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掛了電話，趙寧滿臉的笑意，走路的時候都哼著歌，什么事能讓老成持重的趙寧這么興奮？

午飯的時候，大家一問，他就忍不住笑容，咧著嘴和盤托出。

原來，孟云的事情終于有了著落，經何磊多方周旋，江安市郊的十里崗中學答應接收孟云，雖不是重點中學，但好歹是個市轄區的完全中學。

“這個學校比以前的那個山區學校好太多了，交通便利，就在我們江安的開發區附近，到廬城只要兩個小時?！?

“喔，那以后嫂子不是每個禮拜都能來陪你了？”王浩宇擠眉弄眼地看著趙寧。

馬天昊咧嘴，“嘖嘖嘖，艷福不淺?。≮w師兄！”

“別亂說，什么艷福不淺，”曹方低聲說，然后揚起手臂，向不遠處的朱櫻招手。

馬天昊拉長音調，“假道學，古人都說了，食色性也！”

林志文踢了踢馬天昊，“朱櫻來了?！?

馬天昊和王浩宇咧著嘴，低頭吃飯。

朱櫻一邊放下餐盤，一邊好奇地問：“聊什么這么開心？”

王浩宇滿臉嚴肅地說：“討論物理?！?

“波粒二象性?！?

“沒錯，生活大爆炸里面的那個Leonard還用波粒二象性去泡妞。”

“對對對！波粒二象性，這就是科學的美麗！”

朱櫻挑著眉，兩眼亮晶晶的，閃著興奮的光彩，“你們也看到瑞士人拍的世界第一張證明波粒二象性的照片啦？真的很美麗，科學真的很美麗！實驗設計得也很巧妙！”

曹方欽佩地看了一眼朱櫻，用關鍵詞查到相關新聞，把鏈接發到群里。大家看著那張瑰麗的照片，嘖嘖稱奇。

張博和關山端著餐盤走到附近，聽學生們談得熱烈，也坐了下來。

關山微笑著說：“洛桑聯邦理工學院還是挺厲害的，他們的實驗設計得很聰明，但如果說開了，原理并不復雜。

我們都知道，當紫外光照在金屬表面時，會造成一種電子發射。愛因斯坦認為，這是入射光的“光電”效應，既是一種波，也是一束粒子流。

他們的實驗，就是用一束激光，去照射金屬納米線。激光給納米線上的帶電粒子增加了能量，讓它們振動起來，光會沿著納米線向兩個可能的方向傳播。你們知道，當兩列沿相反方向傳播的振幅相同、頻率相同的波疊加時，會形成什么？”

關山停了下來，左右看著學生。

王浩宇和朱櫻同時說：“駐波?！?

“沒錯，形成的波叫做駐波。”關山看了大家一眼，見林志文有點迷糊，補充道：“駐波的波節和波腹的位置始終是不變的，給人駐立不動的感覺，所以叫駐波，stationary wave?！?

“這種駐波成了實驗中的光源，向納米線的周圍輻射。他們又發射了一束電子，去接近納米線，用這束電子來給停駐的光波拍照，當電子和駐波在納米線上相互作用時，它們要么加快，要么減慢。用超快顯微鏡拍攝這一速度改變的位置，就能使駐波變得可見，就像光的波性指紋。而這種現象不僅能顯示出光的波狀特性，同時也顯示了粒子特性。這是光學的一個突破，第一次證明了科學家能直接拍攝量子力學現象。所以，說破了以后，這個實驗的原理其實并不復雜。那么問題是，別人為什么做不出來？我們這些做實驗的，從中能悟出些什么？”關山左右看了看學生，拋出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馬天昊和王浩宇對視了一眼，“要學好量子力學？”

“要有超快顯微鏡？”

曹方說：“實驗設計上要有突破？不能墨守成規？”

林志文皺著眉，“是不是還要有良好的實驗環境？”

“朱櫻你說呢？”關山吃著飯，抬眼看沒有發言的朱櫻。

朱櫻頓了頓，“嗯，我覺得，咱們一般都是在理論家預測的范圍內做實驗，去尋找理論家想找的東西。理論家往往對工具和實驗方法沒有概念，他們提出理論的時候，不太會考慮能不能證明。理論家往往會拋出許多許多觀點，等著實驗去證明他們的理論。

實驗物理學家掌握工具和實驗方法，但是往往對物理的基本理論掌握得不透徹，想自己主導實驗設計的時候，并不一定清楚能做出什么物理成果，所以大部分時間只能聽從理論家的。

我覺得，做實驗的，物理一定要好，最起碼要有一個非常清晰的物理圖像，這樣才能充分利用掌握的工具和實驗方法，找到有物理意義的東西?！?

關山欣賞地看了朱櫻一眼，“沒錯！實驗物理學家，物理基礎一定要扎實，才能用物理目標去指導實驗設計，找到新東西。否則就只能按理論家的設計去干活。如果沒有突破，沒有技術含量，那咱們不就成了給理論家打工的？”

學生們紛紛點頭。趙寧看著一本正經討論工作的一桌人，暗自悶笑。

馬天昊若有所思地說：“理論家們天馬行空地想一通，拋出一些idea，然后拍拍屁股走了。我們辛辛苦苦做十年八年，驗證了他們的想法，諾貝爾獎卻是他們的。”

王浩宇板著臉，一本正經地說：“對，所以我們一定要熬死那些理論家，祈禱他們不要活得那么長，那樣他們就不會跟我們搶諾貝爾獎了！”

大家捧腹大笑，差點噴飯。朱櫻被嘴里一口水嗆了，咳嗽了半天，臉都紅了?？粗菑埣t潤的小臉，關山心里暗想，這么一個聰慧女孩，小小年紀就這樣見地非凡，真不容易。

調令下來以后，趙寧跟關山請了兩天假，和孟云領了結婚證，又去十里崗鎮幫孟云租了一套小房子。他們找了一個小套間，雖是農民自建房，但看著挺干凈，家具也齊全。那原本是房東夫妻準備了給兒子結婚用的，后來，他們家在江安城買了房，兒媳婦看不上自制八十年代審美的木家具和沙發，便一直放在那里，質量倒是挺好。

孟云是個斯斯文文的女老師，孟云的丈夫更是省城大學的博士，老夫婦很放心，把二樓的套間租給了孟云。一明一暗，附帶衛生間和陽臺，屋頂還有太陽能熱水器，只可惜沒有廚房，老兩口把樓下一間十來平米的空屋半租半送給了孟云。院子里有口壓水井，還有自來水池。孟云做飯也有了地方，只是洗菜洗碗要到外面的水池或是水井邊，有些不太方便。不過孟云自小在農村長大，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兩個人去鎮上買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家什，又在網上定了小家電、洗衣機和冰箱，在江安市十里崗鎮王固莊村村民王友華的農家小院安了家。孟云從網上買了些雅致的布藝軟裝、沙發套、桌布、床上四件套，八十年代審美的家具立馬變了樣。兩個人好了十年，終于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小家。

終于能和愛侶相守，孟云滿心歡喜，但去懷坪鎮中學搬家卻很煎熬。孟云在那里呆了好幾年，和山里孩子同吃同住。還幫初次月經來潮，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們料理過生理期、洗過衣服。農村老師都是一專多能，孟云雖說是歷史老師，但其實什么事都做過。孩子們都很喜歡這個溫柔體貼、又像姐姐、又像媽媽的漂亮女老師。

孟云打包的時候，幾個小姑娘躲在她的門外探頭探腦，又不愿意進屋。打包完畢，幾個老師拿自行車推著孟云的行李，往路邊的長途汽車?？空咀?。孟云回頭看了一眼，一大群小孩涌過來，圍住他們，眼淚汪汪地看著孟云，也不說不讓她走，也不說再見。

孟云終于繃不住，摟著身前的兩個小姑娘泣不成聲，片刻間便濕了衣襟，那一堆小孩子也圍著孟云嚎啕大哭。一時間，幾十個小孩哭天抹淚、驚天動地，趙寧、送行的老師和陳校長也都忍不住熱淚盈眶。

過了半晌，老師們將孩子們拉開，陳校長帶著鼻音跟孩子們說：“孟老師不是把電話號碼留給你們了嗎？有事就給孟老師打電話。一會兒汽車就來了，錯過這班車，孟老師和趙老師晚上就沒地方住了?！?

好說歹說，總算是走到了路邊的長途汽車站，孩子們還一直跟在他們后面，遠遠地墜著。老師們幫著他們把行李送上車，幾個小姑娘扁著嘴拽著打包繩不放，送行的老師們只得狠心將她們拉走。孟云跟在趙寧后面，一步一回頭地上了車。車門關閉，一群小孩飛奔過來，拍著車門嚎啕大哭，“孟老師！孟老師！孟老師！”老師們只好將她們抱到一邊。

孟云別過頭，不忍心再看，抽抽嗒嗒地盯著手里濕透了的面巾紙，車開了以后，她默默地看著窗外，流了半晌眼淚，趙寧拉著她的手，不知該說些什么好，跟著嘆息了半天。

周末，兩個人到廬城的大商場逛了逛，趙寧想給孟云買幾件好衣服。結婚是人生大事，就算不大操大辦，但總要和同事同學們吃個飯。孟云也覺得，這些年一直呆在農村學校，穿什么都無所謂，好多衣服還是上大學的時候買的，她甚至還穿著幾件高中時的舊衣服，但現在來了市里的學校，多少要注意點形象。當老師的，不能太邋遢、太落伍，免得學生和家長們笑話。俗話說先敬羅衣后敬人。

百達廣場是廬城市最新的一個購物中心，位于黃金地段，面積很大，裝修時尚。游戲廳、健身房、書店、茶座、咖啡館、電影院、百貨商場、應有盡有，還有各色中外口味的餐廳和鱗次櫛比的中高檔店鋪。

孟云在一樓略掃了一下，滿眼都是各種進口品牌化妝品和高檔衣飾，她拉著趙寧上了二樓，二樓有不少國產品牌的店面，價格相對親民。

趙寧從來沒在大商場買過衣服，便由著孟云做主，兩個人放慢腳步逛了起來。眼下正是夏裝打折，冬裝上市的時節，店面的櫥窗里展示著繽紛的新款冬裝。

不多時，趙寧的目光被櫥窗里的一件紅色大衣吸引了，他拉著孟云進了那家店面。導購迎了上來，趙寧指著那件紅大衣，“麻煩把那件衣服拿給我們試一試?！?

作為一個24K理科直男，趙寧的審美觀其實很不錯。這是一件正紅色的羊絨大衣，款式簡單大方，做工精致。導購上下打量了一眼孟云，從衣架上挑了一件遞給孟云：“這個號碼您穿應該合適，穿上試試?！?

穿上以后，孟云對著鏡子看了又看。雖是件冬裝，但合理的版型將她襯托得纖腰楚楚，亭亭玉立。許是因為店里的燈光運用得當，紅色的面料讓孟云的膚色顯得白皙中透著點粉紅，燈光映照下，一對黑眸更顯晶亮透徹。

趙寧不由得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到孟云身邊。他眸色沉沉，滿眼的驚艷，由衷地低聲贊美：“真好看，你喜歡嗎？”其實趙寧并不知道好在哪里，只感覺孟云穿上這件衣服，比明星都好看。

趙寧從未在人前直白地贊揚過她的樣貌，孟云不由得臉色緋紅，點了點頭，“喜歡?！彼齻冗^臉斜瞟了趙寧一眼，嘴角上揚，喜悅和甜蜜如滿杯的蜜水溢了出來。杏臉桃腮，美目流盼，只一眼就勾得趙寧心跳加速，嗓子發干，“就買這件吧，你一定是最美的新娘子。”

導購忙不迭地介紹，說這件衣服的版型、做工、設計、手感都特別好，100%純羊絨，顏色也是非常鮮亮的正紅色，非常適合新娘子。

孟云面帶微笑脫下大衣，瞄了一下價簽，八千多塊！她不由得暗自吸了一口涼氣，將衣服遞給導購，拽著趙寧的手往外走，“謝謝你，我們再去別家看看吧?！?

導購急步上前，堵著孟云的去路，“我們現在正在做活動，VIP用戶可以享受八折優惠。我可以用我的貴賓卡給你們打八折，打完折只要六千多。”

“我們的衣服都是意大利設計師設計的，全都是歐洲版型，面料的羊絨材質也是國內最好的。價格是有點貴，但貴有貴的道理。這件衣服你可以穿十幾二十年，絕對不會變形縮水。”

“這件衣服真的非常適合您，長短肥瘦都合適，顏色非常襯你的皮膚。您的身材特別好，特別苗條，皮膚白里透紅，氣質也很高雅。”

趙寧很是心動。他知道孟云嫌貴，但她喜歡，穿上那么好看，貴一點也值得。他悄悄拉著孟云的衣袖，低聲說：“喜歡就買了吧！一生就這一次?！?

孟云仔細端詳著這件衣服，她實在是喜歡，但價格也實在是太貴了。她思前想后，實在是買不下去，下決心，拖著趙寧走了。

最后，她買了一件藏藍色毛呢短大衣和一件駝色混紡羊毛大衣，兩件加起來不到三千。至于結婚那天的嫁衣，她買了件酒紅色的羊毛連衣裙。

買完東西以后，兩個人找了間干凈的小館子，點了兩碗面條。趙寧心里過意不去，握住孟云的手，輕輕地摩挲。

看著趙寧眼底的無奈和歉疚，孟云心里很慰貼，兩只手握住趙寧，溫言勸說：“我喜歡那件酒紅色的裙子，以后也能穿。那件大紅的羊絨大衣不實用，只能穿幾次，以后用的機會少，放家里也浪費。再說了，羊絨的衣服平常用不著，上講臺穿，容易粘粉筆灰。咱沒必要花那個冤枉錢?！?

趙寧眼睛發熱，鼻子發酸，緊緊地攥著孟云。博士后工資每年五萬塊，除去社保和扣款，一個月到手也就三千多。加上老板關山每個月額外給的兩千元補助，趙寧一年就是不吃不喝，也就只夠在廬城買兩三個平方米的房子。

讀了二十多年書，博士畢業，做全球最尖端的科學研究，能在全世界最頂級的學術雜志上發表最前沿的學術論文，但給妻子買一件衣服，都要思前想后地遲疑很久，趙寧不由地覺得自己有點悲哀。

第二天，趙寧一個人回了商場，把那件紅大衣買了回來。和孟云好了十年，他一件像樣的禮物都沒有給她買過。一輩子只結一次婚，穿好看一點照相，余生幾十年都可以看。

兩個人給學校的同事們發了喜糖，昭告天下。又找了個周末，請雙方的同學在江安吃了個飯，就算是禮成了。江安師范學院的同學們紛紛吵著要鬧洞房，孟云的幾個高中閨蜜也說要鬧洞房。兩個人便買了些瓜子花生糖果香煙，請大家去出租屋里熱鬧一番。大家都是文明人，對趙寧這個博士也多多少少有點敬意。讓新娘子發糖點煙，新郎官講講戀愛史什么的就完了。

十一點左右，客人們都陸續走了。楊大明還開車將孟云住得遠的兩個同學送到自己家的賓館住下。

送走了客人，兩個人收拾好屋子，洗漱休息。趙寧踏出衛生間，四顧他們在這個世上的第一個家，心里感慨萬千。比起上禮拜何磊結婚的盛況，自己的婚禮可就太寒酸了。何家在城里最好的大酒店訂了七八十桌，迎親的車隊由幾十輛各種名貴豪車組成。席間，新娘子穿了白色的婚紗，還換了好幾件趙寧叫不上名字的華麗禮服。新房是一套帶車庫，240多平米復式花園洋房。

自己什么時候才能給妻子兒女一個穩定的家。

孟云從衛生間出來，看趙寧立在窗前發呆，她走上前去柔聲問：“累了吧？”

趙寧愛慕地打量著愛妻娟秀的面孔和纖細窈窕的腰身，伸長手臂將孟云攬入懷里，嗅了嗅她發間的清香，動情地說了一句：“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了。”孟云將發燙的臉頰貼在趙寧的脖子上，聞著年輕男子身上清新的體味，不一會兒，感到趙寧的肌膚也開始發燙。

窗外沒有月亮。村里的人家也都早早熄燈上了床。幾只秋蟲還在執拗地低聲吟唱。陽臺上，幾盆秋菊在清涼的夜風中搖曳。郊外的夜晚還能看到星星。窗外寒氣漸涌，小屋溫暖如春。

屋內熄了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