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破曉的軍隊:從挺進突尼斯到解放北非1942—1943年作者名: (美)里克·阿特金森本章字數: 7185字更新時間: 2022-03-18 18:04:24
戰事中的政治博弈
英軍密碼作“TUXFORD”、美軍密碼作“DURBAR”的直布羅陀(也作“要塞”解。——譯者注),單聽其名就令人生畏。3英里長、1英里寬的侏羅紀石灰巖上槍炮林立。英國衛兵駐守邊疆,打擊帝國的一切敵人,尤其嚴密監視“元首的偵察機”從西班牙一側的邊界窺視“巖石”(直布羅陀的別稱。——譯者注)。加拿大工兵堅持不懈地以格里炸藥和專門對付堅硬巖石、裝有9克拉人造鉆石的特制鉆頭開鑿,一條長達30英里的隧道慢慢穿過直布羅陀海峽。氣錘鑿下的碎屑被工兵填進海中,延長了250碼的機場跑道。港內擠滿了油輪、貨輪及前來加油的軍艦,仿佛磨坊水壩后橫七豎八的原木。水手閑來信步在直布羅陀鎮狹窄的鵝卵石街上,聽說酒只要10先令一瓶時,頓時歡呼雀躍。
偵察機要監視的目標不在少數。14個中隊的戰斗機裝箱后歷經數周水路運抵這里,如今在殖民地的墓地四周比肩排開。直布羅陀跑馬場起跑馬廄如今改建成了世上最繁忙的指揮塔臺。數百名飛行員輪番駕駛噴火式戰斗機和颶風式驅逐機,偵察和控制當地局勢。獵獵的狂風叫人捉摸不定,跑道兩頭的風向袋往往指向對方。
1942年11月5日下午晚些時分,正當趕赴阿爾及利亞的艦隊剛剛駛入地中海時,5架從英國遠道而來的B-17空中堡壘降落在機場上。由于英吉利海峽的大霧,幾架飛機從伯恩茅斯起飛的時間一推再推,用一位飛行員的話說,“連鳥兒都在地上走”。為避開敵軍戰斗機的耳目,以幾百英尺的高度緊貼大西洋飛抵這里后,飛機又在直布羅陀上空兜了一個小時的圈子,等待擁擠的跑道清空。
數輛指揮車停在幾架轟炸機下的舷梯前,擋住來往乘客好奇的眼睛。走下“紅精靈”號飛機的首長,此行化名“豪將軍”。不過,他的行李被貨車運載穿過小鎮送到曾是修道院的總督府,上面赫然印著“德懷特·艾森豪威爾中將”。格林尼治時間晚8點,他電告倫敦:“請相關單位知悉,直布羅陀指揮部于11月5日格林尼治時間晚8點成立。”
艾森豪威爾出了二樓的客房,對總督客廳內的一大桶雪莉酒視而不見,徑直去了折向港口上方米瑟里山的地道。“火炬行動”總司令一行闊步去指揮中心的路上,哨卡內的一名警衛“啪”地敬了個禮。在接下來的3周,艾森豪威爾將深入地道半英里,但今晚的行程僅10分鐘,英方東道主對這條即將用作司令部的地道做了簡要介紹。
這里如同一個地下村落,坑道內下水道、暖氣管和供水總管密布。一塊塊指示牌指向通往洗衣房和猴洞休養所的斜巷道。地道內每隔25英尺有一盞裸露的燈泡,在滴滴滲水的石灰巖墻壁上投下陰森可怕的光影。水坑上架著跳板,咔嗒咔嗒的換氣扇叫人不敢出聲。地下鼠患肆虐,連開封的肥皂都被啃了。巷道被分割成36間辦公室,襯著楞紋護板,一個個痰盂接著滴滴答答的滲水。
艾森豪威爾短暫的來訪也讓英方對他評頭論足。當然,據說他燦爛的一笑“抵得上戰場上的一個軍團”。他的雙眼間隔較寬,但目光堅定不移,寬厚的肩膀上架著一顆寬額腦袋。他的臉和手一刻不得閑,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誰都想與他結交的親和力。正如一位仰慕者所言,也許是因為人們憑直覺認為他“正直善良”,或者用一位空軍上將的話說,或許是“艾克具有討人喜歡的孩子氣”。
他平步青云,未必不是集才智、機會和運氣于一身,在世人看來,似乎是上天垂青。年初和艾森豪威爾以“你是老朋友”相稱的巴頓,私下里說“D.D.”(“德懷特·D.”的縮寫。——譯者注)代表的是“神圣天命”(Divine Destiny)。兩年半前,艾森豪威爾還是個不曾帶兵打仗的中校。他的父親是中西部一位轉行去冰激凌店打工的落魄商人。艾克排行第三,年輕時投身行伍是因為西點軍校不收學費。輾轉各地實習后,他謀了個參謀之職,在少校這個不上不下的位置上一坐就是16年。在原地踏步將近20年后,他首次有機會覲見高層領導班子,但并沒有受到重視:1942年2月9日的白宮來訪記錄上,他的名字被寫成了“P.D.艾森豪烏爾”(P.D.Eisenhauer)。
他的世界觀趨于保守,生性謙虛,篤信盟軍的正義:“軸心國倘若得逞,我等怕是真要嘗到壓迫、奴役和失去自由的滋味了。”他天生行事果斷,樂于擔負重任,但在兩次世界大戰之間懷才不遇。“放空話、擂桌子的人不少,干實事的卻少之又少!”他憤懣地寫道。他以不關心政治為傲,認為這正是軍官的基本素質。一位英國上將后來指出,他給人的印象是“真誠、坦率和謙虛”,但“缺乏自信”。
但他胸有城府,深不可測。戰地記者唐·懷特海德后來寫道:“他遠非表面那么簡單,他行事巧妙,常常成人之美,且以此為樂。”艾森豪威爾外在的真誠和公正,反而掩蓋了他敏銳的才智。他博覽群書,思慮周全。一戰后不久,他即斷定二戰在所難免,戰勝方勢必要結為聯盟,一致御敵,朋友們都說他危言聳聽。他以第一名的成績從陸軍參謀學院畢業后,被分配到華盛頓和菲律賓,在美國的“馬基雅維利”(1469~1527年,意大利政治家及歷史學家,主張為達目的可以利用權術、不擇手段。——譯者注)道格拉斯·A.麥克阿瑟手下做了6年參謀,深諳宮廷或司令部中的逢迎拍馬之術。
他吃苦耐勞,在過去的11個月里只請了1天假,去倫敦郊外練手槍槍法。他下筆有神,出口成章。一位歷史學家總結道,他在白宮那段出了名的“前言不搭后語”的話,不過是為了掩飾他“覬覦總統寶座”。他給馬歇爾的信往往以一句“敬愛的將軍”開頭,簡潔明了,時而又不失諂媚,比如1942年10月20日的一封信就寫道:
每每稍有懈怠,我即刻想到你要肩負的重任,有你率領我們建功立業,實屬這支部隊三生有幸。
對馬克·克拉克等幾名心腹,艾森豪威爾則說自己更想帶一個師上前線拼殺,不過這話聽起來不太真誠,因此他還要磨礪嚴酷的意志。10月,他寫道:“我發現,手下的高級指揮官全都對玩忽職守和失職的表現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在給朋友的信中,他仿佛在為自己開脫:“沽名釣譽、伶牙俐齒和做表面文章蒙混不了多久,需要受到嚴厲的譴責。”
“火炬行動”臨近,他信心陡增。10月12日,即他52歲生日前兩天,他寫道:“這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日子,隨著這一天的臨近,我覺得自己能打敗泰山。”其實,他一直心情煩躁,常常情緒低落,一天要抽4包駱駝牌香煙。他對馬歇爾說:“在眾人面前保持自信和樂觀,不過是小事一樁。”多年后他才承認“這是一段凝重甚至恐怖的日子”,而當時掩飾自己的焦慮不過是一種策略。
直布羅陀鎮的格林巷和大北路對面,幾座半圓形活動板房組成了作戰指揮中心。從英國出發的艦隊緩緩沿著地中海海圖的線路向東挺進。一幅東大西洋海圖標出了休伊特艦隊的大致方位。一名委屈的英國軍官帶艾森豪威爾看他要和克拉克共事的辦公室,這是一間8平方英尺的小格子,僅有一面掛鐘、一幅歐洲和北非地圖及幾把硬背椅。艾森豪威爾忙于指揮直布羅陀堡壘,無暇顧及這里簡陋的陳設,看后不覺一驚。
艾森豪威爾來回踱了48小時的步,抽了48小時的煙。與華盛頓和倫敦的海底電纜暢通,卻無要事可報。除氣象專家預報摩洛哥浪高15英尺的惡劣天氣,從英國出發的艦隊悄無聲息,休伊特手下的特遣隊也音訊全無。艾森豪威爾發電報給休伊特:“尊敬的肯特,謹祝你和巴頓將軍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如有需要,我愿隨時效命……艾克。”
11月6日,艾森豪威爾抽空致電倫敦,詢問自己的愛犬——黑蘇格蘭犬泰萊克的近況。他私下又向克拉克叫苦:為何不登陸法國,偏要登陸非洲?駐北非的法軍是否抵抗尚且是個未知數。盡管馬斯特將軍信誓旦旦地保證,奧蘭等要塞附近的機場不會抵抗,但11月4日,羅伯特·墨菲卻從阿爾及爾轉來一位法軍最高司令官的警告,透露法軍“奉命不惜一切代價保衛法屬北非,以免在進攻中失利”。墨菲又發來一封急電,要求“火炬行動”推遲至少兩周,先摸清維希政府的意愿再說,這一請求被一票否決,艾森豪威爾說這項提議“不可理解”。他和克拉克一致認為,墨菲是“大驚小怪”。
10月7日,艾森豪威爾乘車去觀看短尾猴。一位肩負保護直布羅陀短尾猴苦差的官員讓英國堅信,短尾猴一旦滅絕,帝國將丟失直布羅陀。艾森豪威爾拍了拍一只短尾猴,祝它好運。午后的陽光在他身后投下長長的影子,藍色的探照燈在機場和西班牙邊界上空交織。1 400英尺下方,一艘艘小船在港灣內兜著圈子。歐洲之角以南14英里,正是影影綽綽、仿佛布滿了黃色污垢的非洲。
“我們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當天上午致電馬歇爾,“我們將不惜一切代價,確保登陸成功。”艾森豪威爾脫了帽子,驅車沿大北路一路顛簸,返回地道。“火炬行動”艦隊發來了第一條消息,情況不容樂觀。
★★★
直到軸心國偵察機發現了地中海西部的艦隊,德軍統帥部才懷疑盟軍要發動登陸。軸心國猜測登陸地點在法國南部到埃及一線,德國海軍認為目的地不可能是法屬北非。希特勒認為,盟軍艦隊要趕赴黎波里或利比亞港口城市班加西,意在夾擊隆美爾的沙漠軍團。沙漠軍團吃了蒙哥馬利第八集團軍的敗仗,眼下正從埃及北部村莊阿拉曼倉皇撤退。希特勒調集35艘潛艇和76架飛機,妄圖將盟軍艦隊一舉殲滅在西西里海峽。“我等著看你們發動一場無情的進攻,一舉獲勝。”可惜為時已晚,屆時元首將會發現,他幾乎把手下大部分伏兵都安插在了東邊,距離戰地太過遙遠。
11月7日星期六拂曉,“托馬斯·斯通”號在西班牙海岸35英里外,以11節的速度緊隨左側一列艦隊。“托馬斯·斯通”號是這支艦隊為數不多的一艘美國運兵艦,滿載第9師第39步兵團2營的1 400名士兵,這支部隊雖未參加過兩棲作戰訓練,艾森豪威爾卻在突襲阿爾及爾最后一刻增派了這艘艦。駕駛臺上一名機警的駕駛員發現左舷數百碼外一道白色的魚雷尾跡。“右滿舵!”他一邊命令舵工,一邊將車鐘推到全速。隨著一聲爆炸撕裂船尾,船掉向90度,幾乎與魚雷的軌跡平行。一聲猛烈的爆炸使600碼外的“塞繆爾·蔡斯”號還以為擊中的是自己。
早上準備換崗的士兵涌上甲板。第39團隨軍牧師B.弗蘭克·考克蘭上尉早起朗讀《圣經》,只聽見水兵垂死的尖叫,以及消防隊將彈藥箱拖向另一舷的喊聲。魚雷摧毀了船尾甲板,將“托馬斯·斯通”號螺旋槳傳動軸一折兩段,9名士兵當場陣亡。舵向右卷起,船慢慢飄了半圈,一動不動地定在阿爾及爾160英里外的海面上。上甲板騰起兩枚白色的火箭,發出“我中了魚雷”的信號。根據上級下達的命令,艦隊中的其他艦只不得減速,繼續航行,圓睜眼睛的士兵扶著船舷看著“托馬斯·斯通”號。
第2營營長沃爾特·M.奧克斯少校現年38歲。“托馬斯·斯通”號沒有沉沒之危,且從直布羅陀搬來了救兵,奧克斯將手下的士兵集中到甲板上,在一片歡呼聲中宣布,他們將分乘24艘登陸艇,繼續趕赴阿爾及爾。考克蘭牧師要留在“托馬斯·斯通”號,安撫不久于人世的水兵,下午3點,士兵爬下攀登網,上了小艇。一位大廚不肯留下,偷偷上了登陸艇。他對新戰友說:“這個營的士兵英勇無畏。”
不多久,士兵們一個個都暈了船。在風浪中顛簸到天黑后,這支木質艦隊以8節的速度分3列向南行駛。晚上8點,打頭的小艇出了故障。90分鐘后,這支小艦隊重新起航,結果又有2艘艇機器失靈。發動機過熱,爆裂的油管仿佛天女散花。每次維修,一行小艇只得停止前進。海面上起了東風,掀起滔天大浪,士兵們只得拿頭盔往外戽水。晚上11點,奉命帶領這隊登陸艇前往阿爾及爾灣的皇家小型護衛艦“斯佩”號突然掉頭向東,去調查4英里外一個神秘的雷達信號。這支磨磨蹭蹭的艦隊正等著,只見一束白光和22毫米口徑大炮的轟鳴聲撕裂了夜空。護衛艦返回后,久經戰火的艦長告訴手下,他誤將掉隊且走錯航向的28號登陸艇當作敵軍潛艇,所幸沒有命中。
午夜后不久,9號艇報告,因與另一艘艇相撞,該艇正在下沉。艇上的士兵打開海底閥,倉皇跳水。此時,艦隊的航速不足4節,尚有百余海里的航程。拖纜繃斷,發動機卡死,數百名干嘔的士兵吊在船舷兩側,祈禱著重登陸地。奧克斯少校答應他們上7艘適航的小艇,其余的一概鑿沉,“斯佩”號的炮手以難得的熱情欣然接受了這一任務。
即便當時迷失了方向,巨浪滔天,艇如風中落葉,落湯雞似的第2營士兵和偷渡的廚子還是戰戰兢兢地上了“斯佩”號,冒著巨浪和超載700人的傾覆之險,千方百計、毅然決然地奔赴阿爾及爾。
數小時后,艾森豪威爾獲悉“斯通”號的第一條噩耗,和大多數前線傳來的噩耗一樣報好不報壞:船沒有傾覆,船上的士兵也沒有遭遇全軍覆沒。當另一條確切消息傳到直布羅陀時,一個不啻魚雷的挑戰將考驗艾森豪威爾,讓他無暇旁顧:那個法國人到了。
兩天前,及時雨“六翼天使”號從科特達祖爾救出亨利·奧諾雷·吉羅將軍。他滿臉胡楂,頭戴一頂灰呢帽,身著一套皺巴巴的西裝,脖子上吊著一架望遠鏡。從漁船登上潛艇時打濕了衣服,但他的風度卻絲毫不減。他態度傲慢,翹八字胡顯得神色威嚴,氣度不凡。身材高挑的他仿佛上了香榭麗舍大街,昂首闊步地走進大北路的地道。這時是11月7日下午5點。
吉羅的手提箱里裝著他的作戰方案,登陸北非、解放法國、直搗柏林。他走進艾森豪威爾和克拉克恭候多時的小辦公室,“請勿打擾”的紅燈在身后的門外一閃,他即聲明:“吉羅將軍在此。”接著又說:“就我所知,一登陸北非,我要統領盟軍,擔任北非盟軍總司令。”克拉克一時語塞,艾森豪威爾囁嚅著說了一句:“恐怕是誤會了。”
確實如此。鑒于指揮權至今懸而未決,艾森豪威爾想方設法回避這次會面。但將軍親自到直布羅陀來詢問,艾森豪威爾已無法躲避。
吉羅絕對是員猛將。據美國情報部門匯報,他1940年被捕前發的最后一條電報是:“深陷百輛敵軍坦克的重圍,我正一一予以摧毀。”一位軍官說他高喊“沖啊,小伙子們”,指揮手下的士兵作戰。一提起威武的法國軍隊,他就模仿拿破侖一手叉腰,一手指天。身陷德軍囹圄期間,他的信中一概簽著“決心、忍耐、果斷”這三個詞。
但英雄也有氣短時。他的一位同胞說,吉羅的眼睛仿佛瓷貓,迷茫困惑。哈羅德·麥克米倫寫道,“這位將軍高貴而糊涂”,對“奉承和祝福”一概來者不拒。美國人背后稱吉羅為“該死的老爹”。
這位將軍最傲人的經歷似乎是被俘和逃脫。1914年,他首次被俘,但不久就化裝成屠夫、馬夫、煤炭商人和巡回馬戲團的魔術師逃到荷蘭,繼而又輾轉到了倫敦。和另外90名法國將軍身陷牢獄兩年后,他于1942年春逃離柯尼希施泰因的經歷則更充滿戲劇性。他用節省下的禮品包裝線搓了一根索子,又拿經豬油罐夾帶進來的銅絲加固,絞了胡子、用磚灰染了頭發,將索子拋過欄桿,不顧63歲的高齡,溜了150英尺,跳進易北河。他化裝成阿爾薩斯的工程師,帶著一顆被懸賞10萬馬克的人頭,搭乘火車輾轉布拉格、慕尼黑和斯特拉斯堡,潛過瑞士邊境,最后逃到維希法國。
現在他在艾森豪威爾的辦公室,要對后者逼宮。吉羅不諳英語,克拉克的法語也不盡如人意,只得讓一位美軍中校為這個慣以第三人稱自居的人翻譯:“吉羅將軍不能屈居人下,他的父老鄉親不會理解,也施展不了他的才華。”艾森豪威爾解釋,按歇爾謝爾達成的含混協定,經羅斯福首肯,同盟國希望吉羅只指揮法軍,不可能答應他統領盟軍。為減輕吉羅的負擔,美軍駐瑞士專員籌備了1 000萬法郎,分存數個賬戶。艾森豪威爾傳來一名參謀,命他帶地圖來講解登陸阿爾及爾和摩洛哥的地點。
吉羅固執己見。雖然這個方案讓他有所觸動,但法國南部的橋頭堡又該如何?他認為20個裝甲師足以為之,但是否萬事俱備?四星上將對三星上將,艾森豪威爾是否明白吉羅地位在自己之上?關鍵在于由誰來統領盟軍登陸法國領土。他說:“吉羅不會妥協。”
翻來覆去地談了4個小時后,艾森豪威爾面紅耳赤地走出他如今所謂的“地牢”。艾森豪威爾答應到海軍部食堂用餐,吉羅則去了總督府,享受總督的盛情款待。早在幾天前,艾森豪威爾就通知馬歇爾:“統一指揮是個微妙的問題……我將如履薄冰,相信我不至得罪任一方,順利解決。”可惜第一次會晤結束,克拉克如此對吉羅說道:“老先生,希望你能明白,從現在起這兒沒有你的位置。”艾森豪威爾致電馬歇爾,表示“我已疲憊不堪”。
總督府的美酒和佳肴也平息不了吉羅的怒氣。晚上10點半回到艾森豪威爾的辦公室,紅燈再次亮起時,對艾森豪威爾的所有要求,他都一口否決。你來我往地爭論了2小時后,吉羅告辭。談判陷入僵局:吉羅要的是最高指揮權,而非美方開出的只是指揮法軍這個有限的指揮權。他最愛開的一句玩笑是“將軍起了個大早卻一事無成,外交官卻可以奔同一個目的趕個晚市”。第二天拂曉吉羅想趕個早市,準備到鎮上的巴扎去買內衣和鞋子。克拉克再次要挾他,盡管這次稍顯禮貌。“請將軍閣下明白,美國眼下用不著你光復法國,”他通過翻譯說,“從今往后,我們用不著你。”吉羅肩一聳,最后以第三人稱宣布:“吉羅將作壁上觀。”艾森豪威爾小聲開了個惡意的玩笑,說要為客人安排一次“小空難”,說完后他走向門外思考良策。
從直布羅陀看,夜空下一望無際的地中海仿佛片片靛藍。艾森豪威爾生來是位玩牌的高手,看出吉羅不過是虛張聲勢。吉羅賭的也許是時間,坐觀登陸的成果。大局一定,艾森豪威爾猜他又會回來。
此外,各方傳來的消息振奮人心。阿拉曼交戰兩周后,隆美爾已從埃及全線撤退;英國第八集團軍將非洲軍團各個擊破,將隆美爾趕進不久將占領突尼斯的“火炬行動”大軍張開的虎口。軸心國在地中海的伏兵不僅安插得過遠,一支從塞拉利昂出發的英國商船隊還將一支德軍引出了摩洛哥。商船隊十余艘貨輪沉沒,休伊特手下的第34特遣隊卻毫發無損。這一機密能否守到凌晨?安保出了不少大紕漏,比如送到倫敦盟軍司令部銷毀的秘密文件碎片飛出了煙囪,一幫驚慌失措的參謀飛奔過圣詹姆斯廣場,見到白紙片就撿。此外,“火炬行動”似乎讓軸心國大軍始料不及。
艾森豪威爾致信馬歇爾:“我無須告訴你連續幾周來的緊張和苦悶。我想我們已頂住了壓力……面對法國和摩洛哥的天氣、政治、人身攻擊種種問題,任何人都會心煩意亂,如果被允許的話。”
艾森豪威爾在返回地窖的途中,又掏出一支駱駝牌香煙。打開鋪蓋時,他打定主意,在等候前線戰報期間,不出作戰指揮中心一步。“我最擔心的是惡劣的天氣和潛艇將造成大批傷亡。”這位肩負重任、草木皆兵的軍人故作威武地說。數年后,艾森豪威爾參與拯救的文明世界授予他種種榮譽后,他將會想起整個戰爭期間最關鍵的時刻。在給馬歇爾的一封電報中,他的附言一語中的:“在某種程度上,人只能相信自己的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