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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洛陽之戰(zhàn)

——一個蔣介石親自挑選的戰(zhàn)場指揮官。他決心用勝利的火花來點燃“行憲國大”大門上的紅燈。結(jié)果,紅的不是燈,而是他的頭。

1. 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nèi),蔣介石三次派專機接他到南京

公元1948年3月5日。

一架專機在灰蒙蒙的明故宮機場徐徐降落。飛機上走下一個中等身材、穿著筆挺的黃色呢軍服的國民黨將軍。他挾著黑色的圖囊,目光灼人地看了一眼機場跑道上的青苔,急匆匆鉆進一輛“雪佛萊”轎車,直驅(qū)黃埔路“主席官邸”,聽候傳見。

這是蔣介石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nèi),第三次派專機接他到南京了。

1947年夏,蔣介石在北平居仁堂召開軍事會議后準備召見他時,他已返回前線,待他趕回北平見蔣,蔣卻已飛回南京。不幾天,十一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孫連仲電告他:“主席要你即去南京見他。”

大凡國民黨文武官員,每逢蔣介石單獨召見,總不免有些誠惶誠恐,更何況國民黨全國戰(zhàn)場連吃敗仗,蔣介石正處于三伏天之中呢。就在這次居仁堂軍事會議上,駐石家莊的國民黨第三軍軍長羅歷戎,站起身向蔣介石訴苦,要求解決軍糧補給問題,被蔣介石痛斥了半個小時。蔣介石拍桌子說:“共產(chǎn)黨走到哪里都能站住腳,都有飯吃,你羅歷戎身為軍長,率領(lǐng)了幾萬大軍,又駐在石家莊這樣天時地利都好的地方,連飯也弄不到吃,一切依靠政府來解決問題,多么可恥,多么無能!……”羅歷戎的左邊正坐著這位將軍,他見羅臉色蒼白,立正低頭站在會議桌邊,也嚇得不敢抬起頭來。然而那畢竟是事出有因,蔣介石可謂緣事而發(fā)。這位將軍第一次被蔣介石召見,如果第一秒鐘是驚異、恐慌,那么第二秒鐘以后便是安然、竊喜了。軍人應(yīng)該用戰(zhàn)績來塑造自己的形象,而他正是有了可以組成他笑容的肌肉:1946年1月,蔣介石破壞停戰(zhàn)協(xié)定,他部受東北、華北雙重指揮,流竄關(guān)內(nèi)外,四面出擊,八方騷擾,為蔣介石立下了汗馬功勞。特別是1947年上半年以來,他部勝仗多于敗仗,為蔣介石穩(wěn)定平漢北段的局勢,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對北平的李宗仁、保定的孫連仲也多有好處,諒他們在蔣介石的面前,不會對他有什么煩言。

果不其然。由于國民黨在東北、華北各戰(zhàn)場損兵折將,一籌莫展,蔣軍已由進攻轉(zhuǎn)入防御,繼由重點進攻轉(zhuǎn)入重點防御,蔣介石不得不把所謂“御林軍”的青年軍(于1946年將青年軍各師擴編為整編師——一個軍的編制)拉上第一線。在挑選青年軍將領(lǐng)以加強青年軍實力的最后決策中,蔣介石感到一些留洋的、陸軍大學畢業(yè)的將領(lǐng)好看不中用,于是便在戰(zhàn)場上挑選打手。繼命段沄為青年軍整編二〇八師師長、陳鞠旅為青年軍整編二〇一師師長后,蔣介石傳見欽定這位原國民黨九十四軍第五師師長升任為青年軍整編二〇五師師長,到臺灣接任。

1947年秋,人民解放軍展開于黃河以南、長江以北,西起漢水、東至黃海的中原原野上,向國民黨軍隊發(fā)起大規(guī)模進攻。晉冀魯豫野戰(zhàn)軍之主力兵團由晉南渡過黃河,挺進豫西,進入河南伏牛山區(qū),截斷洛陽、西安間的鐵路交通,使洛陽形成突出的“半島”。在外線進攻的劉鄧、陳粟兩大野戰(zhàn)軍會師于平漢線遂平、西平地區(qū)后,為粉碎國民黨在中原的防御體系,主力又推進到洛陽以南之襄禹地區(qū)進行整訓,以期進攻國民黨戰(zhàn)略要地——洛陽。

洛陽守軍為國民黨青年軍整編二〇六師。師長肖勁,黃埔六期生,留學德國。此人不會打仗,只會貪污,謊報損失,盜賣武器,連美制道奇大卡車亦在他出售之列。加之二〇六師從未經(jīng)過激烈的大的戰(zhàn)役,前在山西運城、河南陜州又連吃敗仗,整支部隊軍心渙散、士氣頹喪。從上到下——連蔣介石也不得不承認,二〇六師實屬石頭底下之雞蛋、疾風刮處之落葉。

所以,在青年軍整編二〇六師師長肖勁迭電南京告急的電報紙旁,蔣介石來回踱步,雙眉緊鎖。古人云:“洛陽之盛衰,天下治亂之候也。”洛陽乃兵家必爭之地,蔣介石自然不會輕易放棄。他想到欲固守洛陽,非得換一個將領(lǐng)去率領(lǐng)二〇六師不可。這個將領(lǐng)要有頑強作戰(zhàn)的經(jīng)驗,要有赤膊上陣的勇氣,更為重要的,還得有“效忠黨國”的品質(zhì)。蔣介石與主管第二線兵團的湯恩伯反復(fù)研究的結(jié)果是,由蔣介石親自挑選了洛陽之戰(zhàn)的戰(zhàn)場指揮官——最近升遷的、即將去臺灣赴任的這位將軍。于是,蔣介石第二次召見了他,命他取代肖勁,接任青年軍整編二〇六師師長,立即赴洛陽備戰(zhàn)。

將軍到洛陽不及三個月,1948年3月初,迭接鄭州陸軍總部指揮所副主任張世希電告和洛陽專區(qū)各縣情報,解放軍主力已由襄禹地區(qū)向北疾進,直撲洛陽,戰(zhàn)事日趨緊迫。而蔣介石正是在這大戰(zhàn)之前,第三次召見他。

2. 蔣介石的一句肺腑之言像一把火,把他周身的血燒燙了。他保證:“除非天塌地陷,洛陽萬無一失。”

“主席官邸”門前,充滿著凝固的空氣。“雪佛萊”轎車的行駛聲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蔣介石的一個侍從副官(陳守成,系這位將軍的老部下)對他打招呼道:“師長,這兩天老頭子因為戰(zhàn)事不利和沙面英領(lǐng)館縱火事件,心情不好,連昨天宴請外賓也改了期,你要注意一點兒呢!”旁邊另一個穿海軍服的侍從秘書笑道:“師長你來沒有什么關(guān)系。孫連仲經(jīng)常在蔣主席面前夸你從來沒有打過敗仗,蔣主席對你素有好的印象。”將軍淡淡一笑,沒有作答。他多少懂一點兒蔣介石的脾氣:前沿授命,酒漿唯恐嫌少;大戰(zhàn)之前,豈有疾言厲色?不一會兒,傳話出來:“主席請你進去。”

將軍匆匆走過甬道,邁上臺階,屏住呼吸,進入蔣介石的辦公室。蔣介石身穿軍服,坐在黛色的沙發(fā)上,叉著兩手,在閉目養(yǎng)神。將軍兩腿一靠,對蔣介石行了個室內(nèi)軍禮,然后口稱“校長”。校“長”是蔣介石平生最愛聽的稱呼,他連連點頭,“嗯嗯”幾聲,然后站起身,揮揮手,請將軍在套間后進的小客廳就座對談。

果不出將軍所料,蔣介石一反平日板著臉見人的態(tài)度,眼神里雖然流露出一些憂慮的情緒,但這種情緒所引起的將軍的緊張,完全被蔣介石的偶然的充滿著音樂性的浙江話抵消了。蔣介石根據(jù)他談話對象的不同,使用的語言也不同。對于浙江同鄉(xiāng)和他的嫡系親信,他講奉化方言,表示格外親熱;對于江浙一帶的,使用吳語方言,而為他所賞識的人,他講浙江官話,以表示特殊的好感;對于公事公辦的人,盡管職位再高,他也拿腔作調(diào)地打起官腔。今天蔣介石召見他,親熱地文雅地說著浙江話,將軍對“老頭子”的青睞,真有點受寵若驚了。

將軍略感意外的是,蔣介石一反說話兜圈子的常態(tài),既沒有像第一次召見時那樣問談身心,也沒有像第二次召見時那樣寒暄冷暖,而是直端端地進入了戰(zhàn)爭的話題。

“洛陽是秦、晉、豫三省的要沖,是中原與西北聯(lián)系的要點,一定要作長期固守的打算。要以洛陽為中心,組織民眾,訓練民眾,加強保甲工作,擴大地方武裝力量。”

在蔣介石從容不迫的談話中,將軍充分領(lǐng)悟了戰(zhàn)事的急迫,特別是現(xiàn)在完全明白了蔣介石的戰(zhàn)略意圖之后。

二〇六師原隸陸軍總部鄭州指揮所指揮。1948年1月,將軍接到蔣介石的命令,改歸胡宗南指揮。當時他很詫異:為什么遠在西安的胡宗南來指揮洛陽的部隊?直到2月,裴昌會兵團進至洛陽附近的新安、陜州一帶,西安綏靖公署主任胡宗南的先行、西安綏靖公署副主任裴昌會本人與其妻于氏乘坐一輛吉普車到洛陽和將軍見面后,他才發(fā)現(xiàn)蔣介石急于修通隴海路潼洛段(潼關(guān)至洛陽),打通平漢線北段,使西北與中原、華北連成一體,確保西安、洛陽、鄭州三大城市據(jù)點,以穩(wěn)定中原戰(zhàn)場局勢。即使在當時看來,將軍也認為蔣介石在做夢。現(xiàn)在,蔣介石對他面授機宜時,他也只有硬著頭皮連連稱頌。

“洛陽地形很好,易守難攻。”蔣介石揮動著手臂,“洛陽的邙山、龍門、西工都非常重要,必須加強工事,研究防守……飛機場也很重要,必須確實控制。”蔣介石在詳盡地問及兵員的補充、部隊的訓練以及洛陽的守備后,這樣對將軍強調(diào)說。

國民黨軍隊的這位最高統(tǒng)帥雖然穿著軍服,領(lǐng)章上閃爍著五顆金星,但是他這次沒有像過去那樣站在軍用地圖旁邊指揮打仗。關(guān)于這一點,倒使坐在對面的將軍產(chǎn)生一絲聯(lián)想:也許當年蔣介石下野在洛陽避難時,就巡視過這里的地形,而他今日的決策,正是為了消除多年積蓄在內(nèi)心的惆悵。

將軍保證道:“除非天塌地陷,洛陽萬無一失!”

蔣介石問他:“洛陽有無警備司令?”他回答說:“沒有。”

蔣介石站起身,走到寫字臺前,提筆寫了一張紙條——加封將軍為洛陽警備司令的手令,然后走回來,把手令遞到將軍的手里,吩咐說:“持此令找俞濟時(國民黨政府軍務(wù)局長)。”國民黨法定,警備司令有殺人權(quán)。將軍明白,只要能夠更好地向共產(chǎn)黨舉槍射擊,蔣介石暗示他不惜在內(nèi)部提刀殺人。

將軍正在沙發(fā)上享受著加官晉級后的威嚴與榮耀的時候,冷不防蔣介石突然問他一句:“你有什么特長?”將軍一下愣住了,他不解蔣介石為什么在這個時候問這個問題。他腦袋“嗡”了一聲,頓覺無非是蔣介石要他下決心去拼命,于是慷慨陳詞道:“我一無所長,只會帶兵打仗,唯有以死報效黨國!”蔣介石連連點頭說:“軍事的成敗,關(guān)系到黨國的安危。如果不打敗共產(chǎn)黨,我們將死無葬身之地。”

在這以前,在蔣介石堅定的高談闊論和莫名其妙的樂觀中,將軍心里早有許多苦衷,又不敢對蔣介石明說。他只有在他的肚子里,抱怨蔣介石不了解下情,不知道二〇六師究竟有多大力量,他短短的三個多月又怎么能夠把這個爛攤子收拾得好……可是,在這個時候,蔣介石的這句肺腑之言像一把火,把他周身的血燒燙了,他恨不得馬上開戰(zhàn),與共產(chǎn)黨一決雌雄。

將軍從“主席官邸”出來,胸脯挺得更高了。蔣介石對他如此器重,他不能不臨危受命。除此而外,有兩個因素也將聊以充當他嚴陣以待的力量。一個是他在“主席官邸”之外,聽到眾人指責陳誠(國民黨參謀總長兼東北行營主任,時因胃病發(fā)作,不能視事,離開沈陽去上海就醫(yī))是常敗將軍,國民黨內(nèi)部對陳的責罵,達到高潮。不少國大代表甚至要求“槍斃陳誠,以謝國人”。這對于跟隨陳誠長達十九年的這位將軍來說,幾乎是不能容忍的,他決心打勝洛陽之戰(zhàn),為陳誠爭爭面子出口氣。另一個是他在“主席官邸”之內(nèi)知道,國民黨即將召開“行憲國大”,這樣,他對大戰(zhàn)前夕的第三次召見的全部含義也就完全明白了。蔣介石分明希望他能以洛陽之戰(zhàn)來為“國大”裝裝門面,于是,他下定決心:要用勝利的火花來點燃“行憲國大”大門上的紅燈。

三月的玄武湖水,在他心里掀不起一絲漣漪,他的每一根神經(jīng),都系著未來的戰(zhàn)火。上午到,下午走,他沒有半點遲疑。中午,國防部預(yù)備干部局局長蔣經(jīng)國請他在碑亭巷曲園酒館吃飯,他竟吃了一個半飽,而他的女友張小倩小姐在明故宮機場與他握別道:“阿拉在石頭城下等待將軍得勝歸來。”少將僅僅淡淡一笑:“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3. 酒肉征逐后清掃射界,為孤注一擲,牡丹古城遭受空前蹂躪

洛陽參議會客廳琉璃瓦上的枯草,在疾風中沒頭沒腦地搖曳。

議會廳內(nèi),國民黨青年軍整編二〇六師將級軍官十余人,應(yīng)河南第十區(qū)行政督察公署專員、第十區(qū)保安司令部司令劉煥東,洛陽參議會議長史美吟,洛陽縣縣長兼自衛(wèi)總隊隊長郭仙舫之邀,正濟濟一堂,酒肉征逐。

居首席的這位將軍,平日并不嗜酒,此間也灌了口老窖,紅光滿面地放下筷子:“固守洛陽,不成問題,請諸位放心!”既老且瘦的劉煥東起身道:“久聞司令‘邱老虎’大名,今日能助司令一臂,真是三生有幸啊!”郭仙舫拱手道:全“仗將軍神威,洛陽固若金湯,古城逢春,百姓獲福呀!”……

將軍為洛陽戰(zhàn)事,已經(jīng)熬紅了眼睛。為了寸土不讓,他在分秒必爭。可是,這幾天他卻置光陰于不顧,主動地熱心地與洛陽各界頭面人物頻頻往還,相互邀宴。這對于局外人,實在是件令人費解的事。

原來,就在他從南京回來的當天,蔣介石派駐洛陽的視察組長劉伯龍和他的組員們匆匆地偷偷溜回鄭州去了。兩天前,3月3日,人民解放軍西北彭張野戰(zhàn)軍首向黃龍山區(qū)進攻,于宜川西南的瓦子街一舉將國民黨二十九軍全軍近三萬人圍殲,攻克宜川城。二十九軍軍長、國民黨中央委員劉戡戰(zhàn)死。中原國民黨軍聞之喪膽,手忙腳亂。正是為了穩(wěn)住洛陽的陣腳,挽救國民黨丟失大城市將從洛陽開始的趨勢,保住徐州陸軍總司令顧祝同和鄭州陸軍總司令部指揮所主任孫震所控制的西線,蔣介石才特意在宜川失守后的第二天召回將軍打氣。可是,蔣介石一手把氣打足,一手卻把氣塞拔了——胡宗南關(guān)中突然告急,連他的老巢西安也有棄守的可能,蔣介石即令原駐洛陽附近的裴昌會兵團星夜調(diào)回西安。將軍眼睜睜地望著用黃土鋪路迎進洛陽的裴昌會又踏著黃土拍馬西去,他只有暗暗叫苦不迭。頓時,洛陽人心惶恐,地方各界紛紛發(fā)出“這批娃娃兵,能守住洛陽么”的私議。將軍和他的政工處長賴鐘聲一陣密議之后,兵分兩路,一個連夜去鄭州,把軍官眷屬統(tǒng)統(tǒng)接至洛陽,實行背城一戰(zhàn);一個連日大擺宴席,火速安穩(wěn)人心——將軍正在進行一場征服杯盞的戰(zhàn)爭。

二〇六師有個隨軍京劇團。將軍令演員們在宴會上放腔《貴妃醉酒》。瞬間,洛陽變成了當年的京都,眾人一個個東倒西歪,醉眼迷離,正像樂不思蜀的劉禪。將軍放心了,席后——酒醉飯飽之余,他邀約黨政軍聯(lián)席會議頭目,去視察戰(zhàn)備——觀賞一座劫后的牡丹古城。

他們登上東門大街的鼓樓,觀看清掃射界。連日來,先后被拆毀的民房已達一千余間,也就等于踏平了小半個洛陽城。尤其是東門、東北門沿城墻腳下的半邊街,他們除了留下一個清真寺以收買回民外,其余全部拆光。墻土飛揚沖天而起,磚瓦撞擊震耳欲聾。將軍俯視之時,街上正走著一群無家可歸的民眾,扶老攜幼,拖兒帶女,在暮色中流浪,在風沙中哭喊。大面積拆毀民房,是將軍的主意。他得到了洛陽劉專員、郭縣長和史議長的支持,經(jīng)過聯(lián)席會議決定以后,交專署具體執(zhí)行。洛陽街頭的慘景,正是這批目睹者的“功勛”。當有人報告說,民眾云集警備司令部,集體請愿,苦苦哀求不再拆房時,將軍厲聲喝道:“不予接見!”他扭頭對身旁的劉煥東道:“這有關(guān)洛陽的存亡,顧不得這許多了。”他站在這高高的建筑物上,主宰著他腳下的一切。他的手指向哪里,房屋就拆到哪里。現(xiàn)在,他的手又指向了城西——西工電燈廠左側(cè)那條街!

他們來到西門外。這里已經(jīng)完成三道工事。洛陽甕城外都設(shè)有二三道工事。這批工事就當時而言,無疑屬于最堅固的。這是將軍守城的主要依靠,也是他敢于與人民解放軍主力抗衡的最大本錢。先前,他們在城北看到的司馬懿墓,已經(jīng)是滿身窟窿;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周公廟周圍,正挖著最后一道戰(zhàn)壕。國民黨政府考試院院長戴季陶雖在周公廟派有專員看管文物,將軍仍無所顧忌。無數(shù)的碑碣斷裂在深深的戰(zhàn)壕里,美麗的牡丹被踩在將軍的皮靴下。中華民族五大古都之一的洛陽的文明,就在這個國民黨將軍的手掌心里,遭到了空前的蹂躪!

對于工事,將軍是滿意的。洛陽土質(zhì)堅硬,既干燥又不易脆碎。鐵道附近的據(jù)點,大部分是利用鋼軌做掩蓋,抗力極大。將軍考慮到一旦城破,全線就要瓦解,還專門在洛陽城內(nèi)西北隅射界比較寬廣的洛陽中學,構(gòu)筑了核心陣地,并以此為基點,再輔之以巷戰(zhàn)工事,以期處處扎根,步步為營,進行持久的掙扎。

對于戰(zhàn)事,將軍是心虛的。中原戰(zhàn)場上雖然有四個兵團,可是裴昌會兵團已經(jīng)西撤;孫元良兵團剛吃敗仗,主力龜縮鄭州,不敢輕舉妄動。連偃師、黑石關(guān)、鞏縣孫元良的守軍,見解放軍逼近洛陽,也均競相撤逃,洛陽、鄭州之間,全線敞開;邱清泉兵團徘徊魯西南地區(qū),寸步難進;胡璉兵團遠在漯河,遠水救不了近火。他向鄭州要兵,張世希在電話中說,鄭州也有被攻擊的危險,沒有更多的兵力增防洛陽,只答應(yīng)將二〇六師的第二團歸還他,再加派兩個炮兵連。他又連電蔣介石,要求火速由北平空運他原來的第五師一個團來洛陽。蔣介石回電說空運困難。將軍明白,洛陽防守,他是孤軍作戰(zhàn)了。

將軍在司令部的臥室里走來走去。孤軍作戰(zhàn),也就等于孤注一擲,要么全軍覆滅,要么功勛顯赫。對于他來說,目前需要的不是揣測兇吉,而是鎮(zhèn)定情緒。晚上,將軍召開了兩個緊急會議。一個是召集各部隊長作了軍事部署;一個是召集洛陽黨政軍聯(lián)席會議。深夜,他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會議室里,看了三個小時的《三國演義》。直到天亮時,他還在臥室里走來走去。

將軍突然站住了——洛河邊上傳來清脆的槍響。他的臉頰升起紅暈,眼睛泛著綠光,他帶著微笑,含著淚水,終于大叫一聲,沖出房門,去迎接命運的裁奪,決戰(zhàn)的來臨。

4. 負隅頑抗,無奈大勢去矣

公元1948年3月9日,戰(zhàn)軍及陳賡兵團浩浩蕩蕩十萬人馬越臨汝、渡伊河、逼龍門……

青年軍展開對洛陽的東西兩方面的反包圍攻擊,遠射炮兵集中火力向關(guān)帝冢射擊,以中斷龍門至洛陽間的進出通道。西工方面開始對西工橋進行封鎖射擊……

這是一場典型的攻堅與反攻堅硬戰(zhàn)。本文不準備對洛陽戰(zhàn)役的全部過程作詳盡的記敘,讓我們把歷史的鏡頭對準這位國民黨青年軍戰(zhàn)場指揮官吧。

他站在東門城墻上。透過望遠鏡,他看見解放軍以破竹之勢,擊潰青年軍騎兵隊,殲滅工兵營,一舉占領(lǐng)洛河橋頭陣地和城外東門大街,此后,對東門外之九龍臺、潞澤會館兩個據(jù)點多次發(fā)動猛烈攻擊。由于青年軍的這批據(jù)點異常堅固,由二〇六師精銳所守,解放軍一時攻打不下,并且傷亡較重。將軍即親擬電文,急告南京:“我軍士氣旺盛,迭挫兇鋒,斬獲甚眾……”蔣介石立即回電云:“……以寡勝眾,殊堪嘉獎,希激勵三軍,堅守陣地,配合外圍兵團,聚殲來犯之敵。”蔣經(jīng)國也拍來電報,對將軍大加贊賞。將軍微微一笑,令身旁的政工處長賴鐘聲把南京來電馬上傳達到全體官兵,以激勵斗志。

11日晚,徹夜激戰(zhàn)。戰(zhàn)至午夜,解放軍冒雨突入東門,占領(lǐng)甕城,槍聲大作,殺聲震天。將軍令二〇六師副師長兼第一旅旅長趙云飛不惜一切代價把突入甕城的解放軍打出去,把突破口奪回來。他坐著吉普車奔走城東城西,指揮步炮兵南北夾擊,反復(fù)掙扎,但均未奏效。

東門突破,戰(zhàn)斗進入市區(qū)。將軍到東門大街的鼓樓上觀察情況,并親自指揮巷戰(zhàn)。青年軍敗退的部隊麇集民房,解放軍逐屋爭奪,進展迅速,四個小時后,擴大到城內(nèi)中心。將軍退回核心陣地——洛陽中學,即電南京告急。蔣介石回電稱:“已飭外圍兵團兼程馳援,希鼓勵三軍,堅守陣地。”

解放軍以雷霆之力向核心陣地猛攻,槍林彈雨,戰(zhàn)斗空前激烈。將軍自恃工事堅固,彈藥充足,士氣旺盛,誓與解放軍決一死戰(zhàn)。此時,他坐在東面一座大樓里的靠椅上,微微閉上了眼睛,在槍聲交織中,等待自己的命運。他不在等待失敗,而在等待勝利。他想到,解放軍即使每次付出兩千人的代價,也拿不下他的核心陣地,而久攻不下,勢必撤退。這樣,只要他守住了核心陣地,他就創(chuàng)造了真正的奇跡!將軍突然站起身來,沖進地下室(電報房),再次急電南京,除了請訪外圍各兵團盡早到來外,他請求加派空軍助戰(zhàn)。在最后一頁電文紙上,他向蔣介石表示:“雖戰(zhàn)至一兵一卒,堅決守到底,以報黨國。”

“升旗!”他命令將國民黨國旗懸掛在樓頂。

14日晨,戰(zhàn)況沉寂。將軍爬上設(shè)在三層樓頂?shù)挠^測所進行觀察,看到解放軍將洛陽倉庫的物資外運,他判斷解放軍主力可能西撤。由于他的核心陣地仍處在層層包圍之中,他又判斷解放軍因地面攻堅傷亡太大,可能進行坑道爆破攻擊。

他都判斷錯了——人民解放軍為了解放洛陽,為了懲處他這個頑敵,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集中了中原戰(zhàn)場的各種火炮——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14日下午2時,核心陣地突然遭到解放軍的轟擊,炮彈像急雨一樣傾瀉在縱橫不過百米的陣地上。工事打塌了,磚石亂飛;五座大樓都燃起沖天大火,硝煙彌漫。院子角落里的吉普車也是滿身窟窿。將軍帶著幕僚從東面大樓飛奔而下,與從南面兩座大樓里蜂擁而出的總預(yù)備隊混在一起,無以容身,到處亂鉆。一枚炮彈從樹梢上飛來,將軍左側(cè)的第四團代理團長當場被炸斃。右側(cè)的政工處長賴鐘聲臉嚇白了。他自己的頭染紅了——彈片刺傷了他的前額。

高懸在北面大樓屋頂上的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子,在漫天的煙火中倒下了。又是四十分鐘的猛烈炮擊之后,解放軍從東、南、北三路向核心陣地突進。火光燭天,燒紅夜空。解放軍勢若潮涌,青年軍堵不勝堵。就在南面大樓將要倒塌的時候,將軍只身轉(zhuǎn)移到核心陣地的西南角地堡內(nèi),他的參謀長也不知在什么時候鉆進地堡,與他一起指揮戰(zhàn)斗。

然而大勢去矣。晚上8時,青年軍一個個從“烏龜殼”里被捉了出來,將軍穿著和士兵一樣的軍棉衣,低頭走在最后。他的頭剛剛伸出地堡,猛聽得偃師和洛河邊上傳來陣陣緊密的槍聲。他估計援軍已到,一陣驚喜,趁著混亂,看準時機,轉(zhuǎn)身跳進外壕,鉆入坑道,指揮坑道里的官兵堵住東西兩頭的坑道口。他舉起手槍,紅著眼絲在坑道里大吼:“堅持,堅持到最后一分鐘!”如同對垂死者身上注射強心劑一樣,將軍向坑道里的第一團第一營和師直屬軍士隊懸賞一千萬元,并說明先發(fā)一半,援軍解圍后再發(fā)一半。

將軍的估計又錯了。胡璉率十八軍,雖聞訊馳援,經(jīng)禹縣、嵩縣晝夜兼程急進,然大雨滂沱,山洪暴發(fā),援軍阻于伊水,洛陽可望而不可即。

深夜12時,解放軍突破坑道東口。將軍舉起手槍對準了自己的心窩,尚未閉上眼睛,槍即被部下奪去。就這樣,他從黑暗的坑道里被捉了出來……

這段歷史寫在《第三次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爭概況》第122頁上:“1948年3月14日,人民解放軍攻克洛陽,殲敵一萬九千余,活捉敵青年軍整編二〇六師少將師長邱行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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