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街上,吹過一陣陰風,四周寂靜無聲。
水云升轉頭打量,發現蔣立真站在自己面前,手里還拎著那兩個紙人。兩個童男童女的頭已被扭斷,就連腳也被對折,腳跟向前,腳尖朝后。細細看去,一個紙人的胳膊還有些殘缺。
突然回到現世,水云升有些發蒙。剛想開口詢問,蔣立真拉著他的衣服,低聲道:“走。”
二人返回鋪子,蔣立真直接帶著水云升到了后院,敲門而入。
這還是水云升第一次進入小院,院中十分整潔,只有三間房子。趙吉越披著衣服,獨自坐在院中石桌旁喝茶,看到二人進來,開口道:“如何?”
蔣立真快步上前,將方才發生的一切簡要稟報,最后有些憂慮的說道:“這拘靈人無故發動,要收了云升的神魂,難不成是陰掌柜使的手段。”
趙吉越喝了一口冷茶,顯然已經泡了不短的時間,“老陰不會干這種沒名堂的事,這事是被人栽了贓。云升,身體現在如何?”
水云升搖搖頭,“沒什么大礙,這些鬼魅道行并不是很高,奈何不得我。”
趙吉越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水云升,“今天幸虧立真警覺,發現了端倪,才沖出將你救下。一般人入了鬼域,重者魂滅,輕者也要神魂虛弱,你倒是個異類,活蹦亂跳全然不像有事的樣子。”
水云升呲牙一笑,“掌柜的,您這話就有些不對了,難不成你非得看我出事方才滿意?”
趙吉越不想與他多扯,轉頭道:“立真,你看今天這事是何人所為。”
蔣立真咬了咬牙,搖頭道:“立真不知。”
趙吉越長嘆一聲,“不知就不知吧,看破不說破,方是明白人。”
“嘿嘿嘿。”一陣陰惻惻的聲音響起,一個身影從墻中走出,“趙木匠,竟然不懷疑老鬼我?難得難得。”陰城走到桌前,一屁股坐了下來,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
“陰老鬼,你那德行我清楚,手段比這狠的多。若你出手,哪會有活口留下。”趙吉越淡淡道,隨手遞過去自己的煙袋鍋。
吸了一口,吐出一團青煙,陰城愜意的點點頭,“還是你知道我啊。這次呢,被人借刀殺人,用的還是拘靈人的手段,這倒是讓老鬼有些生氣。放心,我自會幫你查出到底是何人所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作祟。”
水云升斜瞥一眼,打量著陰城,對方這副尊容,加上這些邪門手段,晚上若是碰到人,說不得能把人嚇死。
感覺到水云升的目光,陰城咧嘴一笑,舌頭在白森森的牙齒舔了一下,“這神魂的味道真香啊,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水云升笑吟吟道,“呵呵,香不香的我不知道,有些硬倒是真的。我叫水......”
忽然感覺蔣立真在背后悄悄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心頭一動,打住不再言語。
陰城笑嘻嘻道:“小子,你得謝謝你這個二師兄啊。方才他沖出去救你,并不是沒有一絲危險,若是抵擋不住,連他也會被拽入鬼域。
記住,在拘靈人面前,特別是晚上,不要隨便說起自己的名字,生辰八字。要不是今天你險些被童男童女所拘,老鬼才懶的與你說這些,也當是對你的補償了。”
水云升這才知道為什么蔣立真會提醒自己,這個平日里對自己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二師兄,竟然能挺身救下自己,轉頭感激的看了對方一眼。
蔣立真卻毫不領情,鼻孔里悶悶哼了一聲。
趙吉越抬手給陰城倒了一杯茶,“別弄玄乎啊,可是有法子查出對方的手腳。”
陰城也不回答,深深吸了一口煙袋,吐出一大團青煙。青煙凝而不散,籠在眾人面前。在虛空中伸手一抓,兩道陰風打著旋到了其身側,周遭頓時冷了幾分。
陰城冷冷問道,“給你們兩個孽障點睛的人長什么模樣,畫下來。畫不好,你倆這一點靈光我就給摁滅了。”
旋風輕輕飄到青煙旁,青煙游走起來,不一會兒,就幻化出一個男人的面龐。
趙吉越與陰城互相對視一眼,皆是無奈的搖搖頭,“不認識。”
水云升歪著頭看了半天,不確定的說道:“這個人我好像見過,那日姓車的過來砸場子的時候,這個人一直在鋪子外面看著。我當時還以為是路過看熱鬧的行人,也沒當回事。現在想想,應該是那兩人的同伙。”
“哦。”趙吉越看了水云升一眼,想不到這個學徒倒是觀察挺細的。伸手拍了一下,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音傳來,一個木頭人僵硬的從屋中走了出來。
這個木頭人與常人一般大小,做工十分粗糙,只是簡單做了個人身,連五官都沒雕刻出。趙吉越指了指青煙中的男子面容,問道,“這是何人。”
木頭人猶豫了一下,趙吉越臉一沉,“若是不想受苦,就給我老實些。”木頭人有些慌亂,用沒有手指的胳膊,在地上寫下了師弟二字。
趙吉越點點頭,“在何處可以找到他。”
木頭人這次沒有猶豫,在地上寫下了三個地方。
“滾回去吧。”趙吉越吩咐道,木頭人又搖搖擺擺走回了屋。
水云升看看木頭人,又瞟瞟趙吉越,眼睛亂轉。
“不用瞎猜,就是上次來的車氏兄弟,神魂被拘在了木頭人中。”趙吉越淡淡說道。
看到水云升警惕的目光,難得又解釋了一下,“這二人多年來仗著會些手段,不知害了多少人家,手中沾了不少血,實在是缺靈人中的敗類。
這次在這里失手,念在同門的面上,把他們的神魂收在木人中,沒有當場打殺。正好家中也少個聽話的仆人,就留在這里,省的出去再害人。”
水云升有些將信將疑,陰城拿煙袋鍋敲了一下他的頭,“你這是什么眼神,趙木匠雖然脾氣差些,倒不會撒謊,這神魂還是我放入木人中的呢。”
趙吉越沒有答理水云升,開口道,“明日我與老鬼、立真分頭去尋這人,立真將我的方尺帶上,有此物護身,一般的人奈何不了你。”
水云升對這些神神道道的事十分感興趣,趕緊問道,“不如我陪二師兄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
趙吉越已經起身,對陰城說道:“今日先歇息吧,明日一早再去,諒那廝晚上也出不了城。”
水云升剛想開口,趙吉越不耐煩的說道:“老老實實在店里看鋪子,身上的勁要是用不完,與宋星一起干活。”說著,沖陰城拱拱手,轉身向屋內走去。
陰城嘿嘿一樂,沖著水云升擠擠眼,又穿過院墻,回到了自己的鋪子,蔣立真則徑自隨著趙吉越入了房門。
次日水云升剛剛睜眼,天色仍然是漆黑一片,就聽見趙吉越和蔣立真出了鋪子,想來應是去尋那車氏兄弟的師弟去了。
一日無事。傍晚時分,水云升正百無聊賴的在鋪子里打盹,門口傳來腳步聲。趙吉越等三人匆匆走了進來,面色有些難看。
三人直奔后院,水云升沖宋星使了個眼色,也死皮賴臉跟在后面。這次趙吉越倒是沒有阻攔,由著水云升跟了進來。
宋星眼睛一亮,剛想跑過來,趙吉越回頭呵斥道,“老老實實干活,若是敢偷聽,扣你一年的工錢。”
宋星臉色一苦,只得怏怏走回木場。
將院門關上,只聽蔣立真開口道,“師父,這人已經被滅了口,想來是對手知道我們發現了賊人蹤跡,提前動了手。只是這樣,這線索可就斷了。”
“未必。”趙吉越伸手取出一快黑色的碎石。水云升看了一眼,忽然感覺神魂微微一動。石頭不知是何異物,竟然可影響到神魂。
趙吉越將石頭遞給陰城,“沒想到這人竟然有一塊破碎的魂晶,身死之后,部分殘魂躲入魂晶之中。也得虧兇手不認識此物,否則定然不會留在現場。這下子得看你的了,老鬼。”
陰城點點頭,神色嚴肅,雙手將碎石捧在手中,口中喃喃有詞,不時側頭作傾聽狀,好像魂晶在與其對話。
水云升將頭伸了過去,也想聽聽這魂晶有何聲音,卻被趙吉越一把扯回。
過了半天,陰城長出一口氣,神情有些復雜,看了一眼水云升和蔣立真,欲言又止。
“無妨,盡管說來,他二人也是當事人,理當有權知曉。”趙吉越淡淡道。
陰城嘆了口氣,“這里面的殘魂說,指使他給童男童女點睛的,正是洪來。”
場中一片寂靜,水云升沒想到是這個答案,眼前浮現出那個一臉憨厚的漢子。
“果然是他。”趙吉越聞言如釋重負,坐在了凳子上,久久不語,面容好似蒼老了幾分,“這個孽徒,怎會如此......如此的執拗。”
蔣立真默默站在一旁,倒是沒有一絲吃驚的樣子,似乎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
“我去幫你將他捉來。”陰城有些受不了趙吉越的樣子,主動開口道。
趙吉越無力的揮揮手,頹然坐在桌上,一言不發。水云升和蔣立真面面相覷,真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院中沉悶無聲,空氣凝重的似乎能滴下水來。過了許久,院中一陣風起,陰城出現在院中,伸手一扔,洪來掉落在地。
洪來抬頭看了看四周,臉色一白,坐在地上一聲不吭。
“為何要這樣做。”趙吉越俯身問道,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洪來抬起頭,面帶戲謔,“為何如此,你心知肚明。芷茵和師娘得此下場,就是因你而起。要不是你藏著掖著那些秘術,說不得此時芷茵已經活生生在這里談笑風生。
不錯,那車氏兄弟是我找來的,原指望他們用些隱秘手段將你拿下,沒想到這兩個傻瓜竟然明目張膽打上門來。打上門來也就算了,結果被那白頭小子生生打殘。
若只是缺星人的法術,我還有辦法助這二人擊敗你。可這小子明顯武力不低,不把這個釘子拔了,又怎能制服你。”洪來越說越激動,到最后竟然跳了起來,指著趙吉越罵了起來。
水云升這才恍然,原來自己才真的是倒霉,無端家中坐,天上來橫禍。
趙吉越冷冷道:“你以為就你疼惜芷茵,這些年我與老鬼不知想了多少法子,都不能如愿,只能寄居在玉棺中。你想的那法子,殺活人寄魂,傷天理不說,能不能成還是兩說。
至于你說的秘法,我缺星人天生命犯鰥、寡、孤、獨、殘,這也是天理所然,但祖師爺卻從沒留下害人補天的法術。洪來,你執拗了。
你是我從小帶著長大的,與芷茵可謂青梅竹馬,我也是把你當半個兒子來看。今天,你圖謀陰毒之術,又想滅殺同門,已然犯了缺星人的規矩,我也只能按行規處置。
按規矩,要剁去四肢,熏瞎雙眼,既然云升沒死,看在這些年的情分上,我就徇些私,只處三刀六洞之刑。”
說著,趙吉越扔出一把木匠用的鑿子,刃面光滑鋒利無比。
洪來看了看趙吉越,慘笑著拿起鑿子,對著自己的胸口狠狠扎了進去,“這一刀,謝師父養育之恩。”拔出時,血如水箭一般噴出。
再一刀下去,“這一刀,謝師父授業之澤。”
第三刀下去,胸前已經是血肉模糊,“這一刀,謝同門相交之義。”
三鑿子下來,洪來面色慘白,搖搖晃晃。蔣立真上前想攙扶,卻被其推開,看了身后屋子一眼,洪來跌跌撞撞出門而去。
趙吉越長嘆一聲,手向前伸了伸,卻又頹然放下,揮揮手,讓眾人離開。
水云升出院門時,回頭看了一眼,趙吉越佝僂在石桌前,雙手緊緊捂著臉。
后來等時間長了,水云升方才得知,這洪來是個孤兒,從小就被趙吉越收養在身邊長大。與趙吉越的女兒芷茵可謂是情投意合,兩小無猜。后趙芷茵與其母親相繼因故離世,洪來郁郁寡歡之下,就搬了出去住。
洪來曾懇求師父,缺星人既然命犯鰥、寡、孤、獨、殘,門中定有彌補的法子,一直催促趙吉越用出秘法而不得。
后自己四處尋訪,得了個寄居活人的法術,就與師父商量,捉兩個女子來,將師娘和芷茵的神魂渡入其中,卻被趙吉越斷然拒絕。只說生亡殊途,既然已經死去,又何必再害兩條性命,那與邪魔何異。失望之余,洪來才有了找人謀害師父的想法。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成圓,夕夕都如缺。
聞聽洪來際遇,水云升也是一陣唏噓,對其試圖謀害自己的怨恨也煙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