冷潮濕的南方，冬天取暖基本靠抖，所以國家理工大學的住房條件算得上很優越。

張婷婷端著水杯在廚房和客廳轉了一圈，沒口表揚房子的格局和裝修風格。關河心中頗為得意，左右無事，她帶著大家每個房間都細看了一遍。

裝修的時候，關山正在組建團隊、裝修實驗室，每天忙到腳不沾地，心力交瘁，根本顧不上房子的事情。他指定了一個風格和大致預算，材料和細節便全權委托做裝修的大表哥楊綱和姐姐。比起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廬城房價不算太貴，最好的地段也就一萬五左右一平米。學校給職工的自建房是三千一平米，所以年薪四十幾萬的關山負擔起來問題不大。但他積蓄不多，交了首付，又買了車，就沒有財力搞豪華裝修。大表哥懂行，在關山給的預算范圍內，做到了貨真價實、材料安全、質量可靠。

弟弟把這么重要的事情交給她，關河緊張莫名。第一次搞裝修，她泡了好多天論壇，參考了許多網上的建議和經驗教訓，把一些常見的雷區總結出來，和大表哥商量。她又怕將來弟媳婦不喜歡，沒敢做太多個人色彩的決定，只希望給軟裝提供好基礎。

裝修的效果讓關河很驕傲，干凈簡潔的簡歐風格，白色墻壁，米色窗簾，廚房餐廳客廳是淺米色的地磚，臥室是原木色木地板，玄關和客廳合步打造了整面墻的白色鞋柜和儲物柜。

孟云滿眼的羨慕好奇，張婷婷更是仔仔細細地觀察起來。主臥面積不小，靠門的一面墻是定制的白色到頂衣櫥，中間一張原木大床和兩個床頭柜。南面一個大飄窗，鋪著米色大理石，配上和窗簾配套的米色長墊和抱枕。

主衛面積寬敞，采光良好，用的只是中等價位的國產品牌潔具、浴缸和面盆。地磚、墻磚、鏡子、五金、熱水器也是一般檔次的國產貨，唯一的好處就是結實耐用。張婷婷暗自惋惜，孟云倒是喜歡的緊，贊不絕口，張婷婷也跟著表揚了幾句。

兩間客房也是類似裝修風格。關河周末住在關山臥室隔壁一間十來個平米的客房，對面就是關山的書房。孟云和關河要準備晚飯，關河便招呼張婷婷看電視，或是到書房找書看。

關山的書房朝北，一面墻是原木色的大書柜，一張大書桌靠窗擺放，另外一面墻上掛著大幅中國地圖和世界地圖。

一眼望去，書柜里滿滿當當的都是各種物理書、計算機書和工具書，什么量子力學、電磁學、量子場論、C++ Programming Language、C++ Primer、Thinking in Java、Linux 、Operating System、Latex、Root Primer，大部分都是英文原版書。張婷婷一本也看不懂，便去找自己能看得懂的東西。

柜子里還有幾本原版的狄更斯小說、國家地理雜志、幾本英文填字游戲，還有一些外國大學和研究機構的宣傳畫冊，旁邊是幾大摞博士論文、基金申請書、評審材料等等。僅有的幾本中文書是一套教父和幾本顏真卿的字帖，筆架上掛著幾支毛筆，邊上還有一瓶“一得閣”墨汁。

除了一個牛頓擺和一個魔方之外，柜子里也沒什么可以玩的東西。張婷婷有點失望，轉身想出去看電視，瞥見書柜的邊上插著一本英文的Bible（圣經），便抽出來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