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原路，穿過田野，順著溪流，不多時，小鎮肉眼可見，許人間頓時感覺壓抑的情緒褪去，蹲在河邊。

河水清澈見底，樹枝陰影處，反射出許人間清冷的面龐。

“噗通。”

許人間腦袋微偏，一枚身后疾射而來石子砸入溪流，溪水傾濺開來，水中倒影破碎，驚起一灘漣漪。

雖已入春，冰雪消融，但溪水的刺冷還是讓許人間打了個寒顫。

不遠處，七八道人影聯秧走來，身著錦衣，目光中有著孩提所沒有的成熟，談笑間，稚齒童音，但其言語卻冷如寒冬刺骨三分。

許人間目光偏移，投向隊伍最后那抹略有些怯怯的人影，淺色小裳，白色長裙及地，扎著的兩朵馬尾搖擺，小臉上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憐憫之色。

似乎是察覺到了許人間的目光，為首之人臉色頓時陰沉，刺耳的說笑聲戛然而止，向前一步，頓時擋住了許人間的視線，冷冷道：

“許人間！”

許人間神色平靜，眼神淡漠，看了眼喊自己的少年。

少年名為柳清，與自己年齡相仿。

許是在許人間淡漠的眼神中沒有看到對自己的畏懼，柳清惱羞成怒，將手中石頭猛的砸向前方。

石頭棱角尖銳，帶起了一抹鮮艷。

見許人間一動不動，神色依舊淡漠，柳清面露錯愕。

刺目的猩紅終究還是營造出了別樣的感覺，一行人撂下狠話便悻悻離去了。

待到喧鬧散盡，許人間轉身蹲下，透過溪水，額間傷痕清晰可見，撩起冰冷刺骨的溪水洗去血跡，一時間竟然分不清是溪水冰冷還是心頭冰冷了。

沒有在意額頭的刺痛，但看到衣袍，許人間眉頭終是皺了起來。

這身灰色的布衣雖有縫補，但平日素來干凈整潔，此刻被沾染到了血跡。

他不喜歡。

陽光透過樹冠傾灑而下，許人間的眸子懾人心魄。

小溪緊接小鎮，是婦人棒敲布衣，擇菜打水之地，只是臨冬來的人少，置身于此，耳邊溪流叮咚不絕于耳，再往前穿過樹林，隨之而來的便是小鎮上的喧鬧，有樹林這道屏障，兩邊意境毫不影響。

進了小鎮，繞過村頭柳樹，再穿過胡柳巷，便是他住的地方，石頭壘成的院墻低矮，一躍便能過去，院墻內僅有一間半塌茅房。

聽說早年間還有牲畜存欄，現如今也坍塌了，只余殘垣。

院門虛掩著，輕輕一推便咯吱一聲打開。

小鎮民風淳樸，他從不上鎖。

進了院內，使用面具帶來的虛弱感讓他頭暈目眩，便徑直回到屋內。

雖是半塌茅房，但屋內整潔，許人間掙扎著躺到床上，昏沉著睡了過去。

窗外陽光照射而進，發出五色光暈，將許人間籠罩其間，恍惚間置身于暖陽中，也不知睡了多久，慵懶的愜意包裹了全身。

不知過了多久，許人間猛然驚醒，面色警惕的看向四周，意識到是在家里，這才松了口氣，揉了揉眼睛，咽了口唾沫，只覺得口干舌燥。

將床頭的井水猛灌了幾口，許是起的猛了，他居然看到桌上放著銅錢數枚。

許人間幼年喪父，又遭母親舍棄之后便入了黑水鎮的道觀。也是那年，宿慧覺醒，這才蘇醒于癡傻之間，方知我是我。

后來，黑水鎮仙臨。

一鎮之人皆沉淪于恐懼，成為田間草人，血肉亦被老鴰吞噬殆盡，也只有他不但沒死，反而因禍得福覺醒了草人面具。

世道艱難，沒了吃食的來源，他便舍了黑水道觀，來到了這相鄰的胡柳鎮。

黑水鎮的凄慘，胡柳鎮是知道的，只是鄉野村鎮大多一個結局，也是見怪不怪了，不定哪天，胡柳鎮也是這般結局。

胡柳鎮沒有搬走，也無處可搬。

許人間初入小鎮，望著鄰里炊煙裊裊，耳畔鄉音親切，心頭惴惴不安。好在小鎮民風淳樸，得知其身世便收留了他。

不同于世代耕種為生的黑水鎮，胡柳鎮在周遭鄉野也有點名頭，其燒制的瓷器精美，色彩鮮艷，聽說還傳貢于貴人使用。

許人間來此頭幾年，便想入了瓷窯，學一學這手藝，哪知瓷器燒制是不傳之秘，只能當一學徒，燒制一些陶罐之類的東西。

雖然粗糙，但許人間學的仔細，做的精細，陶罐也做的精美，倒是成了鎮上有點名頭的手藝人。

遺憾的一點是，許人間入了瓷窯這么多年卻無緣一見小鎮有名的瓷器，對此他雖遺憾但也沒有強求，只當福緣未到。

除此之外，還有件麻煩事，便是親事，彼輩窮苦，上不得書堂，取不得功名，躬耕于山野，經營一畝三分。

他說來幸運，尚有一門手藝在身，靠著制作陶罐的手藝便能在這小鎮混的開，如此便被有適齡女兒的人家盯上了。

成親，說來大，也說來小。

能十里紅妝自然也能清酒一碗，他沒有長輩，小鎮上年長之人對此事頗為重視，彩禮不用他愁。

雖是好心，但對他來說徒增煩惱，然受人恩惠，更不能隨意推辭，他甚至想過離開胡柳鎮，然而每有此念便全身冰冷，有大禍臨頭之感，也只能作罷。

但再過一年便是他十二歲的日子，按照小鎮習俗，他便是成年了，也意味著這門親事，他躲不過去了。

“哎喲，你……”

許人間輕嘆一聲，到時他只求順利抽身，他尚有一事未明，一愿未了。

這些年來他靠著往來行走的商人也知曉了很多東西。

大景神朝，世家林立。

門戶之見甚為極端，他母親便是一沒落世家的兒女，但雖是沒落也不是父親一山野村夫能比擬的。

許人間想不通二者為何會糾纏到一起，但幼時父親便遭了難，母親嫌棄他癡傻，便舍了他，回了娘家。

這娘家所在，便在千里之外的云夢大澤。

云夢大澤，河道縱橫交錯，湖泊星羅棋布，素有“九曲回腸”之稱的錦江貫穿其中，水上商道繁華。

如此便也少不了大妖匪盜盤踞。

許人間一來行路難，二來沒有路引，可謂是寸步難行。

但世間玄妙。