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卉珊跟陳家和進進出出多了，看楊歆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心里也有點過意不去，在晚上回宿舍的時候，忍不住攬住了楊歆瘦弱的肩膀：“我說，阿Yan啊，要不，你也找個伴吧？”
“什么？”
“像我跟Edward一樣啊，你找個對象嘛！”
楊歆低下頭去。
“真的，女人找對象很正常啦，像我們，出來工作一兩年就二十三，四歲了，不趕緊找對象找婆家，等年紀大了很容易被人嚼舌根的。”李卉珊解釋道，“所以嘛，趁這個時候有喜歡的對象，趕緊抓牢了。”
楊歆搖搖頭，“我不需要。”
“什么不需要？需要，需要。”李卉珊有點急了，說，“這廠子里男人那么多，你就沒看上誰嗎？五金廠那個邵工，他好像也沒對象，要不，我……”
“Sandy！”楊歆阻止李卉珊繼續說下去，“我暫時沒這個打算！”
“為什么不打算？”
楊歆沒有回答李卉珊的疑問。
為什么不打算？
楊歆這天夜里躺在床上，想起了鄉下的父親與母親，想起了姑姑。
她腦海里從來沒有成家的概念。
小時候不會想，長大了沒想過。
在大學校園里成雙成對的戀人，她有時候會艷羨，但，從來沒有一次，自己也談個對象的念頭。
她覺得自己不配。
她是父母不要的孩子，只有姑姑那么辛苦的賺錢養她，她很窮，人也長得不怎么樣，應該不會有人看上自己的。
就算有，像她這樣的條件，到最后也只會被嫌棄吧！
而即便真有同學跟她看對眼了，她也沒辦法這么做。
像那種，把時間，金錢都浪費在看電影，壓馬路上的行為，如果她做了，她會覺得對不起姑姑。
姑姑過得那么苦，就是為了讓自己好念書，將來出人頭地。
她憑什么浪費姑姑的一片心意？甚至，花著姑姑的錢，過得比姑姑還好呢？
所以，她斷絕了一切跟學習無關的社交，不跟同學來往，不參加社團活動，腦子里想的，全都是念書，念書，念書。
久而久之，他們班上的同學，都知道她是個孤僻的人，是個滿腦子除了學識外沒有半點人生樂趣的書呆子。
而她，并不在乎。
不，說不在乎是假的。
她在乎。
她也想像同齡人那般家庭和睦，姊妹情深，也想像她們那樣無憂無慮，吃吃喝喝。
天知道她心底有多渴望，自己能將緊繃的心弦放輕松，自然地融入到班級活動中去。
她試過，可是沒用。
每一次自己想要放松一下的時候，她就會想起姑姑，想起拋棄自己的父母。
她根本沒有資格活得跟普通女生一樣輕松。
深深的自卑感，就這么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在她骨髓里滋生，成長，直至如同綠蔭大樹，遍布肌骨。
現在也一樣。
那片可怕的白色之樹，隨著情緒的微風，不時地在她體內晃動，時時警醒著她，自己是如何卑賤的一個人。
楊歆的眼角慢慢滲出了淚水，翕動的鼻子重重哀嘆一聲。
2
楊歆情緒低落的時候，飛鷹電器市場部的業務員走了一位，在跟人事部謝主任接洽給招聘信息的時候，Devin看了她一眼，遲疑了一下，而后跟謝主任提了句稍后電聯，便走到楊歆格子間旁敲了敲他的桌子。
“經理？”楊歆以為自己走神被領導抓了，嚇了一跳。
“你到meeting room來一趟，我有話跟你說。”
Devin找楊歆，是因為他想到之前楊歆那次送樣板到港島被C客戶稱贊的事。
一般來說，如果不是有業務意識的人，不會想到會主動跟李卉珊說去幫忙尋找樣板，更不會在沒有現存樣板的情況下，還找到倉庫去查庫存重新組裝。
不過是幫同事一個忙而已，并不是自己的份內工作，不行的話完全可以當場放棄。
但楊歆并沒有這么做。
她反而想盡辦法找全了三個樣板，并且還在沒辦法郵寄的情況下，自己親自主動過海送過去。
從這一點看，楊歆身上有著業務員的觸覺，以及進取之心。
楊歆回到市場部的表現，也已經遠比小小的跟單更有能力。
Devin有心想要讓楊歆去試試業務員的工作。
第一次，是他差點看走眼了，第二次，他希望楊歆證明自己把她調回市場部是正確的。
楊歆聽Devin問自己有沒有興趣做業務員，起先是愣了，而后驚訝：“經理，你覺得，我能干這個嗎？”
“能。”Devin道，“就看你愿不愿意？肯不肯干？”
“干，干，我干。”楊歆連連點頭，但很快犯愁：“可是，誰能教我呢？”
“你跟著我學。”Devin道，“你知道市場部現在少了一個業務員，所以得重招一個，但如果你想干業務的話，我就跟人事那邊打個招呼先不招了，跟單流程你都會，我帶你出去談新客戶，談下來了還是你跟，但兩個月后你就自己談自己跟，等你談的訂單沒辦法自己跟的時候，再給你招個跟單。”
意思就是楊歆只能單干，沒人幫她跟單，談訂單跟訂單下來后的所有事務，都得自己負責。
Devin這樣的意思，也是因為楊歆作為業務員是新手，談下來的訂單估計不多，自己談自己跟，一給公司節省了人才成本，二也不浪費人才資源。
“行，要總經理給我機會，我什么都行。”楊歆拼命點頭。
李卉珊得知楊歆以跟單的職位攬下了業務員的活，直嚷楊歆太笨了：“你又沒拿著業務員的人工，干嘛要答應干業務員的工作？”
“可是，總經理說，底薪雖然不是業務員的級別，但提成還是會按業務員的百分點給我的。”楊歆解釋，“再說，我一直干跟單，也不是辦法。”
“什么意思？你瞧不起我們這些跟單的？”
“不是啦，我是說……”楊歆眼圈一紅：“其實，像你這樣安安分分做一份工作挺好的，我也羨慕，但我沒辦法安于現狀，我的情況，你知道的。”
“有什么好羨慕的？”李卉珊白了楊歆一眼，道，“就是你不學普通女人，找個男人成家，安居樂業就好了，偏偏要自討苦吃。”
“我沒說不找，找也要，等我有出息一點了再說吧？”
“那你覺得你什么時候才算有出息呢？”李卉珊好奇，“等你當上業務員了，就算出息了？”
“大概，吧？”楊歆不確定地說。
李卉珊搖搖頭，不再說什么。
3
那天以后，楊歆就跟著Devin學跑業務了。
外貿業務員，其實也就是營銷人員，與在其他行業推銷自己產品爭取訂單的工作并無二致，唯一不同的就是客戶均是外商，推銷以及溝通的時候需要用到外語。
而對于做實業，相當于是技術行業的小家電加工業來說，這個時期的外貿業務其實是相當好做的。
一是國內有許多低廉的資源，勞動力，任何加工產品都比其他第三發展國家生產的成本要低。
二來只要保證了質量，不需要其他彎彎道道，譬如說人情、回扣等等，拿產品說話，一般外商都會擇優考慮，大部分中高端的出口加工企業的生意都做得如火如荼，訂單、返單絡繹不絕。
楊歆是那種學得慢，卻學得扎實的人，跟Devin出去見了幾次外商，跑了幾次交易會，基本上就把門道摸清了。
“我們做業務的，一要對自己的產品熟悉，二呢則要根據客戶的需求重點介紹我們產品的優點，三就是主動幫客戶解決一些認證清關方面的手續，與他們方便就是與我們方便。”Devin循循善誘，“阿Yan，面對客戶，你得熱情一點，我們的產品跟其他公司比一點不差，你對自家公司有自信，別人才會對我們的產品有自信，這樣才能Sale出去。”
楊歆點點頭。
Devin再帶楊歆去見外商，慢慢地就讓楊歆出面全權洽談，特別是一些新客戶，基本上就由楊歆主導推銷產品了。
在這一年，楊歆也平生第一次參加了廣交會。
廣交會基本上是所有做外貿的生意人必定參加的交易會，在展會上不僅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對外貿易企業，也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外商，當時是外貿人最看重的擴展業務，尋求合作的必爭場所。
飛鷹電器公司也不例外，每年均花費大量人力物力申請參展。
在這一年的廣交會上，楊歆也獨立做成了第一筆訂單。
這依然還是來自C客戶的訂單。
事情，得從展會上從頭說起。
這一次的展會，飛鷹電器拿出來參展的產品有歷年的精品，也有一個新開發出來的產品——果汁杯。
這是一種功能單一，專門榨汁的便攜式小家電，不同于傳統的榨汁機或攪拌機，主要原理是啟動機器電機帶動刀網高速旋轉，把水果蔬菜從加料口推向刀網，刀網的尖刺將果菜削碎，在刀網高速運轉所產生榨汁機的離心力的作用下，果渣飛出刀網進入渣盒，而果汁穿出刀網流入果汁杯，在電動食品加工機械里面，一般只要果汁機才能制造出純果汁，所以這種產品是專門針對喜歡喝純果汁的消費者定制的。
在展出這款果汁機時，剛好，C集團也跟往常一般，在展會上尋找新的產品，以及新的供應商。
“Giles！”Devin遠遠地便看到了宋其瀾跟另外三位同事邊說著什么邊朝他們的展位走了過來。
宋其瀾看到了Devin，笑了笑，“啊，是Devin啊，你們飛鷹電器今年展出了什么新產品？”
“那你們進來看看就知道了！”
宋其瀾走進展位時，楊歆一下看到了跟在他后面走進來的，是她認識的C集團的Abby，不由得笑了：“Abby，Long time no see！”
Abby一怔后，也認出了楊歆：“是阿Yan啊，怎么，是來做技術支持的？”
楊歆不好意思的搖搖頭，“我現在調到市場部了，在跑業務呢！”
“行啊！”Abby點頭，微微笑了，“難怪你也來參展了！”
宋其瀾對楊歆也有印象了，朝她招手，“那你來跟我們介紹一下，你們展會上的產品怎么樣？”
“行！”楊歆一改之前的畏縮，大大方方地走到他們前面，從電熱水壺到果汁杯，有重點有先后地介紹起了展臺上的產品，聽得宋其瀾跟Abby連連點頭。
“這個？果汁機，我們在其他公司倒是也見過。”宋其瀾拿起了那個果汁機，“都大同小異。”
“我們的產品跟其他公司的比，最突出的優點是質量好，所有部件都是選擇符合ROHS聲明的材料做原料的，不需要再重新進行認證，三四年內也不需要重新更換材料。”楊歆說著，馬上把果汁機各物料的吻合聲明認證資料遞給了宋其瀾。
“喲，你們飛鷹這么快就開始使用Rohs物料了？”宋其瀾。
“對啊，以后使用Rohs物料是大趨勢，所有材料都必須通過一致性認證，那我們的新產品，一開始就選擇使用符合指令的材料，這在認證跟清關方面會省下很多時間。”Devin點頭。
“對對，也不會在二代三代要更換物料重新認證這么麻煩。”楊歆也趕緊補充。
“嗯，聽起來不錯。”宋其瀾點頭，“能給我們介紹一下內部結構嗎？”
“當然可以。”楊歆回頭，看著Jessica。
這款新產品是由Jessica負責的，Jessica在宋其瀾等人進來后，看他們找了楊歆介紹產品，正生悶氣呢，這個時候看楊歆向自己求助，把頭偏到了一邊。
“Jessica，你能給Giles介紹一下果汁機的內部結構嗎？”Devin也在一邊提醒。
按一般常理，誰負責的產品，便由誰推銷給外商，如今楊歆給Jessica介紹了產品給C集團的人，若順利談下了訂單，那這筆業務算是Jessica的，提成照道理也是屬于她的，所以同樣身為業務員，幫公司介紹產品是一回事，具體到某個產品的時候，楊歆不便繼續插手，所以才把主動權讓給了Jessica。
Jessica當然不會跟提成過不去，所以她故作姿態一會兒后，便走上前把楊歆擠到了一邊，沖宋其瀾他們笑著拿起了果汁機的說明書，分派到了他們手里：“Giles，我們這款果汁機的結構很簡單，你們看，說明書里就有具體的部件解釋。”
宋其瀾看著手上的說明書，笑了笑：“我們已經看過很多類似的果汁機的說明書結構圖了，能給我們看看實物嗎？”
“實物就在這里啊？”Jessica拿起果汁機介紹起來：“這是外殼，濾網……”
“我們的意思是想看看果汁機的內部結構，實物的內部結構。”
在宋其瀾再解釋的時候，Devin已經把BOM圖拿到了Jessica手上，而楊歆則把工具箱放到了展臺一邊。
Jessica看著楊歆，愣了。
“Jessica，你把果汁機拆開，給Giles介紹介紹？”Devin給她打圓場。
“啊，是的是的。”Jessica反應過來，看了看果汁機，卻不知道怎么下手拆解，“那個，李工去哪兒了？”
“剛有個客戶要樣機，李工帶他回公司參觀去了。”楊歆看出Jessica的窘態，想說自己來吧，但卻不敢自作主張，回頭瞟了一眼Devin，Devin笑了笑，“阿Yan，你比Jessica熟悉產品構造，你幫個忙？”
“好的。”
楊歆打開了工具箱，拿了螺絲刀，將果汁機倒過來后，從底盤將膠腳墊片揭開，露出了隱藏在下面的螺絲，從拆底盤開始，將整個果汁機拆散后，對著BOM跟宋其瀾一行人介紹起了每個部件的名稱，作用以及使用的物料。
對于他們現場提出的疑問，也對答如流，跟支支吾吾解釋得不清不楚的Jessica，形成鮮明對比。
“我們這個果汁機一共有四種顏色，色板在這里，效果圖也在這里，Giles，Abby，你們看看，有興趣跟我們合作的話，我們可以給個最優惠的價格你們。”
宋其瀾滿意地點點頭，看著Abby，“你看？”
“可以考慮。”Abby道，“不過，果汁機這款產品我們已經物色下其他兩家供應商了，具體還得看Loris怎么說。”
“當然了，貨比三家嘛，應該的。”楊歆也連忙點頭，“你們回去后可以再跟其他的果汁機比較比較，就知道我們的產品質量是不是最好的，那時候再考慮也不遲。”
4
宋其瀾帶著果汁機的兩個樣機走了，順便要走了楊歆的名片。
楊歆看著拿到手的宋其瀾跟Abby的名片，心里一陣激動。
“Sandy，你怎么認識Abby的？”Devin注意到Abby對楊歆的態度明顯是有點熟絡的，奇怪。
“就是上次幫KK送樣機到港島的時候認識的。”楊歆如實說。
“哦，原來如此。”Devin馬上明白過來了。
那一邊的Jessica哼了一聲，看到去而復返的李工，大聲埋怨：“我說，李工，你怎么可以隨便離開展位呢？你知不知道剛才客人叫我們拆樣，我們都不會，多丟臉嗎？”
楊歆看了Jessica一眼，低下頭去。
“哎呀，又是你說，讓我把客人送到廠子里參觀的，現在還要我在現場拆樣，我分身無術啊！”李工叫冤。
“那我也得在現場招呼客人的呀，現在那些客戶要求那么刁鉆，才要你們這些工程師給我們做技術支持的，你一個人不夠，叫多幾個研發的工程師過來嘛！”
“哎呀，姑奶奶，我們還有別的活要干的，怎么能都到這交易會來呢？”李工嘆氣，“你要增加人手，跟老總申請啊！”
Jessica：“當然要申請，今天回去我就跟老總申請。”
展會完后回公司的路上，楊歆坐在后座，聽前面Devin低聲跟Jessica說：“Jessica，你回去后，跟李工學學產品的構造吧？”
“什么？”
“學多點沒壞么，起碼你自己負責的產品，知道多點產品的信息能跟客戶聊得上，對吧？”
“咋我怎么就跟客戶聊不上了？”Jessica的聲音帶了點怒氣：“不過就一次，遇上的客戶那么挑剔而已，我以前也用不著知道產品的具體零件啊，還不是照樣把單談下來了？怎么，Devin你對我有意見？”
“不是，人嘛，總要追求進步，努力完善技能嘛，你做得好我們都看在眼里，就是想你做得更好吧！”
“我只要做得對得起給我的那份人工就可以了，什么好不好的？”Jessica一臉嫌棄地看著Devin，“我有我自己的工作方式，你要有意見，直接跟老總complain好了。”
Devin這才不語。
回到公司后，找李卉珊閑聊時，楊歆把自己聽到的Jessica的話學著說了一遍，李卉珊癟了一下嘴角：“真有底氣。”
“怎么？”
“阿Yan你是不知道，Jessica她那么牛，敢跟Devin杠，不就是因為她有背景嗎？”
“什么背景？”
“我們飛鷹的老總，是她二叔。”
楊歆愣了，“這，跟她的工作有關系嗎？”
“當然有關系了。”李卉珊解釋，“你啊，一心不是撲在工作上就是窩在宿舍里看書，肯定沒聽別人說吧？”
“說什么？”
“Jessica以前也就是個小跟單，什么都不懂，但公司很看重她，專門讓她跟一個老練的業務員學跑單，上手后就把那個教她的業務員辭掉了。”李卉珊冷哼，“聽說就是Jessica在老總面前說了什么，然后那業務員就丟了工作了。”
楊歆不說話了。
“她接手了她師傅所有的客戶跟訂單，一下就成為公司里業績最好的業務員了，今年年初的時候，就有傳聞說要高層要提拔Jessica做市場部經理，想開了Devin！”李卉珊說。
“她坐Devin的位置？”
“對，只是后來市場部不是擴招了不少人嗎？就新來的兩個業務員，都是Devin的人，綜合統計訂單業務，還是Devin占優勢，所以這事就暫時壓下來了。”李卉珊看著楊歆：“不過，后來其中一個業務員不是走了嗎？那Devin的優勢就沒了大半，你覺得，Devin讓你做業務員其實是為了什么？”
“為了什么？”
“你還裝糊涂？”李卉珊不太相信楊歆不明白Devin的用意，“不就是想把你拉進他的陣營唄！”
“不會吧？”
“怎么不會吧？”李卉珊道，“你以為Devin會平白無故就想提拔你做業務員嗎？”
楊歆想了想，這才明白過來。
因為從一開始，楊歆跟Jessica的關系便不可調和，對于楊歆調回市場部，Jessica也是持反對意見的，楊歆不可能成為Jessica的人，在業務員走后，與其招一個可能成為Jessica勢力的業務員，還不如把她這位Jessica的天敵提拔為業務員，成為自己陣營中的一員嗎？
想到自己被Devin利用，成為了牽制Jessica的棋子，楊歆心里頗不是滋味，但再看看對Devin毫不在意，對自己不屑一顧的Jessica，一股既酸澀又苦楚的滋味在她喉嚨里涌了上來。
她對Jessica生出了一股憤恨嫉妒之心。
想想一開始，她也是因為Jessica差點沒了這份工作的。
明明Jessica也是從低做起的，她有幸能得到前輩的教導，而當她面對同樣是后輩的楊歆時，卻壓根兒沒想過指點一二，甚至楊歆幾次請教，Jessica也是藏著掖著，一點也不想幫忙，就算后來憑實力重新成為了市場部的一員，Jessica也從來沒給過自己好臉色。
相比一窮二白，毫無靠山的自己，Jessica實在太幸運了。
念及這些日子以來的辛勞，楊歆眼圈一紅。
她幾乎日夜不休的努力了一年多，才換來了進入市場部的資格，Jessica唾手可得的東西，她還必須繼續持續努力才能得到，甚至，最終也未必可以實現。
從這天起，楊歆的心里就仿佛被人放進了一根針，每次看到Jessica，那心就被那根針扎得生疼。
5
一個月后，C客戶給飛鷹發來了邀請函。
是關于產品RoHS指令有害物質方面的培訓會議。
RoHS，中文名為《關于限制在電子電氣設備中使用某些有害成分的指令》，是歐盟指定的一項新的強制性標準，不符合這項強制性標準的出口商品將禁止出口到歐盟國家，若送往目的國的產品被驗查出Fail，也有權力拒收，此標準已經在今年7月1日開始正式實施了，針對已出貨產品驗收時發現的問題，C集團特別召集在中國的供應商進行指導。
邀請函上的招待名額有兩個。
Jessica當仁不讓占據了其中一個，至于另一個，Devin指名讓楊歆去參加。
“她去？”Jessica很不滿，指著楊歆，“她跟C客戶有什么關系？干嘛是她去？KK也有負責C客戶產品的訂單，不應該是KK去嗎？”
“這一次你們不僅僅是去參加會議的，還得跟C集團那邊談果汁杯的項目，阿Yan去是因為她熟悉產品的技術問題，你要覺得自己能談下來，那你讓KK跟你去也可以。”Devin解釋。
“那行，她去，我不去，你叫KK去吧。”
Jessica直接在自己的格子間里落座，對楊歆跟Devin不管不問。
“KK，那你跟阿Yan去吧！”
KK看了Jessica一眼，臉上的表情明顯有點猶豫：“Devin，我最近忙得有點走不開，要不，你還是派別的人去吧？”
李卉珊聞言，從格子間偷偷探出個頭來，剛好跟楊歆的視線碰上了。
“行，你們都沒空的話，那就阿Yan去吧！”Devin的臉色一下變得難看起來，“不過，那果汁杯的訂單跑下來后，那C客戶的所有產品就直接由阿Yan負責了，KK，你把你手頭上C客戶的訂單清了后，把所有項目轉到阿Yan手上，你不用跟了。”
“那怎么行？”KK沖口而出。
“那怎么不行？我看過你最近的訂單，C客戶也就只剩下一張單了，那張單還是阿Yan安排樣機才爭取來的，別的產品的訂單，你也沒能從他們手上拿過單子，對吧？”
KK一下不吭聲了。
“Devin，你別欺負人了，我們的客戶一早就安排下來了由誰負責的，KK原本就一直負責C客戶的訂單，你現在是想把C客戶搶過去給她嗎？”Jessica惡狠狠地瞪著楊歆。
“我們好像不是根據客戶負責產品的吧？而是根據產品確定客戶。”Devin道，“如果C客戶全是由KK負責的話，那新的果汁杯產品訂單談下來后，你是打算把那單子歸給KK嗎？”
“那當然不是。”KK聽要把屬于Jessica的訂單分給自己，急了，沖口而出。
“沒錯，那當然不是。一般情況下同樣的產品，誰找到的訂單跟客戶，那就誰負責。”Devin看著Jessica，“這個新項目給你，是因為你有優先跟客戶跑單的權力，并不是說，果汁杯就由你全權負責了，誰能推銷出去，誰拿的單多，全都靠個人本事，你要沒興趣推銷給C客戶，那也不能妨礙其他人拿這個項目去跑單。”
“你敢讓她把果汁杯推銷給C客戶，我就去投訴你。”Jessica氣了，指著楊歆大聲說。
“你的新產品推不出去，還不打算讓別的人幫公司跑單，你找誰投訴，你都不占理。”Devin一點兒沒把Jessica的威脅放在眼里，“Jessica，別忘了，我現在還是市場部的經理，你說話注意一點。”
Jessica啪地拍著桌子站了起來，盯了Devin許久，看Devin面不改色，又緩緩地坐了回去：“行，我去，我跟她去還不行嗎？”
“對，你跟她去，誰跟C客戶談成了，那訂單就是誰的。”
“我跟她一起談的，你怎么知道是誰談成的？”Jessica冷哼，“Devin，到時候你可別偏心啊！”
“放心，Jessica，我公事公辦。”Devin點頭，“他們聯系誰，把訂單發誰的郵箱，那訂單就由誰負責，沒意見吧？”
“行啊！你就看看是我談下來的還是她談下來的。”
Jessica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似乎是沒把楊歆放在眼里，也不相信才剛做業務沒幾天的楊歆有能力跟C集團把訂單談下來。
Jessica的輕視，讓楊歆心里的針扎得越發生疼。
她暗暗發誓一定要把果汁杯的訂單從C客戶手里拿下來，讓Jessica后悔小看了自己。
楊歆分析自己唯一能競爭過Jessica的優勢，估計就是熟悉產品的技術工藝。
說到商談技巧，甚至是與客戶確定詢盤拿到訂單，楊歆可是一張單也沒獨立談下來過，之前到手的訂單都是在做Devin的助手才得到的。
怎么才能用自己的這一點優勢打敗Jessica呢？
“阿Yan，你下班后來我辦公室一趟。”
在楊歆為難的時候，Devin發話了。隨后，在Devin的辦公室里，楊歆收到了Devin遞給她的資料。
“Giles跟Abby，你都已經認識了吧？”Devin道，“這次果汁杯的項目，C客戶那邊主要也就是這兩位負責的，Giles是C集團華南區公司小家電領域的項目總監，Abby則是C集團港島子公司電器行業的業務經理，你想談下這筆訂單，跟其他項目組的人談都沒用，想成功就得先說服Giles或者Abby。”
楊歆看到了手上的資料，赫然是Giles跟Abby的個人資料。
“我們的產品優勢是顯而易見的，跟其他公司的產品一樣有競爭力，關鍵在于Giles跟Abby傾向于跟哪家工廠合作。”Devin道，“商道也是人道，在產品過硬的前提下，想爭取機會，那就得在人身上做文章。”
“文章？怎么做？”
“四個字，投其所好。”
6
Giles，中文名宋其瀾，福建廈門出生，后隨父母移民荷蘭，畢業于美國普渡大學，是生產運營管理系的畢業生。應聘到C集團，因其華人出生背景，被C集團管理層遣派回國內，擔任C集團華南區的管理高層。
Abby，中文名張敏，港島本地出生，畢業于港島某科技大學，在加入C集團之前就已經在有其他外企擔任高層的多年履歷。
楊歆思前想后，在Skype上敲了一下Abby：
Yan：hi，abby，下周我會參加貴司的RoHS培訓會議，需要準備點什么嗎？
過了好一會兒，Abby那邊才回復：
Abby：不需要，那個會議是針對產品RoHS認證的，熟悉產品部件跟原料就OK了。
Yan：謝謝，屆時要有什么問題，我能直接跟你討教嗎？
Abby：？我主要在港島這邊工作，內地的培訓跟一切會議都是由公司內地的員工負責的，你直接聯系我們內地公司的相關負責人就好了。
Yan：OK！Thanks the same。
也就是說，必須在宋其瀾身上做文章了。
提到宋其瀾，楊歆心里浮現了一絲感激之情。
上次去港島送樣機，如果不是遇見宋其瀾，或者說，如果不是宋其瀾幫了她，估計她的樣板也不會送到C集團手里，從而間接改變了自己的職場前途。
宋其瀾曾經來過飛鷹驗廠也不下三次，或者，找之前與他有接觸的相關人員了解一下他的喜好會有收獲？
楊歆于是抽空跑了一趟五金廠，找到了黃浩。
“你沒事打聽Giles的事干嘛？”黃工不耐煩地問。
“我們不是開發了新的那款果汁杯嗎？”楊歆如實相告，“Devin派我去跟他談合作的事，要知己知彼啊！”
“那款果汁杯啊？是你負責的？”
“能拿到訂單就是我負責的。”
黃工笑了，“行啊，開始學跑業務了啊，還想從大客戶手里跑到單，有出息。”
“那你說，Giles這個人怎么樣？好不好說話？”
“還行，人家是憑實力說話。”黃工道，“你只要熟悉產品的所有信息，做到Giles問什么都對答如流，那你想拿到單還有可能。”
“可能？幾率大嗎？”
“起碼有2%吧，再加上咱們曾經跟C集團合作過，算是進入過候選供應商名單的這一點，再加5%！”
“那么低？”楊歆震驚。
“當然了，人家是知名的大企業，多的是想從他手里拿到單的供應商，我們飛鷹產品是有競爭力，但也不是說人家就非得買我們的，也要看別人愿不愿意，也看我們的市場部有沒有能力。”
楊歆無奈地笑了笑。
7%的可能性總好過0%的可能性，不試一試，怎么可能知道行不行呢？
“那，黃工，你有什么好的建議嗎？”
“我又不是跑單的，能給你什么好建議？”
“聽說Giles每次過來驗廠，你不是都陪著他巡廠跟吃飯嗎？”楊歆問，“有沒有聽他說過比較私人的事情，喜好，興趣之類的？”
黃浩看著楊歆：“知道這些，對你跑單有幫助？”
楊歆點頭。
黃浩搔了搔頭，想了想，“那，我記得，Giles好像是福建出生的？”
“對對。他是廈門人。”
“那我就沒記錯了，餐桌上總是說到廈門那邊的美食，什么蚵仔煎吶，沙茶面啦，建議我們去廈門那邊旅游的時候去嘗嘗這些小吃。”
“我們這邊能買嗎？”楊歆心里活絡開了，打算過去參加會議面談的時候送點禮物給Giles。
“哪能呢？那吃的都是現做的，你怎么買？要不你去福建人開的酒店去嘗嘗？”
“不是，我是說，我要跟Giles談合作嘛，想著到時候是不是，能送點他喜歡的東西。”
“啊，送禮啊，Giles喜歡喝茶，就最近那一次他來驗廠，我們在飯后喝茶的時候，聽他說到最近新出的一種紅茶品種，叫什么金駿眉，很好喝，要不你就買盒茶葉給他。”
“什么金駿眉？”楊歆對吃的喝的從來沒講究，不太懂茶的品種。
金駿眉，原產于福建武夷山市桐木村的紅茶品種之一，屬于正山小種的分支，是難得的茶中珍品，據說茶成完全由制茶師傅手工制作，每五百克金駿眉需要數萬顆的茶葉鮮芽尖，屬于紅茶中最昂貴的茗茶之一。
金駿眉之名所得是有來歷的。
這種茶葉只采用頭春茶葉的頭芽制作，一年一采，一芽一葉，而且只有武夷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內的茶樹原料才可以制得正宗金駿眉的特有品質，稀貴如金，為表明其為頂級紅茶的身份，故取名“金”字；
至于駿則取自首創金駿眉的老師傅梁駿德之名，這種紅茶種是才剛面世的新品種，是去年6月份才成功研制的；
又因其原料采摘于桐木村自然保護區內崇山峻嶺之中的野生茶樹，同時希望此茶能如駿馬奔騰般快速推廣開來，故取名“駿”字；
傳統名茶多以“眉”命名，金駿眉以茶芽這原料，茶型修長如眉，“眉”還有長久、長壽之意，故取名“眉”字。
金駿眉茶葉外形細小緊密，伴有金黃色的茶絨茶毫，顏色上講究三分黃七分黑，沖泡后其葉底芽頭挺拔、呈鮮活的古銅色，茶湯則如琥珀，味淡而甜如蜜香，品之甘甜潤滑。
楊歆在天舟的茶店問到了金駿眉的價格后，咂舌。
正宗的金駿眉一克就賣到了三百多塊錢。
買來送人的話，總不能只買一克吧？可買三克就差不多一千塊了，囊中羞澀的楊歆壓根兒不舍得買。
但店主卻告訴楊歆，目前這種金駿眉有價無市，茶葉市場上壓根兒沒見到金駿眉的身影，聽說是因為金駿眉成本較高，這種品種目前來說也只是在圈內流傳，能有幸品茗的是跟制茶圈有人脈的少數人，大多說人僅僅只是聽說而已。
“為什么忽然想買茶葉了？”李卉珊不解地看著楊歆，“沒見你有喝茶的習慣啊！”
“當然沒這個習慣，我哪里喝過什么茶啊？我喝過的茶都是出來工作后，跟你下館子喝的那種茶。”楊歆心里糾結，“我下周不是要去C集團參加那個什么培訓會議嗎？Devin要我跟Jessica順便跟Giles談談果汁杯的項目，我不就想買點茗茶給他送禮啊！”
“啊，原來是這樣。”李卉珊點點頭，看著楊歆看中的那款茶葉，“金駿眉？這可是最近才火起來的紅茶，聽我爸說可貴了，而且產量很少，有錢也未必能買到。”
“你爸喝過金駿眉嗎？”
“啊，我爸喜歡喝茶嘛，也認識不少茶友，我偶爾也聽他說點茶經。”
“那，Sandy你能幫我問問你爸，能不能幫我買點金駿眉呢？”楊歆央求。
“你非買這么死貴的紅茶啊，不能選點別的品種？”
“不是我要選，是聽說那個Giles就喜歡喝這種，我有什么辦法？”楊歆嘆氣。
“行，我幫你問問。”
三天后，李卉珊將一個小小的禮盒遞給了楊歆：“我爸好不容易才跟一個老朋友高價買下來的，事成了你可得謝謝我跟我爸。”
楊歆喜不自抑，連連點頭：“回頭我把錢還你。”
于是，到了到C集團參加培訓會議的那一天，楊歆隨身帶著那盒金駿眉，隨時打算送給宋其瀾。
7
培訓會議上，原本楊歆跟Jessica是坐在一塊兒的，等上半場說完后，出來歇息，吃過下午茶，再進了會議室時，楊歆身邊就一直空著了。
后排的另一個與會者看她旁邊的座位空著，拍了拍她的肩膀，問：“你這兒有人坐嗎？”
楊歆看會議已經開始了，Jessica都沒回來，打電話給她也沒回應，看另一個與會者還在征詢她，于是搖搖頭。
那與會者就坐了上來：“太好了，我視力不好，坐后排屏幕上的字看不太清楚，坐你這一排就看的清楚多了。”
楊歆笑了笑，看著穿著肥大的廠服，顯得身子異常單薄的與會者，看到了廠服上的工廠名字“啟明星”。
“我叫Dona，你呢？”
“阿Yan！”
楊歆與這位叫Dona的與會者一起聽完了培訓會議的下半場，彼此不明白的地方，在請教過彼此后，還互相交換了名片，在起身離開的時候，均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覺得我們是這個培訓會議上最認真的兩個供應商代表了。”
“應該是吧！”
Dona是一家叫啟明星的電器公司的業務員。
楊歆聽說過，這是天舟小家電出口行業最大的廠商，在某種產品項目上，與飛鷹算是強有力的競爭對手。
“你是，飛鷹電器的？”
“你聽說過我們公司？”
“好像，有聽我們劉經理提過，是不是我們啟明星有跟你們公司合作過？”
“這，我可能不太清楚，我今年才在飛鷹干業務這一塊的。”
“哦！”Dona點點頭。
跟Dona道別后，楊歆再次撥通了Jessica的手機，這一次，手機通了。
“Jessica，培訓結束了，你在哪兒啊？我們按計劃要去見Giles了。”
“你不用去見Giles了，我已經跟他們項目組的人談過果汁杯的事情，C集團已經答應在這兩天回盤了！”
“什么？”楊歆這才明白過來，Jessica不參加會議的下半場，是避開自己獨自去樓上見了C集團的人，當即又急又氣：“你怎么能這樣？不是說好了參加完培訓會議后才一起去的嗎？”
“怎么不能這樣？兵貴神速你知不知道？誰讓你那么死腦筋偏要參加完會議呢？反正你代表公司參加了培訓，那我代表公司談項目也是兩全其美的事情啊！”
楊歆狠狠地咬了咬自己額嘴唇，壓抑下自己心里的怒火：“那你現在談完沒有？”
“談完了，因為還有急事，所以我讓司機先送我回公司了，你自己打車回公司沒問題吧？”
“你說什么？”
楊歆與Jessica是公司派車送過來的，原本在他們參加完會議，談完項目后，司機會再將兩人送回公司，如此比她們兩個人自己坐車更方便快捷，現在Jessica竟然說有急事，拋下楊歆就讓司機把車開走了，赤裸裸地在刁難她。
“Jessica，你太過分……”楊歆還沒發泄出怒氣，手機另一頭，Jessica就把電話給掛了。楊歆看著手機，氣憤得胸膛劇烈起伏，許久沒能平靜下來。
等楊歆回過神，才發現參加培訓會議的人早走光了。
再怎么生氣也沒用，還是先想想怎么回公司吧？
培訓會議是在天舟市區召開的，而且就在C集團寫字樓的一層，市中心，要坐車回公司，起碼得坐四五個小時的車程，她查了一下路線，發現要先找公車坐到汽車站，再買票坐汽車回天舟后，繼續坐公交才能回到公司。
楊歆走出C集團寫字樓的大門，看到外面停著的出租車，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省錢坐公交，邁開步子走起來的時候，卻看到一輛出租車停了下來，身后則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Loris！”
“Hi，Giles！”
楊歆回頭，看到果然宋其瀾從寫字樓走了出來，迎上來握住了從車里走下來的一個老外的手。
是Giles！
楊歆一陣激動，而后想起了自己背包里放著的那禮盒金駿眉。
來都來了，禮都準備好了，沒理由空手回去吧！
楊歆計算了一下能回公司的最后一趟公交，遠遠地尾隨著宋其瀾跟那個叫Loris的老外重新進了寫字樓，看清楚他們搭乘的電梯后，就在大堂的角落坐下，看了看手上的時間。
已經差不多五點了，根據剛才道聽途說，似乎C集團的下班時間是六點到六點半，她剛好可以守株待兔。
楊歆看時間還早，于是掏出了剛才參加培訓會議記錄下的筆記，認認真真地看了起來。
時間一秒秒的過去。
當寫字樓里的陸陸續續出現了下班的員工時，楊歆知道，C集團的人應該也快下班了，如果她沒猜錯，宋其瀾應該會隨時從那臺電梯出來。
楊歆站了起來，看了看四周的環境，決定還是走到寫字樓外面，一邊盯著電梯的動靜，一邊在心里預演假裝偶遇的臺詞。
果然，不大一會兒，楊歆看到宋其瀾的身影出現在了一群白領當中，正刷卡朝寫字樓的門口這邊走來。
楊歆深呼吸了一口氣，握了握拳頭，給自己壯了壯勇氣，在宋其瀾走出大門沒多久，就驚訝地叫了一聲：“Giles？”
宋其瀾聽到叫聲，回頭，看到了站在一邊顯得有點束手無策的楊歆，愣了一愣：“你是？”
“我叫阿Yan，在港島，還有廣交會，我們見過面的？”楊歆以為宋其瀾應該認出自己來了，卻沒想到他對自己還是沒什么印象，有點慌了：“我是飛鷹……”
“啊，是飛鷹電器的，對吧？”
“對對對。”楊歆松了口氣，擠出了笑容：“Giles你好你好！”
“飛鷹電器，今天你們有位業務員跟我們市場部的負責人是見過面了吧？”
“對，是Jessica，她跟我一起負責果汁杯項目的，她有點急事先走了，我參加完培訓會議，有點事才拖到現在，剛想打的走呢，沒想到竟然能見到了你。”楊歆覺得自己笑得有點假，可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Giles你才剛下班嗎？”
“對啊！”
“那，有別的節目安排嗎？”
“啊？”宋其瀾愣了。
“是，是這樣的，上次，就是我去港島那一次，多虧你幫忙才讓我順利把樣板交到Abby手上的，你們后來下的訂單，我還分到了獎金，所以我就想，我應該好好感謝Giles你的。”楊歆在心里暗罵自己厚臉皮，卻笑嘻嘻地繼續說：“要是你今天沒有別的節目，能讓我請你吃頓飯嗎？”
不知道是看出了楊歆的用意，還是別的原因，宋其瀾笑了，“是阿Yan吧？”
“是的，是阿Yan！”
“舉手之勞，不用客氣。”宋其瀾搖搖頭，“時間已經不早了，你一個女年輕，單身在外，早點回去吧！”
“不，不是，Giles，我認真的，就是想請你吃頓飯。”楊歆看宋其瀾要走，趕緊追了上去：“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還特意找了金駿眉……”
聽到金駿眉的名字，宋其瀾停下了腳步，“你說什么？”
“金駿眉。”楊歆趕緊從背包里掏出了那禮盒茶葉：“是我好不容易托人找了很久才買到的，現在市場上都沒得賣，Giles你喜歡喝紅茶吧？這種新產出的紅茶聽說非常好喝，你不想嘗嘗？”
宋其瀾看著一臉緊張的楊歆，笑了：“行，看在金駿眉的份上，我請你吃飯吧！”
“哎？”楊歆傻了。
“你請我喝茶，我請你吃飯，禮尚往來嘛！”宋其瀾說著，“你在門口等我幾分鐘。”
不大一會兒，宋其瀾開著車到了寫字樓門口，在楊歆面前停下，搖下車窗后對楊歆招手：“上車吧！阿Yan！”
8
在楊歆的提議下，宋其瀾帶她到了一家福建人開的菜館。
“怎么會想吃閩南菜呢？”
“就忽然想吃。”
“不會是因為我是福建人，所以你才建議吃閩南菜的吧？”宋其瀾直接問。
“原因之一原因之一。”動機被戳穿，楊歆顯得有點尷尬，“原因之二是，我也沒吃過閩南菜，剛好嘗嘗鮮，那吃閩南菜就一舉兩得了。”
宋其瀾笑笑，沒再說什么。
“Giles，你推薦一點好吃的閩南菜好了。”
“都是小菜，你吃嗎？”
“吃，吃。”
在服務員送菜上來的當兒，問他們要喝什么茶的時候，宋其瀾看著楊歆：“我們有帶茶葉，你能給我拿套上好的茶具過來嗎？”
“哎？”楊歆拿金駿眉出來的時候趕緊勸：“我們就喝菜館的茶吧，Giles，這茶葉，是我送你回家喝的。”
“沒事，既然是你送我的，我想現在泡茶跟你一起喝也行，對吧？”
“可，可是……”楊歆猶豫。
“要喝不完的，我再拿回去，行嗎？”
“那，也行吧！”
宋其瀾接過楊歆的禮盒，打開，看到了里面裝好的茶葉，一片灰黑中帶著些許金黃，色亮而澤，眼睛一亮，湊上去聞了聞：“喲，看起來，還真是金駿眉啊！”
“那當然，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托人找到的，到茶葉鋪里還買不到呢！”
宋其瀾笑了，等服務員拿來茶具后，一邊泡，一邊道：“其實啊，喝茶還講究用水，下次我請你用最好的泉水跟炭火泡這金駿眉喝，這次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
很快，第一道茶泡了出來，宋其瀾將第一杯茶斟了給楊歆滿上，“來，你嘗嘗。”
聞著果蜜般茶香的楊歆也不客氣，她從來不講究喝茶，不明白為什么這種叫金駿眉的紅茶為什么如此名貴，實在好奇那茶的味道，端起金黃色的茶湯淺淺的抿了一口，入口甘甜，像是喝了滿口的水果蜜，卻又比果蜜更爽朗，茶韻悠長。
那邊宋其瀾喝了一口，也贊不絕口：“哎，這茶，真好，是純粹的正山小種啊！”
楊歆不了解茶，聽宋其瀾這么說，于是附和著就點點頭：“是吧？”
“看來你還很懂茶啊！”
“不懂，其實我……”楊歆想說自己一竅不通，又把這話咽了下去：“其實我現在才剛開始學人家品茶，茶文化也就入了個門，選的這茶葉能讓Giles你滿意就好了，不然還真是怕你笑話了。”
宋其瀾不徐不慢地品著茶，對楊歆的話不予置否。
在就著茶吃著服務員送上來的菜時，楊歆幾次想提果汁杯的項目，都壓在了舌下，怕在飯桌上提工作惹宋其瀾反感，那宋其瀾反而是對楊歆的用意洞若觀火，“我說啊，阿Yan，你在寫字樓下等我那么久，是怕我們公司今天下午跟你們飛鷹談的產品有什么問題嗎？”
“啊？不……”楊歆怎么能把Jessica跟自己在競單的事說出來呢，尷尬地搖了搖頭。
“實話跟你說吧？現在我們對于果汁杯的產品，目前考慮的供應商只剩下兩家，你們飛鷹并不在候選名單里。”
楊歆聽后，怔了一會兒，“Giles，你們有跟我們飛鷹買另一個產品，應該知道，我們的產品質量是靠得住的，再加上，那果汁杯的材料全都吻合目的國的認證，就不能再考慮一下嗎？”
“其他兩家供應商也是我們品牌長期合作的對象，特別是啟明星，跟他們合作不銹鋼電熱水壺的項目已經很多年了，產品質量非常可靠，他們在電熱水壺的行業內也很有口碑，是行業內前三吧，比你們的產品只好不差。”宋其瀾道。
啟明星？楊歆一下想起了今天下午在培訓會議上認識的那位Dona，原來，她是飛鷹的競爭對手啊！
“但果汁杯不同電熱水壺啊！Giles！”楊歆硬著頭皮說：“你知道術業有專攻這個說法嗎？”
“啊？”
“像你們C集團，因為規模大，所以涉足的領域多，當然，我相信你們在每個領域都會考慮最專業的合作對象，就，跟這個啟明星一樣，你說，他們的電熱水壺在行業里很有口碑吧？那我相信，因為我們飛鷹比較少做不銹鋼電熱水壺的產品嘛。但說到食物料理機的話，那我們飛鷹就比啟明星權威了。”
“是嗎？”
“對啊，我們飛鷹本來就做食物料理一類的產品的，比如說吐司機，咖啡機，攪拌機，還有這個果汁杯。”楊歆道，“就拿我們跟啟明星來說吧，要比不銹鋼電熱水壺，我們的技術肯定比不上，但論起做咖啡機或者吐司機，我們肯定不比啟明星差，要知道，我們可是跟世界頂級的咖啡機世家的B客戶合作了很多項目的，從這點來看，我們肯定做的比啟明星要好。”
宋其瀾不說話。
“上一次，你們也是看中了我們的咖啡機才找我們合作的吧？那我想問問，你們C客戶除了不銹鋼電熱水壺，有跟啟明星合作過其他產品嗎？”楊歆試探著問，“譬如，咖啡機，吐司機之類的？”
宋其瀾看著楊歆，笑笑：“就算啟明星做食物料理小家電的技術沒你們好，也不代表你們的產品能比另一個供應商的要好。”
“可Giles，我們飛鷹的果汁杯能做得比啟明星好，但你們考慮候選供應商的時候，卻選了啟明星，也沒有選我們飛鷹啊。”楊歆指出，“你們要是基于長期合作建立起來的信賴基礎上選擇供應商的話，是不是也要看在我們跟你們也有合作項目多年的基礎上，把我們飛鷹也列進候選名單呢？”
“嗯！”
“我們只希望爭取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把飛鷹的產品給你們物色的另一家公司的產品比較一番，看看有沒有合作的可能？”楊歆道，“就算這一次不能合作，但也可以作為你們的候備供應商吧？畢竟，供應方有什么生產問題的時候，你們也必須準備幾個B方案的供應商吧？”
宋其瀾再度笑了，“就是說，你留這么晚跟我見面吃飯，就只為了一個后備名額？”
“后備名額也算候選供應商資格嘛，你要真只看質量考慮合作對象的話，也可以選擇我們飛鷹的產品。”楊歆道，“像我說的，術業有專攻，我不信只看產品性能的話，我們專門做食物料理機的產品會比不上其他廠家。”
“我明白了，我會考慮看看的。”
楊歆聽宋其瀾口風松了，心里才緩過勁來，“那Giles你盡管考察我們，有什么問題，直接找我就好了，我都會幫你安排下來，妥妥的。”
“行啊！”
從菜館出來后，宋其瀾把楊歆送到最近的車站：“你一個人坐車，路上注意安全！”
“No worries！”楊歆給宋其瀾比了個OK的手勢。
9
這天夜里，等楊歆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接近晚上十一點，一直等著她回來的李卉珊心急火燎的。
“干嘛不跟Jessica一起坐車回來啊？你一個人自己坐車那么麻煩？”
“我也想啊，都怪Jessica不等我！”
楊歆把Jessica丟下自己單獨去見C客戶談合作的事，以及跟司機提早離開的事告訴了李卉珊，李卉珊心里來氣：“仗著是皇親國戚就可以亂來了呀！Jessica還真不要臉。”
“我也覺得她太可惡了。”楊歆也氣呼呼地：“要真能投訴她的話，我明天就寫意見書。”
“可是，畢竟是皇親國戚呢，你要真寫意見書，說不定以后更被她針對，甚至連工作都保不住呢！”氣歸氣，李卉珊提醒。
“我也說說而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我也不是不明白。”
李卉珊跟楊歆相視一笑，“我們去吃宵夜吧？”
“行！”
第二天在辦公室，楊歆看到坐在格子間的Jessica一臉笑瞇瞇地，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楊歆馬山轉身，省得看到Jessica那張臉心里就不舒服。
而Devin找楊歆了解昨天培訓會議的內容，楊歆把問題點大致說了一遍，而后拿出了自己的筆記本。
“聽說，果汁杯這個項目，跟C集團的合作是吹了？”
“他們是沒有把我們列進候選供應商名單里，不過……”楊歆把自己從Giles那里打聽到的情況說了一遍。
“后備供應商？”
楊歆點點頭。
Devin嘆了口氣，“就是說，得等C客戶合作的供應商出事，我們才有可能拿到他們的訂單，這幾率，很渺茫啊！”
“總經理，我已經盡力了。”
“我知道了，你先聯系廣交會上那些有意向的外商吧！”
“好的。”
在飛鷹的市場部所有人以為果汁杯跟C集團合作無望，將這事拋在腦后的一周后，楊歆接到了宋其瀾的電話：“阿Yan？”
“嗨，Giles，我是阿Yan，有什么可以幫到你的？”
“你們那款果汁杯，正常生產周期是多長？”
“大概兩個月。”楊歆的心一下興奮起來。
“我記得，你說過，這款果汁杯的所有材料都已經通過了RoHS指令的要求？”
“沒錯，不僅是RoHS指令，CE，食品級等出口歐盟國家需要的認證都已經做了。”楊歆忙答，“還有包材一類都已經打版回來，馬上能用。”
“我一會兒發個郵件給你，你把這產品的所有認證資料跟產品信息都放到我指定的共享文件夾，回個郵通知我一聲CC給Abby，另外，寄三個sample到我們港島子公司？”
“沒問題。”
放下電話，楊歆按捺下激動的心情，第一時間將果汁杯的所有資料收集齊全壓縮后，按照宋其瀾發過來的地址，上傳到了C集團的網絡共享文件夾里，隨后，再跟樣品房申請了三個樣機，在給C客戶發出樣機請款時，楊歆停了下來，撥通了Devin的電話：“總經理，C客戶那邊，在找我們要果汁杯的資料跟樣機。”
“什么？”
“就是說，他們在評估我們的產品。”楊歆激動地說，“Giles要我寄三個樣機到港島，總經理，那樣機費用他沒有跟我說是我們付還是他們付，要找他們付款嗎？”
“不，先不要找他們付款，看最終結果，如果拿到了訂單，樣機費就給他們免了，要沒拿到訂單，就按流程要回樣機費。”
“我也是這么想的。”楊歆竊喜，“我馬上去樣品房催樣機。”
“阿Yan！Good job！”
看楊歆在辦公室飛奔而出，不明所以的Jessica只看了一眼，便冷哼了一聲，李卉珊后來問楊歆怎么回事，因為不確定是否能拿到訂單，楊歆也只是敷衍說是工作上跑腿的事情。
半個月后，C集團市場部的Elsa在阿Yan回資料給Giles的郵件上，發來了一張6000PCS的果汁杯PO。
“Yes！”楊歆看清楚訂單數量時，一下從座位上彈了起來，笑著大叫了一聲。
“阿Yan，干嘛啦，忽然那么大聲，嚇死人啊？”坐她后面的李卉珊拍著胸膛說。
“Sandy，我開單了！”
“什么？”
“我拿到訂單了！”楊歆再也忍不住了，跟李卉珊分享喜訊。
“什么單啊，讓你這么興奮？”Jessica白了楊歆一眼。
“是C客戶的單，就是那個果汁杯的產品，他們給我下了一張6000PCS的單！”楊歆說著，用手指比劃出個六，沖Jessica炫耀，“我總算拿到第一張單了，還是大客戶的訂單。”
“真的？”
“看，郵件都在這里。”
市場部的跟單跟業務員涌到楊歆電腦前，看著C客戶發給楊歆的郵件，還有打開的PO，議論紛紛，Jessica也擠到了楊歆的電腦前，看真切后，臉色一沉，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默不作聲。
“你們在吵什么？”這個時候走進辦公室的Devin，看辦公室里吵吵嚷嚷的，頗為不滿，市場部的職員這才又趕緊坐回自己位置上。
“Devin，是阿Yan開單了！”李卉珊解釋。
“是C集團的訂單，就果汁杯產品的。”楊歆也趕緊請功，“總經理，我總算把他們的單子拿下來了。”
“那你還不趕快確認訂單，不準備下生產單嗎？”
“是。”
Devin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后，打開郵箱，找到了C客戶發給楊歆的那封郵件，打開PO，看著看著便不由得笑了，他透過玻璃窗望向辦公室，卻剛好跟Jessica的視線對上。
Jessica的眼神既陰霾又憤恨。
Devin心里一跳，隨即釋然。
雖然新項目優先給了Jessica，但談下第一筆訂單的卻不是她，經此一事，Jessica目中無人的火焰該收斂不少了吧？
大概是開單帶來的好運，楊歆接下來，陸續收到了六七個客戶發過來多達幾十萬數量的訂單，有果汁杯也有其他產品的。
在季度末折算提成的時候，楊歆的提成超過了三萬，這筆巨款讓楊歆目瞪口呆。
三萬多？她何曾見過這么多錢？這還不過是一個季度的提成而已，若是四個季度匯總下來，那她一年，豈不是可以拿十多萬？
十多萬，不，就目前拿到的三多萬，在鄉下，可能是一個人一輩子才能賺到的錢了。
楊歆看著存折上的數字，數了又數，笑了，又哭了！
三萬多吶，如果，姑姑還在就好了，她賺來的錢就可以孝敬她了！
“阿Yan？”
跟楊歆一起到銀行拿錢，一早拿到錢坐在一邊等候的李卉珊看楊歆哭了，奇怪：“你怎么了？不是公司少給了錢給你吧？”
說著就朝楊歆抓著的存折瞧去，楊歆將存折合了起來，她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不打算把自己拿到多少提成的事情透露給李卉珊，省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楊歆擦了擦嘴角，笑了笑：“沒少給，還挺多的，什么時候，我們去下館子吧，我請客。”
“那當然，聽說你這個月就能正式成為業務員了，又拿獎金又升職，你肯定要請客的。”李卉珊道。
楊歆挽著李卉珊的手走出了銀行，“那，你想吃什么？”
“吃什么都行嗎？”
“吃什么都行。”
“那可太好了！”
以為自己身無一物的楊歆，手上有了一筆巨款，從那天起就忽然有了底氣，漸漸自信起來，人開朗多了，而見到Jessica時，心里的那棵白色的樹，晃動得也沒有那么厲害了。
眨眼，時間到了十二月，年終盤算的時候到了，也眼看著元旦、春節將要接踵而至。
楊歆的心莫名地蒙上了一層灰色。
10
楊歆已經接連兩年過年，都是一個人度過的。
今年，怕也是如此。
還要在公司的員工宿舍過嗎？
還是提前在市區訂個酒店呢？
即便今年訂了酒店，來年呢？下下一年呢？
每次想到自己居無定所，楊歆就覺得自己這根浮萍無所依靠，心里空落落的，恐慌，又茫然。
楊歆的眼前閃過了自己存折上的那個數字。
不是說，要給自己安造一個家嗎？
不知道，在天舟買房，那點錢，夠不夠？
楊歆去偷偷看過天舟房子的價格。
有些二手房她還是買得起的，但房子的狀況都不甚好，而且她想如果要買，就買天舟市區的房子。
一來，市區的房子位置好，交通便利，二來，房子不買公司附近的，那就避免太多人知道自己一個做沒多久的業務員居然買得起房子，她不想張揚。
楊歆是利用周日以及調休的時間去看房子的，剛好不用上班，她跟宿舍的人說去市區逛街買衣服去了，也沒有人起疑心，而李卉珊也忙著跟陳家和約會，沒空理會她。
直到有一天，楊歆在跟李卉珊在食堂吃飯的時候，說起了天舟市區房子的事情。
“現在的房子已經這么貴了，Sandy你家在市區，那房子一定也很貴吧？”
“不知道呢，我家祖上幾代人都住在那間房子里，沒注意過貴不貴的。”李卉珊看著楊歆，奇怪：“阿Yan你想買房嗎？”
發現自己說漏嘴的楊歆不得不點頭：“我跟你說過吧，我從來沒有自己的家，我想給自己買個小房子。”
“那你可以在公司附近買啊！小房子的話，大概七八萬可以買到吧！”李卉珊不以為然。
“可是，公司周圍的環境不好啊，交通也不便利，無論去市區還是去別的地方，又沒地鐵，不僅少車，還得轉車，太麻煩了。”
“那也是。”李卉珊點點頭，“要不，你去市區買吧！”
“市區，很貴啊，我哪有那么多錢？”
“很貴？分期付款嘛，現在很流行交首付慢慢供樓啊！”李卉珊道，“你要真那么想買房的話，也可以考慮供啊！”
“真的？能行嗎？”對于楊歆來說，分期付款供樓還是新玩意兒，有點半信半疑。
“能行！”李卉珊點頭，“阿Yan你那么能干，我相信你以后還能賺更多，供房對你來說應該是easy job！”
楊歆聽了以后，若有所思。
后來，楊歆改變了買房方針，去看那些分期付款位于市區的房子，發現可供選擇的房源果然多了許多。
在2007年年初，別人都在忙著買春運的車票，或者陷在準備過年的購物潮里，楊歆卻已經默默選中了天舟市中心一幢新建成的電梯房，兩房兩廳，交了首付后，楊歆平生第一次有了屬于自己的房子。
楊歆把房產證拿到手的時候，心里重重地舒了一口氣。
她在空蕩蕩的新房里，閉著眼睛，想象著一點點選購家具家私，把房子填滿后的情景，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她終于有家了。
楊歆做的第一件事，是給自己選了一張大大的雙人床搬進新家，而后買了一套組合柜，買了大彩電，在拿到年終獎金時，才有錢買了餐桌炊具。
看著房子里的東西漸漸多了起來，楊歆對生活的期盼一日比一日更濃。
在公司正式放春假后，楊歆甚至有點迫不及待地想要告別李卉珊，早點住進屬于自己的那套新房里。
“阿Yan，你記得要來我家拜年啊！”李卉珊道。
“肯定的。”
楊歆帶著不多的行李跟熊貓君回到自己的新居，一頭栽進了床上，抱著熊貓君笑了又笑。
這個春節，她再也不怕是孤獨一人了。
楊歆興致勃勃地把住所附近的街道走了幾遍，熟悉環境后，再去公交車站看了看路線，而后才去附近的商場逛了逛，給自己買了幾套衣服鞋子，學著別人買揮春，桃符，還有鮮花，貼在了家里，將屋子布置得春意盎然。
楊歆看著透明的窗戶，把買來的紅紙拿了出來，打開電視，邊看，邊剪。
很快，她就剪了不少窗花出來。
楊歆把窗花拉開，逐一貼到了窗戶上。
看著那些窗花，她仿佛回到了姑姑還在的時候，兩個人過年的光景。
楊歆從小小的行李袋里找了找，找到了自己跟姑姑的合照，拿出來，鑲嵌在買來的相框里，畢恭畢敬地放到了電視機上面。
因為窮，她跟姑姑壓根兒沒拍過幾張相片，逃出來的時候還都落在家里了，自己帶在身邊的，只有這一張黑白照。
除夕夜，楊歆用炊具把從超市買來的已經處理好的年夜飯熱好，端上了餐桌。
糖醋小排，海鮮煲，年糕，如意蝦仁，紅燒圓蹄，太雕酒香魚，白斬雞，玲瓏牛肉，花膠雞湯，蟹黃拌面。
滿滿一桌，色澤琳瑯，令人食指大動。
楊歆拿起碗筷，聽著一邊電視機里傳來的慶賀新年的歌舞晚會的聲音，笑著舔了舔嘴角：“熊貓君，我們吃年夜飯了！”
屋子里色彩明艷一層濃過一層，從電視機里傳出的笑聲，將房子充盈得生機勃勃。
楊歆吃得舒心，胃口尤其好，似乎能將桌子上的菜肴一掃而空。
這天夜里，吃飽喝足的楊歆抱著熊貓君躺在被窩時，睡臉上一直洋溢著止不住的笑意。
過年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