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升日復一日練拳,轉眼殘冬離去,已到暮春。
練拳已經成了其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院后的巨石,終是抵不過水云升的拳頭摧殘,一點點變小,最終崩塌為一堆碎石。
身體漸漸強壯起來,原本有些蒼白的臉頰,有了一絲紅暈。與烏犍一起干木匠活,一人多高的長鋸使喚起來,也是游刃有余。
每日夜間,水云升都要同武寞一起打更。此時,也是水云升最為緊張的時刻,身心緊繃。武寞會毫無征兆的發起偷襲,經常揍的水云升鼻青臉腫,還美其名曰喂拳。
二人經常搭手對練,騰挪閃轉于街頭巷尾。若只是辛苦些也就罷了,最讓水云升難以忍受的就是,打斗正酣之時,武寞會身形一晃,不知去了何處。
等水云升費勁氣力找到時,武寞正笑容猥瑣的緊緊貼在某戶墻壁之上,沖著水云升擠眉弄眼。
此時卻是千萬不能打擾武寞的雅興,要不然,呵呵,一個“收不住力道”,水云升就會飛出不知多遠。
水云升的飯量越來越大,不忍心給烏犍增加負擔。
經常帶著張鐵匠新打的砍柴刀,與麻虎整日往山里鉆。只要目光所及,無論是長在樹上的果子,游在水里的魚,走在山上的獸,只要能入口,都進了水云升的肚子。
至于武寞要的猴兒酒,則位于東始山一座名為大王峰的山頭。這座山盤踞了幾個猴群,這些猴子長年生活在山上,由于冬日食物貧瘠,就有了積藏糧食的習慣。
秋天采下的果子,或是吃了一半的瓜果,胡亂塞于某個樹洞之中,等來年一看,已是釀出了果酒。漸漸的,酒味日漸醇厚,成了大王峰不多的特產,猴群對其也是視若珍寶。每次偷酒,水云升都要在猴群的圍追堵截之下狼狽而逃。
在山里晃蕩的時候,水云升遇到過各種各樣的兇獸。在一次次的搏殺中,原本蒼白的皮膚染上一層紫紅,身上漸漸有了一些精悍之氣,一拳擊出,就可以擊倒與人腰一般粗的大樹,等閑野獸都已經不是他的對手。
到最后,寨子周邊的山上,只要水云升經過,百獸蟄伏,鴉默雀靜,遠遠的避開,唯恐淪為其口中亡魂。
時日長了,水云升也有了一絲拳意傍身。
按著武寞所說,習武分內境外境兩個大境界。
外就是打熬身體,重在強筋壯骨。骨就如同房子的梁柱,梁柱結實房子才牢固。筋就是血肉,如同房子的墻坯磚瓦,有墻坯磚瓦方能留人。
內是內外至臻,成就武魄,練就金身,在如今世上金身已是巔峰。
水云升也曾有疑問,為何境界劃分如此粗糙。武寞瞪大眼睛沒好氣的說道:“那你來啊。”時間長了,水云升才知道,世人重練氣輕習武,沒有人細細梳理排定過習武境界,所以只能粗略分為兩境。
這種簡單的分類,帶來的后果就是同境之人中修為有高有低,至于如何高,高多少,那就誰也說不清楚了,反正打了才知道。
水云升現在才是外境初入門,能使出的還只有崩山岳一式,只能說是初窺門徑。至于其他五式,空有其形,未見其意。
清晨,水云升將一整只兔子扔給麻虎,由著它自己撕扯。平日在寨子里,麻虎都會緊緊跟在水云升身邊。得益于朱淺畫的羊奶,麻虎終于活了下來,只是長的十分緩慢,這么長時間了還只是一尺多長。
小狼的牙齒已經十分尖利,就連骨頭都可咬穿。兩只瞳孔一藍一綠,看起來煞是好看。一身銀白色的毛發,跑起來飄逸奪目。
因著吃羊奶的緣故,除了水云升,麻虎對朱淺畫也是頗為親近,經常溜到朱不展家里,躺在朱淺畫懷里溫順的如同一只貍貓,整日混吃混喝。
朱淺畫對麻虎也是喜愛有加,經常給麻虎打扮的花枝招展。每次看到麻虎頂著一頭的花瓣跑回家,水云升總是怒其不爭,哀其不幸,“你是公的,怎么能接受如此妖嬈的裝扮?!?
麻虎則理都不理,傲嬌的斜一眼水云升,慢條斯理的曬著太陽。
看到此情此景,水云升只能哀嘆,長有一副好皮囊,確實到哪里都吃的開。世人愚昧,重貌輕才,難不成連淺畫也不能例外。
剛想出門,烏犍眉頭緊鎖走了進來??吹綖蹶绱四?,水云升心中泛起不安的感覺。
看了水云升一眼,烏犍張了張嘴,卻是沒說出來。水云升面容平靜,“烏叔,可是寨子中有什么難事。”
烏犍嘆了口氣,“云升,李猛想讓你引來天雷,助寨中年輕一輩渡過雷劫?!彼粕⒁獾?,與以往不同,烏犍直呼李猛之名,顯然憤懣至極。
“云升,你可以拒絕。畢竟天雷不是鬧著玩的,稍有不慎就可能丟掉性命。就連我們這些妖族化形,能過此關的十不存一。若是你不愿意,我去找李猛理論,大不了脫離寨子,搬到別處就是?!睘蹶樕珴u漸堅毅起來。
水云升倒不是十分詫異,前些日子,胡嘉已經偷偷告訴了自己這個消息。勸自己離開寨子,跟著他爹販貨的車子,逃往別處,躲過此劫,沒想到這一天這么快就到了。
“渡劫的有誰?!彼粕龁柕馈?
詫異于水云升的平靜,烏犍說道:“共五個孩子,其中包括胡嘉和吳涼卿?!?
“哦。我知道了,什么時候?”水云升淡淡道。胡嘉能提前告訴自己,意味著他寧愿舍棄這渡劫機緣,自己為什么不能助其一臂之力。
“三天后。你想好了,此事于你無益,卻要擔上殞命之險?!睘蹶鶟M臉擔憂。
“想好了,至于能不能成,就非我所能把控。畢竟習武這么長時間,我的身體已經強壯不少,身魂相悖之疾已輕了不少。”水云升看著烏犍。
這個漢子是真心替自己著想,寧愿放棄寨中的一切,也不愿屈從寨主的命令,自己實在不想讓他為難。這些日子水云升也知道,妖人出去后頗受歧視,被人戕害了說不得也沒人替你討個公道。
烏犍打了自己一個嘴巴,長嘆一聲出了門。
水云升平靜的吃完飯,準備繼續每日的打拳。一出門,寶象等人已等在門口,看著水云升面帶焦急。
寶象一把抓水云升的胳膊,急急道:“云升別怕,我去找我爹,大不了不呆在這烏煙瘴氣的寨子里就是,我陪你一同出去闖蕩?!?
“我也去?!比艘汇?,轉頭看向吳涼卿。平日里吳涼卿可是極少說話,今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看到三人詫異的表情,吳涼卿憋的一臉通紅,恨恨說道:“寨子里如此行事,我看不慣,不想再呆在此處?!?
水云升揉揉吳涼卿的頭發,“你出去干嘛,一離開寨子,咔嚓一道雷就得劈下來,別鬧。”
吳涼卿一甩頭,有些氣急,“我自不怕死,雷劫算什么?!?
水云升訕訕將手縮回,這個面如傅粉、貌如女子的少年,骨子里卻是藏著一股狠勁。平日里,吳涼卿一般不主動出頭,但一旦脾氣上來,連寶象都得讓著。
“無妨,不就是引個雷,又不是劈我,倒霉的可是你們。走,喝酒去。”水云升大手一揮,取出自己珍藏的猴兒酒,四人雄赳赳向寨子外走去。
臨出寨子時,朱不展與武寞站在寨門口,看到水云升,朱不展面色如常,溫聲道:“云升,你可拒絕?!?
烏犍方才說可以拒絕,與朱不展所說雖僅差一字,卻可以看出二者在寨中的地位。武寞在朱不展身邊擠眉弄眼,用手作了個割脖子的姿勢,伸出長長的舌頭作慘死狀。
水云升無可奈何的看了一眼這個為老不尊的便宜師父,對朱不展說道:“先生勿憂,沒有人能強迫云升做事,除非是我愿意去做?!?
朱不展微微一笑,“果然,既然如此,我就將你封印去掉,這幾日好好養魂。此外,為什么我不阻止你引雷,因為劫雷主生。
所謂春雷驚響,潤物無聲。雖危機重重,于你卻也有莫大好處。特別是你本元孱弱,若是借機得些好處,亦是一大機緣。”
聽完朱不展的話,水云升若有所思。原本自己只是想著助胡嘉、吳涼卿渡劫,卻沒想到也能于己有益。朱不展將手在水云升頭上拂過,一股輕松之感傳來,好似脫下了一層枷鎖。
黑色迅速在水云升眼中蔓延開來,那隱隱旋轉的漩渦讓人看一眼都覺著有些心悸。
三天后,在遠離寨子的一處向陽山坡,搭起一座平坦的石臺。在石臺一側,則是一個小一些的簡陋木臺。
水云升隨著烏犍走到木臺臺邊,麻虎不明所以的跟在身后??戳丝茨九_,水云升明白,這應是自己引雷的所在。
石臺旁,已經站立了十幾人,李猛、祭司,胡嘉、吳涼卿及其父親胡林、吳致禮,還有其他三個少年的家人。朱不展和武寞帶著朱淺畫早已候在此處,看到水云升過來,朱淺畫一臉擔憂之色,死死抓著衣襟。
“身體如何,若是覺著不妥,盡可提出,我自會請李寨主終止今日之事。”朱不展抓住水云升的手,關切的詢問道。
水云升神情微異,點點頭,“無妨。只是能不能引來雷,確實非我所能掌控?!?
朱不展難得開了個玩笑,“那是自然,若天雷能被你召之即來,那你豈不是天神,在場眾人都得跪伏于地。”
武寞上前重重拍了一把水云升肩膀,“小子,你是男人,自當對自己所說負責。既然你已經決定,我們不會再勸你,只是撐不住時不要死犟,該放手就放手,不要在乎面皮。”
水云升被拍的身子一歪,臉色有些潮紅,嘟囔道:“放心,在不要臉上,與你不遑多讓?!?
“滾?!蔽淠荒_將水云升踢到了木臺上。
水云升坐在地上,將手中的五粒丹藥收好,這是方才朱不展悄悄塞給自己的。
揉揉有些滾燙的臉,心中暗自埋怨武寞,剛才拍自己那一下,所渡入的真氣也太強些了吧,險些把身體撐爆。水云升現在只覺著渾身是勁,恨不能與人打一架,方能泄去如潮水般洶涌的真氣。
正在此時,身后出現一個陰影,水云升身體一僵。
李猛站在水云升身后,沉聲道:“水云升,此次對不住你,要怨你就怪我。但為了寨子中下一代,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放心,我與你同在此地,若有雷劫下來,自有我先扛著?!?
水云升歪頭看看,李猛依舊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樣子,背著手冷冷看著天空。
想了想,水云升開口道:“不必了,寨主,幫人亦是幫己。此次能為寨子中出一份力,亦我所愿。有你在此,我反而心有不安,萬一引不來雷乍辦?!闭f實話,若是真有雷劫落下,自己疲力命危之時,水云升真不放心這個李寨主在自己身旁。
李猛有些詫異,“真不要我相助。”
水云升展齒一笑,“真不必,這次引雷,算我對寨子一份心意吧。”
李猛面色微動,“好,今日過后,無論結果如何,寨子中一切皆對你開放。只要我做一天寨主,寨子里便無人敢再對你有微詞。”說完,李猛跳下木臺,徑直回到人群旁。
水云升默默不語,看著李猛的背影表情復雜。定了定心神,水云升站起身看了看烏云郁結的天空,按著朱不展所授,長開雙臂,開始放空自己的心神,肆意釋放自己的魂力。
眾人緊張的看著水云升的動作,此時吳涼卿已經第一個走上石臺。今天的他身著一身紅袍,發髻散開,長發垂肩,石臺一映更是粲然生光,姣好的面容有些不屑的看著天際。此情此景,不似應劫,倒像個俊美狂士向天問戰。
其他人見狀,趕緊遠遠離開,生怕天雷找錯了人。
水云升站在臺上,看著天空,等待天雷的到來。
足足一柱香過去,天空毫無動靜,只有幾只不明所以的烏鴉飛過,嘎嘎叫著,好似在嘲笑,下面這個人怎么像個傻子,擺了個如此羞人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