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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織田家的大將

從幕臣到織田家臣

室町幕府自十四世紀成立以來一直都是依靠各個強大的諸侯(大名)的支持來運作,將軍利用各方勢力之間的利益矛盾進行牽制,防止一方獨大,威脅將軍的權威和幕府內部的勢力平衡。

到了戰國時期,幕府則改為依靠兩三個最大的勢力來維持幕府的運作,如一直留守的細川家和西日本最強的大內家,還有后來的三好家。所以,當這些家族一一沒落,成功擁戴義昭即位、以信長為首的織田家剛好填補了這個位置。

足利義昭、織田信長的聯合政權在進京后的一年內雙方大致合作愉快,永祿十一年(1568)十月下旬,即本國寺之戰前一個半月,當義昭順利成為第十五代將軍后,信長就出發回到岐阜,義昭歡送信長之前,還送上了一封書信,其上款為“御父織田彈正忠殿”,也就是說義昭把信長視為比恩人更高,有如父親般的存在。

當然,義昭也不是傻瓜,這個做法實際上只是想討信長歡心,希望他能繼續保護新成立的幕府。可是,信長借義昭實現“天下布武”的雄心,與義昭借信長重建幕府權威和強化將軍權力之間早晚不能相容。攜手重建幕府體制的兩股勢力里,哪一方能真正掌握實權,哪一方只能當神臺上的花瓶。這個問題也遲早要解決。

同床異夢的兩方很快就出現裂痕。當時,奈良多聞院的寺僧就在永祿十二年(1569)十月十七日的日記中提及京都傳出“(信長)與將軍不和了”(《多聞院日記》)的風聞,相信那時二人不和的消息早已經不是新鮮事了。信長、義昭兩人的目標不同所產生的分歧也在一年后正式浮上水面。

對此最感到苦惱的,當然就是一直處于兩屬關系的明智光秀、細川藤孝等幕府家臣。永祿十三年(1570,同年改元“元龜”)正月二十三日,信長向義昭傳送了著名的《五條申誡書》,申誡的內容一言蔽之,就是要明確義昭和信長的“分工”和“角色”,還有幕府的重建思路和計劃。其中對信長來說,要求必須獲得義昭的全面信任和授權,再坦白一點說就是義昭的所有行動及權力,都必須受到信長的節制。名義上是信長希望利用白紙黑字,跟義昭“約法三章”,不單靠義昭的討好。而由于幕府仍然需要信長的軍事力量,即便面對信長突如其來的要求,義昭也終究妥協,在文件上簽名表示認可;另外,條書上還有明智光秀及朝山日乘作為公證人的副簽。

朝山日乘是在宮內禁中負責與幕府和信長交涉的政僧,由于能縱橫公卿、武士、寺院之間,暢行無阻,當時被人稱為“暗之關白”,嫉妒他的人則暗罵他是“賣僧”,也就是僧侶裝扮的商人。總之,朝山日乘是朝廷的對外專責人員;而明智光秀則是以幕臣(雖然也跟織田家有關聯)的立場代表簽署,在義昭、信長之間奔走,盡力促成兩方協調共存。然而,此次信長借朝廷及與幕府內部之力迫使義昭妥協,這對于謀求重建將軍權威、掌握實權的義昭來說,信長的行為無疑是在一步一步觸犯他的底線,為日后信長的“大麻煩”埋下伏線。

說回來,正所謂“空穴來風,事出有因”,激起信長以強硬手段迫令義昭屈服,并向義昭宣示自己才是至高負責人的導火線,就是義昭私下向各大名下達御教書(將軍的正式命令書)。

本來,將軍跟其他大名聯系是很正常的,也是為了顯示幕府已恢復正常運作。但是,這個做法也多少影響聯合政權的氛圍,以及跟信長的關系。信長以條書牽制義昭,義昭和幕府臣子們沒有立刻反抗,兩者的關系還是相對平和的。然而從后續的歷史發展來說,這個事件導致了日后長達十年的“元龜戰亂”及“大坂本愿寺之戰”,亦即后世所謂的“信長包圍網”的形成。

在《五條申誡書》公布的那一年(1570),光秀仍然作為義昭政權的一員,跟細川藤孝、三淵藤英等臣子,連同信長的官僚們共執京都的各種政務。四月,光秀終于得到了義昭的封賞,獲得京都下久世莊的支配權。還有,同年爆發三好、朝倉、淺井三家以及大坂本愿寺聯手反抗信長的“元龜戰亂”后,光秀于十二月被義昭任命為志賀郡宇佐山城的城將,頂替剛戰死的信長家臣森可成。

宇佐山城所在的山中嶺,是其中一條從東面進入京都的主要干道。這個任命表面上是為了防范后述的淺井長政及朝倉義景的入侵、加強京都東面的防衛而做的決定,更重要的是,義昭在妥協接受《五條申誡書》后,也開始將防范目標擴大至岐阜方面,也就是為了日后與信長做對抗準備而布下先制措施。

不過,義昭萬萬想不到,光秀在此期間開始慢慢地擺脫幕臣的角色,變成完全的織田家臣。他在元龜二年(1571)年底寫信給同為幕臣的曾我助乘(《大日本史料》第十編之七),信中提到“關于我的去留,還望代為向公方(義昭)請暇”,“請暇”實際的意思就是辭職、離開幕府之意。到了翌年四月,光秀便以織田家臣的身份繼續處理京都的民政事務,還作為織田家臣跟幕府交涉。因此,我們可以斷定,光秀是在元龜二年年底正式從幕府之臣,徹底轉身成為織田家臣的。

那么,光秀決定離開幕府,究竟跟當時的政治局勢有什么關系?這里簡單地說一下《五條申誡書》提出前后到光秀決定離開幕府時的政治局勢。

義昭即位后不久,便積極聯絡周邊大名,重振將軍威信的同時,也是想多找幾個“救生圈”,以免過度依賴信長,受其牽連。有見及此,信長將計就計,他以覲見將軍為名,在永祿十二年(1569)正月下令朝倉、尼子、神保、三木等大名上洛,并且提到:


為禁中(皇宮)修理、武士御用,今天下即將靜謐,二月中旬必須上洛參見……


這實際上就是信長迫令朝倉義景等大名屈服在自己之下。這個時候,信長其實有自己的如意算盤,一方面迫義昭承認《五條申誡書》,另一方面則籌備出兵討伐膽敢抗命的大名。第一個想好的對象就是朝倉義景,因為朝倉的勢力范圍大,離京都不遠,又跟義昭有交情,這根刺早晚是要拔掉的。

當然,信長出兵越前,絕不能光以私利,或者義景不服從為名就能服眾,因此,信長就利用討伐同樣不理信長號召、實力較弱的若狹國大名武藤友益為幌子,實際上是要討伐越前。于是,信長更大打外交牌,在同年的七月寫給毛利元就的書狀中就清楚地為自己的行動辯護。


那個武藤背叛只因越前(朝倉)的教唆而已。(織田、朝倉之間)既是遺恨繁多,當即發兵越前。


上面提及信長發給諸大名的書狀中就提及上洛名義是為了朝廷及將軍,再加上教唆一罪,信長已經把犯上叛逆的大罪送到朝倉義景的頭上了。

由于早有準備,信長出兵后很順利地便攻占了敦賀、金崎等越前南部的領地。就在此時此刻,元龜元年(1570)四月二十八日,當時身處金崎的信長得知妹夫淺井長政叛變倒戈,并率兵北上,準備與朝倉軍南北夾擊自己。

信長面臨著桶狹間之戰以來最大的危機,同日決定火速退兵回京都,并只帶十數人親兵經若狹街道、朽木谷輾轉到達京都。同時間就發生了著名的“藤吉郎之金崎撤退”的故事。

事實上,這只是后世的《太閣記》編寫的英雄故事。“金崎撤退”并不只是木下秀吉個人的功勞,當時幕臣一色藤長寫給丹波國領主波多野秀治的書信中提及,留在金崎的殿后守將有“木藤(木下藤吉郎)、明十(明智十兵衛)、池筑(池田筑后守勝正)”,也就是說,當時的殿軍任務并不只是秀吉負責,光秀也是其中一員。這一次的防戰,雖然光秀仍然是以幕府臣子的身份參戰的,但也不難想象光秀在這一連串的戰爭中,慢慢接近信長,為信長的利益而戰。順帶一提的是,后來所謂金崎之戰中“家康協防”一說,也是后世為神君家康宣傳的伎倆而已。

雖然安全地回到京都,但這并不代表信長就可以安寢無憂。討伐朝倉義景失敗、妹夫淺井長政陣前倒戈,各地反信長的勢力也立即借勢反撲。以六角承禎、朝倉義景、淺井長政為首的反信長勢力從南、北、西三面包圍了信長控制的南近江。信長在五月九日回到岐阜后,立即下令各大將分守南近江的各個據點,嚴防六角、淺井、朝倉的入侵。

幸然在六月四日的野洲川之戰中,佐久間信盛及柴田勝家首先大敗六角軍。同月二十八日,信長連同應邀從三河趕來助戰的德川家康軍在龍鼻之戰(即俗稱的“姊川之戰”)中迫退了朝倉、淺井聯軍,令南近江的緊張局勢得以暫時舒緩。

可是,龍鼻之戰的勝利并沒有解決面前的危機,反而使之更加復雜。七月二十一日起,被信長打敗,在各地雌伏多時的三好三人眾、齋藤龍興、池田知正也相繼起兵,加入對抗信長的陣營。雖然信長一時把他們鎮壓下去,但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次連一向保持中立的大坂本愿寺也投向反信長的行列,為之后長達十年的戰爭拉開序幕。

更糟糕的是,眼見信長身陷多方包圍的極度劣勢下,朝倉義景及淺井長政借機在九月再次揮兵南下,當時光秀以幕臣的身份在比叡山筑成穴太寨,并在勝軍山城防備朝倉、淺井聯軍的來攻。可是在同月二十日,朝倉、淺井聯軍已經攻入坂本,并殺害城將森可成及信長胞弟織田信治,更有一舉攻入京都之勢。

信長有見及此,便率兵到比叡山下與聯軍對峙。這時候各地的反信長行動已經越發熾烈,西尾張有長島一向一揆,連長期不介入武士斗爭、堅守中立的比叡山延歷寺也倒向反信長一方,并讓朝倉、淺井聯軍入山。在此期間,信長的胞弟織田信興在長島被一向一揆眾殺死,織田政權的危機已經到了極度惡劣的狀況。于是,信長情急智生,再次上演“挾天子、將軍以令諸侯”,利用義昭及朝廷的權威,先后迫使各地勢力暫時停戰,以保一時的喘息機會。十二月十七日,信長終于回師岐阜。

在元龜元年(1570)的緊張局勢中,我們未能在史料上看到多少明智光秀的具體行動痕跡,除了筑寨及在二條城留守外,就沒有太多事件與他相關。真正令他嶄露頭角,也令他決定完全離開幕府的,是從元龜二年這一年開始……

信長包圍網下的光秀

得到一時喘息的信長踏入元龜二年(1571)便開始進行反擊。二月,信長成功促使淺井方的磯野員昌投降倒戈,使淺井氏失去一員猛將,也使戰況一時轉趨有利,但由于五月強攻長島一向一揆失敗,導致老將氏家卜全戰死,整體戰況再次充滿變數。

正在這時候,上述提到光秀被任命為宇佐山城的城將,確定時間并沒有史料可循,但從《兼見卿記》中的元龜二年一月二十一日條中得知,光秀應該在前一年底已經就任該職。這里順帶一提,所謂的“城將”與一般所謂的“城主”不同,城將的意思是守備該城的將領,對該地沒有統治權及擁有權,而城主則是統有包括城池及城外的領土為領地,因此兩者的區別是十分大的。所以,現在光秀只是城將,與駐守北近江橫山城的木下秀吉、駐守長光寺城的柴田勝家一樣,他的地位還沒有很大的變化。

當時,北近江的朝倉、淺井,南近江的六角余燼仍在蠢蠢欲動。在這個情況下,信長必須采取措施去確保他對岐阜——近江——京都的掌握,因此,信長回到岐阜城后,除了進行上述的反擊外,也積極重整對近江的支配及布防。除了招降磯野員昌外,信長決定再次先下手為強,在同年九月十二日突襲比叡山延歷寺。

對信長來說,前一年借朝廷及幕府的權威與比叡山、朝倉、淺井達成和解,明顯只是為自己重整旗鼓換取時間的權宜之計。九月十二日,信長突如其來的進攻令比叡山猝不及防,當時京都公卿山科言繼在日記中寫道“山上有三四千人被屠殺”,十三日,比叡山山邊地區的橫川至仰木被熊熊烈火吞噬,而山頂的根本中堂、日吉神社、延歷寺到山下的民居、樹木都被織田軍燒毀;當然,佛像、經卷、典籍等也被大量燒毀、遺失。

另外,禁中女官所寫的日記《御湯殿上之日記》除了與言繼所言大致相同外,更言“無比此更難以言語形容之事,縱然是為天下,但做出如此可嘆的事,實難以筆墨形容”。

由此可見,當時比叡山的戰況及破壞在同日的京都已經是街知巷聞,也成為后世研究信長性格暴戾一面的一個有名故事。同時就該事件,后世江戶時代的小說家、軍記小說作家就把這件事和明智光秀發動本能寺之變牽扯到一起,并成為日后光秀打倒“暴君信長”的其中一個遠因。

江戶時代的軍記小說《總見記》載,當時信長突然決定強攻比叡山后,受到家臣們的強烈反對,佐久間信盛、明智光秀極言“進攻傳教大師以來,鎮護國家的大道場一事,實不當也”。然而,信長最終不聽諫言而決意進攻,使得對信長抱有極大期望的光秀深感憤怒及失望,于是心萌反意。這就成為后世研究本能寺之變主張“信長無道阻止說”的一個根據。有關這部分,留待本書的后半部再談,在解釋這方面的問題前,還有一個更應檢討的問題:比叡山真的被織田信長的“怒火”所燒毀了嗎?

聽起來好像明知故問,上述在京公卿、禁中女官等都把這件事記錄在自己的日記內,難道還能有假?出乎意料的是,在1981年,滋賀縣教育委員會在比叡山一帶進行了考古挖掘,最后在報告會上發表了“比叡山沒有被火燒過”的驚人結論。理據如下:


1.據稱在比叡山上被燒毀的建筑物的遺址泥土樣本中,沒有發現被燒過而做成的“燒土層”。

2.出土的文物絕大部分都是出自平安時代的,幾乎沒有戰國時代的。


就第二點,當時的一位考古人員兼康保明認為“(依這個結果)向來所說‘全山諸佛堂被火舌包圍吞噬、并不斷地進行大屠殺’的印象,實與現實中相去甚遠,恐怕大多只是山火般的程度而已”。再者,史學家小和田哲男在檢討這份報告后指出,“當時山上能否容納或存在數千人是一個問題,相信實際上比此數量為少”。

以上考古挖掘與史學家根據考古挖掘的結果所得的說法,可算是反傳統說法的一個有力見解。但是,那又該如何解釋上述在京公家的日記內的一致內容呢?其實細查《信長公記》的相關記事,就可發現殺戮的主要地點是在八王子山一帶,亦即并非比叡山的山頂,再并合以上的考古結果去分析的話,當時的火燒應集中在比叡山山腰至山中層一帶。而部分無辜的山上住民則在燒殺行動的期間被集體縛捕,然后被信長下令處死。

說回在京公家、商人的共同見證與考古結果的矛盾問題。在事后沒有史料跟進這次“大火燒”“大屠殺”的史料的情況下,這恐怕是織田信長故意放出來的夸張消息,令各大名或包藏反織田之心的人物大感驚嚇。令“我信長可是沒有什么能阻擋的!”這個訊息深深地傳到各人的心里,可見這是信長非常有意的宣傳工作。

有力的佐證來自同時的公家記事。在攻入比叡山的九月十二日的翌日,即九月十三日早上十時左右,信長入京謁見將軍足利義昭及正親町天皇,同時公家眾也一如既往地拜見入京后暫居于妙覺寺的信長。如果果真是令在京的顯貴感到是人神共憤的大事件,為什么這樣的事件過后,京都的情況會一如平常呢?

另外,既然火燒比叡山是十分驚人的大事,而近江比叡山與京都的距離又不遠,要把這個消息傳到附近的京都,當然不是難事;但以當時的消息傳遞能力來說,火燒比叡山的確切消息能否在一日內就傳到京內各人耳中?以上所引用的公家、禁中女官的日記史料內容都仿佛當事人身在比叡山的樣子,恐怕這并非根據消息的傳遞而記載,而是這些身處山附近的京都人士看見遠處的比叡山上起火所產生的燒煙聯想起來的。

再加上信長在十三日早上便進入京都,火燒事件也必定得到信長方的確認及報告,這樣就能強化在京人士相信此事的真實程度,否則以上的考古結果實在無法與“史實”相符。

那么,究竟當時比叡山上的佛堂分布的情況如何,一般史料不容易確定,而在室町時代開始到應仁之亂后,全國的寺院領地、財源也被大幅蠶食、吞并,平安時代的龐大年貢收入與室町晚年時相比,已經相去甚遠。山上究竟還有多少伽藍、佛宇,也是考證這個問題的另一個盲點。根據以上的發掘,可見山上佛堂有可能只余下延歷寺、日吉社、根本中堂等主要堂舍。因此,當時的損害程度,未必與各公家、商人所說的程度一致。

既然火燒比叡山很有可能是被夸張的事件,那么,上述提到有關明智光秀及本能寺之變又該怎樣理解?首先,這個說法雖然一早深入人心,可是在沒有史料的佐證之下,也只是屬于故事、傳言性質的層面,絕不能引此為據去考析本能寺之變。而且,史學界也的的確確找到了史料去質疑光秀上諫這個說法。

在1979年,大津市史編纂室所進行的史料調查及整理中,發現了一封推定是元龜二年(1571)所寫,日期為九月二日,亦即信長進攻比叡山前十日,由明智光秀寫予比叡山東面雄琴地區的土豪和田秀純的書信,內容是指示秀純進入宇佐山城,并“攻擊仰木(親比叡山的土豪所在地區),不論是非,皆殺之”。

這封書信可帶出兩個訊息,首先否定了信長是突然決定進攻比叡山的傳統說法,因為書狀的日期證明了信長至少在九月二日之前,已經準備攻擊比叡山。其次,這也證明了光秀對于進攻比叡山一事,并不是事發前一刻才知情,也沒有消極行動,反而是積極地利用剛授予的職權去行使信長的指令。這樣一來,從前的光秀不忍之說,也不攻自破。

比叡山陷落后,以“阻我路者死”的強勢姿態重振聲威的信長也因此而大感喜悅,“年來信長公之不快也終得到舒張”(《信長公記》)。消滅了包庇仇敵朝倉、淺井的比叡山,不但令信長在近江的支配得到進一步的鞏固,也將巨大壓力給予一眾的敵人。

但一如上述所說,信長當時的首要工作仍然是穩住近江的支配。所以,信長在同年的十二月重整了對近江的支配方案。信長把除了北近江三郡的淺井氏領的其余近江諸郡,交給當時織田軍中的七大將領代管,包括:


老臣:柴田勝家(蒲生郡)、佐久間信盛(野洲郡、栗太郡)

近臣:丹羽長秀(一部分的犬上郡及愛智郡)、中川重政(一部分的神崎郡)

新家臣:明智光秀(志賀郡及高島郡南部)、羽柴秀吉(坂田郡)

新降將:磯野員昌(高島郡北部)


其中,光秀得到志賀郡的支配權(具體情況不明)之余,“十二月……明智筑城于坂本,受領(比叡)山領地,領內所有至一草一木都可自取”(《年代記抄節》),從中我們得知光秀在比叡山之戰后,不僅躋身織田家統治近江國的擔當人員之列,更得到部分比叡山山領作為賞賜。不過,與其說賞賜,倒不如說山領的獲得,其實是信長給予的考驗。包括志賀郡在內的新領地,以前就是比叡山這個千年宗教勢力總壇的私領,從來就有“守護不入”等不用交稅的特權,而且內里的土地權也因不同的利益輸送,關系異常地錯綜復雜。光秀要有效管理,非多勞多動不可。同時,得到信長準許在坂本筑城一事也表示了信長對光秀的重視,信長用人的原則向來是能者多勞多賞,庸者可棄可廢。因此,光秀得到信長的重視,既是福也是禍根,這個在日后便得以引證。

光秀得到志賀郡及獲許在坂本修筑城池,前后兩者的重要性其實是很不同的。前者基本上與其他的同僚沒有很大分別,但是容許在領地筑起居城,他是當時織田家中的第一人。在前文已經有說明,就當時的支配體制而言,即使是柴田勝家的長光寺城、木下秀吉的橫山城,及明智光秀早前被命為宇佐山城將,他們的職位也不過是代管的性質,軍事性質十分強,與實質支配還有距離。

但這次“授明智十兵衛志賀郡”(《信長公記》)則是真正的封土封賞,換言之,光秀那時真正掌握了志賀全郡的支配權。這個賞賜就連老臣級的柴田勝家、佐久間信盛當時也還沒有得到。這再一次肯定了光秀在信長心目中的地位及貢獻。

有關坂本筑城的確切日期,現存史料中并沒有明確的記載。根據一些史料去推斷,工程大約在光秀受領志賀郡后的同年十二月至翌年正月進行。但當時光秀實在是忙得不可開交,既要好好管治剛得到的志賀郡,同時又要與村井貞勝一起負責京內的民政,現在又加上了坂本筑城。在這樣的情況下,明智光秀還是要為信長的反擊戰努力。

元龜三年(1572)三月十一日,信長出兵志賀郡,意圖殲滅郡內的反對勢力余燼。目標是志賀郡北,高島郡附近的田中、木戶兩地。那時,本陣設在和邇的信長委派明智光秀、中川光重、丹羽長秀三人為指揮,一同出陣。七月二十四日,信長命近江的土豪林員清、山岡景林等助陣,又命堅田湖賊(水軍)豬飼野甚介與光秀一同率水軍攻擊淺井氏的琵琶湖水軍眾基地——竹生島。由此可見,光秀在經營志賀郡的同時,也忙于為信長的反擊戰而努力,雖然如此,從上述的記載來看,光秀在當時已經因針對江北淺井氏的戰事中,漸漸掌握志賀郡內的國人眾及湖賊眾。

到那時為止,光秀從出現在信長的面前到為信長效力,地位已經由幕府之臣變成與織田家臣無異。以光秀當時領志賀一郡的領地來說,參考后來豐臣時代和江戶時代的檢地數值,就有五萬石左右,若再參考后世的換算方法,即一萬石領可召集二百五十名兵士來說,當時光秀大致有一千多兵士。在戰國時代,土地收入和征兵人數的關系在不同區域各有不同,也比較不穩定,但都比豐臣時代和江戶時代的標準更寬松。所以,光秀能召集的兵員人數可能更多。

根據上述的史料來看,豬飼野甚介、馬場孫次郎以及居初又二郎等(日后稱為“堅田眾”),還有上述的林員清及山岡景林、景猶兄弟,就是信長配給光秀的“與力”(助將)。這樣的力量在織田家中,當然不是特別大的勢力,但從這樣的架構來看,光秀與信長的家臣已經沒有兩樣,而上面提到前一年的九月,光秀就向曾我助乘提出下野,完全離開幕府。從史料上來說,我們無法得知義昭有沒有正式批準光秀的申請,但結果上,光秀決定離開足利義昭的決定已經沒有什么改變的余地。

1573年,人生轉捩點

經過元龜之亂的奮斗,毅然倒向信長陣營的光秀終于得到了信長的信任,并且以新人身份,破格成為信長旗下首個成為一郡一城之主的家臣。與此同時,信長也沒有忘記光秀的行政手腕和幕府的人脈,他讓光秀以織田家臣的身份,與家臣村井貞勝擔任“京都代官”,繼續負責京都的民政工作,包括土地權的確認、裁定等,這個任務一直維持至后來光秀開始負責平定丹波國為止。

正當光秀逐漸得到信長重用的同時,九月,信長向足利義昭送上《十七條異見書》,內容大致是痛斥義昭在任將軍期間的種種無道違天、恣意妄為的行為,諸如對前將軍義輝的參拜供奉疏懶(第一條)、對大名提出無理的上貢要求(第二條)、放任身邊的奉公眾、側近霸占領地(第十六條)、京內民眾狠罵義昭為“惡將軍”(第十七條)。這異見書無非是信長逐漸穩住陣腳后,準備與義昭翻臉的預先工作。

可是,信長準備先發制人,打倒這個昔日的主君的時候,卻要面對一個十分大的危機。元龜三年(1572)十二月,自知死期將至的甲斐之虎武田信玄開始了西上作戰,并在遠江三方原之戰中大敗信長的盟友德川家康。因這次大敗,德川家康暫時無法再阻擊信玄,只能任由武田軍繼續向三河西進。

元龜四年(同年改元天正)二月,受到信長以《十七條異見書》痛斥的足利義昭得到信玄西上的消息時,終于決定跟信長攤牌,號召幕府臣子進入近江今堅田城、石山城起兵,這兩城都位于光秀剛襲封的志賀郡,這反映了雖然光秀成為一郡之主,但并不代表郡內的勢力都任由他支配。

面對義昭先下手為強的行動,信長大罵義昭“竟做出超出本分的事情”,同時間,北近江的淺井及越前的朝倉也再次響應起兵,企圖南北夾擊信長軍。

眼見第二次信長包圍網迅即結成,二月二十四日,信長決定擒賊先擒王,立即派光秀,連同丹羽長秀、柴田勝家及蜂屋賴隆三將強襲義昭方的今堅田、石山兩城,以及木戶、田中兩地。兩日后的二月二十六日,石山城在光秀及勝家猛攻下開城投降,二十九日,今堅田城也被光秀攻下,原本應該南下救援的朝倉、淺井聯軍卻沒有任何行動。

在此戰中,光秀首次以信長方的將領身份對戰前主足利義昭,此舉意義不淺。經此一戰,光秀隊伍中共有十八人戰死。光秀回到坂本城后,就立即到立教寺為他們祭祀及吊唁。從這一方面也可看到光秀鮮為人知的溫情一面。

平定志賀郡的義昭勢力后,光秀終于成功穩住郡內的局勢。信長在三月二十五日立即命令光秀以及柴田勝家、佐久間信盛、中川重政、荒木村重、細川藤孝及蜂屋賴隆攻入京都的上京,放火燒毀支援義昭的京內町眾屋舍及寺社。這次的打擊迫使義昭在朝廷的仲裁下與信長再次短暫停戰議和,然而四月,武田信玄在攻擊三河野田城時突然發病,班師回國的途中病死于信濃國駒場。

一直期待與信玄來個東西夾擊的義昭在不知道信玄已死的情況下,在同年七月再次舉兵反抗信長。義昭派出重臣三淵藤英(細川藤孝之兄)留守二條城,自己則率兵到宇治槙島城作據點。

槙島城是倚宇治川及巨椋池而建的堅城,義昭以為可以據城抵抗信長的攻擊,直到各大名率援軍到來。可是,信長回應之快卻遠超義昭的預計。

信長的大軍以及一些離開了義昭的舊幕府眾合共七萬大軍(諸說)分成南北兩線圍攻槙島城,而光秀就在北線率兵作戰。眼見這群規模空前的大軍,三好、松永、本愿寺、伊丹等反信長勢力沒有一方出兵相救。

最終在絕對劣勢、孤立無援的困境下,義昭無奈投降。這次,信長再沒有放過義昭,戰后把他放逐到京外,讓他與部分的奉公眾自生自滅。義昭一行人途中被得知消息的土民襲劫,因身上并無多少錢財,被土民們譏笑為“貧困將軍”,落魄非常。

義昭等人最后才幾經辛苦逃到紀伊;天正三年(1575)轉到備后鞆之浦,受到毛利輝元的照顧。足利氏的室町幕府自足利義澄回京以后,再一次轉向流離不定的日子。

在此順便說明一下,這里使用“轉向流離不定”,而不直接肯定地說“足利幕府正式滅亡”,是因為當中存在很大的概念問題。日本普遍的歷史教科書都記述說,足利幕府亡于足利義昭被流放出京外,即天正元年(1573)七月的事,這個說法其實并不準確。一個政權的滅亡,理論上是當權者及其組織(政權運營架構)俱亡,或被新當權者完全取代才算是滅亡。

然而,日本的情況是十分特殊的。以武士時代的幕府來說,鐮倉幕府的滅亡是當京都六波羅探題及關東鐮倉府俱亡的結果,也就是北條執權一族先后自殺、被殺后的事。但是換到室町幕府的場合,在1573年,主權者(足利義昭)既沒有敗亡,其組織也沒有一應消亡,反而還有一部分幕府眾跟隨義昭到備后,所以義昭幕府的組織并沒有因此而敗亡。

要進一步強化這個理論的話,可以足利義尚死后的足利幕府來證明。應仁之亂后,足利義尚成功接掌了將軍位,但卻病死于近江鉤的本陣內。之后的足利幕府因為繼位問題,而爆發了義澄系及義稙系,以及細川管領家的斗爭。期間義澄、義稙先后被對方趕出京都,如義稙去了山口投靠大內義興,義澄、義晴、義輝也曾出走到近江。這樣的話,也不能說足利幕府就在那時滅亡,更遑論信長在天正元年(1573)趕義昭出京都了。

逃到鞆浦后,義昭仍然對各大名發出御內書,要求他們起兵反信長,而且也得到島津、毛利、鈴木等大名的回信,這也證明了在鞆浦的義昭政權應定性為“流亡政權”。再者,驅逐義昭出京的信長在一封寫予細川藤孝的書信中強調他與義昭之間是“君臣之儀”,也強調驅逐義昭,只因義昭做了些人君不該為的錯事,而不是要蓄意滅亡幕府。看起來雖說像為自己找借口,但信長日后意圖迎回義昭回京一事,也證明了信長對義昭沒有必然的仇恨,終信長一生,他從來沒有要求天皇罷免義昭的征夷大將軍之位。所以,義昭與信長的角力只是更改了方式而已。

后來,到了豐臣秀吉在天正十三年(1585)七月就任正一位關白后整理的官位列表上,就列出了足利義昭的官位是“征夷大將軍從三位權大納言”,換言之,終足利義昭一生,他都是征夷大將軍,到他向當時已經貴為關白的豐臣秀吉臣服及兩年后病死,茍延殘喘的室町幕府才真真正正地壽終正寢,走出歷史舞臺。

功勛與爭榮

元龜四年(1573)七月的槙島城之戰后,日本的中央政局頓時出現巨大的變化。由永祿十一年(1568)開始到元龜四年七月為止的“義昭——信長聯合政權”,在同年十二月改元天正后就變成了“義昭鞆之浦流亡政權”與信長的“織田政權”相對立的局面。面對這個天下變局,已經與義昭分離的光秀在此年開始就正式地、完全地以信長方武將的身份,為信長的“天下布武”作戰。

為免讀者混淆,我們首先整理一下槙島城之戰后的政局。乘信玄病死,武田軍西上的威脅解除,以及義昭被逐的有利條件,信長在同年八月出陣北近江,全力進迫北近江的淺井長政及從越前來援的朝倉義景。

八月二十日,朝倉義景在敗逃回到越前的途中,被同族的朝倉景鏡迫死。同月二十七日夜,孤立無援的淺井久政、長政父子將妻兒送出城外后,在小谷城內自殺。令信長陷入四年困境的元兇當中之朝倉、淺井兩氏因此滅亡。兩戰中,光秀都沒有參戰的記錄,究竟當時光秀在做什么呢?

這個時候的光秀要面對的,除了經營志賀郡及高島郡南,以及執行信長的指令外,還要應付自己在織田家內的處境。

如同上述所說,光秀在元龜三年(1572)成為坂本城主兼領志賀郡的同時,在天正二年(1574)時的主要任務則轉向內政層面。義昭被逐后的七月二十一日,信長命老臣村井貞勝為“天下所司代,在京之諸事皆可節制”(《信長公記》),所謂“天下所司代”的“天下”不是指全日本,而是京畿地區,所以貞勝其實是擔任京畿的行政長官。

而已如前節所示,天正元年(1573)十二月至天正三年七月,光秀與村井貞勝對京內民政及領地糾紛等庶務而共同發出的連署文書共有十二份,當時信長把重心放在討伐北近江、越前國及河內的巖成友通的時候,不用參戰的光秀就轉為主理京都民政。

也因為這個原因,信長開始起用了同是非譜代出身、后來成為光秀宿敵的羽柴秀吉。秀吉的發跡契機,應為對淺井氏的攻略。

那時秀吉成功令淺井方的國人眾堀秀村、阿閉貞征等先后倒向織田方,又率先攻入小谷城,迫死淺井父子。到了淺井、朝倉滅亡后,信長便將原屬淺井氏領的北近江三郡共十二萬石封賞給秀吉,并成為今濱(現在的長濱)城主。

這時的秀吉就因為這一連串功勞,成為第二位晉升為城主級的家將,漸與光秀的地位相近。當然,這時的織田家,還有柴田勝家、佐久間信盛及林通勝為首的一眾老臣,還有一直扶持信長的近臣丹羽長秀、蜂屋賴隆等。不論光秀或秀吉,都只算是嶄露頭角的新星。

正當光秀與秀吉的發跡競爭開始熾熱化,那時的信長便向朝廷要求為一部分家臣請封官位,即“敘目”,作為另一輪功勞盤點。原本朝廷在七月三日,即義昭被逐后,由正親町天皇下旨向信長提出晉升信長官位的提議,當時信長身為從三位參議,這可說是朝廷表明完全放棄義昭,想借機討好信長的露骨的政治動作。然而,信長卻堅拒天皇的雅意,反請朝廷給予一眾家臣官位或賜姓。

當中,當然有本書的主角——明智光秀,及上述的羽柴秀吉。根據《信長公記》《兼見日記》及《多聞院日記》的記載,當時得到信長提名的有八人,即是:


松井友閑 → 宮內卿法印

武井夕庵 → 二位法印

村井貞勝 → 長門守

羽柴秀吉 → 筑前守

丹羽長秀 → 惟住長秀

簗田廣正 → 別喜右近大夫廣正

塙直政 → 原田備中守直政

明智光秀 → 惟任日向守光秀


除上述八人之外,還有瀧川一益。雖然上述史料并沒有記載一益被封官,但根據同時代公卿山科言繼的日記等資料所示,原本官稱“左近將監”的一益在天正三年(1575)十二月就以“瀧川伊予守”之名出現。在沒有其他文書證明一益的封官時間的情況下,恐怕信長亦不會單為一益獨立請官,故此,相信一益也是同年七月時其中一位被賜官位的家臣。

上述九人中,有人封官、賜姓或封官賜姓一并受恩。明智光秀、簗田廣正及塙直政就是后者的代表例子。就這次的申請來看,信長究竟想表達什么?日本史學家們普遍認為,九人封官、賜姓,除了松井及武井兩位屬于文官、出家的家臣外,其余的七位家臣的官位都和西國有關(伊予、備中、日向、筑前、長門),而被賜姓的家臣所封的姓氏,都是九州的名族之姓[惟任、惟住、別喜(戶次)、原田],所以信長是以此來宣示自己有意一統全日本的雄心,極可能以上被封官、賜姓的九人,將會是出兵西國的尖兵。

當然,一如我們所知,后來以上九人的前途都出現極大的起跌,信長當初的盤算也不是一成不變的,信長對家臣的耐性及信任也并非始終不渝。另外,信長拒絕天皇的封官提議,表示了信長想強調自己并非無條件被朝廷控制的意志。

除了以上的說法外,也有史學家提出另一個十分有趣的說法,即當在關東、奧羽的大名聽到這些名稱及官位時,就會以為信長已經征服了西國,也即是宣傳戰,這個說法雖然沒有信長的引言所證,但不失為一個可考慮的見解。無論如何,受封官及賜姓的光秀與只受封官的秀吉在這次的封官行動中明顯分出了一時的勝負。信長對光秀的期待也顯而易見。

敘目后的八月十二日,信長發兵三萬攻入越前以消滅在前一年占領同國的一向一揆眾。這里稍稍交代一下背景,朝倉義景救援淺井長政失敗后,原本打算回越前死守,誰知信長早已經以逸待勞,一收到義景在南下途中準備退兵的消息,便火速先率輕騎狂追,其他家臣也聞訊跟上。朝倉軍得知信長正要追上來時,軍心大亂,潰不成軍,義景狠狽地回到越前后,立即被一眾求保命的家臣迫令自殺。待信長到達后,為免大亂再起,于是先命令歸降投誠的朝倉家臣桂田長俊與富田長繁署理越前的事務。

然而,到了天正二年(1574)一月,受信長之命代管越前的桂田長俊與富田長繁發生權力斗爭,富田長繁聯同當地的本愿寺教眾和一揆眾襲殺桂田長俊后不久,他自己最終反被一揆眾所殺,越前頓時變成另一個“民持之國”(或稱“一揆眾之國”)。

收到越前大亂的消息后,光秀奉信長之命率兵從坂本北上,并從水路于琵琶湖北岸的杉津浦登陸,與秀吉在八月十五日一同攻破越前國府中的龍門寺城;二十三日,兩人再次共同北上加賀國,攻占了能美及江沼兩郡。

就這樣,命運女神慢慢便將光秀與秀吉拉扯在一起,縱然光秀、秀吉的“上位競爭”或許是后世人的錯覺及主觀想法,但從天正二年(1574)的越前平定開始,以至往后一連串事件都不難發現,兩人的任務的確促使彼此互視為競爭的對手,這當然是政權發展中必然會發生的結果。

九月二日,越前平定完結,在信長命令下,參與一揆的兵士共一萬余人被殺,同時參與一揆的越前民眾也因此被殺達三萬余人,越前的一向一揆勢力正式土崩瓦解。與此同時,光秀收到信長的新指令——丹波攻略。

丹波、丹后征服戰

丹波國及丹后國(今兵庫縣北部及京都府西北隅)位于山城的西北,從地理角度來說,這兩國是西國從陸路進入京城的北線,與沿山陽道東上的南線終點攝津國共為進出京都的咽喉。換言之,只要織田政權能控制丹波、丹后兩國,那么即便將來西國的敵人東上,京都也不會立即受到威脅,丹波及背后的丹后可為山陰道(北線)的防線。連同已經收在手中的攝津國的南線,信長防范西面敵人的防御可謂萬全。

對于雄心平定日本戰亂的信長來說,丹波、丹后的占領當然不只是為了消極防守。正因為丹波、丹后扼守山城北至山陰道、山陽道的通路,收下丹波、丹后,信長既可派軍沿山陰道直撲西國各敵對大名,又可以南下配合南線的攝津,信長將可以從南北兩路夾攻中國地區。所以,奪取丹波、丹后是克服了武田之患后的織田信長及實踐其“天下布武”大計的重要一舉。

從現存史料得知,在天正三年(1575)六月,也就是越前的騷亂即將爆發的時候,織田信長以該國的另外兩個領主宇津家和內藤家沒有跟隨織田家為由,寫信給早已服從織田家的丹波國領主,如川勝繼氏、小畠常好等人,告知他們明智光秀即將前往當地討伐宇津家和內藤家,要求他們配合光秀的調度:


內藤、宇津之事,乃因先年京都混亂之時開始(義昭、信長之爭),對我方有逆心至今未休。因不得不當加誅罰,故指派明智十兵衛(光秀)出陣。汝方多方幫忙,而今次亦請盡忠出力。(《記錄御用本所文書》所收織田信長朱印狀)


內藤家是指丹波守護代,原本是在三好長慶的旗下,三好政權敗走后留在丹波固守,在義昭與信長不和時,與赤井氏、荻野氏等一部分丹波國領主表態支持義昭。而另一個丹波國領主宇津家則因非法占領天皇的莊園,又不聽信長返還的命令而被指為逆黨。但是,對信長來說,在丹波真正的敵人并不是內藤、宇津兩個小角色,而這兩家也在同年九月被光秀平定了。

根據《信長公記》卷八的記載,九月二日,完成北伐越前的信長來到北莊城,并進行越前領土分封,到同月十四日下令在越前進行建城命令期間,光秀受命出兵丹波,同時,信長又下令成功拿下丹波、丹后之后,剛成為光秀輔員的細川藤孝將得到丹波內的桑田及船(舟)井兩郡,而丹后國則將封給原丹后守護一色義道。藤孝是在之前受光秀引薦,又得到信長器重,在義昭西逃后加入織田家的。

看到以上的內容,不難發現信長對丹波的戰后計劃已經有一定的腹案,并可推想在天正三年九月以前,信長已經派光秀征伐丹波,不過因為越前的騷亂而延后。

雖然內藤、宇津很快被打敗,收服丹波國的難度看似不大。但自戰國時代開始以來,率先雄霸京畿十一國的三好長慶死后,丹波、丹后兩國就一直處于群雄割據的局面,雖無獨強勢力,但由于各個領主勢均力敵,又因地理因素,各個領主跟其他國的領主緊密聯系,要確保丹波、丹后成功收歸信長旗下,絕非容易之事。所以,被任命征服丹波的明智光秀對信長的重要性及其能力之大,自然不言而喻。

當時的丹波國共有六郡,即桑田、船井、何鹿、多紀、冰上及天田。信長擁護義昭上京時,桑田、船井兩郡以及多紀郡的波多野秀治、秀尚兄弟以及內藤、宇津為了對抗當地的三好氏勢力,一早臣從了義昭,但當信長打倒義昭后,內藤、宇津仍然支持義昭,兩氏被平定后,波多野氏也倒向信長,真正的敵人其實是支配著丹波西部的冰上、天田、何鹿三郡一帶的赤井氏和荻野氏。

赤井氏與同國的豪族荻野氏是同族關系,兩家在永祿八年八月的天田郡和久鄉之戰中大敗三好家臣——守護代內藤宗勝,令他們一躍而成丹波國的最強勢力。當時他們的領袖是荻野惡右衛門直正。直正一開始是選擇跟隨信長的,而且獲得信長許可他和同族們的領地(冰上、天田、何鹿)統治權不變。不過,元龜二年(1571)底,他們與鄰國但馬國的守護山名祐豐爆發戰爭。處于下風的祐豐急求信長出兵支援。掌控丹波、丹后兩個的大戰略以及救助山名祐豐,保住日后繼續西征的陣地,信長決定結束與直正的友好關系,改為派光秀出兵討伐。

當直正得知光秀來侵后,便聯合石見的吉川元春(毛利元就的二兒子)和甲斐的武田勝賴,試圖再組織一次織田包圍網。同年十一月,光秀便正式出兵,聯同波多野秀治等親織田丹波國領主們攻擊直正的居城——天田郡黑井城,史稱“第一次丹波平定戰”。

當時丹波國的形勢對信長及光秀來說是十分有利的,整個丹波國在信長大軍壓境之時,如同孤立了赤井一族一樣;當時鄰國但馬國的八木豐信就在同月二十四日寫給吉川元春的書信中提到:“丹波國眾過半倒向惟任日向守(光秀)了。”

然而,黑井城是建于山上的堅城,附近還有多個要塞互相呼應,即使是光秀,亦一時難以攻下。于是,光秀動員領主們筑起多個要塞,牽制黑井城和周邊的要塞群。到了天正四年(1576)的正月十五日,光秀突然得知本為盟友的波多野秀治在毛利氏及本愿寺的唆使利誘下,突然轉為支持直正,更從后襲擊光秀軍。波多野的突然倒戈使一眾丹波國領主紛紛動搖,光秀軍反而陷入孤立之中,使得光秀不得不從速撤退,于正月二十一日回到坂本城。

反勝為敗的光秀看來并沒有受到信長的斥責。有人或許認為,對付名聲不揚的丹波小國卻失敗而歸,信長都沒有責備光秀,實在有點不妥。反觀同時間在北陸道加賀國(今石川縣南部),跟光秀一樣躋身大名級別的別喜右近(簗田廣正)因為被當地一揆圍攻而大敗,立即被信長在天正四年七月召回尾張,從此失去了信長的信任。

明明兩者都在新的攻略地初戰失敗,但結果迥異,這是為什么呢?筆者認為,這并不是信長有意偏頗明智光秀。丹波雖然沒有棘手的大敵,但是丹波平定的重要性之大,并不能與別喜右近在加賀的情況相比,秀吉在同一時期進行的播磨平定戰雖然同樣重要,但與光秀平定丹波、丹后有所不同的是,光秀的攻略戰并沒有其他同僚可以倚靠,別喜有柴田勝家、前田利家、佐佐成政、不破光治等協助,秀吉則有荒木村重、池田恒興等,但光秀只有細川藤孝,但藤孝當時也要兼顧京都北面的內政工作,不能全力支援。而丹波攻略戰對于打開整個西國戰線尤其關鍵,何況相比擁有長濱十二萬石的秀吉,光秀當時的領地只有五萬石左右,動員力及物資調集都比秀吉困難。因此,估計信長是對此有了十分的了解,才不追究光秀的初戰戰敗。

叛離處處

第一次丹波平定戰失敗時,信長正主力對付大坂本愿寺及派秀吉平定播磨,開拓瀨戶內海(山陰道)戰線,從側面支援光秀的丹波、丹后攻略。直至再次進入丹波的天正五年(1577)十月為止的一年半時間,光秀在沒有被信長狠責之余,更按照信長的指令參與包圍本愿寺的今福之戰、天王寺之戰、雜賀征伐戰及信貴山城之戰。

信貴山城之戰發生在天正五年(1577)八月,當時信長派遣柴田勝家、羽柴秀吉等率大軍在手取川之戰被上杉謙信大敗,與此同時,本來臣服于信長的松永久秀則舉旗叛變,并固守在大和信貴山城。

沒有到加賀的光秀便與細川藤孝聯合信長一同攻向松永久秀。十月一日,光秀與藤孝攻下信貴山城的支城片岡城,十月十日,光秀與信長嫡男信忠的本軍一同包圍信貴山城,松永久秀引爆城內火藥自殺。曾叱咤戰國一時的梟雄松永久秀最終與信貴山城同歸于盡。

信貴山城之戰后,大和國由國內另一個有力領主筒井順慶管理,并在天正十年(1582)被編制成為光秀的助將,接受光秀的指揮。筒井順慶的出現對于光秀往后的命運來說,是一個關鍵的存在,那時的光秀可能未必知道吧。

松永久秀死后,光秀馬不停蹄地與細川藤孝等人在十月十六日回到丹波,進攻丹波龜山城(今京都府龜岡市),史稱“第二次丹波平定戰”。龜山城就是原本降服了信長的丹波守護代內藤氏的居城,但因第一次攻打黑井城失敗,丹波國的局勢再度不明朗。光秀與細川父子到達龜山城時,城主內藤定政已經病死,其家臣安村次郎左衛門拒絕向光秀投降,因此兩方展開了三日三夜的激烈攻城戰。光秀軍戰勝后,光秀得到信長給予全權的戰后決定權,因此,光秀把內藤氏及其家臣團如四王天氏、并河氏等收到自己麾下,史稱“丹波眾”。龜山城之戰后,中澤、小畠等丹波國人又紛紛倒向織田方。因此,光秀之后再次發起了平定戰,同年占領了部分多紀郡,丹波東部至南部的大部分領土終于落到光秀手里。

光秀之后便把目光轉向倒戈的多紀郡南端的八上城主波多野秀治。天正六年三月,光秀從坂本出兵到丹波,并在瀧川一益、丹羽長秀的協助下包圍八上城,又在城外周圍的山上修筑了多個要塞。然而,其間因為本愿寺的戰事,光秀等人僅留部分兵力留守,轉向攝津協助攻戰。之后雖然一度回到丹波,并攻下波多野的支城園部城;但后來奉命再次轉戰播磨,協助秀吉對抗別所長治,不久后又有姻親荒木村重突然叛變。光秀這期間內東奔西跑,遲遲不能專心攻下丹波。

最終,在天正七年(1579)六月,包圍一年多的八上城也因兵糧殆盡,到了最危急的關頭。光秀為了成功鏟除這個平定丹波的障礙,接受了波多野秀治、秀尚兄弟的投降。歷時一年多的八上城之戰也最終拉下帷幕。

說到八上城之戰,就不得不提一個膾炙人口的逸話,就是傳說光秀把自己的母親送到八上城作人質,換取波多野兄弟出降,但因信長不承認波多野的投降,又以為光秀拿普通老婦假扮自己母親作人質,信長為這種卑劣做法而大怒,結果把波多野兄弟殺死,事后光秀的母親也被八上城的士兵殺死。這也成為后世指稱光秀怨恨信長的一個理由。

這個說法出自江戶時代的軍記小說《總見記》,而這軍記小說本身的可信度就很低,對此說法也早已經有人批評過了。其實,根據一些較可信的史料,我們可以看到極其不同的說法。《信長公記》卷十二就提及八上城之戰:


丹波波多野之館(八上城),從去年開始被惟任日向守包圍,館外三里都挖了壕溝,籠城自守的士兵即將餓死,便食樹皮、葉片,后來連牛馬都食光了,忍受不住的城兵試圖逃走,但被一一斬殺。波多野兄弟亦中計被縛,實在智謀卓越,神妙之事也。


另外,同時間光秀寫給丹后國人和田彌十郎的書信中亦提到:


八上(城)之事,不斷有愿以退出城池而救己命的請求,而城中籠城的兵士中也有四五百人餓死,逃出城外的人面青浮腫,已經不似人形了,相信只要多五至十日,必可攻下此城。(《和田文書》)


雖說數日內可攻下八上城略嫌夸張,但從以上兩節文書,可見當時光秀方利用斷糧的方法迫使八上城走入絕路,城中的士兵也被光秀的斷糧之計害得形容枯槁。后來,光秀便以“計策”生擒了波多野兄弟。那么,既然光秀已采用斷糧包圍之計,根本就沒有拿老母作人質去請對方主將投降的必要吧?而且從光秀寫給和田的書信里,明顯看到光秀拿下八上城的決心,甚至不惜餓死敵兵,所以用人質換取投降應該是不太可能的。在沒有旁證的支持下,恐怕以上的說法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

看到八上城之戰的打法,各位讀者是否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以斷糧之法打倒敵人,最有名的當數秀吉的鳥取城之戰,雖然細節上有所不同,但明顯這招不是秀吉獨創的打法,光秀也是深明謀攻之法的。

八上城被攻破前后,光秀已經分兵攻下了冰上郡的冰上山城及宇津城。換言之,隨著八上城的投降,丹波只剩下天田郡的赤井一族而已。

但當時的荻野、赤井兩家已經因荻野直正的病死而失去強大的號召力,因此,光秀率先攻下黑井城的支城——鬼城,城將赤井忠家投降。八月九日,直正之子直義最后抗戰失敗而降。終于,歷時四年的丹波平定戰也大功告成。戰后,光秀命令因戰亂而逃走的農民回到本居之地,開始實行管治。然后,光秀為了確保勝利的種子得以開花結果,于是將一族及重臣們分派到丹波各個要沖;從史料中所看,確認光秀任命同族的明智藤右衛門為八上城將,女婿明智秀滿到福知山城,以及重臣齋藤利三到黑井城。

與此同時,光秀也收到信長的感謝狀,內容為“長期在丹波,其間粉身碎骨之無數功勞,實無人能比”。這可算是對光秀最高的贊辭,亦難怪之前提到天正八年(1580),信長寫給佐久間信盛父子的責備狀上就提及“在丹波,日向守(光秀)的奮戰,為我在天下面前保住顏面”,這再次證明丹波、丹后的平定,對于信長及其“天下布武”大計來說,絕對有十分大的戰略意義。

天正八年八月,也就是信長的老臣佐久間父子信盛、信榮被放逐的同一個月,光秀終于得到丹波平定戰的恩賞。信長把光秀用了四年親手攻下來的丹波一國封給光秀,助將兼好友細川藤孝則得到丹后一國。這次加封的不同處在于,光秀得到的是純利的加封而不是轉封。

以同為織田家將的前田利家為例,在就任越前府中城主之前,利家是尾張荒子城的城主,后來轉到越前府中后,荒子城就改封給了他人,而當利家就任能登國的諸侯時,越前府中城也改封給同僚菅屋長賴,但光秀則是在保留志賀五萬石的同時,得到丹波二十九萬石,這可反映利家與光秀之間的待遇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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