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光線昏暗的房間之中響起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伴隨著物品在桌面震動的嗡嗡聲，亮起一束光芒微弱地照明四周。

窗簾緊閉，窗臺上堆滿不知道是洗了的還是沒洗的衣物，地上散亂著襪子和一些文件，床上也都是物品，還有一臺筆記本電腦歪斜地落在床腳，只是一陣微風就能砸下去。

音樂聲不甘心地一直響著，直到發出聲音的手機快要震到摔下桌面時，才有一只手從被窩里伸出來，制止了它。

柔軟的灰色被子被掀開，蘇十七從里面露出半個腦袋，半睜著惺忪的睡眼，瞄過一眼屏幕上的時間，就自然而然地翻過身繼續睡著了。

隨著太陽漸漸升起，窗簾再也無法阻擋熱烈的光線，房間里逐漸變得明亮。

光線也照落到蘇十七的眼皮上，刺得他猛然從床上彈起，一把奪過手機按亮屏幕。

4月3日，早上6點40分。

蘇十七一巴掌拍在腦門上，懊惱地嘆出口氣。

完了，估計要遲到了！

緊接著，他的睡意像只可憐的菜蟲被一腳踩碎，掀開被子匆忙下床，頂著尚且未跟上節奏的，還是一片空白的腦子，沖進了浴室。

在洗漱的過程中，他突然愣住，不知道為什么，他看著鏡子里的人，心里莫名萌生出一種說不出的奇怪，里面的那個人好像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頭頂有些稀疏的部位消失，怎么撥弄都是密密麻麻的頭發，只是發質變得枯黃糟糕。

再看看臉上，原本有些圓潤的臉型變得如刀削般銳利，鼻梁似乎更挺了一些，眉眼也更為深邃，最主要是那對跟了好幾年的眼袋和黑眼圈不翼而飛，連毛孔都縮小許多。

難道我基因突變了嗎？蘇十七不敢相信地揉搓著自己的臉，突然想起最近在使用前臺送的一支男士洗面啫喱，也許是這個原因？等到了公司要好好感謝一下人家小姑娘。

繼而穿衣服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身材也有些變化，最明顯的是久坐導致的小腹不翼而飛，被幾塊不太明顯的肌肉代替了。

想到什么，他連忙找出家里很久沒用過的電子秤，站上去一看，體重減輕好多！

難道說這幾天的通宵加班消滅了他的過勞肥，使他又瘦了過去？只是有些過瘦了，穿上衣服顯得身形有些單薄。

最令他驚訝的是，穿褲子的時候發現褲子也短了一截，也就是說他在睡夢中還偷偷長高幾公分！

簡直是奇跡！昨夜做了什么夢來著？也沒有從懸崖上飛下去之類，怎么會突然長高呢，而且他都二十五歲了，也早就不是長身體的年齡段……

手機再次響起鈴聲，提醒蘇十七再不出門就肯定遲到。

他沒繼續琢磨，反正變帥變瘦變高是好事，趁最后的工夫，他拿剪刀拆掉褲子的折邊勉強穿上，然后穿上好不容易配成對的襪子，踏上鞋，背上他那略有年份的黑色雙肩包飛奔出了門。

與城市中大部分打工人一樣，蘇十七在繁華的市中心工作，為了攢錢在偏遠郊區租房子，因此，他從住處到達辦公點需要乘坐整整兩個小時的地鐵，也就是每天四個小時的通勤。

幸運的是，他住在起點站，多半時候都能在地鐵上搶到座位。

不幸的是，路途遙遠的同車人實在是太多，一般不出三站，車廂里就會密密麻麻站滿乘客，他會被擠到只能保持一個姿勢到達終點，兩個小時的路程什么都不能做。

這種生活一開始確實是無法忍受，后來他養成一個習慣，那就是每天趁路上來回的四小時思考一些東西，集中注意力的時候時間就會過得非常快，等于一眨眼就到了。

作為程序員的他多半是在思考代碼之類，比如接下來需要實現的功能怎么處理更好，比如同事寫了一堆bug怎么改起來快。

久而久之，他的大腦變得跟電腦一樣便捷，甚至可以直接腦內運行代碼。

今天也是，蘇十七匆匆忙忙趕到地鐵，努力搶到了座位。

可是在第二站的時候，就上來一個八十歲的老太太，不由分說一巴掌把他扇開了。

作為敬老愛幼的本分人，蘇十七懶得還手，往人少的地方挪一挪，一手護著反背在身前的雙肩包，一只手上下尋找可以抓手的地方，確定沒有后，他只能依靠定力兩腳牢牢抓住地面，以防止被人中途擠下去。

然后，他就發現，他今天無法在腦中進行想象，連一組簡單的單詞都不行，頭腦中一片空白！

完了，兩個小時的路程要生熬！

蘇十七只覺得胸發悶，窩氣地垂下頭，企圖站著瞇一會。

這時剛好新到一站，一個熟悉的矮個子男人被人流擠到他面前，還狠狠踩了他一腳。

“好巧啊。”對方看到他立即笑嘻嘻打出招呼。

“嗯，早。”蘇十七簡單回應道。

對面的男人是他同一層樓但不同辦公區域的同事，是個銷售，社交牛逼癥患者，遇事膽小之人，同時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正如其名字一樣，施曉仁。

至于他們怎么認識，得從很久前蘇十七實習的時候說起，那時候他并不是現在的職業，而是一名醫學生，面前的同事是他帶教老師的病人，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場小手術上。

施曉仁也不知道這趟地鐵上會遇到同事，作為社牛，打完招呼后他就準備好了各種聊天話題。

話說回來，他早就認識蘇十七了，當時他躺在醫院手術臺上，臀部撅得老高，正緊張地等醫生過來處理他的痔瘡。

然后就看到蘇十七跟在他的醫生背后，全程驚恐臉。

“說起來我們在一個公司這么久，還沒有好好聊過。”施曉仁一邊說話一邊打理著被擠亂的發型，“我一直好奇你怎么轉行了，當醫生不挺好的嗎？當時我便血，還是你幫我復查來著，你還跟了我的病情一個月，時不時問我排便情況，還要我拍照片發給你，搞得我當時都差點誤會……”

“別說了！”蘇十七打斷他，這可是在地鐵上啊兄弟，你沒看到周圍的人都在注意我們嗎？！

“我當時要寫學習報告，所以老師讓我跟蹤你的病情，后來轉行是因為不想上夜班而已。”

“哦，”施曉仁上下打量他一番，“可是我聽說你們部門007。”

“是啊。”蘇十七無奈地抽動嘴角，007就是指上班時間0點，下班時間0點，每周工作7天，以前在醫院只是要值夜班，現在倒好，直接再無下班。

說起工作，他想起銷售部也并不好到哪里去，他們還要出差，公司還只讓坐硬座火車！

哦對了，記得施曉仁一個月前就開始連續請假來著。

“你今天是去上班？”他不確信地問道。

“是啊，去上班。”施曉仁表現得像個從不請假的人一樣。

“哦。”蘇十七點點頭，將目光移到行程表上，決定草草結束這尷尬的話題。

接下來的時間里，蘇十七又試著好幾次在腦中思考代碼，依舊不成功，今天的腦子跟裝滿水的瓶子一樣，除了水什么都沒有。

為了打發無聊，他開始數每一站上下車的人數，周圍吃韭菜盒子的人數，以及因為吃韭菜盒子引發吵架的次數。期間施曉仁好幾次想要發起話題，都被他以無視打斷施法。

別人倒也無所謂，可他們之間除了工作，剩下的共同話題怕是只有痔瘡，他可不想繼續在人群的目光中再次討論某些手術。

地鐵到站時，如同往常一樣，蘇十七剛往外走就被上車的人流擠了回來，他已經麻木到懶得生氣，瞥了一眼不遠處，施曉仁也一樣傻愣愣站在車廂里。

“咦，你怎么也沒下去？”對方驚奇地看向他。

“一般來說，我都是坐到下一站下。”蘇十七回道。

列車繼續啟動，窗外的廣告牌不斷閃過，越來越快，最后連成一條光帶。

突然間，蘇十七身后傳來一股推力讓他差點沒站穩，同一時刻身邊倒下了好幾個乘客。

列車猝不及防地急剎車，車廂里的燈全部熄滅了！

人群中爆發出幾聲尖叫，隨后逐漸安靜下來，大家摔倒的爬起，還站著的更是抓牢，都一起拿出了手機，這趟地鐵的信號一直不好，現在正處于兩個站臺中間的隧道里，手機根本聯系不到外界，只能當作一個個手電筒，照亮主人蒼白緊張的臉。

人群中一個顫抖的聲音喊道：“有沒有人知道發生什么了？”

有另一個聲音回他：“不知道，先不要慌，等等廣播看看。”

發問的人正是施曉仁，他的膽子不太大，平時坐地鐵也不多，所以遇到突發情況顯得更緊張一些，得到回應后，他想起還有熟人就在旁邊，于是推動周圍的乘客朝蘇十七靠了過去。

“讓一讓，麻煩讓一讓……我朋友在那邊。”

“你走過頭了，我在你背后。”蘇十七提醒道。

施曉仁咦了一聲：“你看得到我在哪？”

“沒有，你剛剛推開的是我。”蘇十七撒了個謊，其實他是真的看得到。

此刻，漆黑一片的環境映入到他眼中，變得跟紅外線攝像頭拍出來的畫面一樣，雖不清晰但都看得到。

他也不明白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但一定是不正常的。

等施曉仁靠近，他就繼續保持著沉默縮在人群中，以往地鐵遇到事情都會有人第一時間進行廣播，但現在過去三四分鐘都沒有任何處理，甚至連車廂里的應急照明都沒有開，這令他感到隱約不安。

周圍的乘客也許更加不安，他聽到大家的呼吸都變得急促，增快的心跳聲也清晰可聞。

五分鐘過去，沒有廣播，沒有列車員出來穩定人心，他們好像被遺忘在這里一般。眾人變得越來越擔心，都忍不住小聲議論起來。

黑暗又擁擠的環境，加上未知的恐懼，使施曉仁控制不住地腿軟手抖，他屏住呼吸扯扯旁邊人的衣服，然后“啪”地一聲，他挨了一巴掌。

“變態！”一個大媽的聲音響起。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施曉仁捂著臉不敢再碰周圍，“蘇哥，你在哪？”

蘇十七抬手搭到他肩膀上：“我在這。”

原來在這，施曉仁反抓住同事緊張地說：“不知道為什么我感覺心里毛毛的，總覺得等會有事發生，要不我們開門出去吧？”

蘇十七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聽到旁邊的乘客大聲說：“出去什么出去，這里距離站臺遠著呢，現在出去，要是地鐵恢復了，是從你身上軋過去啊還是浪費時間找你啊？好好等廣播不行嗎？！”

“都等半天了也沒廣播。”施曉仁有些不爽，他跟同事說話關別人什么事。

“急什么，投胎啊！”那名乘客脾氣很不好，幸虧周圍有人相勸才沒有繼續發難。

“再等會看看，現在情況不明出去很危險。”蘇十七也勸道。

“嗯。”施曉仁閉上嘴，他其實懶得跟沒素質的人糾纏，沒意義，等他以后賺了錢，成為成功人士，這種人給他做司機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