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聊出來的三國:曹魏豪雨作者名: 鋒云本章字數: 3613字更新時間: 2022-03-22 09:45:58
1.4 左右皆逢源——劉表對話蒯良、蒯越
面對“仁義之道”和“權謀之術”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施政建議,劉表以晉文公的例子作類比,算得上面面俱到、左右逢源。
孫堅領兵北上了,但被他攪亂的荊州卻成了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天堂:以“路中悍鬼”聞名的袁術橫霸荊州北大門南陽,以蘇代、貝羽為首的下級軍官在長沙、華容等地自立門戶,以宗族、鄉里關系而組成的“宗賊”武裝集團橫行南部郡縣。在朝廷眼中,這里儼然已經成了任誰都不想去觸碰的法外之地和燙手山芋。議來議去,朝廷把這個爛攤子拽到了劉表頭上。
與其他人相比,劉表的機會似乎來得晚了一些。
在風云激蕩的漢末,劉表很早就是一個領袖群倫的人物。首先,他是名士中的名士。出生于山陽郡的他,年輕時與同郡的張隱等八人號為“八顧”,同時又與范滂、張儉等八人號為“八友”,也被稱為“八俊”。“友”“俊”的意思好理解,稍微解釋一下“顧”,這里有點類似于現在的“照顧、注意”,指能以德行引導他人之意。早在黨錮之爭時,劉表就因清正不阿、疾惡如仇而為人傾慕、名噪一時,相比于張邈、孔融、王朗、華歆那些占州據郡的名士,他的奮斗經歷和輩分地位甩出他們好幾條街。其次,劉表是名士中的宗室。作為漢魯恭王劉余的后代,他與漢景帝有著直接的血脈聯系,相比幽州劉虞、益州劉焉、揚州劉鍾繇,他不僅毫不遜色,而且略勝一籌。然而,當這些名士和宗室陸續當上兩千石的地方大員甚至異彩紛呈之時,四十九歲的劉表還只是京城中領著六百石俸祿的北軍中候,相當于國家首都守備區的旅團級軍官。
這次,千里之外的變亂給了劉表一個機會。也許是看中了他宗室加名士的雙重身份,有著血緣和禮教的雙重約束,相對比較放心,也許是根本沒有人愿意去趟荊州這潭“渾水”,總而言之,董卓和朝廷把一個紙上的荊州交給了劉表。
接到任命,劉表毫不含糊,一個人、一匹馬靜悄悄進入了宜城(今湖北宜城南),目的只有一個:聯合荊襄地方大族。兩手空空的他,最好的依托就是地方豪強宗族的支持。
結果,劉表的這份膽識,不僅為惶恐的荊州帶來些許安全感,而且贏得了荊襄大族的信賴和依附。對于荊襄大族來說,對比孫堅的輕狡暴戾和袁術的虎視眈眈,他們更愿意接受這樣一位不善軍事的異鄉名士。荊州的大姓以蒯氏、蔡氏、龐氏為主,很快蒯氏的蒯良、蒯越,蔡氏的蔡瑁,龐氏的龐季就成了劉表的左膀右臂。
面對新組建起來的執政團隊,外來戶劉表談出了自己的執政憂慮:“現在宗賊甚盛,民眾不附,袁術趁火打劫,真是禍事不斷!我希望采用征兵制,又恐怕沒有人響應,不僅讓政策打了水漂,而且還喪失了威信,大家有什么對策嗎?”
面對新主公的考題,大家各抒己見。
蒯良回答:“民眾不附是因為仁愛不足,民眾依附卻不能興治是因為道義不足,如果仁義之道能夠施行,那么百姓來歸就像水勢向下流一樣自然,何必擔憂民眾不追隨而要去探討興兵之策呢?”
顯然,蒯良多少有些理想化了,仁義可以當水喝,但絕不能當飯吃。劉表雖然具有名士風度,但在重大執政考驗面前,他的頭腦還是清醒的。隨即,劉表又征詢蒯越的意見。
面對詢問,蒯越首先拋出了自己的論點:“盛世治平以仁義為先,濁世治亂以權謀為先。兵不在多,關鍵在于得人?!?/p>
隨后,他又對形勢進行了分析:“袁術為人勇而無斷,蘇代、貝羽這些叛亂者都是一介武夫,根本不足為慮;那些宗賊首領大多貪婪殘暴沒什么頭腦,真正令人擔憂的是他們那些人數眾多、為所欲為的屬下們?!?/p>
提出問題是為了解決問題。隨即,蒯越提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案:“我身邊有一幫素質過硬的勇士,如果派他們前去以利相誘,這幫宗賊首領必定率眾而來。這時候,您就可以誅殺那些為非作歹的無道者,然后收服他們的部眾?!?/p>
最后,蒯越對預期效果進行了描述:“這樣,全州上下都將樂于留守此州,得知您的盛德,必定會扶老攜弱前來依附。然后,兵集眾附,南據江陵,北守襄陽(今湖北省襄陽市),荊州八郡可傳檄而定。袁術等人就算前來進攻,也不可能有什么作為了?!?/p>
面對“仁義之道”與“權謀之術”兩種截然不同的施政方略,劉表忍不住贊嘆道:“子柔(蒯良字)之言,可以說是雍季之論;異度(蒯越字)之計,可以說是臼犯之謀?!?/p>
這是什么意思?劉表到底認同誰的觀點?怎么又冒出雍季、臼犯兩個人來?
這里,劉表拿春秋時期晉楚爭霸的例子與此時的荊州局勢作了一個類比。
據《左傳》《呂氏春秋》等記載,在晉楚城濮之戰前夕,晉文公曾針對敵眾我寡的戰爭形勢,征詢謀士們的對敵之策。大臣臼犯建議運用“詐術”取勝,雍季則認為使詐是“涸澤而漁”,雖可能贏在當下卻會輸了長遠。結果,晉文公采用“退避三舍”的詐術取得了城濮之戰的勝利,進而奠定了晉國的霸主地位。然而,在論功行賞時,晉文公卻把雍季排在了臼犯的前面。面對眾人的不解,晉文公解釋說:“雍季之言,百世之利也;臼犯之言,一時之務也。焉有以一時之務先百世之利者乎?”就是說,臼犯的話可以解一時之急,而雍季的話則能夠得百世之利,因此雍季要排在前面。劉表發出此嘆,既肯定了蒯越,但也沒有否定蒯良,可謂以古喻今,左右逢源。
那么,面對當下的局勢,劉表采納了誰的意見呢?
當然是蒯越的。
沒有一時,哪有百世?
主題:仁義與權謀
聊友:劉表+蒯良+蒯越
時間:公元190年
語錄:治平者先仁義,治亂者先權謀。
影響:劉表在荊州站穩了腳跟。
啟示:所謂領導藝術,在于打左燈向右轉。
出處:《三國志·魏書·劉表傳》注引《司馬彪戰略》、《資治通鑒》卷五十九
計劃進行得很順利。隨著蒯越手下人的出使,各地宗賊首領紛紛前來赴宴,據《三國志》記載,一下子就來了五十五位(《后漢書》記載為十五人)。不過,也有沒上鉤的,賊首張虎和陳生非但沒來,甚至還據守襄陽進行抵抗。收尾工作倒也好辦,蒯越與龐季兩人騎馬過去了一趟,這伙宗賊就投降了。荊州原來的各個郡守縣長聽說劉表威名,也大多都解下印綬逃走了。三下五除二,劉表輕松控制了除南陽之外的荊州七郡。
經過這件事情,劉表更加認識到地方大族的重要性,也逐漸形成了治理荊州的路線方針,那就是:依靠大族,恩威并施,該打的打,該拉的拉。
實踐這一政治路線的第一步就是將荊州治所從長江邊上的江陵遷到宜城附近的襄陽,一是為了更好地依托荊襄大族,二是為了加強北部地區的防御。同時,劉表向袁術示好,上表推薦袁術任南陽太守,以保持外部環境的安定。隨之,完整的戰略布局漸次展開。
政治上,劉表與荊襄士族深度結盟。蒯良、蒯越、蔡瑁、龐季、張允、黃祖、文聘等大族豪強進入荊州政權的核心層,是劉表依靠的主要力量;韓嵩、宋忠、劉允、鄧羲等荊楚名士,成為劉表的心腹智囊,是劉表的輔助力量;為了拉近距離,劉表還娶了蔡瑁的姐姐為繼室,使自己成了荊襄人的女婿。
軍事上,劉表構建了一個完整的防御體系。荊州的威脅主要來自東面的袁術和北面的中原諸侯,為此,劉表坐鎮襄陽,以黃祖為江夏太守,防衛荊州東大門;以南陽人文聘鎮守漢水一帶,護衛荊州北大門;為了增強機動性,不僅騎兵大幅擴充,水軍也組建起來,蒙沖斗艦,數以千計。
這些舉措,可謂兩手抓,兩手硬。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劉表的這一政治路線經受住了來自內外部的多次考驗。
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劉表派黃祖迎戰孫堅的進攻,在襄陽郊外的峴山將孫堅射死。面對部屬桓階不忘孫堅舊恩,前往奔喪的請求,劉表慨然答應。
建安元年(公元196年),驃騎將軍張濟自關中出走南陽,攻打劉表治下的穰城(今河南省鄧州市),中飛矢而死。面對部下的祝賀,劉表不喜反憂:“張濟因窮途末路而來,我作為主人卻如此無禮,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接受吊唁而不接受祝賀?!睘榇?,張濟的部屬紛紛歸屬劉表,張濟的侄子張繡也屯兵宛城(今河南省南陽市宛城區)與劉表聯合,成為劉表在北方的屏障。
建安二年(公元197年),曹操南征,張繡先降后叛,再次與劉表聯盟,多次擊敗曹操的進攻。
建安三年(公元198年),長沙太守張羨率零陵、桂陽三郡發動叛亂,劉表遣兵持續攻圍,收復三郡。
通過數年里里外外、又拉又打的政治軍事舉措,劉表“招誘有方,威懷兼洽”,牢牢掌握了荊州的統治權,逐步成為坐擁數千里疆域、統帥十余萬甲兵的一方諸侯,正如王粲所說,劉表有了“雍容荊楚,坐觀時變,自以為西伯可規”的資本。
原文節選:
表初到,單馬入宜城,而延中廬人蒯良、蒯越,襄陽人蔡瑁與謀。
表曰:“宗賊甚盛,而眾不附,袁術因之,禍今至矣!吾欲征兵,恐不集,其策安出?”
良曰:“眾不附者,仁不足也,附而不治者,義不足也;茍仁義之道行,百姓歸之如水之趣下,何患所至之不從而問興兵與策乎?”
表顧問越,越曰:“治平者先仁義,治亂者先權謀。兵不在多,在得人也。袁術勇而無斷,蘇代、貝羽皆武人,不足慮。宗賊帥多貪暴,為下所患。越有所素養者,使示之以利,必以眾來。君誅其無道,撫而用之。一州之人,有樂存之心,聞君盛德,必襁負而至矣。兵集眾附,南據江陵,北守襄陽,荊州八郡可傳檄而定。術等雖至,無能為也?!?/p>
表曰:“子柔之言,雍季之論也。異度之計,臼犯之謀也?!彼焓乖角踩苏T宗賊,至者五十五人,皆斬之。......江南遂悉平。
——《三國志·魏書·劉表傳》注引《司馬彪戰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