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坐火車的那兩天,無所事事,在宿舍里吃了睡,睡了醒,醒了吃,像一名即將刑滿釋放的囚徒,滿懷歸家喜悅的活在度日如年之中,白天曬太陽,晚上數星星。
幸有馬小會,每晚八點準時會打電話過來:今嘛去了你?
我說:今天啥也沒干,書也沒看,早晨起來去街里遛了一圈,坐路邊馬路牙子上,數了數灣里還剩多少人,數完就回來了,我跟你說,那床跟磁鐵似的,一躺上就起不來了。
馬小會說:哈哈,哎,告兒你啊,可別睡傻了,傻了我可不治你啊。
我說:是醫生嗎你,天冷啊,不想起,除了溜幾趟廁所,去食堂填飽兩頓肚子,不離被窩。
馬小會說:今兒唐山下雪了,特大,滿天飄鵝毛,現在還沒停,哎,猜剛剛我干嘛了。
我說:干嘛了,打獵了?
馬小會說:哈哈,真睡傻了吧你,那犯法的事兒能干嗎,猜你也猜不出,告兒你吧,心靈手巧的我,堆了一個你,看了又看,有點不像,哈哈。
我說:真的假的?
馬小會說:真的,特想你。
我說:咱倆每晚聊的話筒都燙耳朵了,你爸媽會不會生氣哦。
馬小會說:您甭擔心,我住爺爺家里呢,老爺子耳忒背,給錢也聽不見,小穎給你打電話了嗎?
我說:別提了,那丫頭回到家,就第二天給我打了一個電話,還怪我呢,上午打的怎么沒人接,然后就跟人口失蹤了似的,忘我到九霄云外好幾層去了。
馬小會說:哈哈哈哈,獨自唱傷心太平洋了吧你。
我說:等年后開學,不帶點特產回來,包準連夜我騎自行車也得把她再送回去。
馬小會說:哈哈,明兒幾點出發啊你。
我說:九點鐘吧,扒幾口早飯就走,排前頭去。
馬小會說:多拎點吃的喝的,熬一宿呢,到了回我一電話。
我說:嗯,一出站就打,明天你干嘛去。
馬小會說:明兒,上午幫爺收拾屋里院里,下午上街采點年貨,告兒你啊,我打算多買點煙花,三十晚上放一痛快。
我說:哈哈,給我留點,開學帶過來,晚上去后山放。
馬小會說:哈哈,郭,我腦里閃一浪漫。
我說:真的,馬小會,我跟你說,我就特愛玩鞭炮,小時候,為這,沒少挨揍。
馬小會說:哈哈,挺行啊,明兒我多買些,哎,不對啊,火車能帶嗎。
我說:啊,對哦,火車好像不給帶,馬小會,你困不困?
馬小會說:有點…
我說:撂電話睡吧。
電話里馬小會的聲音沉迷迷的,應該是泛困了:你說,我聽著…
我在離開南昌灣里最后的一個晚上,和馬小會的一通電話,你一言,我一語,細細碎碎,天南海北的煲了兩個多小時。
直到電話那頭,喊了幾聲馬小會,你睡了嗎,那頭沒了應聲,能想象出,馬小會摟著電話已經睡著了的樣子。
哈哈,輕輕扣上電話,熄了燈,身裹被窩里翻來覆去了一小會,也睡了。
天一亮,七點半不到,迫不及待的爬了起來,刷牙洗臉,背起昨晚早早就收拾好的背包,趕著第一班公交車去了火車站。
在候車大廳里,跟個傻子一樣的坐在那,傻乎乎的等了四個多小時才開始檢票,還算順利的擠上了回家的火車。
列車開動了,緩緩駛出南昌站臺,車廂里人擠人,混濁的燥熱感,悶一身汗,可難受了,可難受也得受著,倚在通道處的車門上,透過玻璃窗口,望著外面的高樓大廈,工業廠房,街道里來來往往的人群,水流一般的后退著一閃而過,一大半年了,我對南昌還是充滿了太多的陌生。
火車漸漸的駛出城市,窗外的風景也慢慢的變了,青黃斑斑的山嶺,一座連著一座,三五四六處,座落著人家,門口捆柴成堆,牛拴田間,雞散半山野,好一副炊煙裊裊的山村水墨畫,江西一路的好風光,一覽無余,心情逐漸的舒暢,腿站酸了,在門角處盤坐了下來。
車廂里,犯了煙癮的旅客,遛過來吞云吐霧的,狹窄的過道里煙霧彌漫,熏的頭昏腦脹的,媽的,這里風水不好,不宜久留。
起身擠車廂過道里,英雄無用武之地就是坐火車,無處可逃,煎熬啊!
火車駛進AH時,天已經徹底黑了,沿途下去不少人,車廂里空了許多,不再人頭攢動,一眼可以看到另一節車廂了,盒飯從二十元已經降到十元了。
從小推車里拿了一份,倚在過道門欄上三五口吞了個精光。
玻璃上凝了一層厚厚的水汽,明顯感覺車外的溫度應該低至零下了,擦掉一圈水汽,黑乎乎的外面什么也看不見,它像一面黑色的鏡子,清清晰晰的照著自己的臉,看著玻璃中的自己,慢慢的,疲憊不堪的蹲了下來,蜷縮成一團,恍恍惚惚的睡了過去。
再次睜眼,天已經亮了,一天一夜的翻山越嶺,終于駛進了江蘇境內。
腰酸背痛的站起來,洗了一把熬的膩油油的臉,車廂里,空蕩了,在車窗邊的一個空位坐了下來,望向窗外。
一座座紅瓦白墻的房院,鱗次櫛比,村里村外,一棵棵高高大大的楊樹,星羅棋布,一塊連一塊方方正正的麥田,沉眠于霜如白雪的覆蓋下。
深刻于腦海里的故鄉的風貌,親親切切的裸現在眼前。
車廂里,《回家》的薩克斯應聲應景的響起,列車播音員播報著:尊敬的旅客朋友們,歡迎您乘坐本次列車,列車即將到達本次列車的終點站,LYG站,請您做好下車的準備。
我到家了,一下火車就打電話告訴馬小會,我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