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街頭的人群如潮退去,高樓里的燈光也漸次稀落,街邊的路燈因此透出幾分莫名地清冷。
酒店的房間里,一個面如古銅的男子正叼著一支煙立于窗前,看著樓下街道上偶爾路過的行人或車輛。
回過神來,他看了看左腕上的手表,已經夜里十點了。他將還剩好長一截的香煙硬生生地用手指掐滅,轉身從房間的一個包里拿出一個單筒望遠鏡來。
他走到窗邊,先將窗子關上,不過沒有關嚴,留了點空隙。他拉上窗簾,再將望遠鏡伸向窗簾的縫隙中,看向遠處的一幢別墅。
那是一幢歐式建筑,有花園,有假山,有噴泉,有泳池,有保安,有狗。別墅大門上有三個字:南山墅。
男子將鏡頭聚焦在別墅的第三層,那里的燈光還亮著。他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又把望遠鏡垂下,回轉身來,坐到一臺打開的筆記本前。
筆記本的側邊插著一個U盤。U盤里的文件已經被打開了,主要分為兩個部分。一個部分是文字,一個部分是錄音。文字部分的文檔名為“黎東南罪證1”,錄音部分的文件名為“黎東南罪證2”。
男子點開了“黎東南罪證1”的文檔,開始第一句就是“東海被殺了,我知道是黎東南干的”。
男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里面的一段話上——
從沖突的開始,我就知道東海可能會出事,但我覺得黎東南頂多要他一只手或一只腳,給他點教訓。沒承想,黎東南會直接要他的命,更沒想到的是,會滅他的門。黎東南真是一點不講兄弟情義,不講江湖規矩,連女人、孩子都一起殺了。
失神良久,男子將文檔關上,筆記本關上,拔下U盤,再次拿起望遠鏡來到窗邊,窺探別墅那邊。別墅三樓的燈終于滅了,男子一下子振奮起來,當即轉身出了屋子。
樓下停著一輛路虎車,男子上車之后啟動車子,轉過了兩條街道,將車停在一處河邊的大樹下,然后從車里拿出一把有綁帶的匕首,綁在了右小腿上,再從車里拿起一個背包背上,下了車。
他沿著河邊一直走,走了大約三百米,來到了一片綠化地,遠遠地可以看見一棟獨立別墅。他沒有急著走向那處別墅,而是來到一棵樹下,從身上取下背包,從背包里拿出一件雨衣穿上,再戴上雨衣的帽子和一個大號的黑色口罩,還有手套和鞋套。
準備好一切,他沿著綠化地往別墅后方而來,其間能看見別墅大門的崗亭里有保安在值班。
男子到了別墅后方,側耳聽了下里邊的動靜。里面似乎很安靜。他后退數步,然后猛然沖刺,腳踩在圍墻上一借力,彈身而起,抓到了圍墻上方。他借力翻上圍墻,接著下到了里面。
“嗷,嗷嗷!”突然傳來幾聲兇惡的吼叫,一條黑影帶起疾風往男子撲來。
光線太暗,男子看不清具體情況,但他知道是一條狗,而且不是一般的狗。那狗的叫聲有如獅吼,而且撲過來的速度也奇快,眨眼間就來到了他跟前。
來不及多想,他一記低鞭腿重擊而出。踢是踢中了,可并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僅僅將狗踢了個趔趄。他這才反應過來,這是一種特別可怕的東西——藏獒!
眨眼間,受到阻擊的藏獒再度向他撲來。他趕緊翻身滾開,順手從右小腿拔出了匕首。藏獒對他仍舊氣勢洶洶、鍥而不舍。他想拿著匕首上前擊殺藏獒,卻聽見別墅前方有人在喊:“后面有情況!”
沒有多想,他腳下一蹬,身子躥起,直接翻上了別墅圍墻。藏獒往圍墻上的他撲來,爪子抓在圍墻上,刮擦出一陣尖刺的聲音。
別墅里的燈瞬間亮起,前面的保安大呼小叫地往后面跑來。此時,三樓的一間臥室里也迅速亮起了燈,但黎東南并沒有即刻循著動靜下樓來,而是迅速奔向了側邊的一間屋子。
那間屋子里有兩臺臺式電腦,電腦上顯示著數處監控畫面。他在別墅后方的監控畫面里,看到一個黑影正穿過綠化地往遠處飛奔。
黎東南當即抓起電腦旁邊的一部對講機,喊道:“在后面的綠化地上,往河邊逃了,趕緊追!”
然后,他就看見好幾個保安騎著摩托車往綠化地那邊追去。而那個黑影已經消失在了監控范圍外。
黎東南來到別墅的陽臺上,臉上不由得浮起一絲獰笑,自言自語道:“老子可不是那么好殺的!”
夏東海死后,吳國晉又被殺,黎東南總有某種預感,這種血光之災很快就會落到他頭上。這種關鍵的時刻,他的保鏢董十八又被抓,閻老三又不方便露面,于是他增加了別墅的安保力量,但沒有完全顯露出來。白天的時候,只有兩個保安在崗亭值班。到了晚上,除了在崗亭值班的兩個保安,還有兩個保安在別墅里來回巡邏。而且,他還在屋里藏著至少六個人的保安團隊。
除此之外,他還將兩條由他馴養的藏獒放在別墅后方,故意關了別墅后方的燈。他知道如果有人要來殺他,看見前面有保安,必走后方,人在黑夜里看不見東西,狗卻可以,因此,只要有人從后面來,必定會驚動藏獒。不過,這次對方雖然中了圈套,卻能從藏獒口中逃掉,顯然不是省油的燈。
這家伙到底是誰呢?應該很快就會有答案了吧,黎東南心想。
李八斗正騎著共享單車穿梭在大灣片區的朱家巷附近,也許是為了尋找當年那個變態,也許是想找到一些跟兇馬案有關的蛛絲馬跡。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拿出來一看,是魏大勇打來的,當即就接了,問:“什么情況?”
魏大勇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有人潛入黎東南的別墅被發現了,他的保安已經追出去了。”
“你也在追嗎?”
“是的。”
“此人可能跟兇馬案有重大關聯,一定要抓住他。你先看著那邊,我馬上過去!”
李八斗說完,當即掛掉電話。他想了想,又打了個電話給冷笑,讓他馬上從路面監控中心查看黎東南別墅周邊的動靜,看能否找到可疑的人物和車輛。
打完電話,他甚至來不及回警隊開車,隨即將單車停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往黎東南的南山墅而去。
“跳河里去了,跳河里去了。”
一個保安騎著摩托車緊追不舍,忽聽得河水“轟”地響了一聲。他將摩托車車燈照過去,只見河中蕩漾著圈圈漣漪。他謹慎地將摩托車車燈照向四周,沒有見到男子的身影。
“跳河里了?沒見人啊?”緊隨而來的一個保安說。
“你傻啊,他肯定是憋氣潛游的。他想從河對岸跑,趕緊追!”先前那個保安下了摩托車,跳進了河里。另一個保安也當即下了摩托車,跳進了河里。
附近一株巨大的黃桷樹上,男子見追在最前面的兩個保安果然上當了,當即迅速下樹,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后續到來的保安全都聚集在河岸,他們都認為逃跑的男子跳河逃跑了,有的說下河去追,有的說開車去河對岸堵。
魏大勇比他們來得都慢。他本來開了一輛轎車在黎東南別墅外監視動靜,但他沒法把轎車開進綠化地,只能徒步追來。
“跳河里去了?”魏大勇將手電筒光照向河面,看見幾條黑影在拼命地往前面游,總共有兩撥兒人。前面一撥兒有兩個人影,兩人幾乎是并排的,沒有追逐之相,其中顯然沒有疑犯,跟在后面的三個人影,顯然更不是。
魏大勇站在那里看了十來秒,這種情形都并未改變。疑犯不在河里!他立馬得出這個結論。因為沒有人在潛游了這么遠之后還不冒頭。
魏大勇看出來了,那幾個保安只是在盲目地往前游,根本沒有目標。他轉身在附近尋找起線索來,手電筒光落在了黃桷樹下一株被踩壞的觀賞菊上,他再走近些仔細瞧了瞧,確實是剛才被踩壞的。他再將手電筒光照向黃桷樹上,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被踩壞的這株觀賞菊被黃桷樹正面擋住,從那邊追過來的保安由于騎著摩托車,都得繞開黃桷樹,所以他們不可能踩到,更沒有發現這個線索。
魏大勇猜測可能是有人借黃桷樹的樹干遮擋身子,或者藏到了枝繁葉茂的黃桷樹上,再從上面跳下來。他再往觀賞菊地里搜尋,果然發現有好幾處被踩壞的菊株,而且兩兩之間的距離將近一米。這說明對方是在跑,步子邁得較大,而且落腳也重。
魏大勇沒有多想,打著手電筒就往腳印的方向追去,然而一直追到大馬路上,也不見有可疑的人影。
李八斗打電話來,說馬上到黎東南的別墅,問他在哪里,情況怎么樣。魏大勇便把大致情況說了下。
李八斗說:“還是回黎東南的別墅找黎東南吧。我讓冷笑從路面監控找了,既沒有發現有人逃跑,也沒有發現可疑人員和車輛。黎東南的別墅有監控,看能不能在那里找到些線索。”
魏大勇說:“行,我馬上過去。”
掛掉電話,魏大勇就往回趕,趕到黎東南別墅的時候,李八斗剛好也從出租車上下來。
黎東南別墅的崗亭仍留有保安看門,李八斗上前亮了證件,說要見黎東南。保安說要打個電話問一下。
李八斗說:“刑警辦案,難道還要經過允許才能進入嗎?帶路!”
保安愣了愣,視線對上李八斗威嚴的目光,也沒說什么,隨即帶著兩人進了別墅。
黎東南站在樓上看見這一幕,不由得皺了皺眉,自言自語道:“還真是陰魂不散!”
手機響了起來,黎東南接起電話,慢吞吞地說:“誰啊?這大半夜的,什么事啊?”
“黎東南,別裝了。”李八斗說,“我是從你別墅大門進來的,你應該看見我了。是你下樓來,還是我上樓去啊?”
“我下樓來吧。”黎東南說,“不是朋友,我不歡迎上樓的。”說著,就掛了電話。
很快,李八斗就看見黎東南一臉傲慢地從別墅里出來了。第一次去黎東南公司的時候,見到的那張看起來平易近人的臉,果然只是一副面具。
“什么事,說吧?”黎東南板著臉,語氣很生硬。
“剛才的事,說說吧。”
“剛才有什么事了?”黎東南明知故問。
“少給我裝糊涂了。”李八斗說,“不是有人潛入你的別墅被發現了,然后逃跑了嗎?”
“你既然知道,還問我干什么,是吃飽了撐的嗎?”
“我想知道那個人是誰,來找你干什么?”
“廢話!”黎東南說,“一個大半夜跑來的不速之客,我能知道他是誰?我怎么會知道他要干什么?”
“看來我們聊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來,走吧,帶我去看監控吧!”
黎東南也沒說什么,帶著兩人來到了監控主機所在的房間。他知道李八斗在辦什么樣的案子,也知道不管自己有什么樣的身份,都無從拒絕。
“你看下時間段吧,動靜什么時候起來的?”李八斗盯著監控屏幕對魏大勇說。
魏大勇想了想,把監控時間倒回半個小時前。
黎東南別墅的監控比夏東海家還要齊全,共有兩臺電腦八處監控設備,除了正門之外,樓頂以及別墅的東西南北都有監控。
在別墅后方的監控里,能看到一個黑影。那人穿著長衣,戴著長衣的帽子,還戴了口罩,根本看不清臉。而且,別墅后面沒有開燈,監控畫面有些模糊不清。只能大致判斷出那人的身高應該在一米七五以上一米八以下,動作非常麻利,不算低的圍墻,他隨便一個沖刺就翻了進來。
別墅后方監控的范圍還包括墻內的一部分,所以可以看到藏獒撲過去時,那人的表現并不慌亂,而是迅速做出了反擊,一伸手就從右小腿上拔出了匕首,不過準備迎擊藏獒時,那人大概是聽見了別墅前面的喊聲,迅速爬出圍墻逃跑了。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撲咬的家伙是藏獒吧?”李八斗看著黎東南,問。
“是。”黎東南應了聲,一臉凝重的樣子。
他之前并沒有往前翻看這段視頻,以為對方潛入時驚動了藏獒,就立馬逃跑了。清清楚楚地看完這個視頻,他才發現對方竟然和藏獒過招了,并且打算擊殺藏獒。看到對方的反應和動作,他就知道對方是老手、高手,比他想象的要可怕。
“藏獒?”魏大勇頓時驚訝不已,“不會吧,那人好像迎著撲來的藏獒踢了一腳,差點把藏獒給踢倒了?”
李八斗說:“你沒有看錯,千真萬確,如果不是有其他動靜,估計藏獒會死在他手里。”
“不至于吧。”魏大勇說。
“你沒看見他從小腿上拔匕首的那個動作嗎?”李八斗說,“常人喜歡把匕首插在腰間,藏在褲兜,只有受過特殊訓練的人,才會把匕首藏在衣袖里或者小腿上。而且,他的動作非常麻利,一看就是久經訓練。”
“看來,這不只是一個想來偷東西的賊。”李八斗把目光看向黎東南。
“你想說什么?”黎東南問。
“我發現了一些奇怪的現象,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說法。”
“有什么奇怪了?”
“其一,為何你的別墅前面到處開著燈,而別墅后面沒開燈?其二,藏獒這種兇猛之物你為何不鎖著,而要放置在別墅后面的漆黑之處?其三,為何你的別墅原本看起來平平常常的,可動靜一起來,屋里立馬跑出來那么多保安?那些保安不在屋外巡邏,藏在屋里干什么?”
“看來,你還是有幾把刷子的,能看到這么多細節。”
“不需要恭維我,直接回答問題吧。”
“如果我說我預感到有人要殺我,所以做了這些安排自保,你信嗎?”
“什么人會殺你?”
“你覺得我要是知道的話,會這么被動嗎?”
“要殺你的人當然是和你有深仇大恨的人。你跟誰有深仇大恨,你會不清楚嗎?”
“有些人即便你跟他有深仇大恨,可他知道自己實力不行,也會選擇忍氣吞聲。可有的人也許只因為一些小口角,就選擇殺人,這誰說得準呢。”
“那你為什么預感到會有人殺你?”
“這還用說嗎?”黎東南說,“東海被殺了,才不過十來天,國晉又出事了。我們可是手足般的交情,我總感覺這個人是在針對我們,所以就做了防范。幸好做了防范,不然我可能也成一具尸體了。”
“你是說,有人針對你們這一伙人?”
“老夏和老吳相繼身亡,今晚又發生了這樣的事,不是已經很顯然了嗎?”
“什么很顯然。”李八斗說,“夏東海的死是兇馬作案。吳國晉的死也是兇馬作案。你這里來的是一個人,馬影子都沒有,顯然各是一碼事。你想洗脫兇馬案的嫌疑,可沒那么容易!”
“你這是認定兇馬案是我做的了?”
“還說不上認定,只能說嫌疑最大。”
“我知道你是出于職責想找出兇手,破了兇馬案,我的想法其實跟你一樣,因為死的是我兄弟,丟的是我的面子。最近有很多對我不利的流言蜚語,說什么我的報應來了,說我要日薄西山了之類的。所以,我也想知道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物,讓平靜了這么多年的白山縣城突然就掀起了驚濤駭浪。”
“夏東海和吳國晉就像兩條惡犬,隨便哪個在白山縣都讓人談之色變。而這兩條惡犬在你面前不過是傀儡而已。你告訴我,除了你,還有誰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置他們于死地?”
“這我怎么知道。”黎東南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把我說得都神乎其神了,剛才不照樣有人帶著匕首來殺我嗎?”
“那人不是才進你別墅就跑了?”李八斗說,“他縱有殺你之心,還是敵不過你的老謀深算啊。”
“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一次,兇馬案絕非我所為,而是另有其人。這個人受過特殊訓練,有著深不可測的本事。”
“讓我相信你?”李八斗冷笑道,“我都跟你說了,吳國晉明說了你和夏東海有矛盾,并且他還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也有些堪憂,才匿名舉報了你。你卻告訴我,你跟他們情同手足,甚至說派董十八是為了暗中保護吳國晉。你這謊言太拙劣了,董十八是保你命的人,你要是知道有人要殺你,還會把他派去保護別人嗎?這世上可能真有人如此重情重義,但絕不會是你。所以,董十八跟蹤監視吳國晉的目的極有可能就是要殺他!”
黎東南顯得很無奈:“好吧,我跟你說不明白。你若認定這一切是我干的,就拿證據出來抓我,我等你。”
三個人離開了監控主機所在的房間,來到外面。沒過多久,那些保安都回來了,好幾個人身上都濕透了,像落湯雞一樣。
“怎么,沒抓到人?”黎東南黑著一張臉。
其中一個保安說:“我覺得他可能已經淹死了。”
“可能已經淹死了?”黎東南問,“為什么?”
保安說:“我當時追得最近,不僅聽到了跳河入水的聲音,還看到河水在蕩漾。然后我就跳下水去追,可一直游到河對岸,也沒有看見人。河對岸是一片地,他如果跑上去我們就看得見,但就是不見人影。所以我覺得他肯定是不識水性,淹死在河里了。”
“胡說八道!”黎東南怒從心起,“你覺得他是白癡嗎,不識水性還往河里跳?”
“這……也……也許是被追急了吧。”保安說,“他是徒步,我騎著摩托,總歸會追上的。”
“別想好事了,他根本就沒跳河,而是從另一邊跑了。”魏大勇忍不住接話。
“不可能!”保安言之鑿鑿地說,“我明明聽到了跳水聲,還看見河水蕩開了。”
魏大勇說:“你騎著摩托車追他,他在綠化地里繞,你的燈光沒法一直照著他。當車燈離開他時,他將身子隨便藏在一棵大樹后面,丟一塊石頭在河里。你聽到水響,車燈和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本能地以為他跳了河。而他借此機會藏到樹上,你們一群人只知道往河里找,他就算大搖大擺地走掉,也不會有人知道。”
“都是些廢物!”黎東南忍不住罵道。
“看來,這個想殺你的人還是有幾把刷子的。”李八斗看著黎東南,“怎么樣,要說出實情,讓我幫你一把嗎?”
黎東南說:“別想套我話了。最近這些事發生得太突然了,我一點頭緒也沒有。你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行,你就慢慢裝吧。”李八斗說罷,讓魏大勇去拷貝了一份監控視頻回來,然后就離開了。
回到刑警隊,李八斗和魏大勇一起反復觀看了那段視頻,他總覺得那個身影有些似曾相識。可到底是誰呢?他想了很久,把認識的人都想了個遍,也沒想起來是誰。
時間不知不覺已是凌晨兩點,李八斗讓魏大勇先回去休息。
魏大勇問:“還需不需要繼續監視黎東南?”
李八斗想了想,說:“繼續監視吧,黎東南身上有太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必須得盯著他。不過,發生了今晚這樣的事,他會更小心謹慎的,你要盯得更隱蔽點,不要被他察覺,也不要被他的對手察覺。”
魏大勇說了聲“收到”就離開了,辦公室里只剩下李八斗一個人。夜特別安靜,安靜得讓他有種錯覺,這世界恍若不存在了,他一個人漂浮在大海中間,感到孤寂又茫然。
第二天早上,姜初雪走進辦公室,目光第一眼就看向李八斗的位置。李八斗也正把目光看過來。
姜初雪走過去問道:“案子有什么進展嗎?”
李八斗反問道:“你有什么想法嗎?”
“我在來的路上想了,吳國晉的死很可能不是黎東南派人干的。”
“是嗎?理由呢?”
姜初雪說:“有一個細節啊,就是董十八一直奉命跟著吳國晉,我們認為這是為了殺吳國晉。但是以董十八的身手,要殺吳國晉,根本用不著兇馬或其他人出手。而且,假如是黎東南安排了兇馬去殺吳國晉,既然兇馬已經事先潛入吳國晉的情人家里,董十八也確認吳國晉進到了朱家巷去找他的情人,那他實在沒必要跟進巷子,也沒必要找到樓上去,你覺得呢?”
“有點意思。”李八斗看著她,“你這么一說,我還真覺得有些道理。若兇馬為黎東南所有,它對付夏東海那樣的高手都能做得干凈利落,對付吳國晉是手到擒來。既然如此,黎東南就沒必要白白地讓董十八參與進來。畢竟董十八是他身邊隱藏的高手,除非萬不得已,他不會亮出這張底牌來。可是,如果兇馬不是黎東南所有,‘鐵將軍’為何會在這個時間點上離奇失蹤,又是什么人先殺夏東海,再殺吳國晉的呢?從作案動機和查到的證據來看,黎東南都是不二人選。”
“只能說這個案子比我們想象的復雜,對手也比我們想象的高明。”
“走吧,我們再去現場看看吧,看還能不能看出點什么。”
“要我去嗎?”
“去吧。你是法醫,有時候可以看出我看不見的細節。反正現在缺少證據,只能靠我們去找。”
于是兩人又重回了朱家巷吳國晉的情人家里。地上的血跡已經干了,看起來仍然觸目驚心。李八斗站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當時的現場。
當時因為天氣熱,屋子里開了空調,門窗都是關著的,而且裝了防盜網,兇手和馬都不可能從窗子進來。那么是馬揚起蹄子敲門進來,還是另有人開門進來的?冷笑已經通過監控找到了馬來的時間和路線,可一路上都只看到了馬,卻不見人。如果真的另有其人,那個人是先到了,藏在某個地方嗎?又是藏在哪里呢?馬又是如何準確地穿過那么多巷子,到了一幢樓上的房間的?
包古調查到的吳國晉情人的資料顯示,吳國晉的情人是他公司新來的一個會計,叫于秀麗。入職才三個月,十天前就買了輛新車,半個月前吳國晉跟部門經理打過招呼,說于秀麗不用打卡。所以吳國晉和于秀麗建立情人關系大概才半個月,不會超過二十天。
房子本來就是于秀麗住的,所以吳國晉到這里來的時間也是半個月,不超過二十天。也就是說,兇馬是在這二十天內知道這里的。
從某種意義上講,馬或者說很多動物的認路本領都比人強,但馬畢竟受人駕馭,第一次的時候,不可能自己找來這里,肯定有人帶它來過這里,而且可能不止一次,因而它才熟悉這些錯綜復雜的街道。也就是說,只要找到馬第一次出現在這里的時間,就可能找到利用馬做掩護的真兇!
想到這里,李八斗當即給冷笑打電話,讓他查看二十天之內朱家巷附近幾條道路的監控,尤其是從楊槐路方向來朱家巷的監控。一旦找到那匹兇馬第一次出現的時間,馬上告訴他。
打完電話,李八斗回頭看了看,見姜初雪站在雙開門的冰箱前,正在用一把水果刀撬著什么,就走了過去,問道:“什么情況?”
“里面有一些肉和一條動物的腿,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麂子腿。”
“麂子腿怎么了?”
“本來也沒什么,只是我突然想到了夏東海的死。”姜初雪說,“當時我不是懷疑有可能是食物的原因導致他喪失抵抗能力而被殺的嗎?我還特別對他的消化物成分進行了細致的分析。”
“是,我記得,不過,當時的分析結果不是正常的嗎?”
“當時的正常只是說那些東西不會對他身體的功能造成影響。不過,夏東海肚子里已經消化的肉不是尋常的豬牛羊肉或雞鴨魚肉。”
“那是什么肉?”
“一種野生動物,麂子的肉。”
“麂子肉?”李八斗愣了愣。
“是的。”姜初雪指著冰箱里被層層寒冰包裹著的那條腿,“如果我沒判斷錯的話,這條腿就是麂子的腿。我沒有見過真正的麂子,但在修生物學的時候,麂子的外形,以及它的肉質成分這些,我還是很熟悉的。”
“不過,夏東海吃了麂子肉,于秀麗的冰箱里也有麂子肉,這也沒什么問題吧。于秀麗的麂子肉肯定是吳國晉送的,而吳國晉和夏東海是要好的兄弟,麂子肉是好東西,無論是夏東海有,還是吳國晉有,他們送給對方也都正常。”
“你這么說好像也有道理。”姜初雪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對,“你發現什么了嗎?”
“得等冷笑查了監控才知道,先走吧。”
“嗯。”姜初雪應了聲,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看冰箱,最后還是走了。
走到巷子里的時候,李八斗停住了腳步。他的腦子里又本能地重現那天晚上的情節。兇馬看見他,停了下來,彼此之間有短暫的對峙。他反應過來,喊了聲“兇馬”。兇馬遲疑了下,然后轉身飛逃。
是的,兇馬應該是認識我的,不然看見我,不會停下來。而且,不但認識我,還不想傷害我,所以才會轉身飛逃。若不然,以兇馬的本事,應該直接沖過來殺我才是。
可是,兇馬為何會認識我?
“怎么了,有什么發現嗎?”姜初雪見李八斗停下來,臉上的表情也很古怪,忍不住問道。
李八斗當即把自己的想法說了,讓她也來分析下,其中到底有什么蹊蹺。
“這么說的話,里面確實有疑點啊。”姜初雪說,“不管是馬還是其他動物,都認人,但認人的前提是許多次的見面或長時間的相處。而且,兇馬不但認識你,還沒有殺你滅口,說明你們之間應該有某些感情的,否則說不通了。”
“一匹馬認識我,還跟我有感情?”李八斗忍不住自嘲,“要不是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我都記得一清二楚,我還真會懷疑是不是我健忘了。我這一生跟馬打的交道都屈指可數,不可能有哪匹馬對我很熟悉,而且還熟悉到有感情。”
“可事實如此啊。一匹殺人如麻的馬,見到你停了下來,而且避免與你沖突,轉身跑掉了。”
“呵呵,有意思。繞來繞去,兇馬還和我有關聯了?”
“你真的看清楚了,那是匹馬嗎?”
“什么意思?”
“我跟動物學家了解過,馬是被動型的動物,受人駕馭,往往與主人有比較高的默契,不至于有如此強大的思維能力。不管是殺人,還是見了你,因為某些原因而轉身逃跑,都不應該是一匹馬能做到的。”
“吳國晉的死,我基本上可以肯定是人為的,馬只是一種用來故弄玄虛的假象。可在巷子里遇到的,我也可以肯定那是一匹真真正正的馬。這案子真是奇了怪了。”
“如果解不開這個謎的話,兇馬案會成為懸案嗎?”
“不可能!”李八斗喉嚨里發出堅定的聲音,“破不了這個案子,我絕不接手其他案子!”
“好!”姜初雪仿佛被鼓舞了,也堅定地說,“無論如何,我跟你共同進退!”
李八斗看著她,心里有種莫名的東西在涌動:“你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有嗎?”姜初雪問,“哪里變了?”
“你一直覺得我無恥下流,很厭惡我的,最近好像……變溫和了?”
“那天晚上多虧了你,我才幸免于難。”姜初雪感激地說,接著又補充道,“而且有紅姐幫你說話,所以我相信那次只是一個誤會。”
說后半句話的時候,姜初雪害羞地低下了頭,臉上飛起一抹紅暈。
“我苦口婆心地解釋,你都不相信我,我很好奇紅姐都跟你說了什么呀?”
“你為什么做警察,為什么每天晚上在白山縣城和石筍鎮的大街小巷游蕩。所以,我覺得你值得信賴。”
一種無形而鋒利的東西狠狠地刺進胸口,李八斗瞬間沉默了。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幫你一起查這個案子,把那個兇手找出來!”姜初雪目光炙熱地看著他。
對著她的目光,李八斗心里莫名地動搖了下。
“紅姐怎么會突然說起這件事的?”
“因為……因為……”姜初雪糾結再三,還是打算坦誠相對,“你那天晚上鬼鬼祟祟的,我以為你又要做猥瑣的事,就跟蹤了你,想抓住你的把柄……然后把柄沒抓到,自己卻身陷險境,還好你及時出現。我為之前的事向你道歉,對不起。”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你人沒事就好,只可惜讓那家伙跑掉了,而且也沒有什么線索。”李八斗見姜初雪態度誠懇,也就順坡下驢,給了她一個臺階下。
“對了,我有線索。我當時覺得你在巷子里四處張望有問題,就打算用手機偷拍你留證,結果一打開相機,卻是自拍的狀態,然后我就在屏幕上看到了一個人影,再然后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對方控制住了。”說著,姜初雪拿出手機,在相冊里翻到一張照片,“這張照片應該是我被迷暈之前無意間拍下來的。我在紅姐家醒來時,才知道手機屏幕碎了,而且手機當時沒電了,開不了機。第二天,我也沒充電,就直接送去維修了,直到今天給修好的手機充上電,開機一看,在相冊里發現了這張照片。”
照片有些模糊,除了姜初雪的臉外,能隱約看到一個不完整的人影。那人戴著一頂草帽,帽檐壓得很低,看不見臉,像一個幽靈一樣。
看著照片里的人影,李八斗的神情突然有些激動起來:“這個人有可能就是我一直在找的變態殺手!”
說這句話的時候,李八斗的眼神里透露著一股殺氣。
“殺害詩佳的那個變態殺手?還真有可能!”姜初雪也一下子如夢初醒。
“晚上,巷子,幽靈一樣的男子,尾隨漂亮女孩。”李八斗的神情格外激動,“已經很多特征相似了,走,我們去石筍鎮!”
一路上,李八斗簡直把警車開出了飛機的感覺。姜初雪發現,任何時候都神情淡然、穩重如山的李八斗,此時整個人的狀態都亢奮起來,亢奮中又帶著一種少見的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