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奧讓世界更美好——賈思蕊同事曹憶菊女士口述

口述者：曹憶菊，女，特殊奧林匹克組織（美國）北京代表處組織發(fā)展部高級總監(ji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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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時間：2019年4月25日

訪談地點：特殊奧林匹克組織（美國）北京代表處

問：您和賈思蕊是怎么認識的？在一起共事了多長時間？

曹總監(jiān)：我是2002年進入到特奧東亞區(qū)辦公室工作的，我們基本上也是從那時候就認識了。當(dāng)時，賈思蕊已經(jīng)是一名運動員領(lǐng)袖，我們平時會有一些工作需要和她一起合作，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十七年了。

問：具體時間您還記得嗎？大概是在2002年幾月？

曹總監(jiān)：我來的時候是4月，9月的時候正好在西安舉辦特奧全國運動會，應(yīng)該是那時候。

問：您還記得第一次和賈思蕊見面時的印象嗎？

曹總監(jiān)：是因為什么事，我真的記不清了。因為第一次可能并沒有什么很特別的事，大家都是做特奧的，所以有機會聚在一起。她給我的印象就是特別愛笑，這是第一眼留給我的印象。那時候，我實際上對特奧也還不熟悉，對特奧運動員也還不了解。能夠有機會近距離接觸特奧運動員，我感覺印象比較深，也挺意外的。她那么燦爛的笑容跟我想象中也不太一樣。

問：你們的第一次見面就改變了您固有的一些看法？

曹總監(jiān)：對，改變了我固有的一些看法。

問：到2002年，她已經(jīng)是全球信使了，會有很多活動，你們在這個過程中都有過接觸。

曹總監(jiān)：對。

問：她是什么時候到咱們東亞區(qū)來工作的呢？

曹總監(jiān)：2002年之后曾經(jīng)有幾年，她每周都會過來工作一次，每次工作的時間不長。后來，她去拜耳公司工作了，我們在辦公室為運動員提供的工作機會就提供給了別人。

問：她到拜耳公司工作，也是咱們幫助促成的？

曹總監(jiān)：對，是我們幫助聯(lián)系的。

問：她曾經(jīng)提到過在拜耳公司工作的經(jīng)歷，大概是哪一年回到咱們東亞區(qū)辦公室工作的？

曹總監(jiān)：她來東亞區(qū)辦公室工作，差不多是在2016年4月，到今年4月1日就滿三周年了。

問：您覺得思蕊的日常工作怎么樣？

曹總監(jiān)：我覺得從工作角度說，首先，她是非常有熱情的。交給她的工作，她都會以比較積極的態(tài)度去落實。其次，她也是比較有責(zé)任心的。她有很強的溝通能力，交給她的任務(wù)，她基本上能夠比較好地去完成。當(dāng)然，沒有人是完美的，她也有一些需要改進的地方。在這個過程中，大家都一直保持著溝通。我們知道她在哪些方面是擅長的，就讓她多做一些擅長的工作。哪些方面是她不擅長的，我們就盡可能地去避免。我們也會創(chuàng)造一些機會讓她學(xué)習(xí)，讓她能夠?qū)Σ簧瞄L的領(lǐng)域逐漸熟悉，慢慢有所進步。

問：我覺得咱們的環(huán)境、咱們的想法是很好的，不會把所有任務(wù)一下子都直接壓給她，而是一點一點培養(yǎng)她，先找到她的優(yōu)點、她的特長，同時咱們還不斷培養(yǎng)她的能力。

曹總監(jiān)：因為大家都是在特奧的環(huán)境里面，都是特奧的工作人員，每個人都非常認同特奧運動的價值觀。所以，大家為她創(chuàng)造的環(huán)境也是非常包容的，肯定有別于社會上其他的工作環(huán)境。

問：您提到的“包容”，我覺得確實是很難得的。

曹總監(jiān)：對。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也意識到如果完全是一個包容的環(huán)境，從長遠來看，有一天她可能會離開特奧會，她如果去到別的工作單位會不適應(yīng)。所以，我們不會什么都從他們的角度去考慮，如果這樣，她的抗壓能力有可能會變?nèi)酢ＹZ思蕊其實有很強的抗壓能力，我們覺得她哪里做得不合適，或者是做得不太好，我們會比較直接地告訴她，讓她有這個意識。

另外，大家都是普通的凡人，處在非常普通的工作環(huán)境中，大家的表現(xiàn)也是普通人的表現(xiàn)。我們也盡可能維持一個這樣的環(huán)境，以后她萬一到了別的工作環(huán)境，受到一些壓力或是受到別人挑戰(zhàn)的時候，她也能夠比較好地去應(yīng)對。而不是讓她生活在一個被大家包容的，所有人都是從她的角度出發(fā)去考慮的環(huán)境。如果這樣，她會被“嬌養(yǎng)”，就像生活在溫室里面的植物，弱不禁風(fēng)。我們覺得這樣做其實對她更長遠的生活并不是有利的。

問：在整個十七年的過程中，您和思蕊之間有沒有發(fā)生過什么令您難忘的事情？

曹總監(jiān)：我跟她認識的時間很久，跟她共同參加特奧活動的機會也很多。非常難忘的一件事是在2006年，我第一次帶著幾個運動員參加全球特奧運動員代表大會。這是在巴拿馬舉行的世界特奧運動會第二屆運動員代表大會，跟第一屆已經(jīng)間隔了很多年。那時，巴拿馬和中國還沒有建立外交關(guān)系。我們辦理簽證、要在路上轉(zhuǎn)好幾次飛機，整個過程并不順利，都有一些坎坷。尤其是我們從北京出發(fā)，先要到法國巴黎轉(zhuǎn)機。我們提前辦理了過境簽證。到了法國以后，飛機上有很多中國人沒有辦理過境簽證。那時候的政策是說如果不辦理過境簽證，還是有幾個小時可以在法國停留，然后再去到其他國家。

但是，從那趟飛機上下來的所有沒辦過境簽證的中國人，都被帶到了機場警察局里。即使我們有過境簽證，也被帶了過去。因為持有過境簽證，我們很快就被放行了，但那些沒辦過境簽證的中國人，都被關(guān)進一間小黑屋子里。我們路過那間小黑屋子，印象特別深刻。因為經(jīng)歷了警察局里的冰冷，那些警察是非常嚴肅的，我們后面的經(jīng)歷，讓我覺得還有一絲絲溫暖。

在北京機場我們遇到一個法國人，他來中國做志愿者教英語。候機的時候，因為賈思蕊的性格熱情奔放，非常外向，溝通能力相當(dāng)強，她很快就和這個法國人建立了對話，兩人聊得也十分愉快。我記得那位男老師帶了個毽子，兩人還在機場踢了一會兒，關(guān)系馬上就非常融洽了。后來，賈思蕊介紹我跟這位男老師也認識了。我們乘坐同一班飛機到了法國以后，我們遇到了這件事情，這位老師也知道。當(dāng)時他告訴我：如果我們在法國遇到任何問題，有不順利的地方，讓我給他打電話，并留給我電話號碼。他說他哥哥家就在機場附近，他可以提供盡可能的協(xié)助。

當(dāng)時我覺得，能跟一位陌生人建立聯(lián)系，讓人家主動提出幫助，都是因為有我們的賈思蕊。由于她熱情、外向的性格和她這么強的溝通能力，我們才會得到這樣的幫助。盡管后來還是挺順利的，我們也沒給這位老師打電話，沒有什么需要他協(xié)助的地方，但我還是覺得那次的經(jīng)歷的確是挺難忘的。我那時一共帶了三位運動員，另外兩位運動員還都是男孩，但性格都比較靦腆內(nèi)向。反倒是賈思蕊，一路上既是開心果又非常獨立，即使在出了國、語言不通的情況下，我都能感覺到她是非常獨立的，沒有很大依賴性。那時候我自己出國的經(jīng)歷還不多，我又帶著他們?nèi)齻€人，反倒是賈思蕊給了我極大幫助。所以，這件事我覺得特別難忘。

問：您覺得賈思蕊是個什么樣的人？您認為特殊奧林匹克運動給她帶來了哪些顯著變化？

曹總監(jiān)：我覺得她是一名特別典型的代表，全過程揭示了特奧運動員如何在經(jīng)歷了特殊奧林匹克運動以后，成長為一名更加完善的人。賈思蕊曾跟我有過多次交談，她小時候本來是在普通學(xué)校里面學(xué)習(xí)，但因為在普校里受到歧視，有人欺負她，包括老師對她的態(tài)度可能也不是那么積極向上的、友好的，在那樣一個環(huán)境里，她肯定是比較自卑的。

說起現(xiàn)在的賈思蕊，我覺得她充分體現(xiàn)了特奧運動員身上的特點：首先她勇敢，其次她堅韌，而且她還非常熱情、樂觀，她身上具有這四個顯著特點。其實，無論是對于特奧運動員，還是對于普通人，具備這四個優(yōu)秀品質(zhì)，對在生活中樂觀面對任何挑戰(zhàn)或逆境，都是非常有幫助的。我覺得她有這方面的潛力，正是因為特奧運動帶給她機會，她的這些潛力能夠比較好、比較早地被開發(fā)出來，最后成就了她。

問：對她訪談時，我曾問過她，你覺得你身上最大的優(yōu)點是什么？她繞了很久后跟我說：我覺得我自信了，我陽光了。

曹總監(jiān)：對，對，對，而且我覺得她超級自信，這是她的特點。您剛才問起我她是什么樣的人，她確實還是一個特別自信的人。當(dāng)然，沒有人是完美的，有時候超級自信也會給她帶來一些問題，這個也是有的。

問：您在特奧工作了十多年，請您簡單談一談您對特殊奧林匹克運動的認識。

曹總監(jiān)：我覺得像賈思蕊這樣的一個個案，很好地反映了特殊奧林匹克運動對于社會的價值和意義。她從不自信到自信，從原來的不快樂到現(xiàn)在的快樂，從原來的有一些怯懦到后來經(jīng)過訓(xùn)練和比賽獲得認可，最后變得很勇敢。她在訓(xùn)練過程中經(jīng)歷過的所有艱苦，使她變得堅強、堅韌，最后才能得到比較好的成績。所有這些都反映在賈思蕊身上了。這就是特奧運動對于個體的影響，以及對社會非常積極的、正向的影響。

在特奧的體系里面，我們一直說：每個人都不同，每個人都有差異性。我們不應(yīng)該因為智障人士所謂的能力弱，就把他們當(dāng)成這個社會里的“累贅”，當(dāng)成這個世界上“不應(yīng)該有的人”，我們都不應(yīng)該這樣講。正是因為每個人有差異的存在，才讓這個世界特別美好。

從智障人士身上，能看到我們自身的不足。當(dāng)我們?nèi)テ缫暎?dāng)我們?nèi)ダ淠畬Υ?dāng)我們?nèi)ミ吘壔⑷ヅ懦膺@些弱勢群體的時候，展現(xiàn)的是人性的弱點。正是這些殘障人士，讓我們看到我們有這樣的弱點。所以，我們要不斷追求自身的完善。當(dāng)每個人都去追求自身完善，整個社會肯定會變得越來越美好。這就是智障人士帶給我們的一個深度的思考，以及特奧運動帶給我們的一個深度的思考，最后讓我們的社會更美好。

智障人士可以說是當(dāng)今全球最大的一個殘疾群體。按照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估算，占世界人口的3%，大概有2億左右是智力障礙人群。相比之下，智障人士在整個殘障群體里面，也成為最被邊緣化的一個社會群體，他們沒有能力去爭取應(yīng)有的社會權(quán)利。所以，特殊奧林匹克運動的使命就是要為這些智障人士，無論是兒童，還是成年人，提供參加體育訓(xùn)練和競賽的機會。讓他們能夠有表現(xiàn)的機會，在這個過程中不斷獲得自信，讓大眾能夠感受到他們的快樂，讓他們能夠獲得更多的友誼，讓他們的體育技能得以提高，讓他們的身體變得更加健康。這本身也都能夠為社會帶來特別好的影響，包括從個人的改善到家庭的改變。

所以，我覺得特奧運動確實是非常有價值的。在立足體育的同時，特奧運動也注重從健康教育和社區(qū)建設(shè)這些角度去解決智障人士所面臨的諸多社會問題，比如他們的教育、就業(yè)、養(yǎng)老等等，這些都是特奧運動帶領(lǐng)智障人士去發(fā)現(xiàn)去思考所面臨的挑戰(zhàn)，從而幫助他們也幫助我們自己，去完善我們的人生。這是特奧運動的社會意義和社會價值所在。

問：我們是不是可以這么認為：特殊奧林匹克運動不僅跨越了國家的疆域、種族，還跨越了人們的思想認識、跨越了很多理念的隔閡，它是一項非常偉大的事業(yè)。

曹總監(jiān)：對，在特奧世界運動會上，是不會對獎牌數(shù)進行排名的，也不會在得到金牌的時候去升國旗。它就是跨越種族，跨越國家，跨越宗教的。它的價值非常明顯地體現(xiàn)在比如說維護人的尊嚴，人生來都是有尊嚴的，而且人生來都是平等的；勇敢、堅毅、運動和快樂；整個社會的融合，包括參與在里面的每一個人，都能發(fā)揮自己倡導(dǎo)變革的領(lǐng)袖能力——這些都特別好地體現(xiàn)在特奧運動的發(fā)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