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智光秀與本能寺之變
- 胡煒權
- 13057字
- 2022-03-16 09:48:26
第二章 明智光秀的前半生之謎
明智光秀,你是誰?
了解明智光秀在織田政權的地位及貢獻之前,首先必須要了解他加入織田家之前的經歷。為了讓讀者們更好地了解光秀的底細,接下來我們先考證一下光秀的出身和家族之謎。
現有的關于明智光秀出身的幾個說法,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說他是美濃國武家名門——源氏一脈的土岐氏支族明智氏的子孫。在以前的研究里,支持這種看法的史學家大多支持“野心說”。這是因為光秀出兵反叛信長之前的五月二十八日,親自到京都郊外的愛宕山威德院西坊舉辦連歌會,并把參會人士所詠作的百句連歌奉納在社內的殿前,這就是著名的《愛宕百韻》(或《明智光秀張行百韻》)。
《愛宕百韻》的內容整體上看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唯獨其發句(光秀所作)惹起了后世的注目:
時は今あめが下な(し)る五月哉
文面的意思是“時值下雨的五月”。表面看來沒有什么特別的含意,卻因為后來的本能寺之變而變得十分耐人尋味。認為明智光秀是美濃土岐氏出身,又支持“野心說”的史學家們繼承江戶時代以來的說法,認為這句中隱含了光秀造反的意志。因為“時(とき)”的日文讀音是“TO-KI”,與土岐氏“土岐”的日語讀音相同。這些支持“野心說”的學者認為,光秀在強調自己是源氏名門土岐氏一族子孫,要阻止當時僭稱平氏的信長奪取天下的企圖,打破“源氏霸權”。
其實,這種“明智光秀=土岐氏”“源平相克”的說法,自江戶時代以來到“二戰”前為止都十分著名?!岸稹焙蟮娜毡臼穼W界開始對此持懷疑的態度。其中,著名史學家桑田忠親在著書《明智光秀》中提到:
以“時”(的讀音)以為是明智氏本宗·土岐氏(的讀音)的暗示之說,仿佛是后世所作的牽強附會之說?!诖_實的古文獻及史料之中,(筆者注:桑田著書時)還沒有找到明確記載著(光秀)出身的資料,……故此,只可結論出,光秀的父親是明智氏一族,但確實的來歷不詳。
簡言之,桑田質疑后世單憑所謂《愛宕百韻》發句的“暗喻”,就認定了光秀出身土岐氏的說法有點武斷,這個批評顯然有一定的合理性。不過,后面桑田補充說,他也沒有找到史料去證明明智光秀乃土岐氏出身。在當時除了江戶時代所傳的家族系圖外,很多一手史料還沒被匯總起來,所以桑田才會得出如此模棱兩可的結論。平心而論,他作出這樣的結論其實是基于一種慎重的態度,也是受客觀條件所限的結果。
雖然數十年過去了,史料也陸續被挖掘了,可我們至今仍然沒能找到直接地幫助我們斷定明智光秀就是土岐氏庶流出身的史料。不過,還是有一些史料可以間接判斷這個說法是有點根據的。
例如前面引用過的《立入宗繼文書》和跟明智光秀關系密切的熊本細川氏的家傳《細川家記》(又稱為《綿考輯錄》,于1778年完成)里便可看到蛛絲馬跡。《立入宗繼文書》里提到明智光秀是“美濃國住人,土岐之隨分眾也。明智十兵衛尉,其后跟從織田信長,成為惟任日向守?!?/p>
“隨分眾”一般指有地位、身份的人物。換言之,立入宗繼所認識的光秀是美濃土岐氏的一族及有力者。另外,細川家在江戶時代編纂的《細川家記》里提到明智光秀乃“清和源氏土岐下野守賴兼之后”。
單憑以上兩個史料的佐證,我們仍然不能就此肯定明智光秀是美濃土岐氏的某一支族,因為立入宗繼的話沒頭沒尾,不能否定他可能只是聽光秀編說故事,然后把這個說法記錄下來;而《細川家記》本身屬于編撰類的史書,不是同時代的見聞記錄,所以也不能作準。
話雖如此,還有兩個材料可以給我們提供一些線索。一個是光秀后來的深交好友、京都吉田神社的神官吉田兼見的日記《兼見卿記》。在元龜三年(1572)十二月十一日的記事里提到光秀跟兼見說自己在美濃國有親戚。這間接顯示光秀本人親證了自己跟美濃國的關系。
另一個是在近年新發現的一份史料,更能強化我們推斷“明智光秀是美濃土岐氏之一族”的可能。
《游行三十一祖京畿修行記》記載了日本凈土宗的一個流派時宗(又稱為“時眾”,開派之祖是鐮倉時代的名僧一遍上人)第三十一代游行上人同念在天正六年至八年行走在日本各地的見聞,估計是由陪同同念的人書寫的。值得注意的是,記錄里天正八年(1580)正月的記事中提到了明智光秀的來歷:
惟任者本名明智十兵衛尉,曾是濃州土岐一家牢(浪)人。
關于為何在這里提到光秀,我們會在后面再作說明,這里先探討上述這句話。首先這個史料的原本已經散佚,目前只有抄寫本,寫于寬永七年(1630),現藏于鐮倉。雖然是抄寫本,難以排除后人加添內容的可能性,但是就內容的文脈以及用詞來看,起碼到現在還沒有發現突兀、矛盾的地方。如果我們采用這個記錄的說法,那么可以歸納出同念當時對明智光秀的認識,跟上述立入宗繼的印象基本一致,明智光秀跟美濃土岐氏有關系,是來自土岐的“一家(支族、旁支)”,后來因故成為浪人。
綜上所述,就算我們還不能斷言光秀跟土岐家的具體關系,但是我們可以確定起碼當時沒有人懷疑、否定他是美濃土岐氏之一族明智氏出身的可能性。
話雖如此,為了進一步考察光秀的出身之謎,接下來我們還是盡可能地深挖一下這個謎團。
根據目前研究整理的結果,有關明智光秀的系圖(家譜),常用的主要有《續群書類從·土岐、明智系圖》《系圖纂要·明智系圖》《尊卑分脈·土岐系圖》《明智氏一族宮城家相傳系圖書》《美濃明細記·明智系圖》五種。
順帶一提,其中的《續群書類從·明智系圖》據說是明智光秀的遺孤,一個出家后叫做玄琳的僧人在寬永八年(1631)筆錄而成的。他在文末寫道“慈父光秀尊靈五十回忌,為追福修善”,“五十回忌”就是筆錄完成時的寬永八年與山崎之戰(1582)剛好相隔五十年。玄琳當時已經六十五歲,換句話說,本能寺之變和山崎之戰的時候,他才十五歲。
不過,由于沒有足夠的資料證明他跟光秀的關系,不排除他自稱光秀兒子的說法是為了增加自己筆錄繪制《明智系圖》的可信性而編造的。而且上面這幾句明顯是系圖完成后追加的,玄琳身份的真偽目前還是一個謎。
另外,在繼續探討明智氏的來歷前,還有一點需要加以說明。那就是美濃國其實有兩個明智家族。一個是惠那郡的遠山明知(智)氏,另一個是可兒郡的長山明智氏;前者是京都貴族藤原氏的后裔,后者就是我們一直說的土岐氏庶族。
兩者雖然來自不同家族,但是地盤位置相近。因此,光秀究竟屬于哪一個明智氏,也曾經引起過學界的討論。不過,我們在史料上看不到惠那郡跟光秀有什么交集,那里也似乎沒有傳出光秀跟他們有關系。目前來說,基本上可以排除前者的可能性。
然而,上述的五種系圖對于土岐氏怎樣衍生出庶家明智氏的過程各有不同的描述,更麻煩的是,系圖里明智氏各代子孫的名字亦不統一,甚至對光秀父親的身份也有不同的說法。我們只能重新整理一下這些零碎的線索。
首先,從《尊卑分脈·土岐系圖》里,我們大概確認美濃守護土岐氏在室町時代初期(十三世紀末期)左右分出了明地氏(日語里“明地”與“明智”同音)。另外,根據室町時代的資料,這個明智氏后來又分出兩個分家,按照他們的官位,史學家將他們分為“兵庫頭家”和“中務少輔家”。
前者是室町幕府的“奉公眾”,后者是“外樣眾”。所謂的“外樣眾”就是臣服于將軍足利家的諸侯,地位較高;至于“奉公眾”則是直屬將軍的親衛隊,分為五個分隊,雖然比“外樣眾”的地位低一些,但由于擔著足利將軍的威勢,地方守護多少也要給他們一點面子。
從史料來看,這兩家因為身負公職,所以長期待在京都。既然如此,他們跟應該在美濃成長的光秀,以及他的家系有什么關系呢?這需要不厭其煩地說明一下。在十五世紀末期,待在京都的 “奉公眾”明智“兵庫頭家”的當家明智玄宣,跟待在美濃、侍奉守護土岐家身邊的明智上總介賴尚在延德二年(1490)發生過領地爭議。明智玄宣指控明智賴尚侵吞自家在美濃國明智莊(長山一帶)的領地,賴尚的背后似乎有守護土岐家撐腰。
雖然幕府多次判定明智玄宣勝訴,更聲言要動員討伐違逆幕府裁決的明智賴尚,但結果在五年后的明應四年(1495)雙方和解了。至于玄宣和賴尚的關系,目前的研究推斷玄宣是明智家嫡系,賴尚是傍支,前者因為一直身在京都,對祖宗之地被奪鞭長莫及,也只能妥協和解。
這個糾紛的發生時間已經貼近光秀出生的年代,所以接下來,我們要嘗試討論一下光秀父親的問題。前面提到各種系圖里,光秀父親的名字不盡相同,但大體上不外乎“光隆”“光國”“光綱”三個版本。究竟三個名字里哪一個才是光秀父親的本名,或者說其實沒有一個是真的,都是有可能的。由于沒有任何史料幫助我們推斷,故而沒有一致的說法。因此,有些史學家直指這方面的考究是沒有實際意義的。
然而,一些史學家留意到在《明智氏一族宮城家相傳系圖書》里,光秀之父的名字是“光綱”,旁邊的注記補充說“一名‘光隆’”。也就是說 “明智光綱=明智光隆”。而“光國”也極有可能是他其中一個名字,又或者是誤傳的假名而已。畢竟在那個時代,武士頻繁改名是十分平常的事情。
我們要留意的是,相比于其他記載光秀出身的系圖,《明智氏一族宮城家相傳系圖書》提供的信息較多,影響也比較深遠(例如說光秀的姑母嫁給了“蝮蛇”齋藤道三),但要注意的是這個家譜屬于較為后期完成的,里面的說法均沒有證據。說“光綱,一名‘光隆’”也有可能是制圖者參考了其他資料,然后補充進去的注釋。也不能就此下定論。
況且,為什么到了光秀父親這一代,名字里突然取了“光”來當“通字”(注:日本家族里象征家族羈絆的命名方式,代代子孫都用同一個,或者幾個限定的漢字來命名),也是讓人費解的。因為各個系圖里都顯示土岐明智家代代子孫大多數人的通字是“賴”,在光秀之前幾乎就沒有一代人用過“光”字。
根據江戶時代長山明智氏的后代沼田土岐藩的資料記載,光秀的祖父名叫土岐(明智)賴典,因為企圖篡奪父親——也就是前面提到奪取嫡系宗家(明智玄宣)土地的明智賴尚——的權位失敗,被父親放逐在外。賴典的長子叫光隆,而光隆的長子就是光秀。于是,有史學家認為上面的“通字”問題可以這樣解釋:被父親放逐的賴典放棄了“賴”字,因為某個原因,改用“光”字,以示自己和子孫從此跟家族再無瓜葛。不過,這個說明只是推斷上的推斷而已。
至于賴尚阻止長子叛逆后,決定讓另一個兒子彥九郎賴明繼承家產,賴明的后代就是剛剛提到的江戶時代沼田藩的藩主,苗字從“明智”改為本宗的“土岐”,史稱“沼田土岐家”。
這場賴尚和賴典的父子對立事件,以及賴明繼承家業的經過在江戶時代沼田土岐家保存的史料里均得到確認,事件發生在文龜二年(1502)。只是,賴明之后的明智家動向如何就沒有確切的記載,除了前述的賴典——光隆——光秀的簡單說明外,也就無從查考了。
雖然考究工作進行到這里出現了瓶頸,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還有一個小線索可以再補充一下的。慶長十九年(1615),一位八十二歲、名叫森秀利的武士口述而成《明智物語》。前面說到明智賴典被放逐,由其弟明智賴明繼承家業,森秀利就曾是賴明的長子明智定明的家臣。就《明智物語》的內容來看,森秀利跟明智光秀沒有聯系,跟沼田土岐家也似乎沒有來往。即便不能百分百肯定他的回憶可靠,但這畢竟是跟明智家有關系的同時代人的記憶,被人為操作的可能性不高,我們難以忽略無視。
據森秀利的說法,賴明有三個兒子:長子定明,次子定衡,以及三子光秀。這個說法跟前面提到的《續群書類從·土岐、明智系圖》的說法頗為類似。唯一的不同是《續群書類從·土岐、明智系圖》否定光秀是賴明一脈,而是叛逆者明智賴典的孫子。
誰是誰非,目前難以定奪。不過,考慮到《續群書類從·土岐、明智系圖》寫于江戶時代,由賴明的子孫沼田土岐家收藏。明智光秀是叛逆弒君的“惡人”在江戶時代已是人所共知,沼田土岐家將他跟同樣叛逆君父的賴典放在一起,既可以撇清自家跟“叛逆人”的關系,保住名譽,也暗示出光秀叛逆是有“家族淵源”的。換句話說,將光秀設定成明智賴典的子孫,背后很可能是出于政治的考慮。

《續群書類從·土岐、明智系圖》里的明智家系

《明智物語》里的明智家系

《明智氏一族宮城家相傳系圖書》里的明智家系

《系圖纂要·明智系圖》里的明智家系
經過曲折的考究,目前也只能追蹤到這里為止,我們可以整理出以下三個要點:
1.明智光秀成名后,身邊的人接受他是土岐明智家出身的說法;
2.明智光秀的家族本來是土岐家一族長山明智家的庶出傍支;
3.雖然不能完全肯定,但光秀很可能是長山明智賴明的后代。
如果以上三點沒有問題的話,就可以回應同時代的人稱明智光秀是“土岐之隨分眾”之說,也能合理解釋他為何在美濃有親戚。當然,這個問題仍然有待日后出現新史料,以幫助我們繼續揭開謎底。
無論如何,光秀出身之謎的考證就此告一段落,接下來我們再來看看光秀接觸織田信長以前的行蹤軌跡。
弘治二年(1556)九月,發生了一件影響光秀前半生的歷史事件——長良川之戰。當時美濃國大名齋藤道三與長子義龍(當時名叫“高政”,以下統稱“義龍”)為當家繼承的問題而引發內戰,美濃國各家也分成兩個陣營。
據軍記物語如《明智軍記》和部分明智系圖記載,明智光秀的姑母“小見之方”嫁給了齋藤道三,光秀和明智家也因此跟齋藤家有了聯系,“順理成章”成為道三陣營的一員,對抗齋藤義龍。道三戰死后,支持道三的明智家被義龍軍攻陷,光秀成功逃亡,但從此開始過著漂泊無定的浪人生活。
不過,在可靠的史料里,我們未能確定光秀和明智家卷入齋藤父子的對立之中。據《細川家記》記載,光秀聲稱自己是織田信長妻子齋藤氏的親戚,這看似完美對應了前面的描述。然而,《細川家記》這部分描述其實是參考了軍記物語的說法而成,并不可靠。在齋藤家的史料里,也沒能找到明智家的行動痕跡。所以,說光秀跟齋藤家有關系,恐怕只是后世人穿鑿附會而已。
同樣,前面引用的《明智物語》中也完全沒有提到齋藤家內亂的事,反而說是明智家在天文二十一年(1552),即長良川之戰四年之前爆發內亂后家道中落,光秀成為了浪人,結果在迂回曲折之下,成為織田信長的家臣。
總而言之,明智光秀為什么淪為浪人,以及他成為浪人后的行蹤如何,由于沒有確切的史料,目前仍然是一個謎。
據《明智軍記》記載,光秀在長良川之戰后“游遍諸國”,最后到了越前為朝倉家效力,“其后留在越前,屬太守朝倉左衛門督義景,受納五百貫之地”??墒牵屑毻葡耄桶l覺“游遍諸國”一說的真實性存在極大的疑問。例如“游遍諸國”一說提及的地名,明顯是江戶時代前后才出現的,又把一些大名所在的地名搞錯了,對其可信性打了折扣。
如果光秀“游遍諸國”一說不可信,那么光秀是不是真的效力朝倉家呢?基本上,除了說光秀領五百貫的俸給外,光秀應義景的要求,展示自身的鐵炮射術,并令義景感悅,因而給予光秀一百人鐵炮隊的指揮權之類的說法只出現在《明智軍記》,找不到其他旁證,朝倉家的史料也沒有光秀的痕跡,故不得不慎之又慎。
不過,越前當地的確存在跟光秀有關的元素。第一個是在越前國東大味(今福井縣福井市),每年六月十三日都有光秀祭,以紀念明智光秀曾經守護當地。當地也保留了據傳是明智光秀效力朝倉家時的住屋遺址,此外,還有一些坊間傳言說明智光秀是在越前認識細川藤孝和足利義昭的。
另外,還有一封書信被認為是更加有力的證據。那是明智光秀于天正三年(1575)八月二十二日寫予一名叫服部(野村)七兵衛尉的武士的。信中光秀請求七兵衛尉代為照顧一位住在越前、叫“阿竹”的人。雖然我們不知道阿竹是誰,跟光秀有什么關系,不過史學家認為,出身美濃的光秀拜托別人照顧身在越前的阿竹,暗示光秀很可能確實在那里生活過。
我們前面引用過的《游行三十一祖京畿修行記》,里面提到光秀是土岐氏一族的出身后,還有一句重要的信息:“但是后來投靠越前朝倉義景,在長崎(今福井縣坂井市)稱念寺門前居住約十年?!卑凑沾苏f法,光秀似乎真的在越前待過一段時間。不過值得思考的是,這里說的“投靠越前朝倉義景”,是否真的像《明智軍記》《細川家記》說的那樣,光秀當上了義景的家臣呢?
如果真的當上了義景的家臣,朝倉家的直屬家臣大多居住在一乘谷附近,那為什么光秀長時間住在距離朝倉家主城一乘谷二十多公里外的長崎稱念寺門前呢?從辦公出勤的角度看,這距離實在是太遠了。至于東大味的住屋遺址,這個記載最早只能追溯到十七世紀末。所以,我們可以推斷這里說的“投靠”,應該是順利居住下來、沒有被趕走,也等于受到朝倉家的保護了;東大味的住屋遺址也可能是當地人受到軍記物語等影響,制作出來的“記憶”。
至于所謂“居住約十年”,估計也只不過是約數,不能作準??傊?,根據以上的分析,明智光秀曾到越前,并效力朝倉家的可能性還是十分高的。既然如此,光秀是什么時候到達越前的呢?這個問題也不好回答。不過,一份新史料可能會給我們提供一些線索,同時帶來更大的疑問。
落難將軍之臣
2019年,史學家發現了一份名為《針藥方》的史料,記載著治療簡單疾病知識的內容。最受矚目的是文末的幾行字:
以上這部書(《針藥方》)乃明智十兵衛尉(光秀)于高島田中城防守時口述傳授也。本來的書末如此。
這部書由沼田勘解由左衛門大人大概傳授之,于江州坂本寫之。
永祿九(年)十(月)二十
(米田)貞能
這是起初侍奉足利義昭、后來成為細川藤孝家臣的米田家收藏的史料。內容一目了然,這部《針藥方》先是由明智光秀在高島田中城(今滋賀縣高島市)口述給沼田清延,然后沼田清延又在永祿九年(1566)將其傳授給米田貞能,貞能再筆錄而成。
這里有三個疑問:第一,光秀為什么會在高島跟沼田清延一起守城?第二,光秀是以什么身份出現在那里的呢?第三,如果光秀真有去過越前,那么他出現在南方的高島田中城,是去越前以前,還是以后呢?
要探討這三個問題,我們有必要思考一下這段文字的信息,以及這個信息跟前面的《游行三十一祖京畿修行記》的記載有沒有矛盾。
首先,按這段文字的邏輯,米田貞能完成抄寫是在“永祿九年”,但是無法得知光秀是在什么時候口述給沼田清延的,只能說是“永祿九年”以前的事?!坝赖摼拍辍钡那耙荒?,即永祿八年(1565)五月,足利幕府十三代將軍義輝在政敵三好家策劃的政變中被殺(史稱“永祿政變”)。
義輝有兩個弟弟足利義榮和足利義昭(當時在奈良出家,叫一乘院覺慶),前者被三好家擁立為新的將軍,后者被幕府的臣子細川藤孝等人救出,幾經波折后,于同年十一月底逃到近江國南部的名門大族六角家領內的矢島(今滋賀縣守山市)避難,并呼吁各路諸侯,如保護他們的六角義賢,還有織田信長、上杉謙信和齋藤龍興聯手起兵,打倒三好家和足利義榮,擁立自己成為新的將軍。
不過,義昭一直等不到信長等大名的響應,在永祿九年(1566)八月初,三好家派兵三千人到矢島,打算消滅義昭,但是被義昭和六角家的聯軍打退。到了八月底,有消息傳出保護他們的六角義賢父子有意轉為跟三好家和足利義榮合作,義昭一行人感到威脅將至,決定經過近江國西北的朽木(今滋賀縣高島市),也就是上述的高島田中城附近,前往北面的若狹國短暫停留,然后再一路北上,到達越前的一乘谷城,投靠朝倉義景。
這樣看來,《針藥方》里說光秀在田中城防守,城的地理位置跟義昭逃亡北方的路線相近。因此,一部分史學家推測,或許防守田中城跟義昭逃往若狹的行動有關,光秀極有可能是身為義昭陣營的一員奮戰,之所以在那里防守,很可能是要阻擊三好家和六角家的追殺。
假設光秀真的在永祿九年以前出現在近江國高島田中城,當時的義昭又還沒有接觸朝倉義景,那顯然光秀不是以朝倉家臣的身份來到高島的,更有可能是作為義昭的家臣抵抗三好家。
那么,《游行三十一祖京畿修行記》記載說光秀在越前待了十年左右,兩者之間有沒有矛盾呢?首先,我們說過這里的“十年”恐怕是約數,不能作準,而且里面沒有明說光秀是什么時候開始待在越前,所以起碼是沒有邏輯矛盾的。
另外,如果光秀真的像《明智物語》記載的那樣,在1550年代初從美濃到了越前,在那里生活了幾年,然后因故輾轉成為義昭陣營的人,再在1566年以前的某個時候被派到高島田中城防守,這樣算起來,時間上是完全有可能的。
可是,這樣一來,又會衍生出新的疑問。傳統說法認為光秀是在越前才遇見足利義昭和細川藤孝,然后成為藤孝或者義昭的家臣。這顯然跟《針藥方》衍生出來的前后因果(離開美濃→在越前生活→成為義昭陣營的一員)關系恰恰相反。這種矛盾使得追蹤光秀在這個時期的動向的考證幾乎重新回到了起點。
也有一些史學家對《針藥方》持謹慎的態度,他們從最基本的角度出發,不排除《針藥方》所記載的年份和內容(“永祿九年”和“明智光秀在田中城”)是故意寫就,或者是誤記的,并非當時的真實記錄。還有,他們也質疑為何義昭等人離開近江后,清延和貞能卻留在南方的坂本抄寫藥方,這也是不可解的。
再者,翻查三好家和六角家的史料,即便三好家曾經發動過襲擊,但沒有跡象顯示他們在義昭逃往北方時,再有過針對性的軍事行動,更何況是出兵包圍高島田中城了。而且,永祿九年(1566)高島一帶的近江國西北部,目前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當年春天,那一帶被盤踞在附近,又已經表態支持義昭的新興勢力淺井長政控制;在同一年,長政發動了戰爭纏擾著六角家。這更能讓我們推斷,無論是三好家還是六角家,都不太可能在義昭出逃時從后追擊。
以上所見,兩種看法各自矛盾,使考證再次陷入瓶頸狀態。不過我們不要忘記,目前只能大概證明光秀在越前待過,但不代表他必須在越前遇見義昭和藤孝。換句話說,撇開“光秀當過朝倉家臣”這個先入為主的概念,推測光秀在越前生活幾年后,離開當地輾轉成為細川藤孝的手下,被派到高島田中城留守。雖然那里已經成為親義昭陣營的控制區域,但仍然屬于前線,防范倒戈的六角家和義昭的仇敵三好家再次發難。接著,光秀跟著義昭他們一起到越前會合,又或者沒有去越前,留在近江。
義昭一行人(可能光秀也在其中)在一乘谷停留了一年多后,發現朝倉義景沒有出力相助的打算;而在同一時期,消滅齋藤家的織田信長再次聯系義昭,答應履行兩年多前的承諾。信長的邀請再次燃起義昭等人的希望,也為光秀跟信長的相遇鋪墊好機會。
按照前一節的分析和推論,接下來就要探討光秀進入織田家的經過。這就需要重新整理一下他和相關的兩個關鍵人物的關系:細川藤孝及足利義昭。義昭我們已經在前面交代了。至于細川藤孝,他是室町時代后期和泉半國守護細川元常的養子,先是效忠于幕府十三代將軍足利義輝,后來成為義昭的近臣。義輝被殺后,細川藤孝得到甲賀國人和田惟政的幫助,救出被松永久秀幽禁在奈良的足利義昭,最后陪同義昭到越前一乘谷投靠朝倉義景。
我們多次提到的朝倉家自室町時代末期以來,在北陸、京都一帶有一定的名聲及影響力,越前又距離京都不遠,義昭等人的決定,顯然是打算在越前站穩陣腳后,再鼓動義景一起伺機反擊。
朝倉義景恭迎義昭到越前,給予很多的援助??墒窃诘诙甑挠赖撌?,朝倉家重臣堀江景忠圖謀叛亂,急于平亂的義景沒有時間理會義昭的出兵要求。把光秀描寫為朝倉家臣的《細川家記》說,就在這個時候,明智光秀出現在義昭、藤孝的面前。光秀向二人建議“朝倉義景不足信,唯織田信長可期也”“我跟信長正室是親戚關系”。
我們在前面說過“跟信長正室是親戚關系”的說法是《細川家記》參考《明智軍記》來寫的,那么“朝倉義景不足信”一言的根據也恐怕是基于后來義昭他們離開越前,以及義景后來被信長滅亡,于是倒果為因,借光秀的“口實”帶出他們后來離開越前的原因。
其實,哪怕光秀真的是義景的家臣,又或者是藤孝的臣下,區區一個浪人武士的發言就能動搖義昭的決定嗎?實在難以讓人相信。而且,我們已經說過,義昭和藤孝早在決定投靠義景以前,就已經跟信長接觸過,無需光秀提醒和獻策。所以,上述《細川家記》的說法是基于編撰者不知道藤孝跟信長已經有過聯系,借助光秀來使得前事后續的發展順理成章。為了自圓其說,《細川家記》還補充說當時明智光秀受到同僚鞍谷某的讒言影響,被朝倉義景疏遠,因而萌生去意,成為他靠近義昭和藤孝的契機。但是,從以上的經過來看,我們大可推斷光秀在這個過程里沒有粉墨登場的機會,或者更直接地說,這里面沒有他發揮的空間和必要。
以當時的大環境看來,朝倉義景平定重臣的叛亂后,要重整內部;加上永祿十一年(1568)六月二十五日,義景嫡長子阿君丸病死。這的確被史學家認為是義景另一個無暇協助出兵的原因。不過,讓義昭等人動心離開的更重要的因素,不外乎是永祿十年八月十五日,織田信長在美濃稻葉山城之戰中擊敗了齋藤龍興(道三之孫),正式把美濃一國的大部分據為己有。
而根據在日傳教士弗洛伊斯所寫《日本史》第五十六章的記載,明智光秀在出仕信長之前,“本仕奉于細川兵部大輔(藤孝)”,另外,奈良的《多聞院日記》在后來也記載過類似的說法。如若這說法是真的話,或許光秀從很早開始就一直從屬細川藤孝,甚至不存在從朝倉家轉投過來的事。
按當時(永祿十年前后)來說,與十數年后本能寺之變前夕相比,兩人的地位剛好是上下對調。當時的藤孝是已故將軍義輝的近臣,也是將軍后任人義昭的重臣。雖然藤孝與義昭一起流浪在外,但仍有十足的地位;相反,明智光秀則只是藤孝的家臣。
無論如何,足利義昭一行人在永祿十一年(1568)七月十六日的確離開了一乘谷,接受了近江小谷城主淺井長政的招待,在這之前,淺井、織田兩家已經締結政治婚姻之盟。同月二十二日,義昭等人抵達美濃岐阜城(前稻葉山城)下的立政寺臨時住所,在那里與信長正式會面。
剛巧在這個時候,義昭、信長得到正親町天皇頒授的上洛圣旨,借著這兩個難得的機會,織田信長以擁護將軍上洛復權的大義名分,打出“天下布武”的口號開始上洛之戰。我們無從得知這時候的光秀是否在義昭身邊,但從以上所見,自這一年起,明智光秀將更進一步地左右后來的天下局勢。
血戰本國寺
得到足利義昭請求協助以及天皇容許上洛的大義名分,無疑為信長的“天下布武”計劃打下一支強心針。雖然后世的軍記小說記載,當時光秀被信長以五千貫(相當于一方諸侯的收入)招攬為臣下,但這并沒有佐證,難以肯定。看較具可信性的史料,明智光秀的名字正式出現在與信長有關的歷史舞臺的時間,是信長軍上洛不久后的永祿十二年(1569)正月五日所發生的“本國寺之戰”。
稍稍交代一下事件的背景:永祿十一年九月,也就是信長迎接義昭到達岐阜后兩個月,信長的上洛大軍浩浩蕩蕩西上,首個障礙是南近江的六角氏。有見及此,信長派軍攻下六角氏的箕作城及觀音寺城,六角父子逃到伊賀。九月二十六日,信長派柴田勝家、佐久間信盛等率軍驅逐在京都的三好三人眾(三好長逸、三好長康及巖成友通),連下勝龍寺、芥川及池田等城后,巖成友通敗退,三好義繼、松永久秀投降,三好長逸與三好長康帶著十四代將軍足利義榮逃到四國阿波,于是信長軍沒有受到大考驗就成功進入京都。
可是,上洛作戰的真正考驗其實是在信長離開京都回到岐阜(十月二十六日)后。三好長康、長逸及巖成友通見京都空虛,就企圖出兵反擊,試圖重奪京都的控制權。永祿十二年(1569)正月五日,三好軍共一萬余人從海路出發,攻下家原城之后,旋即攻入京都。當時義昭暫居在山城六條的本國寺,只有數百人兵力守備,而在京都的織田防軍只有數千人,又分散在京都內外各地,一時間難以救援,信長得知這消息后雖然也想前往救援,但因當時正值隆冬,岐阜與京都之間的街道被大雪所覆,信長根本未能及時出兵。
按《信長公記》卷二記載,這時的本國寺由三淵藤英、細川藤賢等近臣以及織田家的少量兵力守衛,當中就提到“明智十兵衛”之名。面對蜂擁而來的龐大敵軍,寺內人員堅韌死守了整整一天,據說就連義昭本人也提刀廝殺,這時終于等到細川藤孝、池田勝正等后援軍趕到,里應外合地把三好軍打退,一周后信長見積雪稍融,便率輕兵火速趕往京都,得知義昭無事后才松一口氣。
這次生死攸關的攻防戰史稱“本國寺之戰”,又稱“六條之戰”。這一戰算是有驚無險,信長試圖匡扶幕府、重建天下秩序的野心,終于受到第一次的考驗;同時間,明智光秀的名字也終于出現在與信長有關的史書上。
光秀之才能
經過本國寺之戰,信長深刻地明白到,占領京都不過是危機的開始,敵人在京都內外一直虎視眈眈,只要義昭稍有不測,就意味著織田軍的占領徹底失敗。因此,信長在二月二十七日上午八時左右,下令開始動工興建防御能力較強的二條城,作為將軍義昭的正式官邸。
進入四月,為鞏固織田政權在京都的控制基礎及安定人心,信長開始派一眾重臣駐守京都協助重建的幕府處理民政及朝廷事務。根據史學家們的研究,當時信長把九名重臣分為兩隊“政管隊”,先后連同幕府方的幕臣一同主理京都及山城近邊的軍事、民政事務,包括領地保證、守軍秩序問題等。織田方九名重臣分別為:柴田勝家、佐久間信盛、森可成、坂井政尚、蜂屋賴?。ㄒ陨衔迦藶榈谝魂牐?;丹羽長秀、明智光秀、中川重政、木下秀吉(以上四人為第二隊)。依據文書發出狀的日子來推計,第一隊“政管隊”由永祿十一年(1568)十月一日到翌年四月十六日為止,而第二隊則由永祿十二年(1569)四月十六日至永祿十三年(1570)四月。
我們可以看到第一隊的五位家臣都是當時織田家的重臣,下達、批出的指令也以軍事性質為主,反觀光秀參與的第二隊所發出的指令則以民政為主??梢娦砰L入主京都初期的方針是以軍事及防衛敵人攻擊為主,而漸趨穩定后,就改派了吏治能力較高的家臣為第二隊“政管隊”。問題是,究竟光秀當時為什么能夠加入“政管隊”?是不是已經完全成為織田家的家臣呢?
從當時的文書和記錄看,就可以給予一個否定的答案。《光源院殿御代當參眾并足輕以下眾覺》是義昭正式成為第十五代將軍后,整理已故將軍義輝和自己就任后幕府各級別人員的名單記錄,在名單的“足輕眾(下級幕臣)”里看到了“明智”二字。按照當時前后的情況來看,“明智”無疑就是明智光秀。
按照我們考據至今的過程來說,光秀出現在名單里可說是理所當然。不過,既然明智家曾經位列幕府制度里的“外樣眾”和“奉公眾”,身份不低,而光秀作為明智家的后代,卻只能成為“足輕眾”的一員,家族過去的榮譽似乎沒能惠及光秀。這是為什么呢?
幕府在進行重建時,如若要挽回幾乎墜地的權威,那么身份階級的重建是必不可少的。前面多次提到的細川藤孝不論是身份(幕府管領細川家子孫)還是功勛,都有目共睹,因此在上述名單里,他能位列幕府的“御供眾”,即有資格常伴將軍左右的幕臣。反觀光秀呢?
雖然身為明智家的子孫,但家族早在十多年前沒落,而光秀也不是家族的權威繼承人,用現在的話來說,即便忽略他曾經當過幾年浪人,他本身也不過是一個武士領主家族里的普通子弟;剛結束的本國寺之戰,光秀的確參與其中,但戰績似乎也不過爾爾。這些因素對于義昭的幕府來說,斷不可能給與破格提拔的待遇。
還有,根據光秀在后來的天正五年(1577)參與一次圍繞財產權利的訴訟時,曾經回憶說:
我的先祖因為盡忠的緣故,曾經獲得(足利)尊氏親筆的“御教書”,賜予破格的封賞。然而,這些封賞(領地)早就不屬我家管控了,因此也無法請右府大人(信長)主持公道,今后估計也沒法拿回這些已經失去的領地,就算我手上有證據也沒有用處。(《戒和上昔今錄》)
光秀對別人說,自家的祖宗獲得過室町幕府初代將封賞的領地,但現在已經失去對該地的控制,也無法拿回。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后來信長的提攜,光秀基本上沒有任何領地,不過是名門出身的落難武士。在那個時代,僅有高貴的出身是沒有用的,要讓人覺得自己有價值,必須得有才能;要讓幕府覺得自己有用,值得給與更高級別的職位和待遇,除了出身和功勛外,也需要有領地。有領地才能有收入添置裝備、良馬,以及養活家臣為自己服務,然后為幕府辦差。
換句話說,加入幕府前,光秀當了十年左右的浪人,基本上沒有什么家當,自然不可能光靠“明智”的招牌就輕松成為高等干部。
“足輕眾”在幕府體制內固然是相對低級的存在,職責上除了保護將軍安全的警衛工作外,其他內容不太明確,但是各位讀者不要以為“足輕眾”就是一群雜兵、馬前卒?!豆庠丛旱钣攨⒈姴⒆爿p以下眾覺》“足輕眾”的名單里,光秀以外的其他成員部分是幕府管領細川家盤踞在丹波國的家臣,其余的也多半是侍奉過前任將軍的人員。而考慮到光秀曾在史料里被描寫成細川藤孝的家臣,那么加入幕府后,與幕府管領細川家的家臣一起擔任“足輕眾”,也不算是卑微的存在。
另外,根據史料《年代記抄節》的記錄,光秀與細川藤孝在元龜三年(1572)為止,起碼在名義上仍然是幕府的家臣,而在前一年(元龜二年)信長寫給將軍家臣團的書信中,就有光秀的名字。所以結論是,光秀一開始是將軍的家臣,后來兼任信長的官僚,可謂“兩屬關系”。像這樣的兩屬關系在日本戰國時代非常普遍,諸如后來上杉家的直江兼續、伊達家的片倉景綱兩人同時既是大名的股肱之臣,也是豐臣秀吉的陪臣。加上新建立的政權在性質上就是幕府和織田家組成的聯合政權,光秀處于這種狀態也是無可厚非;可是,光秀這個可以“曖昧”的身份到了后來慢慢出現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