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用過早膳后，清浦舞換上了旅館提供的浴衣。

我和女侍說了一聲，帶著清浦舞往后山走去。

清浦舞邁著小碎步，安靜地跟在我身邊。

山間清幽的小路上，我們靜靜地走著。

我因為有心事，腳步也不怎么利索，漸漸落到了清浦舞身后。

我從后面看著她，浴衣上繪著許多潔白的鳥。

穿浴衣按例是要扎頭發的，清浦舞卻將深綠的長發披散在肩頭。

腰帶勒緊的浴衣下，苗條的身影，扭動的腰肢，如此的美麗靈動。

清浦舞停下，等我走到她身邊。

我感覺無話可說，便開口道：“是‘千羽鶴’嗎？”

“什么？”

“你的浴衣。”我伸手指了指清浦舞身上浴衣的圖案。

清浦舞用輕柔緩慢的語調說道：“是‘千鳥戲波’呀。這是很有名的樣式。”

“‘千鶴’與‘千鳥’有什么不同么？”我心里其實對這些一點也不感興趣。

“千鳥是冬天的鳥，這是歌仙柿本人麻呂的和歌里的典故。”

說到這里，清浦舞像是變了個人，將雙手背在身后，瞇著眼微笑看我，清了清嗓，像是學校的朗誦比賽一樣，用那嬌柔的奇特嗓音念道：

“淡海海上，夕波千鳥。

你的啼聲，沁透我心，懷思古老。”

我突然發現，清浦舞也曾是個女高中生。

我擠了擠嘴角，露出一個笑，向她伸出手：“是嗎，‘千鳥戲波’，很風雅，我現在就想‘戲波’。”

“誠君！”清浦舞用那奇特的嗓音叫了我一聲，卻沒有反抗，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

“開玩笑的，純開玩笑的。”我哈哈一笑。

沒過多久，我們便被一條小溪攔住去路。

水面上安放了名為“涉水”的圓踏石。

畢竟這也是一個旅游景點。

清浦舞怕浴衣被打濕，將下擺提起。露出潔白圓嫩的小腿。雪白的短襪。

我說：“來我抱你過去。”

清浦舞有些意動，看到遠處有其他游客，又馬上低下頭，“怪不好意思的。”

我覺得遠處的人不一定能看清這邊，就算能看清又怎么樣。

清浦舞卻堅持不讓我抱。

……

“呀！”清浦舞的聲音突然拔高，“誠君，你看，有櫻花呢。”

“怎么會……”我扭頭看去，一片粉紅突然撞入眼簾。

池子里的悠悠綠水，將嬌艷的櫻花襯托得更加醒目。

微風吹來，伴隨著花香。

凌亂的粉色花瓣落在清浦舞消瘦的肩頭，腰帶上，也有一些落在水里，順流而下。

“現在竟然還有櫻花，真是不可思議。”清浦舞喃喃。

確實，櫻花是春天的花。

就算是深山栽種的晚櫻，最多也只會多留一兩個月。

現在早已入秋。

竟然在這山里，還能夠看到櫻花，如同一種奇跡。

我的心也為之一抖，“真美啊。”

清浦舞捻起一片落到她腰帶上的粉色花瓣：“可惜已經開始落了，要是早一點來，櫻花還能更美呢。”

我搖頭。“無論什么時候來，都是這么美。”

清浦舞疑惑了。

“我說的是你。”我說。

“真是的……”清浦舞嬌羞地笑了笑，潔白的小細牙咬了咬花瓣一樣粉嫩的嘴唇。

我和清浦舞又去逛了其他地方，購買了當地的手工制品，路上遇到按摩的盲女，讓她給清浦舞按摩又耽誤了些時間。

直到天色向晚，清浦舞又提出去看那在秋天開放的不可思議地櫻花。

遠處青山黑黝黝的一片。不時傳來幾聲鷺叫，卻看不到鳴叫發聲的青鷺。

我想起昨天清浦舞被著鳥叫聲嚇得貼到我身上，不禁感到有幾分好笑。

“你看什么呢?“清浦舞扭頭，問道。

我伸出手。“看遠山的蒼翠，你看，那邊有旅館的人在點紙燈。點燈的隊伍進入黛色之中，直到看不見。真是美麗。”

“......”清浦舞扭頭張望，雪白的下巴細膩。

“也側眼看你，可你沒發覺。”

清浦舞低下了頭。“你就愛捉弄人家……”

我第一次聽到她用“人家”這樣可愛的詞作自稱，覺得很是有趣。將伸出來的手放在她臉頰上，又多說了幾句，甚至有些放肆，把手指伸到她嘴里。

“你……”清浦舞張了張嘴什么也沒說。仿佛要瞪我，卻又在視線交接之前收回了眼。嬌嫩潔白的臉上，也和身后的天邊的云霞一起，隱隱約約染上了一層暮紅之色，像是春天的八重櫻花。

秋日的傍晚，天空上一片濃紅的云霞，如一塊暗紅的幕布。從山上往城鎮籠罩過去，遮蔽了半個天空。

喜翠莊旅館已經點亮了燈，像一顆明亮的星星扎在漆黑的山腰，遙遠的天際，還殘留著淡淡的霞光。

她突然低低的笑了起來，笑聲很美。

一回到旅館，我便迫不及待。

清浦舞解下腰帶。

身上，那種女性豐滿柔和的自然線條，被她的動作改變著。

千鳥飛走，冬雪降臨，我俯下身子，眼前一片白茫茫。

……

第二天，我和清浦舞出了旅館，搭計程車到了站臺，坐列車回去。

眼前流逝的景象突然變成一片湛藍，看到反射魚鱗一樣破碎的陽光的海面，我抿了抿嘴。

要回榊野了啊。

進入榊野市，我們又轉乘了電車，時已是傍晚。我目光越過她潔白的臉，看向窗外，遙遠的山巔還殘留著午后斜陽淡淡的余暉。本該在秋日里焦黃的樹葉，被染得紅彤彤的。清浦舞就在我面前。美麗的側影映照在電車玻璃上，與遙遠的紅葉重疊在一起，夢幻的背景又因為電車前進不斷變化。紅葉不停流過，她的美卻不曾更改，像是電影虛幻的鏡頭，將我帶到我不理解的模糊境界中。流逝的幻景，美麗極了，令我的靈魂都為之震顫。我莫名地生出一股惆悵：這樣美麗的景色，若失去了，還能有再重現的機會嗎？

眼前出現熟悉的寺廟，我知道我們快到終點了。

“到澄愿寺了。”我說。

“啊？”原本看著窗外的清浦舞像是嚇了一跳，有些驚慌地將頭埋到我胸口。

過了一會兒，清浦舞叫了我一聲。“吶，誠君，我聽說，寺廟后的湖，能夠凈化人的罪孽……”

“我不信這個的。”

“啊啊，是啊。”她又低下頭，什么也沒說。

下了電車。我擁著清浦舞，往我的住處走。

我不時低頭看她，清浦舞沒有化妝，粉嫩臉頰帶著櫻花的色澤。覺得可愛極了。

到我住所時，清浦舞身子一僵，立在原地。

“舞？”我抬頭。

世界正站在前方，雙眼瞪大看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