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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簡太

寧恕接到頂頭上司常總的電話,才三言兩語,他便興奮地跳了起來,可又立即忍不住驚呼:“什么,下午五點之前要回話?現在已經下午兩點半,緩兩個小時好不好?這兒遍地挖地鐵,凡道路都堵車……”他一邊試圖爭取時間,一邊立刻利落地收拾拎包。

常總善意提醒:“寧大總,老板這種出訪只有兩個原因,一個是該地進度大大超出預期,他親自前去以示表揚;一個是該地項目遲遲無法推進,他不得不現身該地,做一把推手。你心里掂量你是哪一個,你還敢討價還價?若非你過往出名的快、狠、準,以你目前的進度,我還真不敢在老板面前替你拍胸脯打包票。今天我替你請到老板親自出馬,改天老板駕到時你若安排不周,會見層次不高的話,多的是能人搶你的位置。”

寧恕諾諾連聲。雖然他心里清楚是自己一心兩用,專注于料理簡家的事而確實耽誤了手頭工作,可從業以來,他一向用心工作,甚少挨批,今天即使上司對他算是仁至義盡,他心中依然不快,掛下電話后,也掛下了臉,不過,還是盡快出門辦事去了。

可諸事不順,到地下停車場,他發現一輛紅色大眾Polo打橫停在他車頭,死死擋住他的去路。寧恕一眼就看見Polo車前擋插著一張卡片,上書:挪車請打手機×××××××××××。可寧恕一想到對方接到電話再下樓,不知還得拖多久,他耽誤不起時間,便略微有氣,拿出包里的便箋,上書“套路太老”,夾在Polo車雨刮器上,便跑步出車庫,打的去了。

過了一會兒,兩個女孩下來取車。Polo車司機看到雨刮器壓著的便箋,撕下來好奇地問同行女孩:“‘套路太老’,什么意思?”

同行女孩想了會兒,拍手笑道:“想起來了,有傳說猥瑣男只要在停車場看見美女,就拿自己車子橫在人家車頭,擋著不讓走,美女回來急著趕路,只能打他壓在前擋玻璃上的挪車電話,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拿到美女的手機號。人家以為你是猥瑣男呢,寧可不用車,也不讓你有機可乘。夠入《列女傳》了,哈哈哈。”

Polo車司機哈哈大笑,但很快意識到不對:“看車子和字跡,那位才是男生呢。哎喲,我是猥瑣女。”

同行女孩立刻醒悟:“對啊,你的車一看就是女生車。切,這男人要多臭屁才說得出‘套路太老’,一定是經常被人下套的帥哥,而且字又寫得這么好,求圍觀。咱不移車了,你回我辦公室再坐會兒,看他敢不來電,不用車,走。”

Polo車司機急道:“不行,我還得跑兩家,跑不完老大會擰下我的頭。”

同行女孩摸出自己的車鑰匙:“你用我的。我今天一定要守株待兔,不逮到帥哥不罷休。”女孩另找一張卡片,擠眉弄眼地寫上自己的手機號。

寧恕才上出租車,阿才哥一個電話進來:“寧總,很想不到,新力集團的張總急著問我借錢,說是剛下飛機,要立刻奔我公司來談,而且張口就是不小的數目。我一看他心這么急,立刻要求提高利息,他竟然也咬咬牙同意了。你說會不會有點怪?我有些心里沒底。他很快就到,要不你來幫我盯一眼?”

“我……”寧恕猶豫了,但很快咬緊牙關道,“我立刻到。”說完,他就吩咐出租車司機掉頭往另一個方向。

可寧恕忍不住扭頭往后看,手指在腿上如彈鋼琴一般跳動,臉上肌肉僵硬。可他沒有選擇,他放不下阿才哥那一頭。

阿才哥一看見寧恕,就拉開一個書櫥,將他拖進隱藏在書櫥后的暗室。從暗室透過書的縫隙往外看,幾乎可以看見辦公室全景。

而寧恕則是將手中剛寫的字條遞給阿才哥:“我在路上剛列出的注意事項,等下你一定要問清楚。我替你看著他的反應,隨時用QQ與你切磋。你拿你的iPad給我,我立刻設定。”

“要的就是你這句話。兄弟,夠意思。”阿才哥看一眼字條便知內容是好貨,感激地拉住寧恕的手直搖。

“當然夠意思。我老板十萬火急等著我五點之前回話,但愿張總能速戰速決,讓我還能趕在他們下班前要個回話,關系到我的飯碗。”

“你告訴我你要找誰,等會兒我幫你一起想辦法。我們先討論你列的這幾個問題。”時間不等人,阿才哥連客套都不顧了,站在暗室與寧恕討論要點。他指著第一條道:“當然問他要抵押物,但誰要他的車間?當然是市區那幢五層樓房。問題是那五層樓難道沒抵押出去……”

張立新被阿才哥讓到房間中間長得像龍椅的紅木太師椅上就座。張立新以為是阿才哥客氣,一再試圖讓阿才哥坐這位置。阿才哥笑嘻嘻地一把將張立新按到太師椅上。寧恕從小黑屋看出來,正好能將張立新從頭到腳看得清清楚楚。他仔細觀察一番,立刻打出一行字給阿才哥:“看西服上的皺紋,應該是剛從飛機上下來。他果然急著要錢。為什么?一定要問清楚。”

阿才哥入座,先瞟一眼屏幕,一笑,對張立新道:“張總的資金這么緊張?”

張立新有些激動地道:“剛剛簽下一個工程,這不,才剛飛回家嘛。城投做的城建項目,貨款以后是沒問題的,利潤也不錯,可惜沒有預付款。我急需籌款采購原材料全面開工,工期很緊。我沒其他辦法,只好開這個先例,問私人借款了。才總,利息再商量啊,我畢竟一次性借得多,咱算批發價?”

寧恕趕緊打出一行字:“問他看看合同。”

阿才哥也想到這一條,客氣地道:“張總,我看看合同行不行?我保證不泄露消息。”

“當然,該給銀行看的資料我都帶來了。你看,這是合同……”

阿才哥連忙起身過去,按住準備起身遞過資料的張立新,免得張立新離開寧恕的視野:“合同……哦。”這是一份市面常見的格式合同,只要稍微做過兩年生意的都熟悉那格式,因此,阿才哥坐在龍椅面前的茶幾上熟門熟路地檢查了合同落款蓋的章和合同金額。檢查無誤后,他笑著遞回:“恭喜張總,好,好!張總打算拿什么做抵押呢?我可不收你那些廠房。”

“我在市區有一幢五層樓大廈,房子已經老化,但地段最好,抵押給你。”

“這么好的地段,張總以前有沒有抵押給別家?可別一女兩嫁。”

“證照都帶來了。如果抵押給了別家,這些都拿不出來的。我本來打算賣那房子的,可惜種種原因,沒賣成,所以一直沒抵押。要說,這房子的價格遠遠高于我問你借的錢了。”

寧恕暗暗點頭,沒錯,簡家的不讓賣,張立新只能出此下策,而他要的就是張立新的這個抵押。他又打出一行字:“如果證件都是真的,應該可以同意。最好的抵押就是這幢房子。”

可阿才哥滯留在茶幾上,沒法看到寧恕的提示。再說阿才哥對這事有把握,不用提示。因此,在驗看了證件后,他收回文件袋:“好,錢什么時候要?”

“立即要。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先借半年。”

阿才哥一愣,便立即趁熱打鐵道:“行。但利率沒商量。還有,半年利息另寫一張借條。我算一下數字,這筆利息錢也得從銀行走一下,以表明我確實曾經借給你這筆錢,免得有些人以后心疼起利息來,上法院打官司判借款無效。”

張立新疑惑地道:“怎么走?”

“張總,你不用擔心,這種做法只是我們的規矩。我打個比方,半年利息是兩百萬元,你在主借條之外另寫一張兩百萬元的借條給我,我打兩百萬元到你公司戶頭,等錢一到賬,你立刻提現還給我。就是這么走一下賬,證明兩百萬元借條成立。等半年后你還錢結清利息,這張借條就還給你。”

張立新想了會兒,只得點頭接受這種程序安排。

因為張立新要錢要得緊,阿才哥立刻接二連三給相關人員打電話,一邊緊急籌措現金,一邊讓財務過來請走張立新去簽約。等張立新一走,寧恕立刻推書櫥出來:“恭喜阿才哥發財啊,十拿九穩!”

“沒問題?”

“目前看應該沒問題,當然,最好請律師看一下所有文件。如果沒別的事,我得去辦我的事了。對了,你記下合同細節了嗎?要一份復印件。”

“我有數。我替你安排車子。你不如立刻下樓去,不送,兄弟,改天好好請你。”

寧恕幾乎是大步流星地出去。經過小會議室,他不禁稍緩一步往里看一眼,而張立新也正好看向他。張立新顯然不認識他,看他一眼便又低下頭想自己的心事。寧恕沒多想,他火燒眉毛呢。

簡宏成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子,走累了,找個地方坐下喝咖啡,做記錄。他將與寧宥的對話大致記錄下來,可又不忍回頭看,寫完就揉成一團,扔進包里。他嘆了聲氣,打電話給簡宏圖:“宏圖,往后找時間帶大姐出去玩玩。她這人心口怨氣太重,不替她消磨掉點兒,她會鬧得我們雞犬不寧,拜托你了。”

“哥,你給什么任務都可以,大姐那兒你就饒了我吧,我沒辦法。”

“這事只有你做。你即便給她找個吃軟飯的男人讓她迷戀上也行,總之,得給她找樂子,讓她分心。”

“為啥啊?哥,你怎么風向忽然變了?”

“別問,不是好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去做吧,你不是最會玩嗎?”

簡宏圖雖然答應,可心里完全抵觸。

不到半個小時,簡宏成又一個電話來催。簡宏圖被逼無奈,只得去找簡敏敏那只母老虎。有了上次的教訓,這回保姆一開門,簡宏圖便出手如電,將門把手緊緊拽住,與保姆較著勁,只讓門稍開十厘米左右的縫隙。他小心地透過縫隙往里張望,小聲地問:“兩只狗呢?”

“今天你運氣好,兩只狗上學去了。”

簡宏圖這才小心地又推開十厘米的縫隙,探頭進去搜索一番,才放心地走了進去。

簡敏敏人逢喜事精神爽,這回倒是慈眉善目,只從報紙后面冷眼瞅著簡宏圖做賊一樣的行徑,并未冷嘲熱諷。直到簡宏圖叫了聲“大姐”,她才抬手指示簡宏圖坐下,眼睛卻不離報紙一瞬:“來找我做什么?老二讓你來的?”

簡宏圖心一橫,道:“大姐火眼金睛,一猜就中。哥讓我多陪你玩玩。可我想不出大姐喜歡玩什么,只好先過來問清楚。”

“老二腦袋沒抽筋?”

“唉,對了,聽上去今天說話是有些不對勁,慢吞吞的,好像沒睡醒。”

“嗯,告訴他別假惺惺,我沒空,忙著呢。你忙你的去吧。”

“可……大姐,你好歹說個什么愛好給我吧,我好給哥回話啊,否則,我還不讓他剝皮抽筋了?”

“你聽你哥的,就不聽我的?”

簡宏圖敏銳地發現今天大姐的脾氣出奇地好,于是,他繼續壯著膽子涎著臉皮道:“大姐,要不,我晚上帶你去唱歌?”

保姆在一邊察言觀色,見主人已端茶送客而客賴著不走,便上前道:“簡總,五點要準時出門與朋友吃飯,您該換衣服去了。”

“哦,老三,你該滾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簡敏敏并未起身,但拉下了臉。

簡宏圖一看風向轉變,立刻逃竄出門。既然是大姐翻臉,而不是他主動退出,說明他已完成哥交給的任務,只是大姐不領情而已。簡宏圖一回到車上,就趕緊給簡宏成打電話交差:“哥,咱簡總根本不理我,連正眼都不看我,就把我趕出來了。”

“簡總?”

“哈哈哈,大姐不知哪根筋搭錯,要保姆在家喊她簡總,滑稽死了。放狗咬我那次,保姆還叫她簡姐呢,下回去,是不是該叫簡董了?要不一年后變簡主席?哈哈哈。”

簡宏成雖然心煩,可一想到大姐神經質地在家過做老總的干癮,不禁莞爾一笑。可很快,簡宏成回想起昨天張立新反常地氣急敗壞地出現在他面前提出種種質問,他這兩天心煩意亂,沒去深想,此時不禁想到簡敏敏忽然讓保姆改呼簡總,可能事出有因,不知怎么在張立新面前打他簡宏成的牌,打得張立新雞飛狗跳,竟然冒險到他面前做毫無勝算的交涉。簡敏敏究竟做了什么?接下來打算怎么做?

一想緊急正事,簡宏成倒是還能集中心力。他將與張立新的三言兩語對話回味了一遍,推測了一番,才給簡敏敏打電話。

“姐夫昨天專程飛過來找我,你們又怎么了?”

“他找你?難怪你讓老三來我家,我還說你什么時候變得孝敬了,原來是來打探我口風。他叫張立新,不叫姐夫。張立新跟你說了什么?”

“你跟張立新有沒有可能恢復關系?包括和好或者和平共處?”

“張立新告訴你他想跟我和好?行,我要求不高,從公司大門開始,三步一叩首,一直跪到我辦公室門口等我開門為止。你和老三不也想討好我嗎?我對你們一視同仁,你也可以這么做,不用玩別的什么花樣。我告訴你們,不做出姿態來就妄圖輕易過關,不可能。我不會相信你們的,省省吧。”

“大姐,雖然我理解你的怨氣,但你對我這種態度著實沒必要。一方面,我至今沒有對你造成什么實質性傷害,你對我的遷怒可以適可而止。倒是你,該回顧一下你手起刀落,有多少人傷在你手下,那些人是不是可能跟我一樣理解你,你夜路走得可安心?另一方面,你仗著我的情報才能把張立新逼得雞飛狗跳,你但凡有點兒腦袋就應該想到你還需要我的幫忙。到現在為止,就我對你的最新觀察,我給你兩條忠告,一條是你已經多年不參與經營,你在現代管理方面的知識極度欠缺,別試圖單槍匹馬挑戰張立新,他被你逼到絕路隨時可以把你玩死;一條是憑你的臭脾氣,我不信你能經營好一家人員復雜的企業,你最好有自知之明。最后給你一條我的底線,你們兩個誰都不許賣老廠那塊地。”

簡敏敏滿臉厭惡,幾度將手機挪離耳朵,可又不得不繼續聽下去,因為她現在真離不得簡宏成。偏偏簡宏成自打被她收服后,人變得黏黏糊糊,愛發長篇大論,聽得簡敏敏幾乎失去耐心,從沙發上跳起身,滿屋子徘徊。好不容易等簡宏成告一段落,她立馬道:“你說你的,我也說說我的。簡家全家欠我的,你說過由你來還。好,你拿出實際行動來,我要張立新偷稅漏稅和行賄的證據。只要你把證據給我,我以后不再為難你和老三。”

雖然簡宏成也不指望能勸動簡敏敏,可還是忍不住搖頭道:“你這人,一大把年紀還這么想不開,跟所有人為敵有什么好處?我不會助長你的鉤心斗角,我不允許你賣老廠那塊地,我可以在你走投無路時給你生路。就這樣吧,你好自為之……”

“喂,別掛,你安插在新力集團的眼線是哪幾個?”

簡宏成連連搖頭,沒有回答,將手機掛了。他不禁想到同是被命運凌厲對待的寧宥,這兩人的反差太大。

寧恕被手機設定的鬧鐘聲提醒,他只能與對面差不多年紀的人道:“黃科,對不起,我得先跟我們老板匯報一下。”

黃科笑道:“老板們都不考慮辦事員在程序上需要消耗的時間。”

“可很多人在竭力向老板證明自己能飛。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優秀員工都是天生受虐狂啊。黃科,不好意思,耽誤您下班。”寧恕一邊撥通上司常總的電話,一邊順著黃科的話調侃一句,一邊匆匆走到走廊上。

常總接通電話就問:“下一步是邊吃邊談?”

“沒。他們晚上有接待任務,無法脫身。他們推遲下班,幫我在請示和研究……”

“研究?我們的計劃已經遞交一個月了吧,研究一個月?研究這么長的時間,其中可有你的功勞?”

“我一直在跟進的……”

“包括剛才一大段時間手機關機?從他們為你加班加點請示來看,他們對我們的計劃是重視的。既然重視,為什么一個月都沒有回話?寧恕,這其中有沒有你的原因?你究竟有沒有全力以赴,將重視落到實處?你最近很反常。你現在不用跟我解釋,繼續跟進,隨時給我回復。”

寧恕唯唯諾諾。回到黃科辦公室,黃科笑道:“挨罵了?剛剛我們主任來電,老板非常重視,但是……你們追得太急了,今天沒法給你答復。明天上午九點,主任會主持一個會議,請你說明情況,屆時會有要人出席,你今晚回去一定好好準備。”

“哎喲,如果你不介意,我都想擁抱你,黃科。今晚你有任務,明晚你一定要給我時間,謝謝,非常非常感謝。”寧恕緊緊握了黃科的手出來,在走廊上長長喘了口氣,拍胸慶幸。他把黃科的回話原原本本說給常總聽。

常總卻冷靜地問他:“我們有老板這位如此好用的招牌,能讓他們明天專門為你開個會,你卻在遞交計劃之后整整一個月一事無成,為什么?”

寧恕忙道:“正因為有一個月的時間建立關系、夯實關系,才有今天的加急辦理。但,對不起,當然也是我第一次獨立擔當大任,您沒在后面揮鞭催促,我有些失去節奏。”

常總這才和緩下來:“明天看你的表現。你不要讓我無法在老板面前回話。你切記,你已經在老板印象里失分,不能再有任何閃失。”

寧恕再度唯唯諾諾。

寧恕打車回到公司地下車庫,卻見紅色Polo車依然攔在他的車頭。他心頭火氣上來,恨不得踢那車子兩腳。他不愿打電話跟這種麻煩制造者交涉,給卡片上的號碼發條短信,等車主下來。

寧恕靜下來時,不禁回想一下午挨的批評。難得的挨罵讓他心中很是沮喪,可他不能讓自己淪于沮喪,他沒時間。他坐在自己的車頭低頭沉思明天會議該說些什么才能抓住人心。

阿才哥的電話卻吵著進來:“寧總,這一票做得夠快,主要手續趕在銀行下班前都辦完。張總也夠爽氣,是個干實事的人,沒啰唆,一點就通。”

寧恕連忙道:“恭喜。不過……阿才哥,我今晚沒法跟你慶祝,公司的事火燒眉毛了……”

“說起來真不曉得怎么謝你才好,你是丟下你自己公司的事來幫我,我得好好謝你,今天不行還有明天。”

寧恕心中的沮喪被阿才哥那兒的喜訊打散,他想到自己一步步安排的計劃,笑道:“阿才哥,你逃不掉的,我總會敲你一頓請客。但你最好立刻開始著手下一步。雖然借貸時間看似挺長,但時間總是不等人。”

“你提醒得對,我打算讓他到期還不上。我這就去了解一下跟他簽下供貨合同的公司。”

“哎?”

“哈哈,這一套你肯定沒見識過。改天見面,我告訴你我的計劃。這么大一條魚,既然上鉤了,我怎么能讓他半年后就脫鉤?”

寧恕又驚又喜,又不禁心生恐懼,連連說好之余,掛了電話,想繼續構思明天會議上的講話,卻有些神思不屬了。他隱隱想到,會不會他正在接近犯罪現場。可又想到,那是阿才哥的行動,與他無關,而張立新卻可能栽在阿才哥手里……寧恕又不由得摩拳擦掌,恨不得時間過得飛快,立刻看到結果。

一個女孩來到停車場,見到正在打電話的寧恕,就靜候在一邊看著。寧恕與他姐姐一樣,有輪廓分明的一張臉,長相無疑是出眾——果然有資格臭屁。

而寧恕稍微冷靜下來,才看到有女孩在紅Polo車后面看著他。他都沒看清那女孩的臉,跳起身道:“麻煩你。”就去他車子的駕駛座了。

女孩卻叫住寧恕:“對不起,先生,這車是我同學的,她不在,我不會開車,你幫忙挪一下行嗎?”

寧恕只得又關上車門,從女孩手中接過鑰匙,走近了,這才有空看女孩一眼,可看一眼之后,忍不住看了第二眼。這顯然是個漂亮的女孩,而且滿臉的自信與驕傲。女孩也毫不回避地看著他,嘴角有小狡黠。

寧恕沒了脾氣,悶聲不響地將紅Polo車開走,將自己的車子開出,再周到地將紅Polo車倒入他原本停著的車位,然后出來,細心地將夾在雨刮上的卡片收起,與車鑰匙一起交還給女孩:“不好意思,我忙到現在才下班,耽誤你回家。這個點出租車不好找,外面又下雨,需要我送你一程嗎?”

女孩笑道:“謝謝,不用了,我還在加班。我同學說這兒車位緊張,希望以后來時還能停在你車頭,她改天請吃飯答謝你,行嗎?”

“兩位女俠只要以后不擋我的車頭,隨時來電,我請吃飯。”寧恕依然是笑笑,上自己的車走了。

女孩被晾在那兒,很是驚訝,忍不住摸出包里的鏡子照一照,挺正常、挺美的啊。

簡敏敏自接了簡宏成的電話后,便坐在沙發上一直沒挪窩,認真思索簡宏成的兩條忠告。她不認為她與簡家其他人的惡劣關系就意味著合作精神差,她替代張立新完全沒問題,早年她還不懂事呢,張立新經常為業務出差好久,她不是照樣把廠子管理得好好的嗎?何況現在她更看透人性,有的是辦法揪緊一個個管理人員的頭皮。她重視的是前一條,她這兩天一直在思索等一個星期的大限到來時,怎么去張立新那兒搶位置。她覺得簡宏成很有針對性地提出這一條,應該是揪住了她的最大弱點,她這兩天確實心里有些沒底氣。

她聯排別墅的隔壁住著一個做外貿加工的老板,老板娘經常與簡敏敏一起看房、買房。簡敏敏想來想去,決定找近水樓臺先了解一下情況。隔壁老板倒是挺幫忙,一回家就過來請簡敏敏到他家邊吃邊聊。簡敏敏等不及,來不及客套,起身就將大致來龍去脈告訴鄰居。鄰居一聽,驚道:“你打草驚蛇了。這種事你只有偷偷把準備工作做好,最后等上班時間出其不意地出現在你老公面前,一邊派親信控制住幾個重要部門,不讓轉移資料、資產,一邊你跟你老公攤牌,讓他走人。你這么一星期后……他該轉移的轉了,該埋地雷的埋了,即使加急簽證也可以跑出國了,你……唉,還來得及挽回嗎?”

簡敏敏大驚,一下子呆住,稍微一回味,就拍手道:“晚飯不能吃了,改天我請你。還好,來得及,他昨晚還在深圳我弟那兒討說法呢,最好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我立刻著手去辦,不等明天上班了,今天就去封了財務,拿了各種證章。多謝,多謝,以后還得討教。”

簡敏敏連鄰居的家門都沒進去,就撩起裙擺跑回自家,打電話呼朋喚友,從四面八方殺向新力集團辦公樓。

在新力集團大門口,四五輛車子已經匯聚,堵住大門。簡敏敏激動地率領朋友推開門口保安,殺入大樓。

想不到,張立新還在,正與兩個骨干談話。

簡敏敏沖進去,將一個塞了好幾份報紙的用過的厚厚的順豐快遞信封拍在張立新面前,一巴掌壓住,盯著張立新道:“背著我找老二?也不想想老二跟我同一娘胎爬出來的。為了老廠地皮,他也得幫我。滾!哪兒來哪兒去,工廠從來姓簡不姓張。”

張立新一開始完全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盯著簡敏敏說到一半才跳起來試圖搶奪快遞信封。但簡敏敏早料到這招,快手收回快遞信封,揚揚得意地晃著道:“都是罪證,哈哈,都是罪證!你是不是正在找內奸?不用了,以后他們就是我手下的骨干。滾,張立新,滾!你要膽敢反抗,明天這些資料就會分門別類地送到各部門去,我說到做到,大義滅親。”

張立新喃喃道:“你們……你們……”

“對,我們!我花了一下午才看完這些罪證,我們老二才是狠角色,有耐心,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簡敏敏將裝著一堆報紙的信封當寶貝似的緊緊抱在胸口,躲在牛高馬大的朋友身后,滿臉亢奮,挑戰張立新的神經。她不知道張立新會不會上這個當,拿不拿老二上回電話里威脅的那兩件事當回事,她心中完全沒底。但她已經煎熬那么多年,她豁出去拼了,反正一無所有,大不了還是一無所有。她背水一戰。

可張立新在簡敏敏的逼視下,竟然如漏氣的皮球,慢慢地癟了下去。

簡宏成才剛下飛機,就接到簡敏敏志得意滿的電話:“新力集團明天改名,就叫簡明!老二,別以為你行。沒有你,我照樣拿下張立新。你,也給我滾!”

簡宏成站在大廳里完全凌亂了,這是怎么回事?張立新這么不堪一擊?

寧恕早上洗漱出來,見媽媽早已擺上一桌豐盛的早餐。他坐下后先替媽媽盛了碗粥,對從廚房端一碟醬油出來的媽媽道:“媽,今晚我可能沒法回來吃飯了。”

“知道,又應酬。不過……”寧蕙兒顯然很是猶豫,“你今天能不能出來一趟,只要一個小時,陪我去醫院探望個老朋友。”

“今天真沒辦法,明天也還得看安排。我這幾天被老板追著做事,身不由己,不像前陣子那么自由。媽,你準備好禮物,我只要有時間,就來接你一起去。是誰啊?晚一兩天要不要緊?”

“是唐英杰唐叔叔。”

“不去!”寧恕回絕得非常堅決,“媽,你也不能去。你去是自取其辱。”

寧蕙兒沉默了會兒,道:“你不陪我,我只有自己去了。我也擔心遇到老唐家里人,但以前我們一次次搬家,老唐一次次幫我轉戶口,幫你們找學校插班,沒有他,哪有你們的今天。如果沒有老唐,我沒本錢學車,也輪不到我開出租車,我拿什么養活你們姐弟?不管以前發生過什么,今天,老唐病了,住院了,我一定要去探望。”

寧恕一臉的恨其不爭:“媽,忘記過去,遠離過去,好好地過當下的體面日子,不行嗎?”

寧蕙兒怔怔地看著兒子,嘆了口氣:“再說。”便不再提起。

寧恕還想敲釘鉆腳,可阿才哥一個電話打斷他的激動。他正好讓油餅弄得手上一塌糊涂的,只好按了免提。阿才哥道:“寧總,這事必須向你道個歉,我這人不地道,你幫了我這么大忙,昨天也沒好好請你,今天還是沒法好好請你吃飯,后天還不行。你盡管心里罵我渾蛋,但一定要等我回來,我們好好喝一通。”

“舉手之勞的事,別總掛心上。怎么,出差?這么早已經在路上了?”

“對,出差。昨天得虧你提醒,新力那份合同我復印下來了。我今天過去找那個城建項目探個底細,摸清關系,嘿嘿。”

“才總,你以后可千萬別再說我幫你大忙了,我哪跟得上你想的這些啊。明白了,大贊。”

阿才哥得意地大笑:“誰說的,以后那塊地的事需要請教你的地方多了。寧總,等我回來,我們不醉不休。”

寧恕按掉電話,沉吟了會兒,對媽媽道:“媽,你看我和姐現在好歹都混得比較體面,有些舊事還是別翻出來的好。”

寧蕙兒瞅著兒子好一會兒,嚴肅地道:“人不能忘本。你看你朋友連暫緩請客都要打電話來道個歉呢。”

寧恕急得有點兒煩躁:“老唐不一樣。媽,我現在回來發展,你別做出事來讓我為難。”

寧蕙兒將碗往桌上一蹾,盯著兒子,卻欲言又止:“你慢慢吃。”她走去陽臺收晾干的衣服去了,然后到自己臥室慢慢地疊,直到寧恕上班去都沒出來一步。

寧恕不敢放任媽媽,上班停車后,看時間還早,便給寧宥打了個電話:“姐,家里的事還好吧?”

“不好,累死,但你也幫不上忙。你說吧,找我什么事?”

“那個老唐住院,媽媽竟然想叫我一起去探望。”

“哪個老唐?”

“那個老唐,就是我們以前……”

“哦,他。”寧宥剛走進辦公室,驚訝地站在當地,一時忘了放下包坐下。想了會兒,她才道:“我知道你想到哪兒去了。這事吧,媽怎么做,你別攔著。你想不去,那就不去。但你千萬不能把媽和唐叔叔的關系想歪。你可以不相信唐叔叔,但你不能不信任媽的人品。”

“姐,這是你的本意嗎?我清楚記得你當年怎么說出‘屈辱’兩個字的。”

“那時我不懂事,原因不跟你解釋,你沒經歷不會懂,媽媽那種心情,你能一輩子不懂最好。總之,你別在這件事上惹媽生氣。你如果拒絕陪,我會周末抽時間陪媽一起去。”

“你什么意思……哎……”寧恕眼看著一輛大紅的奧迪TT跑車由遠及近,毫不猶豫地打橫停在他車頭,而遠處顯然還有空車位,“姐,回頭再說,我這兒有事。媽媽的事你三思,別沖動。”

等寧恕說完,大紅奧迪里面鉆出一個女孩,正是昨天傍晚號稱不會開車的那位。寧恕哭笑不得,只得按一下喇叭。女孩嚇了一跳,立刻扭頭來看,才見到寧恕坐在車里。兩人相對大笑。寧恕下車,笑道:“不好意思,今天不行,我上去一下就得出發開會……”

“好吧,我立刻開走。好像都很忙啊。”

“感謝女俠不堵之恩。”寧恕掏出名片遞過去,“往后想堵時千萬通知一聲。”

女孩略顯尷尬,跺著腳回去車里,飛一樣地開走了。

被女孩一攪和,寧恕的心情變得大好。他笑著走進辦公室,卻一眼見到本該待在北京的頂頭上司常總和另一位從來都是他的競爭者的資深同事小童。寧恕從頭涼到腳,知道被突襲了。

常總沒挪窩,等著寧恕雙腿灌鉛一樣地挪到他面前,才嚴肅地道:“小寧,你早。等下我們一起去說明會,我們這方由我主講,你補充。事情緊急,來不及通知你,請你原諒。你趕緊處理一下工作,我們盡可能提早過去,會前先接觸一下。”

寧恕雖然一臉擠出來的笑容,可心里沉甸甸地想:完了。

雖然是上班時間,但簡宏成可以不守規矩,他先鉆進健身房跑步。他咬牙給自己訂了個計劃,先練上一個月試試。上班時間的健身房空無一人,簡宏成可以不用在乎姿勢,跑到后來,呼哧呼哧地東倒西歪,全靠一口真氣苦苦支撐著。

陳昕兒被笑吟吟的助理領到健身房門口,助理很是乖巧地道:“簡總一個人在里面。陳太需要果汁或者咖啡嗎?我去拿一下。”

陳昕兒忙道:“不用了,不用了,你去忙,那邊有水,我渴了自己會來,謝謝你。”

女助理笑容可掬地退出,并小心地將門關上。陳昕兒簡直有受寵若驚的感覺。但她沒停留,她看到了正在鍛煉的簡宏成,穿著T恤和運動短褲,露出來的四肢一看就是缺乏長期有效的鍛煉。陳昕兒一聲不吭,靜靜地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設定的時間終于到了,簡宏成扶著把手呼呼喘氣,好一會兒才抓起毛巾擦把臉準備下來,這才感覺到身后有人。他驚訝地看清這是陳昕兒后,就沒再看一眼,自顧擦臉上的汗,隨口問一句:“這么快來了?小地瓜一起來了沒?”

陳昕兒道:“我清早到的,是你的司機去接的我。小地瓜還是寄住在你朋友那兒,小地瓜喜歡他們。”

“噢。”簡宏成擦完臉,接著擦手,一邊開始往外走,一邊做個手勢讓陳昕兒跟上,“我請律師過來確認一下具體手續。如果可以,今天就把結婚證辦了,省得夜長夢多……”簡宏成走到門邊卻覺得不對勁,回頭一看,陳昕兒待在原地沒挪窩,“怎么,反悔了?那就算了。我讓司機過來找你。”

陳昕兒咬了咬嘴唇,依然沒挪窩:“哪怕只是高中同學,見面是不是也該關心一下我累不累、住哪兒、早飯吃了沒?”

簡宏成被問得一愣:“對了,你出國那么多天,家里一時沒法住進去,我讓助理替你安排。你直接說不就是了?”但簡宏成發現陳昕兒依然不挪窩,只得也站住了,“還有什么?”一邊說,一邊拿出手機查閱電郵。自始至終,他都沒拿正眼看一眼陳昕兒。

陳昕兒只覺得自己特別傻,她要的不過是一個關心,可別說是關心,連個正眼都沒有。原來以前簡宏成的笑臉都是給小地瓜的,她落單時就享受不到。無奈,她只能再度失望,再度放棄努力。

“我的戶口在上海,一直沒移過來。要么我去上海拿了什么證明之后來深圳辦登記,要么你在深圳拿了什么證明之后到上海辦登記。你看?”

“后者吧。我正好過兩天要去上海出差。不知道你今天來,我立刻讓助理給你打些零用錢。哦,我有個會見……我先走一步,具體你有什么要求都跟助理說。”

眼看著簡宏成要走,陳昕兒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當初我好好地在上海工作,你為什么要出現在我單位?為什么看見我高興得手舞足蹈,連請我吃三天晚飯?我一直想弄清楚,你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簡宏成皺眉想了一下,道:“我一貫為人擺在這兒,請你自己評判。我估計是你想太多,可全都沒想到點上。我來不及了,不好意思。”

“我告訴寧宥我跟你結婚了。”陳昕兒搶著說。

簡宏成又是止步,手指在門把上彈了幾下,扭頭。這下是正眼盯著陳昕兒,但什么都沒說,直盯得陳昕兒臉上變色,他才轉身走了。

簡宏成一走,陳昕兒腿一軟,踉蹌了幾步,走到窗邊,扶窗臺站住。她深深呼吸好幾下,還無法抑制胸口劇烈的起伏,只好放棄堅強,慢慢蹲下坐到地板上:“感情?錯了……錯了。”

助理開門進來,一看情形不對,立刻退出。陳昕兒卻反而笑起來,這下好了,“陳太”這個美麗的肥皂泡也戳破了。她扶墻站起來,挺起胸膛走出去,裝作若無其事地微笑道:“請司機立刻送我去機場,我到上海辦手續。請幫我買好機票,訂的賓館最好在靜安一帶,謝謝。”

助理也裝作什么都沒看到,將吩咐記錄下來。等電梯到時,她立刻恭送陳昕兒進去。陳昕兒扭頭看一眼助理攔在電梯門上的纖纖玉手,這不,依然是陳太的待遇。即使助理見識到她和簡宏成的糾紛,可只要她還是簡宏成的太太,就那么簡單。

電梯里的陳昕兒冷笑:“謝謝你破天荒第一次替我扶電梯門。”陳昕兒收起所有涵養,冷笑盯著助理尷尬得通紅的臉,直至電梯門關上。她知道助理不可能還嘴,因為她是陳太。

司機與助理不同,司機對陳昕兒一向禮遇,送飛機一向是幫她提著行李將她送到最后一道門前,等她進去了才走。因此,陳昕兒也不會如對待助理一樣對待司機,她與司機有說有笑,很是隨意。

“陳姐從上海回去?”

“誰說回去啊,我去上海辦些事。”

“哈哈,還以為小地瓜沒跟著來,陳姐肯定來了就走,不會多停留。那還是從香港走?我把哪天留出來?”

“這回的時間很難定呢,要辦好幾件事……”陳昕兒直著眼睛盯著前方,發了會兒呆,牙關一咬,決定還是說出來,“我戶口在上海,過兩天宏成也會過去——我們會辦一下登記,然后總得請幾個朋友什么的。”

“哎呀,這是好消息。恭喜陳姐,那以后要叫簡太了。簡太,雖然知道遲早有這一天,可還是替你高興啊。”

陳昕兒跟著一起笑,但臉上有些僵硬。簡太?不是陳太?她忽然若有所悟:“可是好好姓了那么多年的陳,忽然要改叫‘簡太’了,真不習慣呢。剛才助理‘陳太’長‘陳太’短的,我還一直沒反應過來……不對啊,助理應該不會弄錯稱呼。”

司機連忙打圓場:“這么多年都叫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再說我老婆就說了,憑什么跟老公的姓啊,那是香港那邊的習慣,咱內地不行。”為岔開話題幫助理脫身,司機更是舌燦蓮花,“但我跟老婆說了,你別不服氣,跟老公姓啊、戴戒指啊,還有把親朋好友都叫來辦一場啊,都是為女的好。為什么啊?掛上男人的姓,以后男人的朋友一看就知道你是誰的老婆,你想要他們做什么,他們都得給你幾分面子,是吧。還有叫來那么多人辦婚禮,你說那么多人知道我們結婚了,我出去干壞事,總得掂量掂量會不會傳到我老婆耳朵里,是吧。就算是感情不好了,輕易也不敢離婚,你姓著我的姓呢,還有那么多知情人看著呢,變來變去不容易啊。陳姐,你看,我老婆一聽,嘿,有道理,服了,哈哈。”

陳昕兒最先是敷衍地聽著,可越聽,越是有醍醐灌頂的感覺,眼前似乎隱隱約約看到一條生路,一條爽快的路。她由衷地笑了:“你是說得真好,看起來傳統沿用至今,還是有其合理性的。簡太,可聽著有點兒怪呢。”

“合情合理。”

陳昕兒不禁想到剛才簡宏成對她的冷落。她心里玩味著,回想著司機的話,若有所思地笑了。

寧宥下班挺晚,今天與同事討論一個設計的可行性,以往她都游刃有余,可最近心煩意亂,睡眠不足,聽著那些年輕同事跳躍式的思維,她有點兒跟不上趟兒,因此覺得特別累。由于她沒了一錘定音的自信,這個會議就越是意見紛紜,她的腦子于是更亂。會議開到天暗還沒定論,她只得宣布散會,明天再議。

她幾乎是一反常態地,不講究姿勢地,低頭快步走回辦公室。經過會見室,被里面的人叫住:“寧宥,請客,我餓得前胸貼后背了。”寧宥連忙止步,她都不用看,就知道是田景野。也不知哪來這么多的高興,她連聲喊著“田景野,田景野,田景野”,跳進會見室,臉上全是歡欣的笑,眼睛里卻噗噗地掉下眼淚。

田景野不禁笑道:“這感覺怎么這么熟悉啊?那是我被判決后,你第一次去探監,我一聽說是你,一路心里歡唱著你的名字,哈哈,今天正好倒個個兒。走,工作、兒子都扔一邊去,跟我喝酒聊天。”

“太好了。本來是想這個周末回家一趟,找你說說的。你來了真好,由衷的。”

“我給朋友辦點兒事,完了想來看看你好不好。看來不是很好。除了老郝的事,還有其他?”

寧宥毫不猶豫地點頭。但看看周圍也是趕著下班的同事來來往往,她只是問:“你好嗎?看你眼角皺紋都淺了不少呢。”

“我不錯,事業在走上正軌,朋友開始回來。但身不由己干了一件蠢事,調查前妻現在交往的那個男人的底細。比我差太多,未來結婚了,可能還得倒插門住進我的房子里、開我的車。”

“中年婦女離婚后很難找到比前夫條件好的男人。走,既然你事業走上正軌,你請客。”寧宥很快收拾好,與田景野一起出去。

“你不離婚因為這個?放心好了,班長這個長期替補不知多想上位。”

寧宥不由得愣了一下,嘆息道:“回我辦公室,我喊個外賣。”

田景野驚訝,沒有反對,進門后自覺關上門:“怎么,昨天班長來又惹事了?不就是假結婚嘛。”

“唉……”寧宥嘆了一聲,卻不知從何說起,還是先打電話訂個KFC全家桶,然后看著一言不發的田景野,“現在可以跟你說了。我跟班長之間,從來沒陳昕兒的事,他們結婚不結婚,也不干我的事,我跟班長從來什么都不是。昨天班長是跟我告別的。”

“怎么回事?”

“還記得你說的那次探監嗎?那次,我們兩個可以說同是天涯淪落人,你那兒是前妻聽到宣判后提出離婚,我這兒是查出郝青林出軌。我們還都挺大公無私地不顧自己情緒低落,只顧著勸慰對方。”

“對,你讓我體諒她。雖然我今天回想起來覺得她也不容易,但你說的都對。可那時想法不同,人到那環境里,即使是我自己要進去的,心理還是會走極端。即使你勸了我那么多,我午夜夢回時,還是翻來覆去設想各種血腥計劃,非常看不開。血腥計劃,你想想我這個人一貫的性格,那時候會想出血腥計劃,你想想。”

寧宥發了會兒呆,道:“郝青林跟你不一樣。他有罪,他早已對不起我,他對我也已經沒了感情。”

“那時候沒想那么多,那時候只想到我極端弱勢,你還落井下石,完全沒理性的。相信我,那樣的環境,完全不一樣。”

“不能總讓我忍啊,不能總要求沒做錯事的一方退一步啊。”

“不是讓你忍,而是挽救你未來的生活。老郝那案子,判得不會長,大概沒等他把怨氣、戾氣磨光就能出來了,到時你避不開他的。你跟他有個兒子在,是一輩子的牽連。我相信你忍得住的,最難忍應該還是當年他出軌時,你對我說這叫天崩地裂,叫崩潰。但你那時都熬過來了,現在你對他沒感情,稍微拖幾天,他刑期就過去了,不難。”

“不一樣。那時我以為崩潰,其實沒有,我沒懷疑人生,但這回……”寧宥眼前忽然冒出昨天與簡宏成的分道揚鑣,她自己也愣了。一個混沌的想法終于清晰起來,卻把她嚇得不敢言語了。她幾乎是逃避似的趕緊道:“對,我接受你的建議。”

田景野卻是納悶:“你怎么回事?看上去狀態差到不能再差。”

寧宥搖頭,不敢再說。正好外賣送來了。田景野去簽收,寧宥的手機也響了。寧宥看到顯示,卻是陳昕兒。她沒力氣應付,掐了電話。

田景野進來,才把外賣放下,他的手機也響了。“陳昕兒?她回國……噢,來假結婚。”

田景野接通電話。

“田景野,我過幾天就會回去加拿大,可能以后不會再有見面機會了。”

“說什么呢,加拿大又不是天涯海角。”

陳昕兒嘆氣:“你看,我就知道你懂我在說什么,唉,走之前想跟大家道個別。星期五晚上你有空嗎?我們聚聚,你辛苦點兒來趟上海。”

田景野也忍不住嘆息:“我準時到。”

“能幫我請一下寧宥嗎?”

“她到不了,她早跟我說過她媽媽家里有事要處理,本來周末我在家里等她的。”

“唉,以后不知道什么時候見面了。謝謝你,田景野。”

田景野放下電話,對寧宥道:“也好,陳昕兒丟掉幻想,重新上路。”

“怎么可能好?丟掉幻想等于沒了指望,哪那么容易重新上路。”

田景野不得不再問一遍:“你怎么回事?怎么像是有感而發?”

“我心里很亂,說不下去。”

“因為……班長昨天的告別?”

“不!我不會出軌!”

田景野不解,可又似乎了解,但他不再問了,將全家桶推給寧宥,兩人默默地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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