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六年六月二十一,丑時。
天陰有云,夜空中只有少量小星有氣無力的眨著眼。
安化縣北部有兩條河,一條名叫東河,一條名叫環河,兩河從安化縣城東西流過,最后在南部交匯。
夜很沉,天地間寂靜無聲,除了流水聲,就是偶爾幾聲水鳥的叫聲。
黑幕之下,安化縣城南邊兩三里處,坐落著一座巨大的營帳。
營門前,幾盞燈籠隨風搖擺,哨塔上幾個頭扎紅巾漢子,正抱著長槍打瞌睡。
不知道什么時候,營地兩邊的柵欄下聚滿了黑影,偶爾有幾道寒光閃過。
一個個黑影移動的非常緩慢,若不細看,甚至以為是幾塊石頭。
突然,所有黑影像上了發條似的,一片刀光,柵欄就被砍倒一片。
“有敵襲。”
“有敵襲。”
隨即就是一陣銅鑼聲,將軍營里所有人都驚醒。
就在黑影砍伐柵欄的時候,已經有人發現異常。
可惜已經來不及,可能是經費不夠,柵欄實在太豆腐渣。
等到有人示警,黑影已經想潮水一般沖進軍營。
“怎回事?是不是城中搞夜襲,”郝搖旗盔甲整齊的從營帳中出來,顯然是衣不解甲。
初時,他到不是太過著急,城中有多少人馬他太清楚了,拋開那些民夫,能戰者最多不超過五百人。
他甚至希望城中夜襲,他可以將他們拖住然后派人偷襲空虛的縣城。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不對勁,敵人進攻的速度太快,手下幾乎一觸即潰,這情形根本不止五百人。
“郝搖旗,怎么回事?哪來來的援軍?你不是說援軍還在幾百里外嗎?”
宋獻策的營帳就在旁邊,這會兒已經跑到郝搖旗身邊,亂軍之中,還是這安全些。
“老子哪兒知道?”
郝搖旗有些惱羞成怒,此時他也有些頭皮發麻。
烏合之眾終究是烏合之眾,只幾天雖然也進行整頓,可精兵豈是一日練成的。
“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郝搖旗一咬牙,沉聲道。
十幾年來,無數跟他一樣的悍匪頭子都死了,包括他曾經的老大高迎祥,可他郝搖旗卻依舊活的滋潤。
過人的勇力是一方面,看家本領是見勢不妙拔腿就跑。
說完,郝搖旗帶著幾百親信乘著夜色向南邊逃竄,出了營寨,頭也不回向南跑,沒多久就到了河邊,河邊早有大量木排。
等到朱思明發現不對之時,郝搖旗已經上了木排。
營門下,朱思明的表情有些陰沉。
自從接到情報,朱思明率領大軍連夜出發,可出了膚施城沒多久,便兵分兩路。
一路向南走甘泉,從富縣向西過華池水。郝搖旗收到的消息正是這一路。
另一路章西北,過保安,經華池,南下到慶陽府。
朱思明率領一千五百大地禁衛,日夜兼程,在幾道光環加持下,兩天走了六百多里,與子時趕到安化縣城。
總算沒有讓革命先烈專美于前。
之后一邊派人偵查,一邊休整吃東西補充能量。
丑時初刻,準時發動攻擊。
戰斗非常順利,甚至可以說太過順利,幾乎沒有遇到抵抗,即便有,在鐵甲洪流之下也被迅速碾壓。
然而最后居然跑了匪首,這讓他有些不爽,非常不爽,甚至可以說此戰大敗。
因為死的降的都是普通百姓,都是他的子民,自始至終損失的只有他自己。
歸根結底,還是朱思明錯判了敵軍實力,若是陳奇瑜在,他一定會提醒自己,在營寨南邊安排伏兵。
朱思明自嘲道看來自己就一凡人,這些工具人不能省,自己只管出力就行。
“稟報,大將軍,戰場已經清點完畢,斬敵一千三百五十七,俘虜三千七百人三十二,我方無傷亡。”
殺胡虜還算俊秀的臉被鮮血染的通紅,眉宇之間殺氣依舊濃郁。
朱思明雖然不爽,但不能在手下面前表現,畢竟這是一場大勝。
“弟兄們辛苦了。”
“為大將軍效力,是我等榮幸,不敢言苦。”
殺胡虜臉色雖然依舊冰冷,但恭敬之意清晰可見。
旁邊的秦鎮山暗自撇了撇嘴,你個死人臉,平時一副冰塊臉,好像誰都欠你幾萬兩,沒想到拍起馬屁這么溜,真是不得不服。
當初秦鎮山被俘,鑒于他沒有太多惡行,而且為匪許久,甚至是干掉前任鳩占鵲巢。
當然,還有很大程度是朱思明惜才,于是就將他收進大地禁衛,給自己做親衛隊長。
這癟犢子不知道怎么練的,武藝十分了得,有了光環加持,那是更上一城樓。
若非屬性增長是循序漸進,另外朱思明自己也在進步,要不然都不太敢跟他切磋。
這癟犢子進了大地禁衛誰都不服,而且基本上沒有人是他對手,就連張懋賞和曹鼎蛟都略遜一籌。
唯一令他吃虧的人就是殺胡虜,倒不是殺胡虜實力更強,只是因為殺胡虜的招式盡是搏命。
要么你死,要么我們兩一起死,你選一個。
那場比斗,兩個人差點同歸于盡,事后二人被朱思明各打了二十大板,并且靜止以后兩人切磋。
不過從那以后,二人便一直不對付,或者說秦鎮山跟殺胡虜不對付。
至于殺胡虜,對誰都是一張冰塊臉,就連他這個老大都不例外,或者說他已經忘記了其他表情。
此時天已經蒙蒙亮,城中官員早已知道真實情況,這會兒匯合過來求見。
“大將軍,卑職縱容侄子,以致引起兵變,累的百姓死傷無數,實在是十惡不赦,請大將軍降罪。”
剛見到朱思明,裴知遠便跪地請罪。
張成等人見了,神色微動,卻終究沒有開口求情。
見到此時裴知遠,朱思明不禁泛起心中一陣酸楚。
綏德初見之時,裴知遠雖三十有五,可看起來不到三十,第一個投效被重用以后,又是何等意氣風發。
而眼前這人,臉色枯黃,頭發花白,說五十都有人信。
前后判若兩人,實在是令人唏噓。
朱思明走上前,抓住裴知遠的雙臂,用力將其扶起,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知遠不必如此,令侄固然有急功近利之嫌,但出發點終究是好的,年輕有些小錯本不防事,只可惜,唉。。。。。。”
朱思明惋惜的嘆了一口氣,接著道:“不過他誤打誤撞,讓叛逆倉促爆發,也算是立了一功,若是讓叛逆布局周全,恐怕為禍更大。”
裴知遠泣聲道:“大將軍不罪已經天大的仁慈,又哪能有功勞可言。。。。。。”
說著說著,裴知遠不禁嚎啕大哭。
從見到裴守玉遺體開始,裴知遠沒流過一滴眼淚,自始至終都守在城墻上。
此時,朱思明到來,責任一輕,又得寬恕,頓時精神失守。
與此同時,流淚的人不在少數,這里面就包括大地禁衛。
朱思明感同身受,其他人還好,大地禁衛可以說是他一手調教而成,說是自己的兒子也相差無幾。
甚至比紫禁城監國那個太子都要親近幾分。
朱思明眼睛有些微紅,看了看眾人,高聲道:“本大將軍將會在城南建一座烈士陵園,曹鼎蛟、裴守玉以及所有抵抗叛軍陣亡軍民,全部葬于此處。
刻碑記事,供后人瞻仰,朝廷將年年祭祀,大明不滅香火不斷。”
全場一片肅穆,就連裴知遠也悄悄止住眼淚。
“大將軍,萬歲,萬歲。”
“大將軍,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