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離別

就在陳夢家、趙蘿蕤精心構建愛巢、學術漸進的時候，盧溝橋的槍聲打亂了他們的平靜生活。隨后，北平被日寇占領。燕京大學因是美國教會辦的，日本人投鼠忌器，所以燕京大學在教學方面較少受到干擾，一些難以離開北平的青年紛紛前來就讀，學生人數大增。1937年8月，面對日趨嚴峻的形勢，趙紫宸決定自己留下與同仁堅守燕大，繼續工作，讓全家都到南方去。陳夢家是燕大的講師，原本應該留下來的，但考慮到趙家老大要留下陪伴父親，老二、老三年紀尚輕，路途艱險，童夫人和蘿蕤需要照顧，因此決定由陳夢家全權負責，率家人南下，而陳夢家也不愿意在日寇統治下的北平繼續工作。

經過數日的奔波勞頓，陳夢家、趙蘿蕤與童夫人、老二景德、老三景倫到達蘇州，然后回到祖居德清縣新市鎮的一所舊屋。這是趙蘿蕤自出生以來第二次回到故鄉。前一次是她小學六年級畢業的那年夏天，趙紫宸帶她到湖州來玩。那次回鄉給蘿蕤留下深刻的印象：

湖州是浙江的大府，離蘇州不算遠，上午乘了沒有篷的小船到輪船碼頭，那種輪船因為很小，南方叫做“小拖機”，在很狹窄的河道里頭都可以行走，我很記得的，并且永遠不會忘了。……湖州城遠沒有蘇州清秀，不過草色很蔥蘢，也很稚嫩，住了一天在湖州，明天到我的生產地新市去了。

我們是坐客船去的，所以搖得很慢，路上只見菜花黃金似的閃著，青色兼之，真是好玩。（趙蘿蕤1928年燕大一年級時寫的《自述》首頁）

這次來故鄉，又有新的感受：

新市鎮是水鄉，物價低廉，生活極豐盛，天天吃的不是魚就是蝦。又因無書可讀，空閑太多，因此或在橋頭看趕鴨子過河，或看著一擔擔蠶繭從門口挑過。（趙蘿蕤著《我的讀書生涯》）

到了傍晚，陳夢家、趙蘿蕤就會走出家門，到河邊散步，直到天色漸漸地暗下來。這種閑在愜意的生活，只有兩個多月，10月底，戰火已蔓延到新市。這時，陳夢家已與聞一多先生取得聯系，請他留意是否可到長沙臨時大學教書。不久，陳夢家接到臨大電召，于是通過朋友送童夫人回北平，他和趙蘿蕤帶著景德、景倫，輾轉抵達衡山，又隨校到達昆明。

留在北平的趙紫宸夫婦非常惦念昆明的女兒和在西南聯大讀書的景德、景倫。1939年夏，趙紫宸應香港圣公會會督何明華（R. Hall）主教之請，攜夫人和景心到達昆明，以該地圣公會文林堂為基地，開辟了一個學生禮拜堂，傳道一年。一年之后，趙家大團圓的日子又結束了。趙紫宸一年傳道已滿，1940年“回到燕京，那時我沒有教會關系，想選擇圣公會作我的教會。1941年7月，我到香港去，中華圣公會主教何明華破例給我接連行了三次按手禮”（摘自《趙紫宸1952年3月6日在燕京大學全校大會上的檢討》），并指定他為中華圣公會華北教區會長。不久他再度回到北平燕京大學。

1941年12月8日，日本發動太平洋戰爭，燕京大學當天上午即遭日寇占領，日本憲兵隊宣布：“日本現在正式接管燕京大學，學生聽從處理，不準有任何反抗。”日本人要求“學生必須離開校園；除了列入逮捕名單的人外，中國教職員在找到其他工作前可以留在校園內，西方人則必須全部集中在燕南園”。此時距燕大得知珍珠港事件的消息，僅僅一個小時。隨即，趙紫宸和燕大十幾位教授被日本憲兵隊逮捕。他們是：哲學系教授張東蓀、社會系主任趙承信、宗教學院院長趙紫宸、法學院院長陳其田、文學院院長周學章、學生福利主任侯仁之、校務長助理蕭正誼、歷史系教授洪業、教務主任林嘉通、新聞學系主任劉豁軒、研究院院長陸志韋、注冊主任戴艾楨、歷史系教授鄧之誠、總務主任蔡一諤、經濟學教授袁問樸。

1942年6月18日，被關押了六個月之久的趙紫宸從日本憲兵隊的牢房出來后，依然居住在淪陷區，借錢售物，生活甚為困苦。得其弟子與宋棐卿慷慨救濟，免于饑寒，又有華北中華圣公會凌賢揚會長將其居所遷入圣公會的一座小樓上，安排他做些文案工作，讓其在教會里負責講授《使徒時代的教會》與《圣保羅的生平與著作》。此時，因學校關閉，沒有了事務性工作和教學任務，可以全身心進行思考和寫作，在之后的日子里，他相繼出版了《從中國文化說到基督教》《基督教進解》《耶穌小傳》《圣保羅傳》《系獄記》《基督教的倫理》《神學四講》等作品，它們在當今基督教思想界、宗教學界仍具有廣泛而深遠的影響。

1944年，美國哈佛大學的費正清給陳夢家聯系到了芝加哥大學東方學院教授中國古文字學的工作。同年秋，陳夢家與趙蘿蕤告別了西南聯大，離開昆明，飛過喜馬拉雅山，經過印度，又乘船18天到了芝加哥大學。陳夢家在芝加哥大學東方學院教授中國古文字學，趙蘿蕤則進入芝加哥大學英語系學習。一年后，祖國傳來抗戰勝利的消息。抗戰勝利后，燕京大學復校，趙紫宸仍任該校宗教學院院長，兼任燕京大學中國文學教授，講授中國哲學和陶淵明、杜甫詩篇的研究，重點講詩中的宗教思想。自1944年，陳夢家與趙蘿蕤赴美，隨后趙家老二景德也到美國留學。由于戰爭時期通信遲慢，趙紫宸夫婦幾乎與陳夢家、趙蘿蕤、趙景德失去聯系。

1947年春，趙紫宸去美國為宗教學院向幾個出名的基督教人士募捐，然后赴普林斯頓大學參加建校二百周年紀念典禮，并接受他們的榮譽神學博士學位，當時同受學位的有杜魯門、艾森豪威爾、胡佛等人。也是這次的美國之行，他得以與分別了幾年的愛女蘿蕤，二子景德和女婿陳夢家會面。這次普林斯頓大學在授予趙紫宸榮譽神學博士學位時，也給予他學術地位上的充分肯定。司禮人唱名說：“趙氏為東方基督教學術之最先導、著作家、宗教家、詩人、神秘者。”（參《天風》第7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