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照片映在了殯儀館的正中間,2019年才過了短短四個月,我卻變成了殯儀館的“??汀薄=裉斓奶鞖庥质俏易钣憛挼幕颐擅?,真奇怪,我一點都不喜歡下雨天,我站在殯儀館的外面抬頭看整片天像是會掉下來,如果真的會掉下來,那么小叔還會像以前說的那樣幫我們頂著嗎。
我想到了我三歲的一天,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記住了。那時候姜星亦剛出生,再隔幾天方雪寒也要出生了,小叔還在和小嬸談戀愛已經(jīng)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小叔穿著一件肥大的褲子,放到現(xiàn)在也不算落伍,他走到客廳的時候注意到了因為和媽媽吵架而獨自哭泣的我,他拎起手中的零食袋對我晃了晃然后用和小孩子說話的語氣說:“露露,你看,我給你帶了什么?!闭f完小叔拿出了一顆棒棒糖,我掛著兩條鼻涕沖進了小叔的懷里。
在我記憶中,小叔就像是哆啦A夢一樣,總能拿出我喜歡的東西,我人生中第一條蓬蓬裙就是小叔送我的。
小叔把我舉起來抱著,我一手拿著棒棒糖,一手玩著小叔的Polo衫領子,親了一下小叔的臉頰,把鼻涕眼淚還有粘在嘴邊的糖水全部擦在了小叔的臉上,他并不惱,甚至哈哈大笑,走到茶幾旁拿起餐巾紙先把我臉上的淚痕和鼻涕擦掉,再是擦自己臉上的。
我想起了為什么會和媽媽吵架,因為那天下雨打雷,我想看電視可是媽媽說打雷的時候不能看電視,雷會把電線劈壞,我哭鬧著一定要看,媽媽揚起手要打我。
小叔抱著我坐在沙發(fā)上,他語重心長道:“露露,你現(xiàn)在有小弟弟了,你得懂事了。”說小弟弟的時候小叔頓了頓。我含著棒棒糖眼睛眨了眨眼,他繼續(xù)說:“以后可別總是跟媽媽吵架了?!本驮谶@個時候窗外打了個很響很響的雷,我嚇得往小叔的咯吱窩里鉆,小叔抱緊了我,嘴里還不忘調侃:“你以后長大了也這么鉆到你男朋友的咯吱窩里?”我抬起頭看著小叔鄭重地搖搖頭:“我才不找男朋友呢!”小叔又笑了:“露露別怕,就算天塌了這不是還有小叔嗎?!蔽铱粗∈逅贫嵌攸c了點頭。
你說,這么一個活生生的人,怎么就躺在那冰涼的棺材里了呢?
方雪寒和姜星亦一起回來了,他們都帶著墨鏡,在這樣的地方這兩個人卻能讓畫面變成偶像劇,像是李敏鎬和全智賢一樣朝我的方向走來。姜星亦沖殯儀館里看了一眼沒有走進去而是走到別的地方抽了根煙,方雪寒走到他旁邊也要了一根煙。
殯儀館里有很多戶人家,這個世界上每秒都有可能死掉一個活生生的人,這么想著小叔和小嬸的死亡也不覺得突兀了。旁邊那家人有一個穿著黑色風衣帶著黑色墨鏡的長發(fā)女人一直朝著我們這邊看,總覺得她雖然站在那里,卻不是那家的人。她看到了我在看她于是視線避開了,雖然我看不到墨鏡下的她是否慌張。
姜風宇不見了,他給我發(fā)了一條微信:姐,我出國幾天。就讓他去散散心吧,我能夠理解他,雖然大伯大嬸們已經(jīng)打了他無數(shù)通電話已經(jīng)用盡各種“不孝”的字眼形容他,但我還是理解他。爺爺去世的時候他也什么話都沒說,小叔小嬸去世的時候他也應該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大伯說他怎么就不知道懂點事,其實我覺得這話不合理,我們沒有權利推著一個人懂事,就算父母雙亡也不行。
上初中的時候我們上語文課,第一節(jié)課就是寫作文,題目是《上初中后我懂得了》,我的同桌寫了:上初中后我懂得了爸爸媽媽真的很辛苦,他們上班很辛苦,下班了做飯也很辛苦。同學們都這么寫。我很討厭這個題目,我只不過是被九年義務制教育推到了初一,為什么一夜之間我要懂那么多,我沒有被武林高手打通任督二脈也沒有繼承《葵花寶典》我只不過是上了初中。
方雪寒抽完煙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女人算殺人犯嗎?”我搖搖頭。她繼續(xù)說:“死的人該是小叔和小嬸嗎,該是她。”她面無表情,語氣像是一個機器人。我沒有告訴方雪寒,其實說這話最沒有資格的人就是她,她去逼宮的時候和那個女人其實沒有區(qū)別。
我們終于有勇氣走進殯儀館了,我還是盯著那兩幅照片,小叔和小嬸的遺照。他們都笑著只是變成了黑白。在很久很久以前小叔應該很愛小嬸吧,小時候聽過大人們聊天,小叔年輕的時候是個情種,小嬸家里很有錢條件不是一般的好,小叔只是一個銀行上班的普通人,所以小嬸家里一直不同意。他們相愛,相愛可以抵過所有人的反對,他們只要牽起手就相信可以一直走下去,于是有了姜風宇,但就算是有了姜風宇小嬸家里人還是不看好他們,甚至譏諷小叔拿什么給妻兒幸福美滿的生活,小叔為了讓他們這段感情受到所有人的祝福就辭職創(chuàng)了業(yè),于是小叔成功了,然后他們一起死在了滿屋的煤氣中。2019年的四月十五日,小叔和小嬸永遠離開了我們。
曾經(jīng)那么相愛的兩個人就因為破了產而提出了離婚,你說歲月是不是最無情的,它留下了什么,感情嗎?還是一具滿目瘡痍的身軀?它讓每個人都面目全非,在黑暗下因為利益的廝殺,那種撕破臉的丑惡,那種破罐破摔的勇氣。最終,我想他們可能還是相愛的,或者說但愿他們還是相愛的,那么這個故事的結尾就會少許多悲情的色彩。
葬禮結束后,奶奶因為傷心過度住了院,那透明的葡萄糖和生理鹽水不斷地往奶奶的血管里輸送,她安靜地躺在病床上,閉著眼睛,但是眼淚還是從眼角落下了。她失去了老伴也失去了小兒子。
方雪寒看完奶奶后又回上海了,姜星亦也去工作了。這段時間我們家的人都是垂頭喪氣的,看起來都是病懨懨的。
小叔作為珠門有名的企業(yè)家突然死亡讓各大媒體都發(fā)了瘋,第二天報道鋪天蓋地,大多在討論小叔公司新的老板也就是那個女人,鄭路君這個名字最終替代了小叔的名字。各種猜測各種語言攻擊,有說小叔老糊涂的有說那個女人絕情的也有說這個女人這么絕情一定比小叔更能管好這個企業(yè),還看到一個最不靠譜的爆料說其實小叔本來就想把公司給那個女人的。而這些故事里沒有了小嬸的名字,那個被小叔說成“算什么東西”的小嬸,那個曾經(jīng)不顧一切奔向小叔的小嬸。
到小叔去世后一個星期這個女人才在新聞中露面,是那個穿著黑風衣的長發(fā)女人,她很年輕看起來和我一樣大,也很有氣質,居然有些像年輕時候的小嬸。她還是一襲黑色風衣,但是摘了墨鏡,眼神冷冰冰的,站在一堆黑壓壓的話筒前說著冠冕堂皇的話。
那天她來殯儀館是為了什么呢?她想來看看自己的戰(zhàn)利品嗎,想來最后耀武揚威一把嗎,想來告訴小叔他失敗了,敗得很徹底。
這個時候歐陽哲給我打了個電話,他的聲音飄進我的耳朵,然后平靜地呼吸著,我突然覺得我好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