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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大雪 鵑鷗不鳴

  • 裂山海
  • 流水
  • 25743字
  • 2022-02-25 14:11:21

鳳皇紀

大雪的天氣,外面很冷,屋里卻暖和。小雪一覺醒來,發現屋里多了一個蛋。圓滾滾,白溜溜,躺在被褥里。

小雪伸出爪子扒了扒,那蛋滾了滾,它又扒了扒,那蛋又滾了滾,眼看就要掉下床去。

言墨進了屋,眼疾手快地把蛋撈在懷中,慶幸地說道:“世間只此一枚,摔了可就沒了。”

“蛋,吃?”

“不是吃的。這是一枚鳥蛋,等它孵出來就能變成漂亮的大白鳥。”“鳥?”

“嗯,寒號鳥。說起來,我許久以前也曾見過……”

安靜了千百年的寒號族今日一片喧嘩,各色人等紛紛往來穿梭,把半邊天都鬧得熙熙攘攘,熱鬧非常。

“你聽說了嗎?寒鋒在這次征戰中又立了大功,殺敵無數并斬獲敵首!”

“是啊,寒鋒有‘戰神’之名誰人不懼!”“因此這回寒鋒的幼弟化形才會操辦得如此隆重,大家都是沖著寒鋒去的。”“是呀。快走,快走,遲了就擠不進去了!”這些人的議論,寒鋒一概不知。

寒鋒是如今寒號族的族長,寒號族血脈所延只剩下他和比他小很多的弟弟寒羽,愛惜非常。

這次化形,寒鋒雖然只是吩咐照例慶祝一下,但底下人深知他對弟弟的愛護,于是抓住機會大操大辦起來。

寒鋒本是不喜人多的性子,但看到族中難得這么熱鬧,也就隨他們去。

其實這次有幸而來的眾賓客中有許多人只是聽聞寒鋒的大名,并沒有見過他本人。

寒鋒是天帝座下第一人,一肩擔起天界的安寧,修為之高已無人測得,連天帝也對其禮讓三分,等閑之事并不宣見。

寒鋒平日深居簡出,一般人也不敢沒事去他那兒打擾,所以雖然名滿天下,但真正見過他的人并不多。

這次寒號族難得給了個開門迎客的機會,各族人馬紛紛派出自己的年輕才俊,好讓他們見識見識這傳說中的人物。

寒號族人丁不旺,算不上大族,但是寒鋒卻是上古神族的后裔,曾經追隨前代天帝征戰天下,剿滅巫族。

聽聞那時的戰爭不是現在這零星打斗能比擬的,上古神族幾乎都有改天換地的本領,移山填海、呼風喚雨更不在話下。他們從天地劈開之日起就具有了上天賦予的神力,是他們一手創造了如今的世界,后世之人才能坐享安樂。

對于過去的大荒世界,所有人都心馳神往,恨不能親眼見證上古大神們的風采。可惜這寒號族的族長不是個愛說話的,要不就是去聽聽他講故事也算沒白跑一趟。

一時之間,寒號族賓客滿門,門庭若市。

賓客們在大殿寒暄半晌,卻遲遲沒看見主角出現,只有管事負責招待。大伙雖然納悶,卻無人敢多說什么,正在眾人各自猜測之際,就聽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傳來,大殿門口出現了一人。

那人懷抱嬰兒站在門口,喧囂的人群忽覺一陣風雪涌入,頓時把大殿內熱絡的氣氛壓得一靜。

就在這寂靜中,那人一步一步走來,身旁似有漫天風雪簇擁而行。那身影孤高清逸,雖然身著一身常服,博帶廣袖,飄逸出塵,卻偏偏在飄逸之中又有一股肅殺之氣傳來,如海潮澎湃,令人不由心生敬意。

待再走得近些,那人如刀刻斧鑿的容顏竟有驚心之美,只是如利鋒出鞘的氣勢更勝一籌。就在眾人不得出聲之際,突然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傳來,那人低頭去哄,大家才松了一口氣。

原來他就是寒鋒。

寒鋒雙親去世之前給他留下了一個弟弟,取名寒羽,但他先天不足,一直都沒有化形,靠寒鋒每天用神力養著,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

寒鋒走到主位,見賓客已聚齊,于是開口道:“舍弟化形,多謝各位賞光。大家不必拘束,盡興即可。”他冰雪般的聲音卻透出真誠,眾人應了一聲“好”,隨即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吃喝開去。

作為上古神祇唯一的遺存,寒鋒地位超然,難得親近眾人。如今鳳皇在位,隨著巫族的徹底湮滅,神族最大的敵人已經不復存在。在經歷了漫長而慘烈的征戰之后,上古神族也一一隕落,留下寒鋒一人獨立峰巔,受眾人仰視。

但是大荒之上,各族之血浸潤土地,哀號之聲充塞四野,天地間濁氣肆意翻騰,終于孕育出了魔族——這一至黑至暗的種族。他們開始只是一團濁息,可以混入各族之中,卻又狡詐非常,窺視人心,乘虛而入,使其身不由己做出錯事。后來他們漸漸有了實體,在隱蔽之處暗中聚集,偷襲小部落的神族,竟然也屢屢得手。

此時鳳皇剛剛承位,要處理的事千頭萬緒,一時還顧不上魔族,這也給了他們悄悄滋長壯大的機會。等到萬事俱定,鳳皇便派兵屢次圍剿,可惜魔族狡猾,又善于隱匿,并沒有傷到要害。最終鳳皇決定請寒鋒領兵前往。

果然寒鋒出手之后,魔族無處遁形,又施展不出誘惑人心的伎倆,一擊即散。隨后寒鋒只身深入巢穴,殲滅了幾個魔君之后,魔族一時銷聲匿跡,再不見行蹤。

這次酒宴之上,大家見他神色和緩,酒過三巡之后大著膽子問道:“請問寒族長,之前與魔族征戰,戰況如何?”

“小小魔族,不值一哂。”“那請問寒族長,現今還有巫族存在嗎?”“巫族在之前的大戰中已經被消滅殆盡,就算還有遺留,也不足為慮。”

“那是那是,無論巫族魔族,只要有寒族長在,我們便可高枕無憂。寒族長,我敬您一杯。”“我也敬您一杯!”“我也敬您!”

那日賓主兩歡,寒鋒也難得多說了幾句,但凡有敬酒交攀之人,來者不拒。大伙發現傳說中的“戰神”并不是不可親近,于是場面熱鬧異常。

及至宴罷,眾人紛紛覺得這次沒有白來,見識了寒鋒其人,還和他喝了酒,夠好長一段時間顯擺的了。

時光荏苒,一轉眼,當年的嬰兒已經長大,寒鋒如兄如父地把幼弟寒羽拉扯大,為了讓他萬事隨心,并不怎么約束他。寒羽仗著兄長在背后撐腰,無法無天,因此繼寒鋒之外,他寒號族寒小爺在外也頗有名頭。

寒鋒是個不喜人多的性子,寒羽卻偏偏相反,哪里人多往哪兒鉆,所以年紀不大,倒是少有他沒去過的地方。

因為沒見過自己還是只小鳥崽時的樣子,族中又沒有其他的小雛鳥可供他玩賞,于是寒羽跑到羽族各家去偷蛋。也不知道怎么就讓他得了手,他把大的小的、黃的綠的蛋都擺在一個窩里,又不知到哪里去找了一只肥碩的母雞,讓它往那窩上一趴,就這么孵上了。

雖說都是神鳥,但是用適合的溫度孵化大體錯不了。一段時間之后,竟然真的孵出了幾只。寒羽歡喜至極,天天在鳥窩旁邊守著,看著一個個毛茸茸、圓滾滾的鳥崽子,嘰嘰喳喳地叫著,不時去摸一摸那柔暖的絨毛、稚嫩的小喙。他想象著自己幼時也是這么白花花的一小團,虧得兄長把他拉扯大,又是感慨又是喜歡,每天忙得不亦樂乎,渾不管外面各家各族為了找自己的少主奔走呼號,已經急瘋。

寒羽偷的多了,最后終于露了馬腳,讓人家找上門來。各家各族一堆人在寒號族門外擠擠挨挨地不敢進來,還是管事的見到招呼他們,問明緣由后稟告了寒鋒才知道有這樣的事。

還好各家的寶貝都好好的,并沒有損傷,于是寒鋒讓寒羽原樣退回,又替他賠禮道歉,再好好地把人家勸回去。但從此,各家見到寒家小爺避走如躲瘟疫,寒羽也被寒鋒好好地教訓了一番,老實了一天半。

之后,寒小爺再次出山又開始到處溜達,這次他走得更遠了,一心要見識更稀奇的東西。要說天上的飛禽,什么黃鶴、白鵠,見他都要低一頭;陸上的走獸,白澤、玄武這樣的珍獸也曾有緣一見,就是沒有見過龍。

聽旁人說起,人人都是一副心生仰慕又敬而遠之的模樣,弄得寒羽心里癢癢的。

但飛禽對水澤總是天生沒好感,寒羽雖然天不怕地不怕,這點也不能免俗,可這絲毫削弱不了寒小爺要見識真龍的決心。

不光如此,寒小爺還琢磨著什么時候弄條龍來耍耍,才算如愿。在寒羽抓耳撓腮想辦法的時候,恰巧寒鋒得到了一顆閉水珠,聽說只要帶在身上,入深海如履平地。寒羽連忙開口向哥哥討要,寒鋒也沒多想就給了他。可沒過多久,寒羽就帶著那顆珠子不見了。這日,寒鋒坐在大殿內問起寒羽,眾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起初,寒鋒不以為意,以為寒羽出去幾日就回,誰知等了幾天也沒見他的人影。這日又問起身邊的侍從,大家都不敢吭聲。

寒鋒眼一掠:“寒羽又惹禍了?說說這次又是什么?”“稟上君,少主去了龍族,說是要去捉條龍回來玩玩……”“然后呢?”

“然后打起來了,被龍族拿住,說,說要您去領人。”“龍族大膽!”

三日前。

寒羽從沒有到過龍族水域,這次出了門就一路向東,直奔海邊。眼見這么一大片的水,一眼望不到邊,確實是東海無疑,頓時高興起來,捏著珠子就沖了進去。

起初只覺得一片黑暗,到了底下卻豁然開朗。一路上只見魚蝦鰲蟹成群結隊,海蚌水母游來蕩去,寒羽欣喜非常。他平生沒有見過這樣的光景,看什么都新鮮,心說真是來對了,這到哪兒去找這稀罕,早就該來呀。

一路再往前,就見巍峨的宮殿拔地而起,居中最高大的一座上“玄水宮”三個字熠熠生輝。寒羽圍著轉了幾圈,終于逮著個機會,趁侍衛不備,溜了進去。

里面如樹的珊瑚遍地都是,斗大的珍珠隨處放光,到處亮晶晶,放光芒,閃瞎人眼。

寒羽雖說從小到大也見過不少寶貝,但因為寒鋒不在意這些,所以寒羽見識的也有限。不像這玄水宮,大堆的寶貝就這么隨意擺著,真是赤裸裸地炫富。

但這些還吸引不了寒小爺,真正有趣的是時不時過來一個兩個半人半蝦、似人似蟹的,他們背著個殼,舞著對鉗子唧唧咕咕地說話,一著急就亂揮鉗子,胡須也跟著亂晃,邊說嘴巴還一串串地往外冒泡,看得寒羽樂不可支,差點笑出聲來。寒羽心想:這水里的東西到底和陸上的長得不一樣,就這樣也能成精成怪,怪難為他們的。

寒羽在玄水宮里邊逛邊琢磨:都說龍長得稀罕,怎么怎么的造化神奇、變化萬端。這次一定要弄一條回去養著,瞧個明白。

寒羽打定主意,直奔后殿而去。

后殿正好無人,正中只見一個大池子,池子里靈氣氤氳,隱隱有水波蕩漾,似有活物在里面。

寒羽一看有門,趴在池子邊用手劃拉,一會兒,還真游出來一條小白蛇。

“咦,怎么不是龍,養蛇做什么?”

正在疑惑之際,聽見有人聲從外面傳來,寒羽連忙把小蛇往袖子里一塞,閃身躲了起來。

“看看三公子今日如何了?”幾個婢女模樣的女子走到池邊。她們見池水平靜無痕,連忙伸手去撈,撈來撈去不見動靜,頓時慌了神,邊喊邊往外跑。

“快來人呀,三公子不見了!”

“三公子?”寒羽拎著手里扭來扭去的小白蛇,心想看來還真是撿到寶了。

寒羽心花怒放,趁著人都往外跑,一閃身溜了出去,準備帶著小龍回家去。他剛摸到前殿,就聽一聲暴喝:“小賊哪里跑,放下我弟弟!”接著明晃晃的寶劍劈面而來,寒羽忙閃至一旁,一看對面站著個錦衣少年,一張俊面氣得煞白。

“胡說八道,誰偷了你弟弟?”“小賊,還敢狡辯!”一道金光閃過,寒羽袖子一抖,從里面掉出個小娃娃,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啕大哭,寒羽頓時傻了眼。“哼,看你還有何話說!來呀,給我拿下!”

呼啦一聲一下子圍過來一群人,蝦兵蟹將們支著明晃晃的叉子就過來了,寒羽左躲右閃,前俯后仰,在一群蝦蟹之間游走,衣角都沒有碰到一下。但是對方層層疊疊地越來越多,眼看就要包成一團,把他徹底圍住。

一看對方人多勢眾,寒羽心里想著算了,先避一下再想辦法,于是拔腿就跑。

那少年豈容寒羽就此脫身,“唰”又是一劍砍來,寒羽見勢不妙,寶劍應聲出鞘,兩人噼里啪啦打在一起。

寒羽雖然頑皮,但在寒鋒的強壓下,功夫也沒少練,不然也不敢只身闖這東海。因此,時間一長,那少年漸漸就有些不敵。

寒羽覷了個破綻,一劍刺去,正中那少年的手腕。少年冷不提防,寶劍脫手。寒羽一見好機會,轉身就往上面游,只要出了海,就天高任鳥飛了。

寒羽鉚足了勁兒向上沖,眼看青天在望,正要松一口氣,突然一股大力從天而降,硬生生地把他又逼回了海里。

寒羽左沖右突,就是逃脫不掉,那力量如一只大手,把他緊緊地攥在手心。心知不妙,寒羽索性泄了力氣,不再掙扎,心里卻另打主意。

那力量見狀也撤了回來,就見一男子隨后現身,五官看起來與那少年有幾分相似。果然,少年大步跑了上去,叫了聲“大哥”。

那男子一頷首,來到寒羽面前。“這位公子,不知來我東海何事?”

寒羽眼珠一轉:“久慕東海盛名,特來參觀的。”“哦,那為何要藏匿行蹤,還挾持舍弟?”

“嗯,上門勞師動眾總是不好嘛,我本來想自己隨意,就不麻煩主人家了。至于令弟嘛,我誠懇地邀請他到我家去做客,他也沒有反對嘛。”

“你——”旁邊的少年一聽,又要挺劍上前。那男子擺手道:“既如此,來者是客。我玄家總要盡地主之誼。就請這位公子在東海多住些日子,好好領略我東海的大好風光。對了,還沒有請教公子的大名。”

“名字啊,不提也罷,不提也罷啊。”說著寒羽就想溜。

“等等。”那男子踱步過來,拿起了寒羽腰間的玉佩,仔細一看笑了,“原來是寒號族的少主大駕光臨,是我玄家怠慢了。少主一定要在我東海多待些日子,我這就遣人給寒族長送信,好讓他放心。”

“欸——不用了啊。”寒羽心說,這下可壞了,讓哥哥知道了就麻煩了呀。

就這樣,寒羽被迫留在東海“做客”,直到寒鋒親自前來。

這天寒羽正在龍宮里逗海龜,忽聽人通報說是寒號族族長到了,頓時一個頭兩個大,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可同時又盼著哥哥來把自己領回去。

這龍宮雖好,但到底不是他家,而且當初他還妄想偷走人家的三公子,人家怎么會有好臉色給他看。雖然龍族族長一直對自己禮遇有加,可是寒羽總感覺別扭得很。唉,怎一個煩字了得!于是他猶猶豫豫,磨磨蹭蹭,隨著眾人到了外面。

半空中只見一人獨立,氣勢不凡,正是寒鋒。

龍族族長向前施禮道:“不知寒兄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舍弟叨擾許久,特來領回。”寒鋒冷冷答道,說罷一甩袖,身后海浪沖天而起,良久不歇。眾人面面相覷,一時無語。

寒羽見兄長冷著一張臉,正準備往后躲躲,就聽寒鋒開口說道:

“還不過來。”他雖聲音平平,卻露出無法抗拒的威壓。寒羽只好從眾人身后走了出來。

“隨我回去。”寒鋒說罷,轉身準備離去。

“哦。”寒羽答應一聲,乖乖跟在兄長后頭。“寒兄打算就這樣離去?”“你待如何?”寒鋒回身,看向龍族族長。

“令弟與小三實在有緣,不如就讓小三去陪令弟一陣吧。”龍族族長笑瞇瞇地說。

“啊?這也轉得太快了吧。早知如此,你讓我帶回去不就得了。”寒羽忍不住插嘴。

“為何?”寒鋒道。

“小三自降生至今,始終病弱。我玄水宮珍奇丹藥無數,但挨個用在他身上也不見起色。為今之計只有以自身元功為他疏理經脈或可見效。當今天下,又有誰比寒兄功力深厚,更能幫得了小三?所以玄弘在此懇求寒兄援手。”龍族族長說完,向著寒鋒深施一禮。

“不行!”還沒等寒鋒回話,寒羽就跳出來搶白道,“你這么簡單一番話就要我兄長耗費功力,且曠日費時。你家小三要是總不見好,難道要我哥哥管一輩子嗎?”

“不敢勞煩寒兄那么久,只要一年時間,如果一年之后小三仍不見起色,我們自然會把他接回。”“那也不行……”寒羽還想再說,卻見寒鋒一擺手。

“此次原是寒羽魯莽在先,如此,幫你這次也無妨。”

那玄弘聽了大喜過望,連忙將寒鋒、寒羽請進玄水宮,好生款待了三天,把三弟玄真的情況交代一番,又準備了增補功力的丹藥無數。三日后,寒鋒、寒羽帶著玄家的小三回了寒號族。

寒鋒回到寒號族,仔細給玄真看過,發現他是先天不足,與之前寒羽有些類似,只能慢慢將養,于是也弄了個靈水池,把他放在里面。

玄真平日還是一副小蛇的模樣,有氣無力地趴在靈水池里。只有寒鋒為他運功時,他才變成一個五六歲的娃娃,乖乖坐著,方便寒鋒為他疏理經脈。

寒羽本來怪他耗損了哥哥的修為不想理他,但聽寒鋒說并無大礙,就又轉了心思,常常去池水邊逗弄他。一會兒去摸他頭上鼓的兩個包,據說是要長角的;一會兒又去拉他幾乎看不出來的四條小腿,把玄真弄得整日眼淚汪汪的。可是玄真又不敢跟寒鋒說,只是一見了寒羽就在池子里亂躲,寒羽自此算是得了樂子。

就在寒羽樂此不疲的時候,玄家老二上門了。

玄家老二名叫玄華,就是那日與寒羽打斗的錦衣公子。這次他是奉了自家兄長之命來看望小弟的。

寒羽一看來了條真龍,喜不自勝。他心里不禁又琢磨起來:屋里養著的那條雖然也是條龍,但是和條蛇也沒多大區別,雖然平日里玩賞一下也頗有趣,但是與自己心心念念的龍根本不是一回事啊。自己的夙愿看來還是要落在這玄家老二身上,總要設法讓他現了原形,一飽眼福才好。

玄華因為之前跟寒羽有過節,所以也不大搭理寒羽,只是面上打了個招呼就去看玄真。

玄真此刻正在池子里泡著,聽說哥哥來了,連忙化為人形來見二哥。玄華一見小弟長得白白胖胖,料想他在這里生活得不錯,便問他:“小真,我看你氣色不錯,這里生活還好吧?”

沒等玄真開口,不知道什么時候跟過來的寒羽在一邊搶著說:

“那是,他在我們這兒吃得飽,睡得足,加上我哥哥每日為他疏通經脈,能不好嗎?”

“哦,那我還要多謝你了。”

“不用客氣,小事一樁。不過要說謝,我還真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玄兄能否答應。”

“說來聽聽,如果我辦得到就答應你。”“辦得到,辦得到!我久慕龍族英姿,一直無緣得見,正好玄兄在此,能不能化出原形讓我看一下?”寒羽眉開眼笑地問。“你——”玄華壓了壓火氣,“龍族的原身一般是不輕易顯露的,除非是爭斗或者傷重,所以這個請求恕玄華不能答應。”“啊,就一下下也不行嗎?”

“不行!”

寒羽還想再說,突然旁邊的玄真用手一指,“哥哥不要答應他,他欺負我!”

“什么,你敢欺負小真!”玄華一聽火冒三丈。

“沒有,真的沒有。”“小真從不說謊!”

“就是多摸了幾下嘛。”

“我堂堂龍族豈是你的玩物!之前就見你不安好心,今天不教訓你,誓不罷休!”說完,玄華寶劍出鞘,直奔寒羽而來。

寒羽一看也惱了,說道:“嘿,又動手。上次還沒長記性是吧?小爺今天就讓你改改這毛病!”說完,他舉劍相迎,兩人又打了起來。

因為是在廳內,侍從們以為玄家兄弟要獨處,所以一早就都出去了,因此現在這兩人打了半天硬是沒人知曉。

玄華斗了半天,久戰不下,看寒羽還有余力,咬牙說道:“你不是要看真龍嗎,可別眨眼!”

說罷,向上一躍,就聽得一聲高亢龍吟,粲然赤龍,陡然而現!空曠的大廳內一條巨龍盤桓其間,血紅的鱗片開合之間泠泠作響,每一片都如鏡面般閃亮,奪人耳目。

一轉眼,那巨龍就沖天而起,它用力一擺尾,只聽轟然一響,大廳屋頂已垮了半邊。那巨龍到了外面又是一聲長嘯,舒展數十丈的身軀遨游天際,真是身姿優美,又氣勢十足。

寒羽目不轉睛地看著天上的游龍,不由驚嘆:“真是百聞不如一見,確實好看哪!”

那巨龍在空中調轉身軀,突然直奔寒羽而來。一只巨爪從云中探出,如泰山壓頂,一爪子就要摁癟寒羽!

寒羽正在高興,冷不防一爪子就到了,忙往旁邊一滾,不小心慢了一點,胳膊上赫然現出一道血痕。這下,寒小爺不高興了,來真的?好!我寒羽怕你不成!一聲長啼,就見一道白影也沖出屋頂,再看,一只巨大的白鳥出現在半空中。

那白鳥將雙翅展開,竟遮住了一片天,一身翎羽賽雪欺霜,根根筆直如箭。它長鳴一聲,落在赤龍的對面,霎時百鳥噤聲,正是寒羽。

寒羽躲過玄華那一爪子,用自己腹下的四只爪子,閃電一般狠狠向赤龍抓去!只聽“哧”的一聲,幾片龍麟紛紛而落。那巨龍痛得“嗷”一嗓子,回過身來,張開口就來咬寒羽的翅膀。寒羽連忙躲開,回身也用利喙去啄巨龍的眼睛。

一龍一鳥就在半空中你來我往,斗得不可開交!只見空中一紅一白,時而纏斗在一起,時而又分隔兩邊,羽毛、鱗片不時落下,龍吟鳥鳴聲此起彼伏,熱鬧無比,不時還有法術加成,電閃雷鳴,噴火吐水,弄得聲震十里,光耀八方!

就在兩人糾纏不休之時,一人倏忽來到,雙手一開,說了聲“停手”,那一龍一鳥就突然動彈不得,乖乖地落到地上,變成人身。兩人都一副鼻青臉腫、狼狽不堪的模樣。他們看見寒鋒居中而立,趕忙上前。

“哥哥。”“寒族長。”兩人一看周圍殘垣斷壁,一地的鳥毛麟片,都有些訕訕。

“這次又是為何?”“寒族長,玄華無意冒犯,只是令弟欺人太甚!”

“只是摸了下他的寶貝弟弟,就不依不饒,小題大做。”“你!”

“好了。寒羽,從明日起罰你閉門思過百日。玄華二公子請回,轉告令兄,玄真我會繼續為他調理,不必擔心。”

“多謝寒族長。”寒鋒擺擺手,玄華又瞪了寒羽一眼,便離去了。“大哥,我……”

“怎么,不服?”“沒有……”

次日一早,寒羽便乖乖地到后山閉門思過。

說是思過,寒小爺哪里能那么老實,除了不能出門以外,樣樣都和在自己居處差不多,一天三頓都有人送來,想吃什么就傳個信。

其實寒羽早已過了需要吃食過活的年齡,但總忘不了這口腹之欲。寒鋒也就由著他。因此寒羽對吃喝格外上心,把自己一身皮毛吃得油光水滑。

吃飽喝足,寒羽這滿身的精力無處施展,他一邊剔著牙一邊尋思:門是出不去了,但我可以往里鉆呀。一想到這兒,寒小爺來了勁頭,決定往山里頭去逛逛。

后山一片莽莽蒼蒼,山中間開了一處洞府,本是寒鋒以前修煉時辟的,雖然已久無人跡,但草木潤澤,靈氣氤氳,并無枯敗之象。

寒羽便往山洞里走去,那山洞曲曲折折,有暗道向前延伸,竟然是通的。他掏出一顆夜明珠,一路向前。

寒羽自小沒少干過獵奇探險的事情,因此膽子奇大,但沒想到自家后山中竟然還別有洞天。他心想: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從來沒聽哥哥提起呢,難道是有什么隱秘故意不讓我知道?自己本來就在這兒禁足,可不要再惹出什么麻煩才好。

想到這里寒羽不禁有些退縮,但是轉念又一想,哥哥也沒說不能去后山山洞呀,應該沒有什么吧,算了,去看看再說。打定主意后,寒羽往深處探去。

越往前走,越是幽深,只有水滴不時從洞頂滴落下來,更顯得洞穴深邃,寂靜無人。

寒羽正覺沒趣,準備退回去時,隱隱見到前面有光透出。他精神一振,往光亮處跑了過去。拐過一個彎之后,突然光明大盛,豁然開朗,竟來到了一處極大的石廳。

石廳似乎有一間大殿那么大,四周石壁上有無數火把,大廳從上至下被金色字符覆蓋。那些字符如有生命般陣陣涌動,來往交錯,密密匝匝,絢爛至極,竟然是一座大陣。

石廳正中伏著一物,看不清楚,可是很顯然,這座大陣就是為此物所設。在這后山之中,有人掏空山體,設下大陣,只為困住它。

寒羽一時有些躊躇,看這陣勢,中心之物必定大兇大惡,不是自己能應付的,如今看也看了,還是回頭吧。

正想著,突然聽到一聲如雷般的轟鳴:“寒鋒,既然來了就別走啊,我們好好敘敘舊。”

見那東西竟然開口說話,還叫出哥哥的名字,寒羽驚訝地轉過身來,就見中心那物緩緩立了起來,猛然睜開了眼睛。寒羽一時覺得如有電光閃過,刺痛人眼,好一陣緩過去,才發現那是一對燈籠大的眼睛!

它已經站直了身體,身軀龐大,寒羽只能仰視。那怪獸猛地一抖身上的鬣毛,舒展身軀仰天就是一吼!一時間地動山搖,吼聲在山洞中來回震蕩,似要刺破人的耳膜。

寒羽連忙用手把兩只耳朵捂上,閉上眼睛,蹲在地上,心想:我的乖乖,這是什么呀?這么厲害,難怪被關在這里。

吼聲過后,一陣嘿嘿嘿的笑聲傳來,那怪獸開口說道:“這樣就受不了了?寒鋒,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老子真是懷疑,當初你是怎么把老子關進來的。”

嗯?是被哥哥抓住的,那還神氣個屁呀!

寒羽一下子來了精神,噌的一下跳了起來:“你誰呀?被我哥哥抓住還大言不慚,不嫌害臊嗎?”

那怪獸一聽此言,把那雙大眼又瞪大了一圈:“你哥哥?”說著,慢慢踱了過來。

那怪獸慢慢走到光亮處,身形完全展現在寒羽面前,龐大身軀投下的陰影把寒羽困在其中。

就見它一身閃亮的皮毛,藍中帶紫,脖子上一圈鬣毛,三條尾巴甩在身后,身上不時有電光閃過,噼啪作響,竟是一只威風凜凜的雷獸!

傳說雷獸是上古神獸,可口吐霹靂,腳踏風雷,無拘無束,從不屈服于任何人。虧得寒羽喜歡到處游蕩,曾經聽人描述過雷獸的形貌,要不這會兒一時還認不出來。

為何這后山山洞里竟有一只?

就在寒羽納悶的時候,那雷獸還想靠近,可一時間金光大盛,竟是觸動了陣法,層層金色字符如沸水一樣翻騰,鎖鏈般牢牢地鎖住雷獸,將其困在其中,不能稍動。

那雷獸見不能動彈,無奈只好伏下身子。

寒羽開始還有些害怕,見雷獸動彈不得,膽子又大了起來:“你是誰?為何認識我哥哥?”說著他又往前走了兩步。

雷獸睜著大眼,仔細打量寒羽:“你又是誰?”

“我是寒鋒的弟弟,寒羽。”“我怎么不知道寒鋒有個弟弟?”

“哥哥比我年長許多的。”

“難怪,估計我被關起來的時候,你還沒有出世。”“那你是誰?為什么被關在這里?”寒羽好奇地問道。“我是誰?為什么被關在這里?”雷獸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回去問問你的好哥哥!”

“我哥哥?哦,那肯定是你做了壞事,才被我哥哥關起來的。”

“關是你哥哥關的,但是壞事嘛,就不一定了。”雷獸哼了一聲。

“我哥哥當然是對的,必是你做了壞事。”寒羽不服氣地說道。

“小家伙,膽還挺大。你可知道當年,在我面前沒人敢這么說話。”雷獸眼一瞇,渾身的毛奓了起來,尾巴也噼里啪啦直響,帶出幾道閃電。

寒羽卻是不怕,知道他掙不開陣法,只是虛張聲勢,反而又進了一步,神氣活現地說:“你再會閃,還不是被我哥哥制服了,乖乖地關在這兒,沒什么好說的。”

“說起你哥哥,那本事確實令人服氣,這我沒有二話。”“那不就得了,你乖乖躲在這兒,小爺我心情好就來看看你啊,不錯啦!”說著寒羽就勢還想去摸摸他的鬣毛。

“我原也想就這樣了,但是現在不同了。”

“嗯……”還沒等寒羽說完,那雷獸突然躍起,把寒羽摁在掌下!沒等寒羽反應過來,雷獸仰脖發出驚天巨吼,渾身閃電扯出萬道光芒,奔雷走電,洞中石礫紛紛如雨點般落下。

那金色的大陣隨之又起,層層鎖鏈鎖住雷獸全身。

但那雷獸越變越大,霹靂閃電也越來越強,眼看就要破山而出!寒羽被縛在他的一只爪子里,怎么也掙脫不開,一開始只覺得煩,怎么誰都想把他摁在爪子里?又一想:完了,闖下大禍了,指望那陣法能有點用,千萬別讓這禍害掙脫。

他心里正在禱告,就聽得“咔嚓”一聲巨響,那金色的鎖鏈寸寸碎裂,雷獸脫困而出!

寒羽一臉慘白,心想:我怎么這么倒霉,禁閉也能惹出這樣的禍害來,哥哥知道了又要生氣了。這樣想著,小臉又白了一層。

那雷獸一朝脫出,風馳電掣般向外逃去,邊跑還邊說:“你小子來的還真是時候,我現在把你扣在手里,寒鋒總要顧忌幾分吧。嘿嘿。”

寒羽一聽這話,臉上僅有的幾分血色也退沒了,心中懊惱不已,又擔憂著兄長的責罰,一顆心怦怦直要跳出來。

那雷獸抓著寒羽在手里,本來一氣兒地狂奔,突然停了下來。前方一人負手而立,此時慢慢轉過身來,接過雷獸的話:“哦?你是這樣想的嗎?雷霆。”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毫無表情,接話人正是寒鋒。

“哥哥……”寒羽一見兄長,連忙開口喚道,又訥訥地閉了嘴。

“嗯。”寒鋒看他一眼,應了一聲,又加了一句,“莫怕。”

寒羽自知這次闖了大禍,怕再不是閉門思過這么簡單了,但聽自家兄長這么一說,底氣一足,頓時又活了過來。“我不怕。那什么雷的,我哥來了,還不把小爺放了!”

雷霆不理他,只對著寒鋒:“多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啊。怎么,兄弟相見,不敘敘舊嗎?”雷獸一變,化為人身,原來是個粗獷的漢子,一頭藍紫色的長發隨風飄曳,如旌旗獵獵,煞是英武。

“如何,是你束手就擒,還是要我動手。”寒鋒并不答話,淡淡說道。

“束手就擒?笑話!我被你困了這么多年,豈能再回去?”

“那你就哪里也不用去了。”寒鋒眉峰一蹙。“為何?”雷霆聞言突然激動起來,“為何?我一直都不明白!想當年我們兄弟在一起,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老子一朝稱王,天下無人敢逆!何等的暢快,何等的瀟灑,為何變成了今日的模樣?”雷霆越說越是激動,聲聲質問著寒鋒。

寒鋒卻面色不改,并不接話。

“都是那個該死的天帝。”雷霆見寒鋒不言,接著憤憤地說道,“自從你結識了那天帝,一切都變了!你甘心助他稱帝,甘心受他驅使,為他征戰天下,再不顧兄弟們的死活。到頭來兄弟們死的死,傷的傷,只剩下我,還被你囚在這里幾百年!你說,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么?”

“不為什么,因為我厭倦了。我厭倦了無休止的征伐,厭倦了天下間吵吵嚷嚷。天帝他會結束這些,所以我幫他,就這么簡單。”

“不要跟我說這些!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你也可以結束這一切,自己當天帝!”

“不感興趣。”寒鋒仍是淡淡地說。

“你——”雷霆為之語塞,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原地來回踱著步,胸口劇烈地起伏,臉漲得通紅,顯然氣憤難耐,寒羽被他拉著東倒西歪。

突然,雷霆停住了腳步:“寒鋒啊寒鋒,這么多年過去,你還是這副死樣子。好!既然無話可說,我們就拼個生死!”

“看在昔日情義,我讓你三招。三招過后,生死不論。”

“那我也放了你弟弟,我們誰也不欠誰。”說罷,雷獸松了手,寒羽趁機跑了出來,站在一旁。寒鋒負手而立,不再言語。雷霆見寒鋒這副模樣,騰一下又變成了雷獸。

雷霆氣極,見寒鋒不聲不響地站在眼前,有如當年站在千軍萬馬陣前,同樣的不動聲色,但舉手間,敵眾望風而靡,灰飛煙滅。又如往昔,寒鋒動手擒住他,也是這樣面不改色。然后把他投在洞中,親設大陣,幾百年來不聞不問……這,這就是他曾經衷心擁護的人?這就是他一腔熱血追隨的人?雷霆不禁自問。他總也弄不清楚寒鋒到底在想什么,以前是,如今仍是……算了!事已至此,多想已是無益,就讓數千年的情義在今日斬斷!

想到這里,雷霆把眼一閉,騰身而上,飛至半空,居高臨下。霎時,烏云翻滾,電閃雷鳴,有藍色的光球在他口中聚集、膨脹,終于隨著轟一聲巨響,滾滾天雷從天而降!雷獸之所以稱為上古神獸,就是因為可以隨心所欲地掣電布雷,而如今這已成為上蒼懲罰罪者的工具。

隨著滾滾天雷隆隆落下,如天罰臨世,雷霆好像吐出了一口濁氣,一口憋了幾百年的惡氣!

雷霆看著天雷轉眼落到寒鋒眼前,那人只是一揮手,有如光壁的屏障聳然而起,輕而易舉就擋住了天雷。

“哼,就知道不會這么容易。”雷霆鼻翼翕動,自言自語道。寒鋒站在屏障里,并無動作,等著雷霆的第二擊。

雷霆見勢,調過身去,將三條長尾掃向寒鋒,但見那三條尾巴憑空耀出千道紫電,天地間異象陡生,本來因兩人爭斗而如黑夜降臨的天地一時間亮如白晝!亮光瞬時照亮寒鋒的臉,眉山乍現,眸如寒星。那閃電如萬千花火突現,似金花吐蕊,銀蛇亂舞,流星馳火般奔來。

寒鋒的屏障轟然一響,在如流金綻放中顫了一顫,仍是無損。但同時寒風呼嘯,暴雪傾注,周遭一下氣溫驟降,凍徹骨髓。

雷霆見狀大吼一聲,鬣毛豎起,渾身雷電交織,身軀猛然膨脹了數十倍,如泰山一般舉身壓向寒鋒。寒鋒眼一凜,屏障內光華流轉,也大了數倍,狂風更強,怒雪更盛,迎上前去!

兩人施展勁力僵持,風吹雪舞,彌漫天地,夾雜雷鳴閃電,早已辨不了人影。方圓百里,氣候陡變,冬雷陣陣,飛沙走石。又有雪片鋪天蓋地,他們兩兩相抗,互不相讓,氣流撕扯出滋滋聲響,生死只在一線。

雷霆見狀,頂住風雪,強壓上前,指掌被兩人真元扯出的氣旋割裂,鮮血直流。但他毫不在意,仍舉身向前,誓要碾破寒鋒的屏障。不多時,雷霆的嘴角也有鮮血淌落。

“停步。你可知道,這樣撞上,再無生機。”寒鋒開口。“那又怎樣?大不了一死,反正我早就該死了!”雷霆咆哮道。

“現在撒手,我保你無事。跟我回去。”“我死也不回去!”雷霆說罷,施力下壓。

就聽得山崩地裂一聲響,兩股巨力相接,天地似乎都要為之震蕩,周圍山河破碎,大地開裂,一切灰飛煙滅。氣浪掀騰而出,把寒羽拍出老遠。待他回身再看時,塵埃落定,空中已無雷獸,只剩下寒鋒臉色煞白立在原處,手里一團紫氣氤氳。

寒鋒看著手中的那團紫氣,半晌無語。寒羽見氣氛不對,一時不敢出聲。

寒鋒回過神來,見寒羽在旁邊,問他:“你沒事吧?”寒羽連忙上前:“哥,我沒事。你還好吧?”說著上前打量寒鋒。

“我沒事。”寒鋒緩了一緩回答。“沒事就好。這是什么?”寒羽好奇地問。

“這是雷霆的原魂。”“原魂?”

“剛才在比斗中他用盡全力,耗盡真元,因此只剩下原魂了。其實囚禁這么多年,他早已不比當年,只是逞強罷了。”

“哦,那還這么厲害。哥,那你打算怎么處置?”

“放他回原生之地,自然運化,千載后可重獲新生。”“啊?那哥哥你剛才放他走不就行了,為什么又要打他?”

“出了寒號族,被人發現后早晚也是一死。還不如我親自動手,保他一線生機。”

“啊,為什么?這才是哥哥你把他關著的原因嗎?還有哥,他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嗎?”“不錯,他說的都是真的。你怎么想?”寒鋒問寒羽。

“不怎么想。我只知道你是我哥,你做的都是對的,誰要敢惹你生氣,我就跟他翻臉!”

“哼,天下還無人敢輕易惹我,只有你有本事讓我生氣。”“哎,哥,哥,我聽話還不成嘛,你消消氣,消消氣……”寒鋒拂袖而去,寒羽趕忙跟上,“哎,哥,再跟我說說當年的事啊。”

“當年……”寒鋒陡然站住,目光悠遠。寒羽緊跟上來,“說說唄。哥,說說唄,我想聽。”

“當年,我和你一般的年紀,不喜拘束。那時大荒的所有生靈都自在生長,雖然弱肉強食,但生機勃勃。可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巫族逐漸壯大,慢慢侵占了我們的領地。我雖然無意爭斗,但為了寒號一族,不得不進行防衛,就這樣,身邊漸漸聚集了一些人,其中就有雷霆。隨著聲勢越來越大,這些人不再滿足于只是驅逐巫族,而是要大荒的生靈通通聽命于他們,否則就直接滅殺。在此過程中,他們又開始彼此爭斗,斗得你死我活,我覺得沒意思,就離開了。”

“后來呢?”

“后來,我遇到了前任天帝,他告訴我一個道理:天地自然存在著規則,萬物都需遵循。”

“那哥哥你就信了嗎?”

“是的,我覺得他說得有理,就開始追隨他。”“那哥哥,你為什么不向你的部眾說明呢?”

“我試過,沒有人聽,我也就懶得再說了。”“哦,那雷霆呢?”

“其他人都各有自己的盤算,只是借我為旗號征伐他族。一見我志不在此,就各自稱王。只有雷霆一直跟著我,可是他心心念念都是我去當天帝,甚至還為此刺殺過天帝,我只有把他關起來。”

“原來是這樣。”寒羽點點頭,“可是前任天帝呢,那他后來怎么了?”“他在后來的鏖戰中與敵人同歸于盡了。現任天帝乃是他的親族。”

“那,那哥你就沒想過自己做天帝嗎?”寒羽小心翼翼地問。

“哼。”寒鋒轉過身來,睥了寒羽一眼,“天地寬廣,我把自己拘在那個位置干什么?”

“可……可是哥,你現在還是在為天帝征戰啊。”寒羽結結巴巴地問。

“現今這天下是前任天帝留下的,他為此奉獻了性命,我答應了要為他守住。”

“哦,哥,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修習,給你幫忙。”

“不必。我承擔這些,是因為我愿意,我若不愿,誰也不能強迫我。小羽你要記得,我寒號一族不為任何人、任何事斂翼。何時要飛,振翅就是。”

“是,哥,我記下了。”

之后,寒羽似有所悟,跟著寒鋒勤加修煉,大有長進。

其間,一年期滿,玄弘親自來寒號族接玄真回去。看到玄真穩穩地站在大殿里,面色紅潤,血氣通暢,玄弘不禁喜出望外,對寒鋒感激再三。

回去之后,玄弘仔細詢問了玄真平日的狀況,得知寒鋒果然每日不輟地為他輸送元功,又探得他經脈有固,不禁自語道:“他竟然真的肯耗損自己的修為為你疏通經脈。那你看寒鋒的身體可有什么變化?”

“沒有什么變化啊,與之前一樣。”

“這樣……我知道了。”

光陰荏苒,轉眼又過了幾年,這一日,天帝派人傳訊,說是凡間西南地脈不穩,請寒鋒前去查看。寒羽知道后,纏著寒鋒帶上他,寒鋒應允了,于是兄弟倆一同前往。

出發前,寒羽突發奇想要化為原身趕去,寒鋒想想覺得也無不可。只聽一聲清嘯,巨大的寒號鳥應聲而現,寒羽滿眼所見皆是雪白羽翼,好一會兒才看清那鳥的全貌。

天地之間寒號鳥傲然展翅,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陰影,似烏云蓋頂。它稍一振翅,天地易色,風云翻滾,大雪隨之而生,雪花簌簌而落。又聽一聲長嘯,那寒號鳥倏忽已飛躍九天之上,睥睨眾生。

寒羽還在發愣,耳邊突然傳來寒鋒的聲音:“還不跟上。”他這才緩過神來,追上兄長。

跟在兄長的身邊,寒羽更發覺自己渺小,無論他怎樣扇動翅膀,都無法飛出兄長的羽翼之外。折騰了半天,寒羽終于老實下來,乖乖地隱在巨大的陰影中,隨之向前。

自化形以來,無數次翱翔天際,寒羽本以為早已熟悉這感覺,但此時追隨兄長的羽翼,他才真正明白飛翔的意義。只需御風而行,就能扶搖直上;稍一振翅,便能化為流星,一往無前。

他們的翅膀激起風雷,攪動云雪,帶著沖決一切的力量,化作兩道光劃過青天,似要沖破天去!

這無所束縛、無所牽絆,只要展開雙翅就能無所不往的感受如血印般烙在寒羽的心里,從此刻起他知道為了不失去它,自己可以付出生命。

兩道白影經行之處,風雪呼嘯,百鳥退避,蒼穹之上只剩下寒號鳥的傲然身姿。

寒鋒、寒羽趕到西南地界,老遠就看見半空中滿是腐蟲圍繞著什么嗡嗡作響,地上有各色人馬撐起屏障,待飛近些才發現那竟是一條蛟龍。

只見那條蛟龍已是奄奄一息,血肉模糊,鱗片四散,無數腐蟲正在其傷口處吞食血肉。那蛟龍雖然翻滾咆哮,但始終擺脫不了萬千腐蟲敲骨吸髓,其狀慘不忍睹。

寒羽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情狀,一時愣住。寒鋒叮囑一聲“留在此處”就直飛了過去。

寒鋒的到來瞬間壓住嗡嗡蟲響,巨大威壓籠罩四野,剛才還圍繞傷蛟啖食血肉的腐蟲抵抗不了,望風而靡,紛紛潰散而去。一時之間周圍一片寂靜,巨大的寒號鳥用四只巨爪捉住了細蛇般垂死的蛟龍,如古神蒞臨。

待回到地上,寒鋒恢復人身,一人拱手向前說道:“見過寒族長。”原來是玄弘,他奉天帝之命帶領龍族眾人查看地界,可是到了這里就被這有毒的腐蟲纏得沒有辦法。本來龍族眾人在屏障中還可以支撐,只是派出蛟龍試探,可誰知那些腐蟲水火不進,反而附在蛟龍身上掙脫不掉。那些腐蟲吃肉吸髓,再加上本身帶有劇毒,腐蝕血肉,一時大家都不敢輕舉妄動。

寒鋒聽了情況,沉吟了片刻,寒羽見狀便自告奮勇前去打探。寒鋒點頭,緊隨其后。

寒羽追隨著那些潰散的腐蟲,看見它們都嗡嗡地飛去了一處地縫中。肉眼可見的毒氣還在從地縫里源源不斷地往外冒,周圍一片焦土,寸草不生,估計地縫中就是腐蟲們的老巢了。

寒羽追到此處不敢再深入,決定稟告了兄長再說。

兩人來到了地縫處,只見內中深不見底,黑黝黝一片,腐蟲們也不見了蹤影。寒羽摸了塊石頭扔下去,半晌,竟然沒有回聲傳上來;放根羽毛下去,竟然就被什么吸了下去。

寒羽心中一驚:“哥,小心有古怪。”寒鋒說了聲“跟在我身后”,就縱身躍了下去。寒羽答應一聲,緊隨其后。

從地縫跳下后好一會兒才落到實地,往上看去天空只余一線,地縫中的氣流形成回流,產生了吸力,把上面的東西往下吸。

他們落地之后,往前走了一段,頓覺豁然開朗,似到了天之盡頭,極遠處有幾根巨柱插入云間,不知何用。

眼前繁花似錦,青鸞吟唱,一派平和之景,和之前的景象迥然兩樣。寒羽沒想到地縫下是這樣一番景象,頓時有些傻眼,他遲疑道:

“哥,這……”“小心跟著我。”寒鋒仍面色不改,繼續朝前走去。最終,繁花的盡頭站著一位女子。那女子站在那里向遠方眺望,似在等著什么人,一動不動,凝成一幅畫。隨風搖曳的花枝與飛舞的青鸞都定格在一瞬,成為這幅畫的裝點,成為畫中人的陪襯。聽到有聲音傳來,女子緩緩地轉過身。

寒羽腦袋嗡的一聲,心想世間竟有這樣美的人。

那女子轉身見到寒鋒,臉上露出無法置信的神情,但隨后淚水便涌了出來,仿佛長久的等待終于有了結果。

隨著淚水滴落,她僵硬的身軀似有活水注入,瞬間柔軟起來,連她那本來沒有表情的面容也陡然生動起來。霎時,周遭的一切也隨之恢復了生機。

“你終于來了,寒鋒。”那女子出聲道,聲音沙啞。“你是,曼蘭?”寒鋒遲疑出聲。

“是我,寒鋒,是我。”女子急切地走了過來,來到寒鋒身邊,不敢相信似的伸出了手,輕輕觸碰寒鋒的鬢發,“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太好了,太好了。我太高興了。我,我還以為等不到你了……”女子喜極而泣,淚水漫過臉龐,她拉住寒鋒的衣袖不愿放手。

相比女子的激動,寒鋒卻平靜很多。“哥,你認識她?”寒羽在旁邊好奇地問。

“嗯,一位故人。”“寒鋒,這是誰?”

“舍弟。”

“哦,這么久不見,你的弟弟也已經長這么大了。”“你怎么在此?”

“我當然在此,你忘了嗎?這本來就是我的族地。我,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你,就回到這里等你。幸好,你終于來了。”女子說了幾句之后,淚水又漣漣而下。

寒鋒聽了不置可否。倒是寒羽,他的眼神不停地在兄長和女子之間來回移動,一副好奇寶寶的模樣。寒羽感到疑惑,從未聽說過兄長青睞于哪位女子呀。

寒鋒并不多語,那女子卻不停地絮絮而言,一副喜不自勝的樣子。

“寒鋒,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你肯定不知道,因為我自己都記不清到底多久了。”

“與你分別之后,我又回到了這里,畢竟這里是你我留存記憶最多的地方。起初,我還記得處理族里的事情,還記得要好好打理這里,好有朝一日你來了之后看著歡喜。可是越到后來,我越是懶得管這些,只是一心一意細數我們的過往,一心一意地等你,在這里等你。仿佛我剩下的生命只剩下這一件事情,你知道嗎?鋒。”

女子殷殷切切地述說,恨不得道盡這么多年的相思,奈何寒鋒依舊面無表情,并不曾動容。倒是寒羽看著于心不忍,總想著說上兩句。可是沒等他開口就被寒鋒的眼神制止,只好訥訥不語。

那女子見寒鋒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拭去了眼角的淚水:“光顧著說話了,請隨我來。”女子邊說邊往前走,來到了一處閑亭。她拂袖而過,亭中石桌上出現了一壺酒、兩只盞。

“這是我最拿手的‘昨日非’,當年你很愛喝。我每年都釀上一壇,為的就是你來的時候,我能親手為你奉上一盞。”女子拿起酒壺斟滿酒杯,眼中淚水卻又洶涌而出,恰巧一滴淚水不偏不倚正落在杯中。寒鋒見此情形,輕嘆一聲,伸手接過了酒杯,就口喝下。那女子一見寒鋒喝了酒,頓時綻放笑顏,一時就如盛開到極處的花,令人屏息。

“曼蘭,我以為有些話當年就已經說清楚了,你這又是何必。”寒鋒如冰似雪的聲音響起。

“是啊,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沒有那么喜歡我,但沒有關系,我還有千年萬年來等你,來感動你。只要我一直對你好,總有一天你會記我在心上。我一直是這么以為的,可是,鋒,我終于發現等不到那一天了。”女子的聲音越來越小,頭也越垂越低,“所以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女子突然猛地抬起頭,一字一句地說,“我,不,甘,心!”

寒鋒乍聽此言,也不見得多么動容:“所以呢?”

“所以,所以我要你在這里陪我,生生世世在這里陪我,哪里也不準去!”女子幾乎是喊出口,一改之前凄婉動人的模樣。

“這位姐姐,這就是你的不是啦,我哥哥他忙得很,不能在這里陪你的。”寒羽一見情況不對,馬上上前打圓場。

“你閉嘴,這里沒你說話的份兒。”女子一揮袖,寒羽馬上不能言語,不得動彈。

寒鋒作勢要起,卻發現自己也動彈不得。“怎么,心疼了?可是,你已經喝了我的酒,飲了我的淚,就由不得你了。鋒,你看這幕像不像當年……”女子說著雙眼蒙眬起來,慢聲細語地陷入了自己的回憶。

“當年雖然我們是敵人,但我傾慕于你,并不曾與你為敵,甚至還對你有所助益。這你不能否認。”女子看著寒鋒說道。

“不錯,你當年確有一段時間罷手,我也因此并不與你為難。”

“是啊,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女子說著又是一笑,“寒鋒,你還記得嗎?就在這里,就在榆地,我們也曾相談甚歡,我為你釀一壺‘昨日非’,你為我帶來外面的消息。雖然每次相見時光短暫,但對我來說卻彌足珍貴。我心心念念釀這一壺酒,把許多無法當面對你說出的話釀在這酒里,只盼你能懂我,為我停留。我知道我們之間隔著萬壑千巖,但我愿意為你踏遍。寒鋒,我曾經真的這么以為。”

“我并無此意,你早該明了。”

“是啊,你是蒼穹之上的寒號鳥,不會為誰停駐。我只是黃土之下的蟲豸,只適合在黑暗中默默地仰望你……可是,我不甘心!”

“想當初,我為一族之長,身后也曾跟隨萬千族民。但為了你,我放棄這一切,甘心守在這里,只為等你偶爾一顧。我本以為自己會習慣這樣的等待,我以為自己有足夠的耐心等你回頭。可是,我錯了。我終究是個不甘心的女子。我不能容忍自己的漫長等待只是癡妄,不能容忍自己的奉獻犧牲只是虛空。什么只要默默仰望就能心滿意足,什么只要靜靜守候就能平安喜樂……騙人!沒有哪段感情不渴望回應,沒有哪個女子不需要顧惜。寒鋒啊寒鋒,我如此待你,你卻絲毫不為所動,我怎能甘心!”女子越說越激動,一掌打翻了杯中酒。

“于是,你就開始設計我。”寒鋒冷冷地接口道。

“是,我又開始與其他部族聯絡,給你提供一些半真半假的信息,讓你在戰場上無往不利。漸漸地,你越來越相信我,于是我就和他人聯合,布局騙你,終于一舉將你擒獲。我要讓你永遠都屬于我!”

“是,那是我平生之恥,輕信于人。”“那又怎樣,那段時日你日日只能陪在我的身旁,眼里看到的也只能是我。雖然你不再理我,不和我說話,但就算這樣,我也已經滿足。鋒,那段日子我畢生難忘,我們再一起重溫,不好嗎?”

“你我之間,不如不見。”寒鋒并不理會。

女子也不生氣,接著說:“雖然之后你拼盡修為,強壓毒性,最終得以逃脫,還領兵回來打敗了我,但之后終要休眠百年。可無數寒暑過去,如今,你還不是又一次被我騙過。”女子得意地輕輕笑起來。

“是嗎?”寒鋒緩緩站起身,回視女子。“你……你沒有中毒?不,不可能,我看著你把酒喝下去的,里面有我的淚,沒有解的!”女子姣好的面容扭曲,不敢置信。“你以為有了一次教訓,我還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你……你從一開始就不相信我?不,不會的。你不是這么狠心的人。就算在當年,你知道我陷害了你,也沒有對我下死手,最后還是放了我一條生路,不是嗎?”女子急急說道。

“不錯。但這并不代表我會再上你的當。”

“可是你當年還是放了我。你對我未必無情,我知道的!你騙得了自己,騙不了我!”女子哭著喊著,狀若瘋癲。半晌,氣力用盡,復又頹然坐下,“不會的,不會的。我知道你是喜歡我的,是你自己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知道。這千百年來,我一直都知道……”女子越說聲音越小,最后變成喃喃自語,仿佛只是說給她自己聽。似乎只要她自己聽就夠了,就像這千年來她一直說的那樣,一直相信的那樣。

可是,隨著女子的喃喃自語,周遭的景致漸漸發生了變化。天色黯淡,烏云如墨般聚集,驕陽不現,一輪血色的鉤月升上天際。迷霧與瘴氣開始蔓延,遠處傳來如鬼似魅的聲音,漸漸吞噬了繁花盛景。只是一轉眼,這里變成了毫無生機的死地。到處是怪獸的尸骸,還有瀕死者在巖漿中扭曲掙扎;斷臂殘肢遍地,哀號、詛咒聲充盈于耳,仿佛天地的怨氣都集中在了此地,無處宣泄,只能湮滅生靈,埋葬生機。四周鳥兒的婉轉鳴叫聲也變成了腐蟲的嗡嗡之聲,原來這才是真實的景象。

曼蘭還是站在他們面前,眼中的淚水已經變成了血紅色,她一步一步走向寒鋒,血淚在臉上蜿蜒,顯得猙獰可怖。

“你看,你不喜歡我,他們就把我變成了這樣,你還滿意嗎?”說完,她往空中一躍,終于徹底變了樣子。

她的身軀膨脹,再不見婀娜之姿,臉雖然還是那張臉,身體卻已經獸化,如犬似狼,毫毛附體,四肢著地,兩耳上還纏繞著兩條青蛇,咝咝吐信。她已不能稱之為她。更加可怕的是,她的身上還深深扎入了根根鎖鏈,那些鎖鏈連到極遠處的支柱上,似乎拉扯著什么。

“這就是你那天帝干的好事!這就是你要維護的天道!”她或者它,字字血淚地嘶吼。

寒鋒臉色一變,終于不再冷漠,他上前一步問道:“曼蘭,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何你會變成這副模樣!”

“哼,當年你把我打敗,天帝看在你的面上,說只要舉族歸順就不再追究。為了守住族民,我本已投降。但你們的天帝嘲笑我對你癡心妄想,在你休眠之后,把我變成這副模樣,讓我的族民淪為魔物,還要用我僅剩的法力支撐天柱。”

“你說什么?當年大戰后,天地傾覆,地層斷裂。我雖然最后沒有參與,但醒來后也知道是天帝分出魂魄,用神力支撐,怎么會是你?”

“哈哈哈哈!他說的話你也信!分出魂魄是何等的犧牲痛苦,他怎么肯?”

說著,它又是一陣仰天大笑,帶動身上的鎖鏈陣陣扯動,鮮血灑落,點點紅斑落在寒鋒的臉上、身上,如被一場血雨淋透。

寒鋒一動不動,睜大眼睛看著眼前這一切。霍然,他飛身而起,抱住了它,說道:“曼蘭,我來救你。”說罷,他伸出一掌,把自己的神力渡過去。

“你……鋒,你不怕我嗎?我如今這個樣子,自己都覺得可怕,你又何必?我……我就知道,你對我是有情的。”它驚喜地說道,終于慢慢又變成了女子模樣,但臉色慘白,身上還是縛著那幾條鎖鏈。

“不要多說,屏氣凝神。我為你守住元神。”寒鋒見狀,雙掌齊出,神力源源不斷地注入曼蘭體內。

“沒有用了,我被縛在這里百余年,早已耗盡元神,再也撐不住這天柱。地脈不穩,因此才會被你們天帝察覺,遣你前來。他只道我早已恨你入骨,絕不會向你吐露真相;又或者我已魂飛魄散,無從向你吐露;還可能是,如今的他已經不害怕讓你知道真相。鋒,你要小心。”女子急切地說。

“我知道了。這些都不重要。你先守住元神要緊。”寒鋒邊說,邊再次催動神力。

“鋒……”女子癡癡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容顏,此時這張總是寒霜凜冽的臉上終是露出了著急的神色。女子緩緩伸出手去,撫上他的面龐,這是她心愛的人啊,可惜這一生只得了這樣一刻的溫存。她不會再去問他,到底有沒有喜歡過自己,這個答案只要她心里相信就足夠。想必帶著這樣的好夢,就算墜入永遠的黑夜也不會害怕,女子心里這樣想著,臉上露出了夢幻般的笑容。

可惜,還有好多好多的話來不及說,還有好多好多的夢來不及做,女子模模糊糊地想,卻最終只匯成一句:“可惜,再不能為你釀‘昨日非’了。”

“我從今而后再不飲酒,方才那是最后一杯。”“真的?鋒,你總歸心軟……珍重……”那笑容凝在嘴角,自此不敗。她仿佛已身處香甜的夢中,無憂無慮,不悲不懼。

隨著女子停止呼吸,身軀漸漸化為飛灰,腐蟲們也化為烏有。周遭的一切煙消云散,只隱隱約約中有一縷酒香隨風而來,又倏忽遠去……

寒羽經歷了這一場變故,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他想:原來兄長與這美麗的女子還有這樣一段過往。作為這天下第一的戰神,兄長到底還有多少故事是他不知道的呢。不管怎樣,自己是一定要跟他共進退的。

正想著,寒鋒開口道:“小羽,你先回去,我有些事要去單獨處理。”

“兄長,你是不是要去找天帝?”寒羽問道。

“是,曼蘭死得如此凄慘,我要去問個明白。”寒鋒回答,“所以,小羽,你自己先回去,我去去就回。”

“不,兄長,我也要去。”“胡鬧,你去做什么?”

“我要去看兄長是怎么質問那個天帝的,就算打起來,我也可以幫兄長的忙。”

“誰說我會和天帝打起來,不要瞎想,趕緊回去。”

“兄長,寒號族就你我二人為至親血脈,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你就是會和他們打起來,你就是要去討個公道。這種時候,我難道不應該站在你的身旁嗎?不要小看我,我是你的弟弟。”

“小羽,你……”寒鋒一時語塞。

“兄長,我整日都聽別人說自己的兄長如何厲害、天下無敵,但是從來沒有親眼見過。兄長,難道我就要永遠躲在你的羽翼之下嗎?難道我不是寒號族的一員?難道我躲在你身后,今后就能像你一樣頂天立地了嗎?不,我要和你一樣經霜歷雪,我要和你飛得一樣高。”寒羽一邊堅定地說著,一邊看向寒鋒。

“小羽,你長大了,你真的長大了。好,就帶你一起去,萬一真有沖突,你不要動手,你放心,哥哥必能護你周全。”

“嗯,哥哥。”

寒鋒與寒羽回到地上,玄弘等人連忙上前。“寒兄,底下情形如何?”

“已經沒事了。”“那就好。寒兄無礙吧?”

“我沒事。我現在要去找天帝,當面問他一些事情。”寒鋒眉頭緊鎖,面帶不豫,說罷欲走。

玄弘見他臉色不對,急忙跟上,說:“我和你一道。”

層層云霄之上,巍峨寶殿聳立,一望無邊。無數侍衛站立兩旁,卻鴉雀無聲,氣象森嚴。

寒鋒無視這些,直往里走,寒羽和玄弘緊隨其后。身邊還是有人一聲聲傳報進去:“寒號族族長寒鋒覲見。”寒鋒聞聲,微微皺了皺眉頭。

進了大殿,他們竟意外地發現殿內兵甲林立,擠了滿滿一堂。前方正中一人正襟危坐在寶座之上,面色微沉,端正威嚴,正是當今天帝,鳳族鳳狂。

寒鋒當先一步一拱手:“天帝。”旁邊馬上有侍從說道:“拜見天帝怎能不跪?”寒鋒微愣。

天帝一擺手,說道:“寒族長自然與旁人不同,不用拘禮。不知寒族長這次勘察西南地界,結果如何?”

“地界確實有巫族的殘遺,但如今已無事。”

“是嗎?那就好。可這幾日,此處地脈不穩,寒族長可知為何?”“這也是我今日面見陛下的原因。陛下以為為何?”“大膽寒鋒,你這是在和陛下說話嗎?”左右又有人發聲。

天帝又是一擺手,說道:“寒鋒,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不錯,當年你答應我放曼蘭一條生路,為何出爾反爾?當年感念你分出魂魄支撐天柱,我才擁你為帝,為何騙我?”

“哼,”天帝嗤笑一聲,“有巫族余孽可用,我為何要犧牲自己?莫非,你真看上那丑八怪了?”說罷,他哈哈大笑。

周圍一眾人等也跟著笑起來。

身旁玄弘一拉寒鋒的袖子,小聲提醒他道:“寒兄,慎言。”寒鋒卻直視寶座之上的天帝:“我再問你一遍,真是你做下的這些事?”

“不錯,如今告訴你也無妨,這是朕的決定,無人能夠質疑。就算是你寒鋒,也不行。”

寒鋒聽完之后也不搭話,只將眼一凜,雙袖無風自動,突然周遭的氣溫驟降,風雪從殿外涌入,千層云雪,萬頃風雷,瞬間就要席卷整座大殿。

“寒鋒,你要造反嗎?”天帝大聲喝道。

“背信棄義、欺世盜名之輩,不配為帝。”寒鋒一字一句吐出這幾個字。

“我不配為帝,你來嗎?”天帝冷笑一聲,慢慢站起身來,“寒鋒,我念及你的身份、你的功勛,一直對你禮遇有加。你那后山藏了何人,以為我不知道?那廝不自量力,一心逃離你的庇護自尋死路,我便成全他。我要讓你知道,判生斷死由我做主,任何人都不例外。我才是這天地唯一的主宰,我是天帝!”說罷,天帝一振衣袖,萬道金光陡射而出,壓制住漫天風雪。

“原來雷霆的脫逃與你有關,難怪他能掙脫我的陣法。”

“不錯,原指望他能有點用,卻是不堪一擊,你卻半點折損也沒有。”

“實話對你說,那西南天柱本來也該由你去扛。你是上古唯一的遺存,這樣維護天道的重責大任舍你其誰?你是強者,足夠承擔這樣的犧牲,不是嗎?”天帝冷哼一聲。

“原來這些都是你的算計。”寒鋒冷言道。

“正是。誰要你運氣好,恰恰休眠百年,那巫族余孽就替你補上。可嘆她癡心一片,被你連累至此,卻還是不忍心加害于你。你可知道,只要她把一身鎖鏈轉到你身上,自己就能逃脫,可嘆她至死不肯。”

“你說什么?”寒鋒聞言聲音一顫,“曼蘭……”隨即用手一指面前之人,“卑鄙!”

“我卑鄙?我與前任天帝有何不同?同樣是征討殺伐,同樣是尸骨成山,到了他那里就是天道,我這里就是卑鄙,笑話!”

“他不會對已歸降之人趕盡殺絕,也不似你這般利用人心。”

“我心胸狹窄?朕是天帝,天地之間億萬生靈的唯一主宰!這世間的規則由朕制定,萬物生滅由朕掌握,朕就是天道!”天帝的聲音有如雷聲滾過,說罷,他平舉雙掌,背后光芒更盛,似朝陽初升,令人目不能視。

“天地自有規則,不因任何人而改變。任何妄圖阻攔者都將湮滅,更遑論自稱天道的人。”寒鋒冷冷的聲音響起,雖聲量不大,但如水銀瀉地,無處不在。

“大膽寒鋒,口出狂言。朕對你忍讓已久,你卻變本加厲,今日看來是留你不得了。來人,將逆臣寒鋒拿下!”

旁邊寒羽看著形勢果然急轉直下,馬上和兄長并肩站在一處,昂然而立。

寒鋒低聲問他:“小羽,你怕不怕?”“哥哥,我不怕。”寒羽忙道。

“你放心,這些人我還不放在眼里。你緊跟著我就是。”說罷,寒鋒又轉向玄弘,“玄族長,你怎么說?”玄弘猶豫了一下說道:“寒兄對我龍族有大恩,且天帝如此做法實在令人心寒。寒兄,我與你共同進退。”“如此,多謝。”

寒鋒回過身來,云雪在他身邊聚集,他伸出右手,一股風雪急轉如旋渦,接著旋渦中心有光凝結,那光越來越亮,漸漸成了一柄劍的模樣。這劍在空中略一側轉,劍身光華萬丈,隱隱有劍鳴傳來,似在呼應寒鋒。

“許久不見了,誕,隨我迎戰。”寒鋒輕喝一聲,語帶懷念。那劍又鳴一聲,落在寒鋒的手中。寒鋒握劍在手,如握住一段冰雪;他仗劍而立,劍下風雷頓生。

眾人見他凜冽的模樣,雖然還是面無表情,卻覺一股亙古純然的殺氣騰騰而起,令人膽寒,始憶起“戰神”名號。

天帝一聲令下,殿上眾人把寒鋒三人團團圍住。寒鋒卻視若無睹,只把那冰雪般的利鋒指向蒼穹。

不知從何處傳來狂風的聲音,奔騰咆哮,由遠及近,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正面撞上天宮,“砰”的一聲,巍巍天宮竟然被撞得一震。

很快,漫天風雪隨狂風而至,席卷整座天宮,似要覆頂。不過片刻工夫,大殿中的一切已抹上一層霜白。殿中眾人不是被吹得東倒西歪,就是冷得面色發紫。

天帝見狀,將大袖一揮,巨大的鳳凰幻象突然出現,只見那鳳凰渾身金羽,光芒萬丈。它長鳴一聲,迎風展翅,尾翼飛舞,帶來了滾滾熱浪,把那風雪寸寸壓下。

寒鋒見狀冷笑一聲,功力催動,風雪澎湃而起,狂風刮得更緊,霜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而上,所到之處,盡成冰凌。轉眼間,整座天宮披霜掛雪,晶瑩剔透,竟整個被凍住了。

寒鋒所發的凍氣比一般冰雪冷上許多,絕非一般人能抵擋,轉瞬間,殿中諸人修為稍差的已成了冰人,剩下少數人苦苦支撐。

天帝見狀,雙掌上舉呈擎天之勢,環環日輪冉冉升起,殿中不知何時不見實景,只剩下宇宙星河之象。那巨大的日輪越升越高,與鳳凰融為一體,耀出千道光,萬丈熱!接著就見那日輪一變二,二變四,光華耀眼間已變成了十個!竟是上古十日重現!

上古十日的威力足以令世間的一切冰雪消融,赤地千里!如今這一罕見的奇景在殿中重現,很多人已經目瞪口呆,疑似夢中。瞬時殿中一邊是烈火炙烤,另一邊冰雪霜凍卻還在向四周蔓延,真正是冰火兩重天。

此時,天帝威嚴的聲音再起:“寒鋒,上古十日再現,就是天要亡汝!朕說了朕即天道,這就是證明!如今,汝還有何話說?”寒鋒凜然說道:“你錯了。上古十日本是兇煞,消逝了就是消逝了,不該再現。不存于現世之物,就算勉強挽回,也終要消亡,這才是天道!”

寒鋒的話音剛落,舉劍就向一日刺去,行動間,憑空竟然出現了一條冰霜鋪就的道路,隨著他身形飛縱,延伸向前。眨眼間他到了一日近前,舉劍便刺,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巨大的日輪破碎,碎片如火球般飛濺而下,又似流星曳出萬道光芒,在地上砸出深坑。眾人紛紛躲避,躲閃不及者發出痛苦哀號。

天帝見狀,雙掌翻動,剩下九日倏忽流轉起來,連成一線,如火圈般把寒鋒三人圍在中央。

寒羽自沖突一起就感覺眼睛有些不夠看。他看著大哥這陣仗,不由得心想:自己以前闖的那些禍實在是小把戲。一直知道自己哥哥厲害,但厲害到何種程度自己也不清楚。現在看來,只有天下無雙四字才配得。

雖然自己也想幫忙,但明顯輪不上自己伸手,何況身邊龍族族長牢牢將他護住,有些妄想偷襲的都被他隨手打發了。

看著自家兄長轉眼間就破了一日,寒羽高興壞了,正想也開口說幾句抖威風的話,忽然瞅見寒鋒的臉色一白,連忙湊到近前問:“哥哥,你沒事吧?”寒鋒略一調息,擺擺手。

“寒鋒,如何?我知道你有飛誕在手,無鋒能銼。但是用來滅日,總歸勉強。除非射日弓再現,否則如之奈何?你已然受傷,還要再試嗎?”天帝已不見人影,只有聲音回蕩在大殿。

寒鋒不語,斜睨著那輪轉不停的九個日輪,眼神卻一點一點變得炙熱。日輪的巨大光輝映在他眼中,如兩簇火焰,熊熊燃燒起來。

“你倒是提醒了我。”說罷,寒鋒手中的長劍倏忽變幻,慢慢變成了一張弓的樣子。那弓的樣式古拙,通體朱紅,有一人多高,立在當場,透著一股上古的森嚴殺氣。周圍立刻有人說道:“射日弓,真是射日弓?這……這不可能,這怎么可能?”

“好,真是好!”天帝語氣森然,“你是鐵了心要跟我作對到底了。用飛誕化作射日弓,不足就用修為填?哼!箭呢?有了弓,你的箭呢?莫非你還能變出燼陽箭來?”

“不勞費心。”寒鋒一抄手,便有了三根修長的白羽,再一緊握,白羽的前面變成了箭鏃。白羽儼然,握在手中錚錚作響,只是箭頭尤帶血痕。寒鋒羽箭在手,臉色又白了幾分,仍是傲然面對天帝。

“哥哥!”旁邊的寒羽一見白羽,卻連忙撲到跟前,“你抽了自己的命羽?那與你的性命相關,怎能輕易舍棄!哥哥!”寒羽一著急,眼淚差點掉下來。

在寒羽心中哥哥偉岸如山,寬博似海,是這天地間第一等的男子,無人可比擬。當他展翅高飛時,霜飛雪舞,奔雷走電,任天之高、海之深,無可阻礙。這世間沒有什么能讓哥哥蹙眉。這就是他的大哥,他寬大的羽翼足以抵擋任何傷害危險,令自己安棲。

但此時見到哥哥抽出命羽,寒羽方才意識到事情并沒看上去那么容易,這個什么天帝弄出的上古十日,正是寒號一族的克星,就算是哥哥恐怕也要吃虧。可惜自己的修為有限,幫不了哥哥。

寒羽正在擔心,寒鋒卻低聲安慰他說:“不礙事。上古十日非命羽不得破,之前那劍只是僥幸。小羽,站在我身后,看我破日。玄族長,麻煩你看好他。”玄弘在一旁朗聲應道:“寒兄放心。”

寒鋒轉過身來,搭箭在弓,修為再提。只見他周身的冰雪如炸開般噴出,溫度再降,霜上落雪,冰上成冰。寒鋒往前兩步,立在當場,羽箭漾出寒光,鋒芒畢露,似要噬人血肉方回。他緩緩看向周遭人等,眾人皆噤若寒蟬,他目光所及之處,人人自危。寒鋒收回目光,利箭直指日輪,他雙臂蓄力,慢慢把弓弦拉開,直至滿圓。

寒鋒保持著挽弓的姿勢,矗立不動。一時間,人人屏息,只看那箭直指紅日,不破不還。

破空之聲忽然傳來,由遠及近,又好像只是一瞬間如尖刺入耳,轟然炸響。在場之人還來不及反應,就見當空三個巨大的日輪應聲炸裂!轟隆巨響間,殘片如流星雨般傾瀉而下,又像巨大的煙花當空綻放,千簌火樹,萬點金光,星辰破碎的巨大偉力令人根本無從抵抗,因此有人當場斃命,有人則被燒成火球,一時間哀號之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天帝撐起屏障,把殘片隔絕于外,說道:“寒鋒,命羽一失,修為已損大半,還不伏誅!”天帝的語氣加重,面上已有得色。

命羽既出,寒鋒的臉色已隱隱泛青,血氣在喉間滾了幾滾,強自壓下。他心中明白今日之事怕是難得善了,自己身死不要緊,但無論如何要保全寒羽。

正在思慮之間,耳畔忽地傳來一聲痛呼,他轉身一看,寒羽半跪在地上,手里握著一支白羽。“小羽,你干什么!”寒鋒搶到近前,抱住寒羽,忍不住喝道。“哥哥,別著急,也……也不是很疼。”寒羽疼得齜牙咧嘴,勉強露出一個笑,“我的兄長天下無敵,我也不能太差。可……可惜我只修了這一根命羽,想再拔也沒了。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他一句話沒說完,就止不住地喘氣。寒鋒見狀,只覺心頭一緊,竟嘔出一口血來。

寒羽見哥哥嘔血,心中著急,掙扎著就要站起來。寒鋒把他扶住,用手擦去自己嘴角的余血,說道:“哥哥沒事,別擔心也別害怕。小羽,哥哥一定帶你出去。”

寒羽倚在寒鋒的懷里,抓緊寒鋒的胳膊,輕聲說:“小羽不害怕,哥哥,你要小心。”寒鋒用手撫了撫寒羽的頭發。在他心目中,他的這個寶貝弟弟從小飛揚跳脫,總是一副神氣活現的得意樣子,就算是出去闖了禍,人前也是一股不服輸的勁頭。弟弟只有在他面前才束手束腳,唯命是從,不高興了一溜煙不見人影,高興起來就拉他袖子挽他胳膊,聲聲喊著“哥哥、哥哥”。

多少年了,寒鋒早就習慣了他這個樣子,之前那一席話、眼前這一支羽,都在提醒他弟弟也是寒號一族的血脈,骨子里的血氣烈性并不少于他。要知道命羽就是修為的表征,失了命羽就失了多年的修為,不到萬不得已,輕易不可舍棄。且抽掉命羽,痛苦難當,就像自斷其臂一樣。看著寒羽臉色煞白、有氣無力的樣子,寒鋒一陣心痛,但同時一股驕傲之情油然而生:這是我的弟弟。

把寒羽交給玄弘后,寒鋒拍拍玄弘的肩,說道:“有勞了。”玄弘扶住寒羽應道:“寒族長小心應戰,無須多言。”

寒鋒拿起寒羽的白羽,咬牙說道:“鳳狂,你今日逼我至此,我再不能與你甘休!”他把箭搭在弦上,風雪從腳底沖天而起,衣袖被狂風激蕩,獵獵作響,如戰旗飄揚!他滿頭發絲也陡然向上揚起,頭上的玉冠隨著沖冠怒發飛上半空,再“當啷”一聲落在地上,應聲而碎!

寒鋒緩緩升至半空,將弓拉到極致,指中鮮血淋漓,神色卻凜然不移。

“嗖”的一聲箭響,又是一日被箭射中,可是卻沒有立即破碎,隨之響起的是天帝怒濤般的聲音:“寒鋒,你竟敢傷朕!你……”話音未落,紅日轟的一聲炸裂,天帝的身形應聲而現,只見他的面容扭曲猙獰,身上赫然中了一箭!

“好你個寒鋒,你不與朕甘休,朕又豈會與你甘休?朕要將你挫骨揚灰!”

隨著天帝負傷,周遭的環境又是一變,剩下的五日慢慢又變成了一日,原本是日輪的地方卻出現了五顆暗星,這五顆暗星逐漸變成一顆。一轉眼,已是一明一暗兩顆星呈陰陽相輔相成之勢,圍繞兩星慢慢又出現了由原來碎片形成的點點星辰,竟是日月同現、星宿齊聚之象。

“泰極天元陣。”寒鋒冷冷說道。

“對,泰極天元陣!你應該很眼熟吧,想當年這座大陣吞噬了無數生靈,任你是怎樣的神通,都逃不開此陣,從無例外。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畢竟,你無數次親眼見證過它的威能,不是嗎?現在它終于成了朕的護身大陣,認朕為主,若非如此,朕還不敢輕易動你。如今,只要朕受傷,此陣即起,無人能脫!寒鋒啊寒鋒,你現在知道了,朕說要將你挫骨揚灰就是挫骨揚灰,這就是違逆朕的下場!”天帝咬牙切齒地說。

寒鋒見大陣將成,不再多言,轉身抱起寒羽,對玄弘說了聲“快走”,就往外闖去。

“想走?做夢!”天帝提起神力,催動大陣,諸天星宿逐漸歸位。寒鋒提劍在手,轉眼已搶到出口:“你們先走。”玄弘連忙背起寒羽往外奔去,寒鋒擋在身后。就在此時,玄弘不知怎么一個踉蹌,身子一歪,背上的寒羽落在地上。“玄弘,你沒事吧?”“沒事。”“你們快走,我擋一陣。”玄弘忙把寒羽重新背好,就在玄弘和寒羽剛出大殿之時,“轟隆”一聲巨響,整座大殿轟然倒塌!

“哥哥——”

“寒鋒,死?”聽到緊張之處,小雪著急地問言墨。“死了……”言墨嘆了口氣,摸摸她,安慰道,眼前卻浮現出那白色大鳥遨游天地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后來呢?”小雪又問道。

“后來,后來龍族取代鳳族做了天帝。再也沒有人見過寒羽。再后來,寒號族就只剩下我手中的這枚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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