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魔法師(納博科夫精選集Ⅲ)
- (美)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
- 3字
- 2022-03-16 16:28:33
魔法師
“我怎樣才能真正認識自己?”要是他真思考什么問題的話,他就這樣想道。“這不能算好色。粗魯的肉欲是不分青紅皂白的;細膩的那一類則須以帶來最終的滿足為前提。因此,假如我真有五六次正常的戀愛,那么情形會怎么樣呢——你怎么能把他們的淡而無味的胡亂行為與我的無可比擬的激情作比較呢?這個問題怎么回答?這當然不像東方式放蕩淫逸所運用的算術,因為照他們的算法,獵物的溫柔與其年齡成反比。哦,不對,在我看來這不是一般統一體的程度問題,而是與一般概念完全不相干的東西,不是更加寶貴,而是非常寶貴的東西。那么它是什么呢?是病態,是犯罪么?抑或它是與道德心和羞恥心一致的,與神經質和恐懼一致的,與自制和敏感一致的么?因為我甚至不會考慮給人造成痛苦或者讓人產生永遠不能忘記的反感那樣的想法。胡言亂語——我可不是一個強暴者。在現實的生活中,當我想象一個絕對不能看見的方法使我的激情得到充分釋放的時候,我為我的渴望設定的種種限制,我為這種渴望尋找的種種借口,都有仿佛天意造成的詭辯。我是個扒手,不是入室竊賊。盡管,也許,在一座圓形的孤島上,與我的小姑娘星期五……(這不會是一個僅僅涉及安全的問題,而是一種變得野蠻的自由——抑或這個循環是一個惡性循環,它的中央是一棵棕櫚樹?)
“由于我,理性地,知道幼發拉底河流域的杏子(1)只有在裝成罐頭之后才有害;知道罪惡與市民的習俗密不可分;知道一說到衛生習慣就會聯想起鬣狗的令人生畏;(2)而且還知道這同樣的理性并不反對把本來無法觸及的東西庸俗化……因此,我現在把這一切拋棄,從而登上更高的水平。
“即使通向真正的極樂之路確實要穿過一個仍然纖弱的薄膜,而且是在它還來不及變得結實,來不及覆蓋起來,來不及失卻芳香與閃光的時候,因為正是從這里穿過,人們才深入到那極樂的跳動的星星,即使如此那又有什么關系?而即使是有這些限制條件,我也是帶著極講究的選擇性從事的;并非遇上的每一個女學生都會讓我有好感,絕對不是這樣的——人們在灰暗的清晨的馬路上,可以看到多少身材高大健壯的,非常瘦的,長著一串小痘痘的,或戴眼鏡的——這些類型,從性愛的意義上來說,我一點都不感興趣,就像別的人對長一身贅肉的熟悉的女人毫無興趣一樣。無論怎么說,不管有什么特別的感覺,我可以非常坦誠地說,我與一般的孩子都能很好地相處;我知道我可以做一個通常意義上的非常慈愛的父親,但是直到今天我還是沒有把握說,這到底是一個自然的補充,還是超凡的對立。
“在這個問題上我要求助于階段法則,但是關于階段法則,凡有抵觸的過去我都沒有接受:我常常試圖在從一種溫情向另外一種溫情過渡的時候,在從一種簡單的溫情向特殊的溫情過渡的時候,突然地遏制住自己,并且非常想知道它們是否相互排斥,是否終究要歸入不同的類別,是否一種溫情在我模糊心靈夢魘似的局面中,是另外一種溫情開放的花朵;因為,假如它們是兩個單獨存在的東西,那么,就一定有兩種各不相同的類型的美,而審美意義則在應邀出席晚宴時,嘩啦一聲坐到了兩把椅子的當中(這是兩重性之命運)。而在另一方面,它們的回程,即從特殊到簡單的過渡,我覺得稍容易理解:前者,在被排除的那一刻,仿佛是減去了,而且,這似乎表明感覺之和其實性質是同樣的,假如計算法則在這里也適用的話。這是一件奇怪而又奇怪的事——而也許尤其奇怪的是,以討論異常之事為借口,我只不過是在為我的內疚之心尋找辯辭而已。”
他的思想活動,大致上就是如此。他很幸運,有一個精細、嚴謹、賺錢的職業,這個職業振奮了他的精神,滿足了他的觸覺,并通過黑絲絨上一個鮮明的光點,讓他有了一片豐富多彩的視野。這里有一個個數字,這里有種種色彩,這里有一個個完整的晶系。間或他的想象會連續幾個月被鐵鏈鎖住,而且這鐵鏈只會偶爾發出一下叮當聲。此外,由于在他四十歲的時候因一次沒有成功的自焚而遭受了很大的痛苦,因此他現在已經學會了調節自己的渴望,并且也只能虛偽地認為,只有各種情形非常僥幸地結合在一起,只有在非常不經意之間命運之神向他伸出援手,不可能的事物才會出現一瞬即逝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